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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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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拿班做势,不肯轻易见客。及至见过的客,他就评论道某人是好,某人是歹,
某人该兴头,某人该落泊,某人有结果,某人没散场。恰象请了一个设帐的相士
一般。看了气色,是件断将出来。却面前不十分明说,背后说一两句,无不应验
的。因此也名重一时,来求见的颇多,王孙公子,车马盈门。中意的晚上也留几
个,及至有的往来熟了,欲要娶他,只说道:“目前之人皆非吾夫也!”后来一
见杨抽马这样丑头怪脸,偏生喜欢道:“吾夫在此了。”抽马一见苏氏,便象一
向认得的一般道:“元来吾妻混迹于此。”两个说得投机,就把苏氏娶了过来。
好一似桃花女嫁了周公,家里一发的阴阳有准,祸福无差。杨抽马之名越加著闻。
就是身不在家,只消到他门里问着,也是不差的。所以门前热闹,家里喧阗,王
侯贵客,无一日没有在座上的。
忽地一日,抽马在郡中,郡中中走出两个皂隶来,少不得是叫做张千、李万,
多是认得抽马的,齐来声喏。抽马一把拉他两人出郡门来,道:“请两位到寒舍,
有句要紧话相央则个。”那两个是公门中人,见说请他到家,料不是白差使,自
然愿随鞭镫,跟着就行。抽马道:“两位平日所用官杖,望乞就便带了去。”张
千、李万道:“到宅上去,要官杖子何用?难道要我们去打那个不成?”抽马道:
“有用得着处,到彼自知端的。”张千、李万晓得抽马是个古怪的人,莫不真有
甚么事得做,依着言语,各掮了一条杖子,随到家来。抽马将出三万钱来,送与
他两个。张千、李万道:“不知先生要小人那厢使唤,未曾效劳,怎敢受赐?”
抽马道:“两位受了薄意,然后敢相烦。”张千、李万道:“先生且说将来。可
以效得犬马的,自然奉命。”抽马走进去唤妻苏氏出来,与两位公人相见。张千、
李万不晓其意,为何出妻见子?各怀着疑心,不好做声。只见抽马与妻每人取了
一条官杖,奉与张千、李万道:“在下别无相烦,止求两位牌头将此杖子,责我
夫妻二人每人二十杖,便是盛情不浅。”张千、李万大惊道:“那有此话!”抽
马道:“两位不要管,但依我行事,足见相爱。”张千、李万道:“且说明是甚
么缘故?”抽马道:“吾夫妇目下当受此杖,不如私下请牌头来完了这业债,省
得当场出丑。两位是必见许则个。”张千、李万道:“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小
人至死也不敢胡做。”抽马与妻叹息道:“两位毕竟不肯,便是数已做定,解禳
不去了。有劳两位到此,虽然不肯行杖,请收了钱去。”张千、李万道:“尊赐
一发出于无名。”抽马道:“但请两位收去,他日略略用些盛情就是。”张千、
李万虽然推托,公人见钱,犹如苍蝇见血,一边接在手里了,道:“既蒙厚赏,
又道是长者赐,少者不敢辞。他日有用着两小人处,水火不避便了。”两人真是
无功受赏,头轻脚重,欢喜不胜而去。
且说杨抽马平日祠神,必设六位:东边二位空着虚座,道是神位;西边二位
却是他夫妻二人坐着作主;底下二位,每请一僧一道同坐。又不知奉的是甚么神,
又不从僧,又不从道,人不能测。地方人见他行事古怪,就把他祠神诡异,说是
“左道惑众,论法当死”,首在郡中。郡中准词,差人捕他到官,未及讯问,且
送在监里。狱吏一向晓得他是有手段的跷蹊作怪人,惧怕他的术法利害,不敢加
上械杻,曲意奉承他。却又怕他用术逃去,没寻他处,心中甚是忧惶。抽马晓
得狱吏的意思了,对狱吏道:“但请足下宽心,不必虑我。我当与妻各受刑责,
其数已定,万不可逃,自当含笑受之。”狱吏道:“先生有神术,总使数该受刑,
岂不能趋避?为何自来就他?”抽马道:“此魔业使然,避不过的。度过了厄,
始可成道耳。”狱吏方才放下了心。果然杨抽马从容在监,并不作怪。
郡中把他送在司理杨忱处议罪。司理晓得他是法术人,有心护庇他,免不得
外观体面,当堂鞫讯一番。杨抽马不辨自己身上事,仰面对司理道:“令叔某人,
这几时有信到否?可惜,可惜!”司理不知他所说之意,默然不答。只见外边一
人走将进来,道是成都来的人,正报其叔讣音。司理大惊退堂,心服抽马之灵。
其时司理有一女久病,用一医者陈生之药,屡服无效。司理私召抽马到衙,意欲
问他。抽马不等开口便道:“公女久病,陈医所用某药,一毫无益的,不必服他。
此乃后庭朴树中小蛇为祟,我如今不好治得,因身在牢狱,不能役使鬼神。待我
受仗后以符治之,可即平安,不必忧虑。”司理把所言对夫人说。夫人道:“说
来有因。小姐未病之前,曾在后园见一条小蛇,缘在朴树上,从此心中恍惚得病
起的。他既知其根由,又说能治,必有手段。快些周全他出狱,要他救治则个。”
司理有心出脱他,把罪名改轻,说“原非左道惑众死罪,不过术人妄言祸福”,
只问得个不应、决杖。申上郡堂去,郡守依律科断,将抽马与妻苏氏各决臀杖二
十。元来那行杖的皂隶,正是前日送钱与他的张千、李万。两人各怀旧恩,又心
服他前知,加意用情,手腕偷力,蒲鞭示辱而已。抽马与苏氏尽道业数该当,又
且轻杖,恬然不以为意。受杖归来,立书一符,又写几字,作一封送去司理衙中,
权当酬谢周全之意。司理拆开,见是一符,乃教他挂在树上的,又一红纸有六字,
写道:“明年君家有喜。”司理先把符来试挂,果然女病洒然。留下六字,看明
年何喜。果然司理兄弟四人,明年俱得中选。
抽马奇术如此类者,不一而足。独有受杖一节,说是度厄,且预先要求皂隶
自行杖责解禳。及后皂隶不敢依从,毕竟受杖之时,用刑的仍是这两人,真堪奇
绝。有诗为证:祸福从来有宿根,要知受杖亦前因。请君试看杨抽马,有术何能
强避人?
杨抽马术数高奇,语言如响,无不畏服。独有一个富家子与抽马相交最久,
极称厚善;却带一味狎玩,不肯十分敬信。抽马一日偶有些事干,要钱使用,须
得二万。囊中偶乏,心里想道:“我且蒿恼一个人着。”来向富家借贷一用。富
家子听言,便有些不然之色。看官听说,大凡富人没有一个不慳吝的。惟其看得
钱财如同性命一般,宝惜倍至,所以钱神有灵,甘心跟着他走;若是把来不看在
心上,东手接来西手去的,触了钱神嗔怒,岂肯到他手里来?故此非慳不成富家,
才是富家一定慳了。真个“说了钱便无缘”。这富家子虽与杨抽马相好,只是见
他兴头有术,门面撮哄而已。忽然要与他借贷起来,他就心中起了好些歹肚肠。
一则说是江湖行术之家,贪他家事,起发他的,借了出门,只当舍去了;一则说
是朋友面上,就还得本钱,不好算利;一则说是借惯了手脚,常要歆动,是开不
得例子的。只回道是:“家间正在缺乏,不得奉命。”抽马见他推辞,哈哈大笑
道:“好替你借,你却不肯。这只教你吃些惊恐,看你借我不迭。那时才见手段
哩!”自此见富家子再不提起借钱之事。富家子自道回绝了他,甚是得意。
偶然那一日独自在书房中歇宿,时已黄昏人定,忽闻得叩门之声。起来开看,
只见一个女子闪将入来,含颦万福道:“妾东家之女也。丈夫酒醉逞凶,横相逼
逐,势不可当。今夜已深,不可远去,幸相邻近,愿借此一宿。天未明,即当潜
回家里,以待丈夫酒醒。”富家子看其模样,尽自飘逸有致,私自想道:“暮夜
无知,落得留他伴寝。他说天未明就去,岂非神鬼不觉的?”遂欣然应允道:
“既蒙娘子不弃,此时没人知觉,安心共寝一宵,明早即还尊府便了。”那妇人
并无推拒,含笑解衣,共枕同衾,忙行云雨。一个孤馆寂寥,不道佳人猝至;一
个夜行凄楚,谁知书舍同欢?两出无心,略觉情形忸怩;各因乍会,翻惊意态新
奇。未知你弱我强,从容试看;且自抽离添坎,热闹为先。行事已毕,俱各困倦。
睡到五更,富家子恐天色乍明,有人知道,忙呼那妇人起来。叫了两声,推
了两番,既不见声响答应,又不见身子展动。心中正疑,鼻子中只闻得一阵阵血
腥之气,甚是来得狠。富家子疑怪,只得起来挑明灯盏,将到床前一看,叫声
“阿也!”正是:分开八片顶阳骨,浇下一桶雪水来。你道却是怎么?元来昨夜
那妇人,身首已斫做三段,鲜血横流,热腥扑鼻,恰象是才被人杀了的。富家子
慌得只是打颤,心里道:“敢是丈夫知道,赶来杀了他,却怎不伤着我?我虽是
弄了两番,有些疲倦,可也忒睡得死。同睡的人被杀了,怎一些也不知道?而今
事已如此,这尸首在床,血痕狼籍,倏忽天明,他丈夫定然来这里讨人,岂不决
撒?若要并叠过,一时怎能干净得?这祸事非同小可!除非杨抽马他广有法术,
或者可以用甚么障眼法儿,遮掩得过。须是连夜去寻他!”
也不管是四更五更,日里夜里,正是慌不择路,急走出门,望着杨抽马家里
乱乱撺撺跑将来,擂鼓也似敲门,险些把一双拳头敲肿了,杨抽马方才在里面答
应,出来道:“是谁?”富家子忙道:“是我,是我。快开了门有话讲!”此时
富家子正是急惊风撞着了慢郎中。抽马听得是他声音,且不开门,一路数落他道:
“所贵朋友交厚,缓急须当相济。前日借贷些少,尚自不肯,今如此黑夜,来叫
我甚么干?”富家子道:“有不是处且慢讲,快与我开开门着。”抽马从从容容
把门开了。富家子一见抽马,且哭且拜道:“先生救我奇祸则个!”抽马道:
“何事恁等慌张?”富家子道:“不瞒先生说,昨夜黄昏时分,有个邻妇投我,
不合留他过夜。夜里不知何人所杀,今横尸在家,乃飞来大祸。望乞先生妙法救
解。”抽马道:“事体特易。只是你不肯顾我缓急,我顾你缓急则甚?”富家子
道:“好朋友!念我和你往来多时,前日偶因缺乏,多有得罪;今若救得我命,
此后再不敢吝惜在先生面上了。”抽马笑道:“休得惊慌,我写一符与你拿去,
贴在所卧室中,亟亟关了房门,切勿与人知道。天明开看,便知端的。”富家子
道:“先生勿耍我!倘若天明开看仍复如旧,可不误了大事?”抽马道:“岂有
是理!若是如此,是我符不灵,后来如何行术?况我与你相交有日,怎误得你?
只依我行去,包你一些没事便了。”富家子道:“若果蒙先生神法救得,当奉钱
百万相报。”抽马笑道:“何用许多!但只原借我二万足矣。”富家子道:“这
个敢不相奉!”
抽马遂提笔画一符与他,富家子袖了急去,幸得天尚未明,慌慌忙忙依言贴
在房中。自身走了出来,紧把房门闭了。站在外边,牙齿还是捉对儿厮打的,气
也不敢多喘。守至天大明了,才敢走至房前。未及开门,先向门缝窥看,已此不
见甚么狼藉意思。急急开进看时,但见干干净净一床被卧,不曾有一点渍污,那
里还见什么尸首?富家子方才心安意定,喜欢不胜。随即备钱二万,并分付仆人
携酒持肴,特造抽马家来叩谢。抽马道:“本意只求贷二万钱,得此已够,何必
又费酒肴之惠?”富家子道:“多感先生神通广大,救我难解之祸,欲加厚酬,
先生又分付只须二万。自念莫大之恩,无可报谢,聊奉卮酒,图与先生遣兴笑谈
而已。”抽马道:“这等,须与足下痛饮一回。但是家间窄隘无趣,又且不时有
人来寻,搅扰杂沓,不得快畅。明日携此酒肴,一往郊外尽兴何如?”富家子道:
“这个绝妙!先生且留此酒肴自用。明日再携杖头来,邀先生郊外一乐可也。”
抽马道:“多谢,多谢。”遂把二万钱与酒肴,多收了进去。
富家子别了回家,到了明日,果来邀请出游,抽马随了他到郊外来。行不数
里,只见一个僻净幽雅去处,一条酒帘子,飘飘扬扬在那里。抽马道:“此处店
家洁静,吾每在此小饮则个。”富家子即命仆人将盒儿向店中座头上安放已定,
相拉抽马进店,相对坐下,唤店家取上等好酒来。只见里面一个当垆的妇人,应
将出来,手拿一壶酒走到面前。富家子抬头看时,吃了一惊。元来正是前夜投宿
被杀的妇人,面貌一些不差,但只是象个初病起来的模样。那妇人见了富家子,
也注目相视,暗暗痴想,象个心里有甚么疑惑的一般。富家子有些鹘突,问道:
“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你见了我们,只管看了又看,是甚么缘故?”那妇人道:
“好教官人得知,前夜梦见有人邀到个所在,乃是一所精致书房,内中有少年留
住,那个少年模样颇与官人有些厮象,故此疑心。”富家子道:“既然留住,后
来却怎么散场了?”妇人道:“后来直至半夜方才醒来,只觉身子异常不快,陡
然下了几斗鲜血,至今还是有气无力的。平生从来无此病,不知是怎么样起的。”
杨抽马在旁只不开口,暗地微笑。富家子晓得是他的作怪,不敢明言。私下念着
一晌欢情,重赏了店家妇人,教他服药调理。杨抽马也笑嘻嘻的袖中取出一张符
来付与妇人,道:“你只将此符贴在睡的床上,那怪梦也不做,身体也自平复了。”
妇人喜欢称谢。
两人出了店门,富家子埋怨杨抽马道:“前日之事,正不知祸从何起,元来
是先生作戏。既累了我受惊,又害了此妇受病,先生这样耍法不是好事。”抽马
道:“我只召他魂来诱你,你若主意老成,那有惊恐?谁教你一见就动心营勾他,
不惊你惊谁?”富家子笑道:“深夜美人来至,遮莫是柳下惠、鲁男子也忍耐不
住,怎教我不动心?虽然后来吃惊,那半夜也是我受用过了。而今再求先生致他
来与我叙一叙旧,更感高情,再容酬谢。”抽马道:“此妇与你元有些小前缘,
故此致得他魂来,不是轻易可以弄术的,岂不怕鬼神责罚么?你夙债原少我二万
钱,只为前日若不如此,你不肯借。偶尔作此顽耍勾当。我原说二万之外,要也
无用。我也不要再谢,你也不得再妄想了。”富家子方才死心塌地敬服抽马神术。
抽马后在成都卖卜,不知所终。要知虽是绝奇术法,也脱不得天数的。异术在身,
可以惊世。若非夙缘,不堪轻试。杖既难逃,钱岂妄觊?不过前知,游戏三昧。
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乐深闺    杨太尉戏宫馆客
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乐深闺    杨太尉戏宫馆客
诗曰:
黄金用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此语只伤身后事,岂知现报在生前!
且说世间富贵人家,没一个不广蓄姬妾。自道是左拥燕姬,右拥赵女,娇艳
盈前,歌舞成队,乃人生得意之事。岂知男女大欲,彼此一般,一人精力要周旋
几个女子,便已不得相当;况富贵之人,必是中年上下,取的姬妾,必是花枝也
似一般的后生,枕席之事,三分四路,怎能够满得他们的意,尽得他们的兴?所
以满闺中不是怨气,便是丑声。总有家法极严的,铁壁铜墙,提铃喝号,防得一
个水泄不通,也只禁得他们的身,禁不得他们的心。略有空隙就思量弄一场把戏,
那有情趣到你身上来?只把做一个厌物看承而已,似此有何好处?费了钱财,用
了心机,单买得这些人的憎嫌。试看红拂离了越公之宅,红绡逃了勋臣之家,此
等之事,不一而足。可见生前已如此了,何况一朝身死,树倒猢猻散,残花嫩蕊,
尽多零落于他人之手。要那做得关盼盼的,千中没有一人。这又是身后之事,管
不得许多,不足慨叹了。争奈富贵之人,只顾眼前,以为极乐,小子在旁看的,
正替你担着愁布袋哩!
宋朝有个京师士人,出游归来,天色将晚。经过一个人家后苑,墙缺处,苦
不甚高,看来象个跳得进的。此时士人带着酒兴,一跃而过,只见里面是一所大
花园子,好不空阔。四周一望,花木丛茂,路径交杂,想来煞有好看。一团高兴,
随着石砌阶路转弯抹角,渐走渐深,悄不见一个人,只管踱的进去,看之不足。
天色有些黑下来了,思量走回,一时忘了来路。正在追忆寻索,忽地望见红纱灯
笼远远而来,想道:“必有贵家人到。”心下慌忙,一发寻不出原路来了。恐怕
撞见不便,思量躲过,看见道左有一小亭,亭前太湖石畔有叠成的一个石洞,洞
口有一片小毡遮着。想道:“躲在这里头去,外面人不见,权可遮掩过了,岂不
甚妙?”忙将这片小毡揭将开来,正要藏身进去,猛可里一个人在洞里钻将出来,
那一惊可也不小。士人看那人时,是一个美貌少年,不知为何先伏在这里头。忽
见士人揭开来,只道抄他跟脚的,也自老大吃惊,急忙奔窜,不知去向了。士人
道:“惭愧!且让我躲一躲着。”于是吞声忍气,蹲伏在内,只道必无人见。
岂知事不可料,冤家路窄,那一盏红灯纱笼偏生生地向那亭子上来。士人洞
中是暗处,觑出去看那灯亮处较明,乃是十来个少年妇人,靓妆丽服,一个个妖
冶举止,风骚动人。士人正看得动火。不匡那一伙人一窝蜂的多抢到石洞口,众
手齐来揭毡。看见士人面貌生疏,俱各失惊道:“怎的不是那一个了?”面面厮
觑,没做理会。一个年纪略老成些的妇人,夺将纱灯在手,提过来把士人仔细一
照,道:“就这个也好。”随将纤手拽着士人的手,一把挽将出来。士人不敢声
问,料道没甚么歹处,软软随他同走。引到洞房曲室,只见酒肴并列。众美争先,
六博争雄,交杯换盏,以至搂肩交颈,揾脸接唇,无所不至。几杯酒下肚,一个
个多兴热如火,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士人在床上了,齐攒入帐中,脱裤的脱
裤,抱腰的抱腰,不知怎的一个轮法,排头弄将过来。士人精泄,就有替他品咂
的,摸弄的,不由他不再举。幸喜得士人是后生,还放得两枝连珠箭。却也无休
无歇,随你铁铸的,也怎有那样本事?厮炒得不耐烦,直到五鼓,方才一个个逐
渐散去。士人早已弄得骨软筋麻,肢体无力,行走不动了。那一个老成些的妇人,
将一个大担箱放士人在内,叫了两三个丫鬟扛抬了,到了墙外,把担箱倾了士人
出来,急把门闭上了,自进去了。
此时天色将明,士人恐怕有人看见,惹出是非来,没奈何强打精神,一步一
步挨了回来,不敢与人说知。过了几日,身体健旺,才到旧所旁边打听缺墙内是
何处。听得人说是蔡太师家的花园,士人伸舌头出来,一时缩不进去,担了一把
汗,再不敢打从那里走过了。
看官,你想当时这蔡京太师,何等威势,何等法令!有此一班儿姬妾,不知
老头子在那里昏寐中,眼睛背后任凭他们这等胡弄,约下了一个惊去了,又换了
一个,恣行淫乐,如同无人。太师那里拘管得来?也只为多蓄姬妾,所以有只等
丑事。同时称高、童、杨、蔡四大奸臣,与蔡太师差不多权势的杨戩太尉,也有
这样一件事,后来败露,妆出许多笑柄来,看官不厌,听小子试道其详。
满前娇丽恣淫荒,雨露谁曾得饱尝?自有阳台成乐地,行云何必定襄王?话
说宋时杨戩太尉,恃权怙宠,靡所不为,声色之奉,姬妾之多,一时自蔡太师而
下,罕有其比。一日,太尉要到郑州上冢,携带了家小同行,是上前的几位夫人,
与各房随使的养娘侍婢,多跟的西去。余外有年纪过时了些的,与年幼未谙承奉
的,又身子娇怯怕历风霜的,月信方行,轿马不便的,剩下不去。合着养娘侍婢
们,也还共有五六十人留在宅中。太尉心性猜忌,防闭紧严,中门以外直至大门
尽皆锁闭,添上朱笔封条,不通出入。惟有中门内前廊壁间挖一孔,装上转轮盘,
在外边传将食物进去。一个年老院奴姓李的在外监守,晚间督人巡更,鸣锣敲梆,
通夕不歇,外边人不敢正眼觑视他。内宅中留不下去的,有几位奢遮出色,乃太
尉宠幸有名的姬妾,一个叫得瑶月夫人,一个叫得筑玉夫人,一个叫得宜笑姐,
一个叫得餐花姨姨,同着一班儿侍女,关在里面。日长夜永,无事得做,无非是
抹骨牌,斗百草,戏秋千,蹴气球,消遣过日。然意味有限,那里当得什么兴趣?
况且间将就扯拽过了,晚间寂寞,何以支吾?这个筑玉夫人,原是长安玉工之妻,
资性聪明,仪容美艳,私下也通些门路,京师传有盛名。杨太尉偶得瞥见,用势
夺来,十分宠爱,立为第七位夫人,呼名筑玉,靓妆标致,如玉琢成一般的人,
也就暗带着本来之意。他在女伴中伶俐异常,妖淫无赛。太尉在家之时,尚兀自
思量背地里溜将个把少年进来取乐,今见太尉不在,镇日空闲,清清锁闭着怎叫
他不妄想起来?
太尉有一个馆客,姓任,表字君用,原是个读书不就的少年子弟,写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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