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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方士朋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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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驾车!”
  匆匆行至山下,恰逢酒馆掌柜驾车归来,高见前去稍作解释便借来马车,待安置妥当、问往哪去时,白染这才惊觉,别提他不知云生海所在何处,即便知晓,周盈缺此刻或许正四处云游。
  见白染面露难色,高见决定往林中转转,碰碰运气,请他避入车内。
  *
  墨澄空倚在他怀中悠悠转醒,偏过脸捂嘴一阵猛咳,咳得两颊泛红、喉中嘶嘶气音,装作不经意地往身下抹去手心血迹,目光又暗淡几分。待恢复点精神,他说道:“我平时也没存下什么好东西,若你家准许,我想将仙匿留给高见。”
  “乾坤袋里杂七杂八一堆小玩意儿,你们看着分一分,或是扔了也行。”
  “流风那家伙就拜托你了,自用或送人,随你处置……”
  白染始终阴着张脸,等他絮叨完身后事,冷冷道:“那我呢。”
  “啊?”墨澄空刚合上眼,即又睁开条缝,心虚地看向他。激斗过后,白染通身除却气度,再无仪态可言,几缕发丝长长垂下,搔得他脸上发痒。墨澄空扭脸躲了躲,又听见他说道:
  “我怎么办。”
  墨澄空不假思索答道:“清扬是个好姑娘……”
  “不要!”四目相对间,有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脸上,他终是看清白染那副因极力克制而颤抖扭曲的面容,“我只想要你!”继而埋头在他肩窝里,呜咽道:“我只要你……”
  墨澄空怔怔地盯着车顶某处失神,口中喃喃着:“太迟了……”已是止不住地落泪:“那时扯谎思慕公子已久……思慕已久是假,我对公子一见倾心……”双手轻环上白染腰际,他略歪歪头与之相抵,令二人贴得更近些。
  *
  高见驾车盲目打转,又闻身后没了动静,心中更是焦躁惶恐,不觉已深入林中。自道旁偷摸出几匹野狼,紧随车后,一只纵身跃上马背,朝着颈部一口咬下,马儿吃痛受惊,扬起前蹄长嘶。车身大震。
  他忙把缰绳一紧,挥棍击飞野狼。许是见同伴挨打而发怒,余下数只一拥而上,与他厮打成一团。慌乱间高见摸到掌柜悬在车辕处的几小坛子酒,顺手一捞用去投掷野狼,摔在地上碎得稀烂。也不知老掌柜何处取得如此气味浓郁之酒,即便糟蹋一地,光闻着味儿,都叫人有些醉意朦胧。
  恍惚间,前方似有亮光闪耀,既前路未知、后有恶狼,高见把心一横,猛抽马儿几鞭,朝着亮处赶去,车身没入其中,四周光亮不可视物。待他能逐渐看清眼前景象时,身下车马已不知去向,只有他三人瘫坐在无边花草之中。一位着月白色长袍、仙人模样的男子悠悠然飘落,一头长发松松垮垮挽成髻,随意簪了支碧玉钗,嘟囔着:“不是来送酒的啊……”忽又神情大变,执起墨澄空手腕诊脉,不住皱眉叹气道:“自作自受。”
  “老前辈……求老前辈救命……”白染跪在一旁连连磕头哀求,他本就受了极重的伤,这一折腾更是直不起身,却还伸手与墨澄空紧紧相握。
  “你倒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这孩子……已经凉了半截儿了……”周盈缺轻按墨澄空天灵盖,闭目沉思,“墨太清之魂既与鬼王同灭,须得有人替他下去受完罪。这孩子舍命为你,你也该遂了他的意,好生活着,别做多余的事。”
  “凭什么……他凭什么!我不需要、我不接受!”他挣扎着去够周盈缺的衣角,沙哑着声道,“该死的是我,是我……我下去替他……咳咳……把命还给他……”
  “你——想好了?下到阴界没人护着,你现在这副样子,怕是没等及找到他便要投胎去了——”周盈缺蹲下身戳戳他脸,“你真想好了?”
  “若回不来,我留下陪他。请前辈成全。”
  “我?我成全什么?”周盈缺从怀中摸出条红绳,将两人交握的手缠了缠,“你想如何与我无关,不过予些方便罢了……去吧。”手指轻弹他前额,白染即刻失去生气。
  “小孩儿你过来。对,说你呢。”高见还没从眼前所见缓过劲儿来,听到招呼便呆呆傻傻地爬过去,“你得给我作证,方才是他自己要求的不是?”
  “啊?哦,是……”
  “一会儿来人了你就这么答,啊。”
  “来……谁?”
  周盈缺朝他身后笑意吟吟:“久不见白宗主,越发……嗯……生动了。”
  *
  红绳另一端便是澄空所在之处吧。
  白染同一众鬼魂进入大殿,耳边尽是尖叫悲泣之声,堂上判官手持名册,正为每人量罪判刑。恰有不服者当庭反抗闹事,一团混乱,他便悄悄拣了空子独自寻去,一路遮掩躲闪,终是有惊无险地来到墨澄空面前——他身着宽大白袍、赤脚蜷在角落,眼中冰冷无神。
  此刻白染倒有些束手束脚,低低唤了句“阿澄”,就要拉他起来。“我来换你回去。”
  “别碰我!”墨澄空甩开他的手,颇有些嫌恶地说道,“走开,我不认识你。”又缩回角落。
  “对不起……”白染接近试探,见他并无反感,便贴着他坐下,又往外挪了挪,“我送你回去好么?”
  “回去哪?我家里没人了,回不去了。”
  “回到地上去。”墨澄空说话、行为一反其常,略有些稚气,白染只好顺着他跟他讲道理。“你回去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替我看着,好么?”
  “不行啊。”墨澄空环抱膝盖偏过头去,“我家里人做错事,我得在这担着,不行啊……”
  白染扳过他的身子,温声道:“我在这替你担着,如何?”
  墨澄空纠结一阵,摇了摇头。
  “那我在这陪你担着,如何?”白染捧着他的脸,温言道:“我陪你聊天解闷,给你讲故事……呵,你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把过去一件件说给你……”
  “你很讨厌自己拥有的一切么?”墨澄空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问道。
  白染一怔,低声道:“不是。”
  “那给我做什么。”
  “我想你活着,为自己活着。”
  墨澄空“噗”地笑出声:“你好天真啊。你又不是我,怎知我生前可曾好好活过。我也不是你,你的一切与我无关。何况,你家里人尚在,他们允许你这样么?”
  “我……呃!”白染魂魄忽一震,不由自主地向外抽离,下意识拽紧红绳。
  “你得回去了。”
  不、不要!
  “再会。”墨澄空解开缠在自己腕上的红绳,挥手作别。
  不!
  白染呕出口血,气息微弱。
  “回来了回来了,请白宗主息怒啊。”所幸白染魂魄微弱易控,真要抗拒这回魂之法,或许就魂飞魄散了。“不如留令郎于此处医治,痊愈后再回?”
  “不敢劳烦前辈。白染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我身边。”白衡抱起儿子正欲离去,回身问高见,“小公子一同回去?”
  高见颤声道:“不……不用了。我留下多陪墨公子一会儿。”
  “随你。”他朝高见掷去一物,接过一看,是白家“引”字令。“若他有命回来……罢了,无事。”
  待白衡父子离开许久,高见才大着胆子提声问道:“敢问前辈,墨公子真没救啦?”
  “倒是还剩一口气……哎呀,这不好说啊!”周盈缺挠头,“或许守着这口气不散,熬到他受罚结束便能成……唉,谁能熬得过啊,活该!活该!”

  如旧

  吾儿阿染:
  自你母亲撒手而去,多少年来为父仍是忧思痛苦,所幸遗有一个你予以慰藉,使我不至丧失心智。只是每每见你立侍旁侧,总叫我忆起与你母亲点滴过往,又及老父“慈父败儿”之理,以致至亲反疏,空余悲戚。
  你自降生起不曾远离我身边,然随年岁渐长,世间草木人物急待你去亲身试探,此次下山历练难免。你一旦离家便不受家中庇护,为此为父辗转难眠。与其空悬颗心、日日祈盼挂念,不如随你同去,虽很是任性妄为,但只要为你,有何不可。
  从前皱皱巴巴的小人儿竟出落成这般翩翩才俊,生命是何等的奇妙,为父是又喜又怕,怕先你而去时你无所依靠。你存的心思以为我不知么?靠不住!那点单薄样,还是个……罢了,休要再提,我不允。
  ……
  白染在他怀中缩成小小一个,面色惨淡灰败,衬得身上血污格外刺目惊心。倚在颈边的面颊冰冷,握着的手冰冷,仿佛随时都要去了。白衡只得输与他些灵力续命,解下外袍裹紧、拥住他,替他暖和身子。二十年前似乎也是这般光景——父亲怀抱着垂死的婴儿,乘车一路颠簸来到翠忘山脚。他抬手抚过白染眉眼,又搂着往自己怀中掖了掖,喃喃道:“你我从未分别得这般久过……孩子别怕,爹带你回家……”
  整整三日白衡不曾合眼,只守在白染床头,宗门大小事务全权授予樱、楠兄弟二人,仿若一刻不盯着,他便会化作轻烟消散。至于为何是三日,倒不是白染三日即复原,全因这位父亲爱子心切,不眠不休不吃喝,更及腿伤并作,终于撑不住昏死过去。是时正值白家大劫方过、诸多事务待处置,白衡自觉此举过于任性自私,便有后来生愧退下宗主之位。
  皆是后话。
  一连数十日施针用药、灌喂不少汤汤水水,总算是将白染从鬼门关提了回来。他转醒之时正是深夜,旁侧恰巧无人侍候,屋内一盏灯也无,夜黑沉沉地压着,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他脑子里一阵明白一阵糊涂,身子由里到外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强压住腹中阵阵涌起的恶心感,他睁大眼木然望向上方,直至晨光熹微,屋内陈设轮廓逐一清晰,伴着钻入房中的阵阵竹子清香,方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尚在人间,且身在家中。数月来种种经历恍若一场梦魇,他试图捋清思绪,可每幕场景均只剩个模糊印象。
  是梦么……
  到过何处、见过何人、同行者谁,皆是梦么?脑中某处似乎要炸裂了。
  待芊芊轻手轻脚偷摸进房时,白染已将手边能够着的物件尽数推翻推远,自己仍是瘫在床上,一手掐住太阳穴一边大口喘气。
  “啊!三……”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芊芊忙住了口,确认没惊着自家哥哥后,方才开口:“三哥哥你可算是醒了!感觉如何?渴不渴?饿不饿?啊呀,差点忘了……”连珠炮似地问了一串话,还没等白染回应,她又自顾自地跑出去,“你等着我,一定别再睡着!”没多会儿她便神神秘秘地捧着个布包回来,拍落上面的土——不知是从哪处刨来的,边解释道:“叔父他们把好些东西锁起来了,幸亏让我早早拾到偷埋了……”芊芊抖开布包,取出一柄折扇递到他手中:“这物件瞧着眼熟,好像是……对,是那位哥哥拿着的。”
  白染大动一阵此刻已是累极了,却不忘将一切近身之物丢开,便垂下那只手臂五指微张任其脱手坠落。一丝冰凉掠过手心,他大梦初醒般用尽全力去捉,也捉不住一根流苏穗子。
  “哥哥你在听吗?”芊芊伸手在他脸前虚晃几下,又拾起扇子对光撑开来看。晨光透过扇坠上的水沫玉投下粼粼光影,流苏轻晃,他的目光也随之游移。“那位哥哥哪儿去啦?”见他很是在意这把折扇,芊芊即送还予他,“娘亲不许我肆意外出,你若是再见到他,就替我还了吧。”
  白染尽余力挤出一声“好”便再不能言语,他以扇面覆脸,朝芊芊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房门才合上,扇下就传来一阵呜咽,泪水不断沿眼角滑落,落到枕上晕开一大片一大片深色的花。思绪虽未理清,但有件事是肯定的:墨澄空回不来了,他永远失去他的阿澄了。
  那日他昏睡过去数次,又屡屡被噩梦惊醒,再醒来已是隔天清晨,清风鸟鸣跃过窗来,天气甚好。白樱端进来早饭时见他正扶着墙慢慢行走,看着精神不错,便忍不住打趣:“前阵子差点叫人戳成筛子,这会儿能下地啦?”动作极轻柔地扶他过来坐。
  “是我不好,让家里人担心了。”白染有意起身一拜,白樱赶忙摁住他,宽慰道:“傻小子,留着力气把早饭吃了,待养好身子想做什么不成?”
  “嗯。”白染闻言乖乖处理起面前那份热粥,几勺下肚,他似是想到什么,顿了顿、深吸口气,问道:“家中长辈……可还安好?”眼瞧着白樱神色瞬间黯淡,白染心里已是明了,就想另寻个话头掩去这事,白樱却开口:“受牵连的几位长辈已无大碍,只是……”他轻轻叹了口气,“叔祖父、祖父、叔父去了。”
  两人相顾无言。良久,白樱率先打破沉默:“你好生歇息,待会儿我再给你送中饭来。”
  “兄长。”白染一手拽了他的袖子,一手撑着桌沿艰难起身,语气里满是恳求,“能带我去见父亲吗?”
  “你这副样子去见他只会讨骂。”
  “那……我自己慢慢走去便是。”
  “以你这脚程怕是要走到天黑。”白樱无奈将他右臂往肩上一扛,左手稳稳托住他,边叮嘱着,“你执意要去我也没法子阻拦,只是一点,到那儿言行千万谨慎,叔父他尚在病中且……很生气。”
  *
  门外侍女恭恭敬敬行了礼并替二人打起帘子。
  远远的便闻见一股子药味,哪知房中药味更甚,白染不禁微微皱眉:父亲似乎病得厉害。
  他低低地唤了声“父亲”,俯身一拜,一瞬间只觉头重脚轻站不稳,却是动也不敢动。
  “你还有脸来见我?怎么,还等着我给你赐座不成?”白衡懒倚床榻愠声道,白纸般的面容回复些许血色,素日来悬着一颗心也可放一放了。
  白樱听出话中意味,忙领着白染拜谢落座。哪知白衡不依不饶:“时莞出去,你——坐近来说话。”
  “侄儿请求……”
  “退下。”
  “是。”白樱不得已只得老实拜别叔父,走前搭住白染肩头使了点劲,抱歉地笑笑。白染略一点头以示明白,踱到父亲床边规规矩矩坐好,静待指示。
  “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老人家……”白衡眯起眼细细打量着他,嗯,瘦了,关切的话兜转到嘴边又变了味,“到这儿干嘛来了?若只是请安,此刻可以回去了。”
  “父亲……孩儿有错,望父亲宽恕。”他忍痛跪下,身子伏得极低。
  白衡似是来了兴致,悠悠说道:“你有什么错,说来听听。”
  “学艺不精,仅是下山历练也惹得父亲操劳陪伴,这是其一。
  擅自插手本分之外的事,这是其二。
  自不量力上前迎敌,让家里人担心受累了,这是其三。”
  “嗯。还有呢?”
  白染忽地扬起头,一脸疑惑:“旁的尚未想到,请父亲指教。”
  “避重就轻!看来你并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白衡起身端坐着,声音几近怒喝:“列举那三点在我看来无关痛痒,你却独独省去最大一处错——堂堂宗门之子,竟为一外人随意丢弃性命,何等不自尊自爱,你这是要置白家于何处、置你祖父于何处、置你母亲于何处、置我……你的老父于何处啊!”
  “父亲,人命无贵贱,孩儿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了么?”白染跪直身子,脸上因怒气而泛着一片病态的红,“我只不过以命偿命,还了恩情。您们当初背着我做出那种事……他不该为了我而牺牲!”
  白衡气极,抬手一巴掌扇得他发蒙,脑中“嗡嗡”响。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那人舍命给你是恩情,我们生你养你便理所当然了?你有几条命,还得过来么?”
  “我……”
  “你母亲为了生下你……力竭而死,你的祖父为你灌输灵力多年、乃至移送金丹……你叔父……家中上下无不细心呵护你成长……”白衡连连叹气,一时间只觉心里堵得慌,故而降缓音调,温言道:“说这些并不是要你愧疚难堪,你要明白,他们为你做这一切,皆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即使赔上性命也无怨无悔。墨小子也一样。
  救你并不是要你偿命赎罪,只因比起他们性命,你更重要。善待生者,好好活着。”
  “我错了……爹……孩儿知错了……”白染交叠双手置于白衡膝上,将头深埋下去,双肩微颤,“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啊爹……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白衡见状再忍不了,一把将他抱进怀中安抚拍打,喃喃道:“乖儿莫怕,心里难受便好好哭一场吧。千万珍惜自己,爹就剩下你了……”
  *
  白衡退位后经门中尊者商议,论及贤长唯白樱适宜。他以资历尚浅为由推脱,终是抵不住几位长辈轮番上阵劝说,顶着“代宗主”名号与胞弟白楠分管内外事务。
  往后又是几番春去秋来,一切似乎回复如初,而人人心中各有不愿提及的事,失去什么、治愈多少,旁人不得而知。
  山中的年岁仿佛比世间走得缓慢,不过五载,感觉像是过了半生。期间白家弟子更替一轮,望着那些青涩稚嫩的脸庞,白染微微有些出神。他虽每日上下山却再没踏出翠忘半步,醉心剑术与种植花卉,偶尔给弟子纠正剑法,此外不是静坐房中便是陪父亲吃茶聊天。清闲是极清闲,可悠哉过头总使他深感茫然:墨澄空此人真的存在过么?
  哪里都找不到他,哪里又都是他。
  前些日子整理旧书稿,翻出一叠抄写,记忆瞬间闪回到十年前。当时自己究竟是以什么心态,居然会替个不相干的人担心,担心到连夜为他抄好罚写。因为一碗粥?一枝花?还是偶尔流露的真诚?记不清了。只知道一惦记,就惦记了这么些年。

  当归

  “尊上怎会来此……莫非您也没能幸免?”
  “呵,同为肉体凡胎,能有多结实?”
  “尊上这是要转世投胎去?”
  “不……”
  ……
  “唔……”
  混沌之中透出一点光亮,一双黑影在光亮里晃动。墨澄空抬了抬眼皮,脑子似乎更清醒了些:身旁有人在交谈。可对话声传到耳中却变成寺院钟声,在脑子里盘旋不去。
  “铛——铛——”
  他怀疑自己快被超度升天了。
  “哎又动了又动了……”高见惊呼。五年来他几乎天天守着面前这个“活死人”,自家不能回也不敢回。头年回去一趟,被捉住暴打一顿不说,还用层层重锁锁在房间里思过,最后是装病装死逃出来的。原本没打算在这呆太久,但又不知父亲几时气消,一躲便躲了这么些年。就在刚刚躺尸已久的墨澄空竟发出声响且动了动眼皮,怎叫他能不激动?
  周盈缺执过手来诊了诊脉,暗道了声怪,又将一股灵力汇入墨澄空头顶细细探寻,这才明白过来,笑骂道:“个个争着舍己为人,还来还去的,有什么意思?”转头见高见愣愣地傻笑,伸手便是一个轻弹脑门,“不给你师父传个信儿?”
  高见一激灵,拍手道:“正是呢!多谢老前辈提醒,我、我这就去……”走到桌前转悠一圈又回来,“倒不如我亲自走一趟,还更稳妥些。”
  “随你。”周盈缺被他没头苍蝇似的样子逗乐了,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吃了饭再去吧。今儿个心情好不必斋戒了,咱们沾沾荤腥。”
  这时,墨澄空又发出一声低吟。高见上前查看,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四目相对,一阵无语。
  高见问:“首先看到的是我,很失望吗?”
  墨澄空哑着声:“你……是什么人?”
  高见一脸疑惑地回过头,周盈缺朝他比口型:别是傻了吧!
  高见心领神会,含笑轻抚他头:“我是你爹。”
  “我可去你的吧!”墨澄空咬牙使劲掀了他出去。本想着逗逗他,反倒让这小子占了便宜。
  高见滚了几圈坐定:“装的装的!力气不小,还能推人!”
  再看墨澄空正朝他招手:“臭小子过来。”
  “不揍我?”
  “没力气揍你,过来。”
  高见小心翼翼、一点点试探过去,却见墨澄空早已泪流满面,扯他入怀:“没想过还能再见……没敢想……”
  周盈缺在一旁故作吃味:“不想师父啦?”
  “想的想的!”墨澄空腾出只手给他。
  周盈缺莞尔,握住那只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一入春,山里总是多雨。接连数月里难有几日晴,至少晨时要下一阵,晚来又下一阵。白染这几年虽不出翠忘,但每日晨起会到山脚下转悠,看望寄养着的流风、回雪,顺道用个早饭。即便是这样的雨季,他仍不厌其烦地一趟趟来回走。自那日与店主交谈后,他在小酒馆待的时间更长、也更沉默了。
  今日也不例外。他撑一柄竹骨伞,特意绕远路回去。细雨绵绵雾蒙蒙,山间清寂,心境也随之平和。不觉已来到老梨树身旁,晚春时节,梨花谢了一批,又让雨砸落一批,枝头几乎只剩嫩叶子了。而一旁栽种的芍药正开得热闹,如火似霞明艳动人。
  白染立在树下,对着溪水出了好一阵神,才往家中走去。
  近日冷御心冷宗主在家中作客,父亲本就与他不对付,故而一直称病不见,放他几个晚辈招待。冷宗主非但不介意,还很是热情,常与他们聊到深夜。
  今夜出奇地没有下雨。白染回房时月色正浓,星河浩瀚辽阔,夜空一朵云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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