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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污-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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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辰晴翻着他案几上的东西,一些榫卯,几枚圆钉,竹武士的细部关节。他每拿到一样东西,都会细看一会儿,而一想到慕容楚衣生前制作这些是为了什么,他就觉得心中愈痛——贪嗔痴,贪嗔痴,最为无情的炼器者——窗外尽是骂名,窗内忧思人世。
  每一张图纸下细细的著述都令岳辰晴哽咽,眼眶发湿,有时候必须忍上好一会儿心头的难受,才能继续将之读下去,明白这一只木甲是为了助老人方便,那一件宝器是护小童周全。
  岳辰晴甚至发现了一沓模仿岳家手笔的金刚不破符。
  他将那一叠符纸攥在手里,忽然明白原来当年李清浅剑魔作祟,重华人心惶惶而穷苦之人无力购买岳府护身咒时,给那些穷人默默送去符纸的人,根本就不是江夜雪,而是……
  岳辰晴捧着那些泛黄的纸张,犹如胃部被谁狠狠揍了一拳,他弓着声,哀声痛哭起来——
  是四舅啊。
  一直以来,贪嗔痴不是他,戒定慧才是他。
  那温柔的人,宽广的人,哪怕被逼到绝境里也一直坚持着,做到问心无愧的人……都是他的四舅慕容楚衣啊……
  “四舅……四舅……”
  岳辰晴破碎地恸声哭泣,他将自己困囿在这一间小小的炼器室里,炼器室的滴漏还在安静而无声地流转着,砚台里的墨没有洗,一支湖笔还搁在白宣纸旁。
  就好像慕容楚衣因为什么事情,才刚刚匆匆走出去一样。
  死物无情,这满屋子的机甲图谱并不知道,它们的主人,其实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178章 容怜赴宴
  岳家群丧结束后的第二天; 重华王都上空忽有一只翎羽漆黑的巨禽飞过,那禽鸟生得像鹰; 可除羽翅之外; 浑身皆是兽类白毛。此怪禽不知如何入境; 振翅扶摇入云,速度极快,哪怕最迅速的御剑师也无法追上它的踪影。
  怪禽在王城上空盘桓一圈后,化作一道黑风,腾云消失,而后王都便天降暴雨,下了足足三日,不知日夜晨昏。
  等雨停之后; 许多人都忽然罹患了疾病。神农台的药修一一察断后得出了一个令人胆寒的结果——
  魔气。
  那些人无一不沾染了浓重的魔气; 重华从不修魔,无法驾驭这些浊瘴,神农台虽能勉强净化; 却也是杯水车薪。染病的人太多了,许多人没有等到神农台救治就已经无法承受瘴疠痛苦而亡; 有些人没有死; 但也得了失心疯。
  在战场上见识过燎国国师九目琴的修士们都开始纷纷揣测; 说那只怪禽就是九目琴其中一只眼睛里放出的魔兽。
  又有人说; 这是燎国新炼出的魔禽,可以引云降雨,使得沾上过雨水的人被魔气所侵染。
  众说纷纭; 一时间人心惶惶。
  君上为此愁眉不展,偏生姜拂黎和梦泽此时都不在王都,姜拂黎云游未归,梦泽则在不久前因身体不适,又去了别城的汤泉宫疗养。城内虽然有别的药修,但事发突然,又是从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病症,所以那些药修们忙得焦头烂额,却仍然是捉襟见肘。
  顾茫也受到了这场暴雨的影响,不过他一直在竭力克制着自己,没有让自己暴走失控。
  重燎之间的情势一天比一天危急,终于有一天,燎国陈布于重华边境的大军集结压境,兵走险路,选了一条最短也最偏奇的路线,往王城方向绕袭。
  面对这样岌岌可危的境况,朝中一片混议。有人说应当赶往前线主动开战,有人说应当趁此时机加固王城防御,竟还有人在这时候唉声叹气嫌王城修建位置离燎国过近,为降低战损,建议直接弃城迁都。
  这些人平素里就是绣花枕头,之前那场惶惶大雨,将他们里头的谷草全都泡烂了,臭气简直弥漫到了外头来。
  并且还振振有词:“如若那头怪禽再次出现,让修士们都染上了疾病,那这仗还怎么打?”
  “先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没准那头怪禽,就是他们重新炼制的新的血魔兽,这直接对冲,岂不是全无胜算?至少咱们要先研制出能够驱疫辟邪的解药,才能和燎国正面交锋,否则就是白白地浪费战力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各执一词,好像一只怪兽身上冒出了无数个脑袋,互相都在吠叫撕咬着。君上直被吵嚷地头疼欲裂,又确实无法解决魔气疫病的问题,只得接连修书催促不知在哪里逍遥的姜拂黎回城。
  撑到第八日的时候,姜药师总算是收到了书信,赶回了帝都。
  闭关三日,解药终出。
  正好这一天,拥蓝关传来捷报,说击退燎国前头军队,燎军暂后撤回了凰河北面。朝中颇慰。君上一为祝捷,二为布药,三为再议应战之策,于是传讯王城诸君,今夜戌时,于王宫金銮殿设宴,宴上赐药议事。
  这场宴会,墨熄原本是不想去的。他对君上的厌恶已经到了极致,之所以还没有去和君上算总账,实是因为国中动荡,内忧外患,而且顾茫最近的身体状况也非常差,出了浑天洞一事,他们去临安找引魂大修的计划也被拖后了。
  他担忧顾茫的身体,却也不放心交给其他人医治,碰巧梦泽不在帝都--听说他们前脚刚走,梦泽就害了病,不得不前往汤泉宫调养歇息。
  于是既然姜拂黎也会在宴上出现,并且还会带来抵御魔气的药,墨熄想了想,还是打算带顾茫同往。
  覆面戴着终究是有些闷人,顾茫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将那面具往上推,露出一双迷迷蒙蒙的蓝眼睛,托腮望着竹帘外晃动的灯影。另一只手则一直在把玩着慕容楚衣留给他的那一只小竹武士。
  顾茫有两样最宝贝的东西,一样就是这只竹武士,还有一样则是那个来历不明的锦囊。
  这锦囊,墨熄从第一次在落梅别苑瞧见它起就一直很在意,可是无论顾茫恢没恢复神识,都没有告诉过他这个锦囊的来历,问得多了,他就只可怜兮兮地说“我也没什么印象,完全想不起来,只知道它很重要。”
  墨熄每次一瞧他那委屈模样,再多的话也就说不出来,后来就更不愿意再刺激他,只好忍着不让自己看到那个锦囊就干生闷气。
  顾茫后来大抵也瞧出他的不高兴,于是给他瞧过锦囊里的东西——其实什么稀罕的物件都没有,就是一块洁白的贝币,上头不知是谁,写了一个淡淡的“火”字。
  “是什么火系术士给你的么?”
  顾茫摇头,瘪着嘴嘟嘟哝哝地说“我就是不知道啊”,一边把贝币放回去,又把锦囊重新贴身收好。
  “只是觉得很喜欢,不能丢。”
  而那到底是谁赠与他的东西,让他这么喜欢,让他和慕容楚衣的竹武士一样心心念念地放不下,至今仍是不解之谜。
  到了金銮殿,众门阀已来得差不多了,却仍显得冷冷清清。
  墨熄参加过重华许多宴会,极少见到如今晚一般惨淡的情景——岳府自是不用多说,岳辰晴根本没有来赴宴。梦泽公主的席位也是空着的,还有望舒府……
  看着属于慕容怜的那个位置,墨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从临安见闻中,他已然知道慕容怜就是顾茫的另一个兄长,血缘亲密甚至超过了慕容楚衣,可是慕容怜和慕容楚衣毕竟不一样,他就像他自己所抽的浮生若梦,吹到风中,散作迷雾。
  谁也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小到大,慕容怜没少欺凌折磨过顾茫,甚至在顾茫回城之后将他丢去落梅别苑羞辱,好像只要将顾茫打压得越惨,卑贱的境遇越甚,他就越安心。可是顾茫真的有危难了,他又不愿意了,要死要活也会把人救回来。
  周遭有贵胄在窃窃私语。
  “哎,听说了吗?望舒君好像快不行了啊。”
  “是吗?君上不是已经派了神农台最好的修士救治,怎么还会……”
  “一直就吊着一口气呢,君上也是为了他尽力啦。”
  “除了君上谁还管他呢,人缘那么差。”
  红漆卷云腿的宴桌空荡荡的,墨熄忽然想到赵夫人死后,慕容怜也早已没有可亲之人了,他看似一呼百应,其实拥护他的不过都只是仰仗于他的仆从,或是畏惧于他的下属罢了。
  不知顾茫对于慕容怜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宴开了,君上与姜拂黎一同从后间出来。姜拂黎在外云游许久,似乎是清简了些,大抵是因国运危重,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桀骜不驯,而是安静地站在君上旁边,青衣宽大,宽袖垂拢,低着眼眸,难得的沉稳可靠模样。
  “今日唤你们前来,发配解药是其一,其二便是孤指望你们计较出一个应对之道。”君上于鎏金楠木圈椅上入座,“至于那些不战而退的谏言。”
  他阴恻恻地抬眸:“若有谁想说,便不必再说了。”
  那几名鸽派老臣耷拉着眼皮互相悄没声地瞥看着。
  君上将这股暗流尽收眼底,冷笑道:“还给彼此使眼色呢?之前你们主退的原因是说魔瘴难消,孤觉得也是那么回事儿,可如今姜药师把解药都炼出来了,还想着打退堂鼓。就这么怕?”
  有老贵族颤巍巍道:“君上,燎此次失信于前,妄用禁术在后,其意图便是要夺回他们的最后一缕血魔兽残魂。其实我们大可以对那血魔兽残魂做些手脚,然后将它还给燎国,这样他们便不至于大军压阵,与我朝一决死战。那血魔兽呢,因为被咱们损坏了,燎国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将它复原,那么大战就可以再拖上个十年八年——”
  君上嘿嘿笑了:“拖个十年八年做什么呀?”
  “这个,十年八年间,什么都有可能。重华可以设法将他们复活血魔兽的谋划打断,也可以研究沉宫主留下的仙兽图录,炼出仙兽与之对抗。总之老臣以为,重华如今正值薄弱之际,实在不适合以卵击石,望君上三思。”
  君上大笑道:“谕述君,孤看十年八年不是为了给重华时间准备,而是为了给您老人家养老吧?您看您这个岁数了,过了十年八年也就差不多该归了,您驾鹤西去之后,哪儿管它洪水滔天呢?”
  谕述君被君上戳中了内心,陡然变色,但仍坚持道:“君上,苍天可鉴,老臣句句丹心——”
  君上仍笑着,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嗯,拖下去吧。”
  “君上——!”
  笑容消失了,王座上的男人看上去冷到了极致,简直像是浑身都在散发着丝丝的寒意。
  “孤说,把他给我拖下去。”
  “是!”
  “姜药师的解药不必再留谕述君府上的一份了。”君上淡漠道,“谁若再说这主退之言的,都趁早给孤解甲归田,不过自然了,药,孤亦是不会予你们,谁愿为重华出头,为百姓做事,孤才愿保谁的命。如谕述君这般想着要偏安一隅回家种地的……”
  他眼中寒光森森,贝齿轻扣。
  “那便自求多福吧。”
  能够驱散魔气保住性命的药剂掌握在君上手里,一时间那些原想要七嘴八舌的人都纷纷闭了嘴。
  君上一双鹰眼环顾了整个大殿,而后又笑了:“你们要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如此整齐划一,言听计从,那重华一统九州,四海升平,就有盼头了。”
  墨熄听在耳中,不由一阵厌恶。
  君上说什么最后都会绕到子民乐业,百姓安康上来,尽管从前他就知道君王之心不可测,所言不可能全然是真的,但也不知他能虚伪到这个地步。其实说到底,君王对黑魔根本不是一个“用”的态度,而是“贪”的态度,顾茫曾经冒着那样大的痛苦为他搜罗来的术法,恐怕都是君上垂涎已久的东西。
  四海升平是假的,是套话,是他驱策忠臣与英雄的一面旗,一统九州才是这个男人的真言。
  既然暂且无人再主退,君上便命姜拂黎去将锦盒中的驱魔药一一派发给每个府邸的主人。等待之中,顾茫坐在墨熄旁边,一双蓝眼睛安静地跟着姜拂黎动来动去。
  “你为何总看着他?”
  顾茫道:“他发的是什么?大家都好像都想要。”
  墨熄就解释道:“是药。”
  “药不是很苦么?”顾茫皱起眉头,“为什么都等着吃这个……我们也会有吗?”
  墨熄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我会给你想办法要些甜的。”
  看着顾茫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墨熄在心中叹了口气,转眼看向远处布药的姜拂黎。他打算等宴会散后单独和姜药师谈一谈,不知顾茫的病情还有无方法可释缓。
  姜拂黎正在和长丰君说话,浑天洞一战过后,小兰儿昏迷至今,她灵核被江夜雪夺去,又被施做了傀儡,小小一具躯体承受了太多的苦难。长丰君因此悔恨不迭,这些日子也为女儿的康健操碎了心,他拉着姜拂黎不停地说些什么,但姜拂黎始终淡淡地,只回个一两句,最后干脆抽袖子走人。
  只是他与长丰君言语之间,他递给长丰君的一小粒驱魔药不慎掉在了地上,长丰君显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伤心至极也不想管自己的死活,根本不理会这一枚驱魔丸滚到了哪里。
  姜拂黎扫了他一眼,也不打算和他啰嗦,只替他把药从地上拾了,长手指一推,放回筵桌前,而后管自己转身去到下一桌。
  可目睹了这全程的墨熄却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尚未想清楚是哪里怪异,有一种毛骨悚然的直觉先爬了上来。
  他盯着姜拂黎看,瞧不出任何异样,但就觉得似乎有一个很重要也很浅显的东西错了,只是他一时竟想不起来。
  姜拂黎不对劲,有一点非常不对劲,到底是哪一点……
  正当他皱眉深思时,忽听得一个飘忽幽冷的声音在金銮大殿门外响起——
  “放下你们手中的药。都别吃。”
  众人一怔,齐刷刷地向门外看去。
  但见一个宝蓝色华袍的男子慢慢地拾阶而上,眉眼似狐,神情恹恹,他看上去非常虚弱,但至少是能走能动,也神智清明的。
  有人惊嚷出声:“哎呀,望舒君?!”
  这个缓步行来的男人,不是传言中命悬一线重病难愈的慕容怜,又是谁?


第179章 宫
  大殿内一时寂静如死; 唯独那些高照的缠龙纹蜡烛还在张扬地燃烧着,映亮每一个人的脸。慕容怜慢慢地从阴影里行出; 步入殿内; 在目光之海的中央站定。
  抬脸; 三白桃花眼幽冷地望向王座上的那个男人。
  “君上。”
  “……”王座上的男人却没有在看他,而是用一种近乎可怖的眼神盯了神农台的大长老一眼,而后才转过来,与慕容怜目光相接。
  明明是如临深渊的一张面容,却还勉强铺上一层热络,几分关切,笑道:“望舒君身体有虞,怎的还来赴宴?”
  慕容怜淡道:“托君上的福; 已大好了。”
  说罢便又对众人道:“放下你们手里的药; 那不是解药,是毒药。”
  众人悚然皆惊:“什么!?”
  “……”君上沉默片刻,眼波黑沉; 而后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神农台长老过去搀扶慕容怜:“陈长老; 望舒君这些日子总说胡话; 你这当主医官的; 也不知道将他看仔细了。还不快带他下去休息?”
  “啊……”陈长老愣了一下; 忙颠颠地下去,“是,望舒君您病得都出臆症啦; 快和老臣往内室去小歇片刻。”
  说罢就想去拉慕容怜的袖子,但慕容怜却乜过眼,冷淡地对陈长老道:“老宝贝,这段时日你给我的药里掺了些什么,你心里清楚的很,趁我现在脾气还没上来,赶紧给我滚。否则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疼。”
  陈长老满头冒汗,被慕容怜训得直缩脖子,又战战兢兢地往向君上。
  君上的脸色逐渐地有些发青,但仍是沉着气,挤一丝笑来:“慕容怜,孤看你是病昏了头。”
  慕容怜没吭声,他是所有旁戚里生得与君上最为相似的,而此刻他立在殿下,那张与君王相近的脸全无恭敬,漠然对着王位。
  这让君上陡生一股激灵,很久以前那个关于“紫微星乱,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预言猛地浮上他的心坎——只是慕容怜乃是旁系,并非主族,怎么会是他?如何会是他?
  手一点点在楠木扶椅上捏紧,经络根根暴突。
  却还咬牙笑道:“也怪孤,没有医好你。让你失了神智,跑到这金銮殿上来胡闹。”
  “君上说的这是哪里话。”慕容怜淡淡道,“君上这些日子,可是日夜都让陈长老好生照看着我。既不能让我马上死了,免得引人怀疑,又不能让我恢复康健,因为我知道的太多。”
  君上嗤笑一声,阴着脸:“你是浮生若梦抽得太多,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孤看你连醒与梦都分不清了。”
  他反复强申慕容怜“害了臆症,胡说八道”,原本众人还惊惧不信,但此刻一提浮生若梦,有些人脸上的神色就有些放松下来——
  谁都知道浮生若梦抽多了,人会产生幻觉,慕容怜这几年从来烟袋不离手,想来已确实是病入膏肓。再看慕容怜此刻的模样,衣冠随意,不经打理,确实是一副疯模样。
  然而这些人里却不包括墨熄。
  墨熄太清楚慕容怜这个人要搞事时的样子了,哪怕仪态再是不端正,眼神却是狠冷的,像盘旋在青空之上的兀鹰。更别提他如今已知君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姜拂黎给他的隐隐不适感……
  慕容怜没有疯,是君上希望将他打成一个疯子。
  因为疯子说的话,自然是不可信的。
  这时候,他的衣袖忽然被轻轻拉了一下,墨熄回头,见顾茫怔忡地望着慕容怜,心中微动,问道:“怎么了?”
  “……”顾茫答不上来,瘪着嘴,呆呆的。
  过了一会儿,说道:“我眼熟他。……我之前被关起来,大家说我刺杀了一个人,是他吗?”
  墨熄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那件事不是你做的。”
  顾茫又不吭声了,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慕容怜,忽然又道:“……要让他。”
  “什么?”
  顾茫好像也被自己的反应呆了一下,但还是遵从本能地:“我记得我要让他,不能恨他。”
  “……”
  又有些苦恼地:“但我不记得他是谁了?”
  正喃喃叨叨着,慕容怜忽然侧过脸来,目光越过其他人,径直落到了顾茫脸上。以顾茫此刻的心智状况,他很难说清楚慕容怜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烦躁、攀比、认同、释然……好像这些情绪一一经过,最后却又杂糅在了一起。
  顾茫大睁着眼睛,有些迷茫地望着他,脑中却隐约一疼,似乎闪过月夜河滩边慕容怜沾血的脸庞,伸手推搡催促着他:“逃啊!再不跑你就说不清了!”
  顾茫忍不住低低地闷哼一声,抬手扶住自己抽痛的额角。
  “你这个贱奴!就你也配碰我爹爹的东西?你给我摘下来!”
  “戴上这锁奴环,你就永远是我慕容怜的走狗。”
  孩提时与少年时那些充满了恶意、布满了尖刺、饱含着怀疑的尖利嗓音刺痛着他的头颅,最后却又都成了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
  “阿茫,他们是与你有活命之恩的,许多事情林姨说不清楚,但是……不要太恨他们,好吗?”
  还有慕容怜遇刺时沙哑的催促。
  “快逃……”
  顾茫忍不住低头皱眉,咬着后槽牙,眼神混乱。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墨熄立刻问:“你怎么了?”
  “我……”顾茫低声嘟哝着,“我不知道。”他抬眼再一次望向慕容怜,这一次是和慕容怜对视了。慕容怜的眼神一下子有些闪躲,但随后又转回来,不服气似的瞪着他,再到最后,却一点点地软下去,变得平静。
  顾茫忽然轻声道了一句:“我信他的,他不是个疯子。”
  距离太远了,慕容怜并没有听到顾茫这句话,但他好像在与顾茫的对视之中,夯定了自己心里的某个念头。
  他再一次转头看着君上,声音抬高了。
  “我慕容怜从前只想保我望舒府世代福祚,无所谓旁人死活。为此我从来自满于偏安一隅,为君不疑我而肆意骄纵,跋扈专扬。三十余年,未曾有过半分什么可值得我自己得意之事。可偏偏我有个兄弟,被我踩进泥潭里还不忘自己该干什么,被泼一身脏水还能固守初心护卫重华百姓。”
  “我在担忧他觊觎我位,抽我家底的时候,他却在忍辱负重,不为己谋。我觉得我他娘的被他比下去了。”慕容怜抬起桃花眼来,一字一句,字句清晰,“老子不高兴。”
  “我慕容怜什么时候服过输?我与羲和君斗,与长乐君斗,与天争与地争与命争——我最后输给这样一个出身微贱的小子?”嗤笑一声,却再无任何嘲笑顾茫的意思,慕容怜抬起烟枪,狠狠抽了一口,呼出的薄烟中,他沉静道,“我不服。”
  君上眯起鹰眼:“慕容怜,你差不多该胡说完了!”
  “——慕容辰。”
  此三字一出,满殿栗栗哗然。
  君上亦是面色寒白。
  这个名字已太久没有出现在金殿上过,但谁不知道那就是君上的名字?!
  殿前直呼君上名,其罪当诛!
  “慕容辰。”慕容怜慢吞吞地又重复了一遍,把这三个字的音,每一个都发得清晰无比。他冷笑道:“你给我听好了,从前人人都道我慕容怜是纨绔,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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