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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污-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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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珑棋局毕竟也不是那么容易驾驭的法术,从古至今尚未有哪个人可以将它真正掌握。所以这一枚白子炼制的也并非如书中记载那般尽善尽美,只能算是个失败品,不过它依旧可以在极短的时内控制生灵,让他们做出施术者希望看到的事情。”
  君上顿了顿,抬眼道:“顾帅你一向聪慧,想必不用孤说,你也应当知道当时那个状况下,陆展星斩杀来使,会对哪一方最为有利。”
  顾茫沉默一会儿,低声道:“……燎。”
  “不错。就是燎国。”
  君上将这一枚白子拈着,立起来,两指一用力,白子陡地飞速旋转起来,他盯着这枚棋子,接着说道:“那个施术者,他因为修炼不到家,无法长久而稳固地使用珍珑棋操控别人,也无法左右诸如你、诸如羲和君之类灵力登峰造极的修士,而你的副帅陆展星当时孤身坐镇军中,于是他就成了对方下手的最佳人选。”
  仿佛纱布一层层被揭开,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真相与狰狞丑陋的伤疤,顾茫的指尖都在细密地发着抖,盯着那一枚其貌不扬的白子看。
  “试想一下吧,顾帅。无论从陆展星的脾性、出身、地位……他怒斩来使这件事都顺理成章。若不是周鹤探查得仔细,这案子就将这样终结,无人会起疑心。”
  白子还在桌几上陀螺似的不停旋转着,隔着这一枚疯狂打转的珍珑棋,隔着一张窄木桌几,一君一臣对视着。
  “一枚棋子,葬送重华第一骁勇的军队,摧毁重华持续未几的变法,让孤彻底沦为老士族的傀儡,而你,你们这些人将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你能想象那副光景吗?”
  “……想象?”
  良久,顾茫神情怔忡,不无喑哑,不无疲惫地轻声道:“……君上,我这些天,一直活在这幅光景里。”
  他双手交叠抵着自己的眉骨,把自己的脸庞深埋:“从我跪于朝堂之上,恳求您为我的兄弟们修建那七万座坟碑时……我就已经……就已经……”
  他像是在荒漠中跋涉太久而濒死的旅人,突如其来的希望反倒让他哽咽了。
  从墨熄站的角度,可以看到顾茫侧脸,那纤长凤尾蝶般的眼梢有清亮的水痕潸然落下。
  君上静默片刻,低声道:“顾卿,孤很抱歉。”
  面对一个曾在朝堂上辱骂轻慢自己的君上,有多少臣子能够毫无芥蒂的释怀?
  撇去那些奴颜媚骨的货色不说,换作慕容怜也好,换作墨熄也罢,他们谁都不可能打心底里轻而易举地接受这样一句道歉。
  但顾茫是一个命里贫瘠的将帅,别的将军可以高高在上意气风发,他呢?
  他往往是涎皮赖脸的,笑嘻嘻地去和贵族老爷磨军饷,厚着脸皮去和其他统领攀关系。他不是下贱,贱到别人打他左脸他把右脸也凑上去。
  他是没有办法。
  他有的只有那么多,他要对十万袍泽的性命与尊严负责,他兜里空空,又无背景,能可怜巴巴掏出去的只有自己的笑脸,只能点头哈腰。
  他还能怎么样呢。
  顾茫一声不吭地用拇指在眼睫边擦了擦,抬起头来。
  风吹残烛,墨熄看到他泪痕犹未干,却还是努力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简直破碎得厉害却又坚强得厉害。
  顾茫说:“没有关系,那时候周长老尚未觉出珍珑棋子的法术痕迹,君上不明真相。那样斥责,也是应当的。”
  顿了顿,又用湿润的黑眼睛小心翼翼地窥望着君上的脸庞。
  “那么敢情问君上……打算如何为陆展星翻案?”
  君上却并没有接话,在这样的沉默中,白子的旋转趋势慢慢地缓了下来,旋转地越来越疲惫,越来越颓唐……
  外头又是电光闪动,映得远山犹如一只只从大地腹内钻出来的厉鬼。
  轰地一声天雷空破,暴雨仿佛瀑布在人间浇落。君上道:“顾帅,恐怕不能了。”
  顾茫的瞳仁在雷光紫电中缩拢,而桌上的白子也在此时转到了力竭,它挣扎着用尽了最后一点余力又打了几个狼狈不堪的圈,伏在桌上,不再动弹。
  一切复归寂静,仿佛一潭湖水暗潮涌动浪花腾跃眼见着就要有冯夷破出,华光漫照的鳞甲将照亮深渊,还诸公道。
  但骤然间,风又止,水又熄。
  河伯重新潜入寒潭深处,害岸上的人苦苦等待了良久,白白开心了良久。
  “……”顾茫的喉咙都有些发涩,“什么意思?”
  君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这句话,而是问道:“顾帅知道陆卿如今在牢狱里,是什么感受吗?”
  “……”
  “他到现在都仍以为凤鸣山斩杀来使,是他一时冲动所行之事。他愧疚极了,周鹤说,提审他的时候他一直说想要见你。他想要为他的冲动亲自和你道歉。”
  顾茫蓦地合上睫帘,垂在腿边的手指紧紧捏成了拳,额角经络突起,神情极度痛苦。
  君上的指尖重新抚上那枚苍白的棋子,摩挲着:“陆卿并不知道,被白子操控了心智的人,无论杀人、叛变、奸淫、凡恶种种,他们都做得出来,且都会以为是自愿为之——他不过是一个无辜受害之人,一柄杀人之刀。却以为自己就是凶手。”
  顾茫霍然直起身子,经不住地颤声道:“那君上何不与他言明!”
  “何不与他言明?”君上似是反问,又像是在扪心自问,他有些悲哀地轻轻笑了出声,半晌道,“……因为孤问心有愧啊。”
  他转头望向那茫茫雨幕,下得天地间一片荒凉,他的声音却比这山色更为寂冷。
  君上轻声道:“孤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不是逆臣,而是一位为了重华备受折磨的帅将。孤的心也是肉做的……孤无颜见他。”
  顿了顿:“你以为孤不愿意为他洗刷罪名,不愿意立刻还你们一个清誉一个公道吗?”
  “你错了。天下哪有君王愿意这样寒重臣的心。”君上起身,走到风雨飘摇的黄金台边缘,负手望着眼前无边无尽的长夜。他沉默一会儿,忽然喟叹般说道:“顾帅啊,有一句话,今日恐怕孤是跪在你面前说的,你也断不会信。”
  他停了须臾,道:“——在孤眼里,你的那支军队才是孤自父君手里继承的至为贵重的珍宝,给孤再多的土地,再绝色的美女来换,孤都不答应。”
  “……”
  “孤一点儿都不想失去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君上:我觉得我可以有另外几个名字。
  顾茫茫:啥?
  君上:戏精。
  顾茫茫:66666,还有呢?
  君上:影帝。
  顾茫茫:66666,还有呢?
  君上:千面罗汉。
  顾茫茫:66666,还有呢?
  君上:没有了,我只想知道我的真名叫什么,全文配角只有我一个人至今没姓名= =


第118章 愿殉邦国
  “……”
  顾茫没吭声; 只觉得很荒谬。
  然而觉得荒谬的不止顾茫一人,墨熄也觉得君上此言委实太过可笑。
  贵重?
  不愿失去?
  弃如敝履; 亟欲遣散……说它是君上的眼中刺肉中钉还差不多,珍宝谁信。
  君上见顾茫沉默,偏过头来,忽然问道:“顾帅; 你觉得孤是个怎么样的人。”
  顾茫嘴唇动了一下; 随即又紧紧地抿上了。
  “其实你不说,孤心里也清楚。你们这些人都觉得先考是个贤君; 愿意给奴籍出身的修士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在你们眼里,先君是高掌远跖。而孤呢?”君上笑了一下,“孤则是胶柱鼓瑟,冥顽不灵。”
  他看着檐角边涓流而落的水帘; 过了一会儿道:“但是你们可曾有谁站在孤的位置上,想过孤的处境。”
  “孤也没有别的办法。”君上轻叹道,“顾帅; 你以奴籍出身; 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遭遇了种种非议、无数摧折,孤看在眼里,最多的不是佩服; 也不是怜悯; 而是感同身受。因为你的这条路,我的这条路; 都是一样的不好走。注定要背负无数的骂名与罪名。”
  “……”
  “不,其实孤还不如你。你好歹还有一个可以交心的羲和君,有一群誓死效忠于你的孤勇猛士。孤有什么呢?梦泽?宴平……还是慕容怜。”君上说着,自嘲地轻轻笑了一下,“偌大一个王城,旁系直系诸多亲眷,却没有一个是与孤毫无芥蒂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茫摇头。
  君上道:“因为孤走上王位的这条路,早已溅满了手足兄弟的血。”
  他说着,仰头望着翻墨般的天穹:“……孤跟你说一个传闻吧。不……应该算是禁闻。不过世间人言最难禁,孤想,这一段传说,顾帅或许也曾听过。”
  顾茫没有说话,君上顿了顿,便开口道:“事情发生在很久之前,孤才刚刚出生的时候……”
  “众所周知,孤是王家的嫡长子,按理当立为储君,但重华夺嫡之争并非没有先例,只要没有正式登基,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于是,在孤满月那一日,母妃偷偷寻相师占蓍,算了一卦。卦象凶险,相师说孤命中终有一劫,紫薇星宫中,孤注定将同室操戈,与兄弟难睦。”
  “这一卦令母妃寝食难安,大病数月。而等她恢复康健之后……”君上停顿片刻,闭了闭眼睛,“不知为何,宫中妃嫔所诞但凡是男婴,便再也没有一个可以活过足岁。”
  墨熄知道君上说的没错,他年幼时常与父亲入宫,见到的小皇公子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的君上。而且他还很清楚地记得宫里曾有一位温柔若水的君妃姨娘,善作糕点,每次他来都会特意为他做上两盒带回家去。那位君妃身子骨羸弱,后来怀了身孕,拼劲所有心力诞下一个孩子。
  是位公子。
  墨熄那时候还记得父亲曾和母亲商议要送什么贺礼合适,然而贺礼尚未敲定,宫里的丧钟就响彻了整座帝都——小公子夭折了。
  具体的死因,因为墨熄那时候太年幼,隔着的时光又太久,所以他并记不清了,依稀好像就是一种小儿急病。而最让他难以忘却的是那位君妃夫人因为幼子丧命而悲痛欲绝,数日后,趁侍女守卫不备,自缢身亡。
  这件诡谲蹊跷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重华,而除了这位君妃之外,其他夫人也是人人自危,之后但有所出,只要这个男孩儿,对这些母凭子贵的女人而言竟反而不是好事,而是一个诅咒。
  当年这桩桩件件的人命案,其中不知凝结了多少母亲的泪水,冤死的亡魂,但要真的归结起来,也就真的只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而已。
  君上望着茫茫雨夜,眼神很空濛,像是在雨里看到了自己那些未能长大成人的骨肉兄弟。
  他轻声道:“这些事情,究竟是巧合还是真是母妃所做,孤不当妄揣。然而……每个人都会觉得孤是踩着一条血迹斑斑的路上来的,所以先君的那些妃嫔……有谁会盼着孤好?她们的那些裙带外戚,又有哪一家会真正愿意与孤一条心。”
  “他们本就不服于孤,不归诚于孤。更何况先君殡天时,还曾想过要废了孤——过继慕容怜。孤的这个位置你以为有多稳妥?”
  顾茫:“……”
  君上说罢,贝齿咬着嘴唇,眼中的光芒晦明不定:“所以非是孤不愿承先君所拓之道,也非是孤当真视你们为浮萍草芥。是因为……”他闭了闭眼睛,“孤没有其他任何的选择。”
  “孤初掌大权,内忧外患,诸事未稳。你们看上去好像以为重华的大小事宜只要孤丹朱一批,就什么都可以做主,但事实上孤连动个望舒君开的落梅别苑都做不到。这就是重华新君的境遇——你看有多可笑。”
  顾茫:“落梅别苑不过是娼寮楚馆,为何会无法封禁?”
  “娼寮楚馆……”君上冷冷嗤笑,抬眼望着顾茫,“顾帅知道这座娼寮楚馆之后的水有多深?你不动它的时候,只知道它是望舒君手下的场子,而等你真的想将它连根拔起了,你就会发现它的根系遍布了大半座王城,你一动它,埋在泥土深处的那些利害关系都在向你示威,向你喊疼,与你逆向而行。”
  “只一个落梅别苑,就广涉了官官相护,销赃受贿诸般丑事……这还只是一座娼寮。如今的重华,孤做一件事便有一万双眼睛盯着,一千张嘴巴说不,一百条手臂急着把孤摁回座上,那如果有朝一日,孤想改制司礼台,改制军机署,甚至彻底地改变重华的国制呢?又当是何种局面。”
  风吹雨斜,有湍急的雨水斜打进黄金台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无论是旁观的墨熄,还是当时的一对臣子,皆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未几,君上又道:“退而守旧,并非孤心,而是孤不得不行之策,不得不背之责。”
  不得不行之策……不得不背之责……
  两句话像钉子般钉进顾茫的心腔血肉里,令他心胸震颤。
  “顾帅。”
  顾茫蓦地抬起头来。
  君上将修长的手指搭在暗红色的雕栏边,低声道:“你知道孤这一生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
  “孤想让那些蝇营狗苟的老贵族都学会闭嘴,孤想让那些废物脓包把嘴里叼着的肉都给孤吐出来——沉棠信错了花破暗,有了燎国,有人便觉得奴隶之身的修士就断不可取了。但父王信对了顾卿,重华就有了对阵燎国的铁将。这世上有花破暗,就会有你顾茫,有他陆展星。”
  “先君选的路是对的,但孤想比他走得更远。”
  他顿了顿,眼神一凝,手指也不自觉地慢慢握紧了,仿佛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恶心透顶了的东西。
  “那些裙带之臣,那些遗老贵族……他们眼里根本没有重华这一个邦国,只有他家今日得了什么封赏,明日有了什么官爵,真要上了沙场全是纸上谈兵一群废物!那么多年了……借着花破暗叛国一事,死也不肯让有能之人、有识之士出头,稍有奴籍出身的修士冒个头,恨不能群起而攻讦之扣一堆莫须有的罪名让对手死在风波亭里——”
  这一番话莫说是顾茫了,连墨熄都惊愕了。
  君上何曾如此一口气不停而情绪激动不加掩饰地说过那么多话?
  更何况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渐闪起激越的光芒,这光芒好像让他外头笼着的一层无形的厚壳皲裂了,他这时候才真的像是个挥斥方遒的意气少年。
  “他们畏惧重华改制,畏惧对黑魔法咒的了解,畏惧一切未可知的变化,只想一辈子安逸到死。不想百年之后国可能会破,家可能会亡,只争一夕欢愉爽利——这就是重华的贵族。我的兄弟。”君上最后道。
  “……”
  “但是你不一样。我的兄弟我的同袍那些骨子里流着与我一样血液的人成日介想的是怎么从重华身上多喝一口血,多当一日风光无限的霸王。顾帅,你不一样。”
  “你的那些兄弟,你的那支军队,那是重华几百年来都不曾炼出的一把利剑。孤说了,不论你信不信,那是孤的珍宝。”
  困在夜雨里无法逃离的飞蛾在烛火边疯狂蹈舞,最终终于扑向火光。忽地一声火舌上窜,发出刺鼻的焦臭……飞蛾终于殉了光明,跌落在了烛潭中央。
  “孤这一生,非但想承父之道,更想削权贵,贬裙带,更想涉前人不敢涉之险——重华不习黑魔禁术之道,但必得掌握、必得知晓!知而不行不义,又有什么可耻的?试问若是重华先前就能对三大禁术广加普习,陆展星又何至于此!”
  顾茫的身子陡地一颤。
  “顾帅,一个陆卿就够了……孤不想再看到第二个,第三个陆卿为黑魔所害而无人有所觉察。”
  他看着穹庐,此时天幕恰又闪过一道电光。
  未几,轰隆雷鸣闷响擂起。
  君上的眸子被雷霆之光点得极亮,他喃喃道:“重华的天,该变了……”
  风云滚滚,黑夜里,深宫内院的烛火大都熄灭了,唯有矗立于王城之巅的黄金台还在呼啸的狂风中亮着微弱的光。它就像是一把泛着幽寒的剑,笔直地指向九霄高天,破开浓深重云。
  “顾卿,孤需要一个人,他要足够忠诚,足够勇敢,他还要足够聪明。孤需要这样一个人打入燎国内部,为孤传递情报,成为灌入燎国和老士族腹内的毒药。”
  顾茫不傻,顾茫已隐隐地明白了今日君王邀他黄金台上见的缘由。
  果不其然,君上接下来便道:“顾卿。你可愿为重华之股肱,隐忍负重吗?”
  顾茫沉默一会儿,开口道:“君上想要我诈降?”
  极寂。
  风雨哗哗浇落在屋瓦檐顶上的声响几乎要钻透耳膜。这个答案,顾茫在等,墨熄也在等,仿佛一柄玉弓的弓弦已拉张到了极致,只待最后一寸力道的施加。
  君上阖了眼帘,而后说:“……是。”
  犹如砰地一声弓弦绷断,残弦不住地发着抖,震颤着……
  纵使身在玉简之中,不过是个旁观者,墨熄仍觉得这一晚的凄风楚雨都在瞬息间杀进了他的骨血里,他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颅又立刻凝成了玄冰,他像是被这一声肯定冻住了。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冷,真冷。
  可又或许是他一直以来都在等待着这一句平反,这一句叛国的真相,他等待了八年,悲伤了八年,痛苦了八年,也绝望了八年。
  当他真的听到这句话,知道顾茫确实是有所隐衷,甚至是重华反插在燎国的棋子时,这些年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化作了酸楚和心痛……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多讽刺。
  只有真正走上这一座万人称羡的高台的人,才会知道什么叫做“重臣。”
  所谓“重臣”,上不临天,下不临地,所有的阴谋诡计诡谲牺牲全都出君王之口入臣子之耳,从此灿烂真挚的笑容被从脸庞上鲜血淋淋地揭落,一张由不得你选的面皮被死死扣在你的脸上。
  待血干了,疤褪了,你抬起头来,却再也不能从铜镜里瞧见自己的脸。
  所谓“英雄”,或许为了一个梦想,或许为了一个目标,或许为了一个人一句约一片意,在某个暴雨滂沱的夜晚点了头。
  从此便付出了一辈子,再也没有退路。
  风吹得他的广袖哗哗作响,顾茫撩开鬓边碎发,说道:“君上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想要做出一番动天事业,让服不了孤的老士族看清楚您究竟是踩着血肉登上君位的废物,还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君王。是吗?”
  “……”他这番话说的太过沉静了,仿佛再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似的,君上因此没有立刻回答。
  “君上想做明君,想改重华之根本,自然是一件好事,顾某也十分佩服。”
  听他这样说,君上稍松了口气,正欲接话,却听得顾茫道:
  “但是君上,我已经死去了七万次,心口的伤疤还未结痂,七万的英魂还未安葬。是,我愿意成为您的利刃,成为您灌入燎国腹内的毒药,成为替您搜罗黑魔情报的探子,成为你为安抚老士族送上的牺牲。”
  “这些我都可以答应,我都愿意去做。只想求您看在这七万死人的份上,留我的兄弟一条生路。”
  “……”
  “我不是什么战神,我只是那十万奴籍修士里的一个。我愿意成为您钦定的叛徒背负一生的骂名,但我恳请您还他们一个该有的公道。”
  君上缓然合上眼睛,似乎被他的话搅扰地痛苦不安。
  他低声道:“孤不会让你白白受累,总有一天……顾卿,总有一天,孤会替你沉冤昭雪,待那一天,孤将亲自替你配上蓝金佩绶,孤将昭告整个重华昭告每一个安平乐业的百姓,告诉他们是你付出了这样牺牲,才有了那样的天下……”
  顾茫的眼眸有光闪烁,却最终并没有为君上所描述的未来所动容。
  他依旧是清醒的,清醒且死死咬住他认定的东西不松口。
  他盯着君上的脸,一字一顿地:“那陆展星呢。”
  君上看着他,他们之间的对视像是一场无形的角逐,最终君上在这片令人心慌的死寂中败落,他阖上眼帘,低声道:“顾卿,陆卿断没有生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君上:听说我昨天的演讲没有取得评论区的信任,我决定再努力一把。
  顾茫茫:你先劝得动我再说吧,我觉得她们比我聪明,你先把我说服了,再去说服她们23333333


第119章 亦为活人
  尽管早已揣得君上心思; 但当这一句话真的如重锤擂下时,顾茫的声音还是蓦地颤抖了:“为什么?!”
  “因为这枚白子上淬了魔气; 陆展星的灵流已经不再纯粹了。你觉得重华有多大可能允许一个身上带了黑魔法术的人好好地活着?”
  君上接着道:“从古自今这些染上黑魔气息的人不是被车裂分尸就是被架在试炼台上煎熬而死。你是想让他洗刷罪名而后被这样毫无价值地折磨到死去,还是想让他的死至少为重华、为你们铺下前行的路。”
  顾茫:“……”
  “孤想要重华接受奴隶,了解黑魔。”顿了顿,君上说; “但是代价是; 陆展星的冤案注定只有你知我知,他必须被判刑。”
  灯火又在强风中灭去几盏; 黄金台的光芒更暗了。
  顾茫听完这句话,微仰起头,似乎在忍着眼眶里什么湿润的东西,过了一会儿; 他似乎不想与君上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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