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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污-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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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像是笞打在顾茫身上的鞣鞭,令他浑身都在瑟瑟地发抖,嘴唇青白地哆嗦着。
不知他把这些都告诉你了吗。
眼前仿佛又浮现墨熄那张五官深邃而英俊的脸,长睫毛垂落的时候,遮住了眸中所有的墟场。
墨熄抵着他的额头,低声地对他说:“师兄,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还有一辈子。”
他冒着灵核破碎的危险,掘得了顾茫叛国的真相,他带着顾茫泅渡上岸,听到了顾茫的痛苦,明白了顾茫的伤心,许诺了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和顾茫一同承受。
他唯独没有把自己的疮痍亮给他看。
唯独没有告诉顾茫,原来他们的一辈子,其实早已不再完全。那十年的阳寿,早已在无几个人知情的状况下,成了一个保全顾茫残部的誓言。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黑衣人看出了顾茫濒临崩溃的痛苦,上前一步,眼中端的是恶意满盈。
“最可笑的是,顾茫。他那个誓言根本就是白立的。你和君上明明早就承诺好的东西,却让他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也不知情,急得夙夜难寐。其实就算他不立这个誓言,君上就真的会将你的残部为难吗?不会的。”
他汩汩流出他的毒液,刺没到顾茫的肌骨里。
他胜券在握,他从顾茫的神情就可以看得出顾茫此刻的心境有多混乱,有多崩溃。
他像是蜘蛛挥舞着八螯,从精心织就的蛛网里踱向那个困在网中不得脱的猎物。最后一击犹如闷棍击落——
“你们合起伙来整治的高明算计,第一个算计的就是他。顾茫,我若是任何心疼墨熄的亲眷,我最大的希望恐怕就是望他这一生不要遇到你。”
仿佛瓷面在细碎地皲裂,发出令人不安的破碎声。
“是你害惨了他。”
仿佛弓弦砰然绷断,顾茫痛苦地低嗥了一声,额头重重地抢击在床褥之间,他背脊弓着,手指埋入发髻之中,喉管里是兽一般的哀鸣。
天劫之誓。
天劫之誓……!!!
多年前学宫校场的风仿佛又起了,白桦瑟瑟,树下捧着粽子小口小口咬着的清丽少年觉察到他的目光,怔了一下,转过眼珠安静地看向他。
那双尘埃不染的黑眼睛。
那一个他初见时就觉得犹如璞玉般难得的少年……终究成了他们棋盘上第一枚沦陷的棋子,而他却还一直都浑然不知。
“羲和君,望舒君,陆展星……顾茫,你以为这些人的牺牲都与你没有关系,你错了。在你成为君上股肱,为了你们的正清公道而筹谋的时候,他们就都成了你手中的棋。你永远……也别想把自己摘出去。”
说完这番话,黑衣人把一枚窄小的——铭记了墨熄立誓往事的玉简放在了顾茫榻前。
他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外头。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留下去了,已经有强势的灵力向静室的方向逼来。他必须得趁着现在离开。
但是他信心在握,他知道顾茫定是极难扛得住这一次打击的,何况他还把记载了这段残忍往事的玉简设法盗了出来,交与了这个已经濒临崩溃的男人。
黑衣人低声道:“我说的话你若不信,玉简是做不了假的,你便好好看看,你当年的一个错误决定,到底逼得他有多惨。”
说完回刀入鞘,在墨熄他们赶到之前,疾电一般游上檐牙,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第160章 魔一念
墨熄和君上赶到的时候; 静室周围已经环了一群近卫修士,但是没人敢靠近这间屋子。
“参见君上!”
“参见羲和君!”
君上停下脚步; 瞧见冲天的怨戾魔气从屋内奔涌出来; 直冲霄汉。黑色的灵流在空中一会儿扭曲成模糊不清的利爪之状; 一会儿又变成双目幽蓝的狼首幻影。
君上厉声问:“刺客何在?!”
为首的近卫长面色溏白,抱臂道:“属、属下无能,那刺客身法极好,已经逃跑……属下已经派、派人去追了。”
墨熄则问:“顾茫呢?!”
近卫长这些天也不是没有听闻墨熄和顾茫之间的暧昧传闻,陡地被墨熄这样逼问,不由地冷汗涔涔,咽了咽口水,惶然道:“我们赶到的时候; 顾茫的黑魔魔气已经爆发了; 属下尝试着冲进去过几次,但、但……”
君上乜斜过眼,看他那狼狈模样; 发髻纷乱,脸颊上有烟熏火燎的焦痕; 口角还有没拭干净的鲜血。
指责的话到了嘴边; 还是成了一声叹息。
他仰头; 看着那间已经完全被黑魔之气笼罩的屋子。阴暗欲雨的穹庐之下; 疗房被蹈舞着的雪狼虚影所笼罩,仿佛下一刻就会臼齿森突,将众人撕咬成渣滓碎片。
近卫长哭丧着脸和墨熄解释:“羲和君; 这屋子里的魔气太重了,一般人根本进不去的。如今我们只能结阵守在屋外,一旦顾茫从里头暴走出来,那么就——”
墨熄没有等他把话说完,也不想听他把话说完了。
他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逆着强烈的魔气,孤身闯进了静室里。
君上一惊:“墨熄!”
“羲和君——”
焰浪袭来,众人或惊或恐的呼喊声都被墨熄抛诸于后,魔息风浪犹如尖刀锥刺着他,但不知是否因为他心中笼着一团因顾茫而生的火,他竟不觉得这魔焰有近卫长说的那般不可接近。
又或许是因为他的顾茫哥哥就在其中,所以赴炼狱入火海,亦不是疼的。
在这世上,没什么能疼过失去。
墨熄猛地一下子撞开了屋门,黄檀木门吱吱呀呀,里头更为疯炽的魔焰汹涌奔出,他抬手格挡了一下那几乎逼得人无法睁眼的灵流,而后向屋子深处看去。
顾茫就蜷在疗房的床榻上,身边是一卷已经被他的魔焰爆裂成碎片的载史玉简,他将自己的脖颈低垂,头颅深埋。墨熄只能看到一只兽一般蜷缩着的孤影,却瞧不见他的脸。
“顾茫……”
他快步到他身边,可还未触及他的肩膀,就被一阵强烈的魔气蓦地斥开。紧接着他看到顾茫抬起头来,那张清秀的脸庞此刻已爬上了黑魔咒印,他眼瞳充血,蓝色的眸子潋着森森然的幽光。
顾茫已经开始异化了。
尽管眉目之间仍有些许清醒的残痕,但痛苦清晰地印刻在他脸上,顾茫似是处于醒与梦的边缘,混沌不堪地面对着眼前的人。
“你答应过我的……”顾茫忽然嘶哑地开口,他盯着墨熄的脸,却好像并不是在对墨熄说话。他鼻梁上皱,眸中闪着近乎癫狂的光芒,“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全都没有做到!骗子!”
墨熄还未及反应,便被他猛地抬手紧扼住了咽喉。
“咳咳……”
顾茫瞧上去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狂乱当中,蓝眼珠子左右转动着,他起身,一面扼着墨熄的脖颈,一面逼将过去。
“我不求你能够给我正名,这些年我杀的人我染的血我都可以我也早就打算自己来背!可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墨熄被他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反握住顾茫的胳膊,喃喃道:“顾茫……”
可此刻映在顾茫眼里的却并不是他的小师弟,而是八年前黄金台夜雨里的君上,是金銮殿前让墨熄立下天劫之誓的君王。
顾茫的头微微侧偏,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磨出来:“军队,兄弟,名声,记忆……我什么都没有了,蛰伏八年,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而你呢?答应我的海晏河清,你给我看到了吗?答应我的人人公允,你让我瞧见了吗?”
“所有能算计的都被你算计完了——你能不能放过我?!我受够了!不想再听到你那些精彩权谋,我只觉得恶心!”
人非圣贤,孰能毫无怨怼。
胸腔里的那些愤懑,那些曾经被理智所禁锢的不甘在魔气的催化下变得如此强烈。
顾茫狠狠一击将墨熄抵住,紧盯着墨熄的脸,却辨不出眼前的人。他已然沉溺在了自己的痛苦与疯魔之中,脑颅里乱作了一团。
黑魔之息萦绕着他那具伤痕累累的身躯,释放得越来越鲜明,越来越强烈。魔痕也从他的心腔处不住地扩散,蔓延到手臂、脖颈……甚至眼睑之下。
“顾茫……”墨熄在不伤到他的情况,竭力将他那痉挛的手微松开,“你看清楚……是……咳咳,是我……!”
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刺客没有将人刺杀,但他显然是对顾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以至于击溃了顾茫的精神力,让他崩溃成了现在这样。
……到底是……说了……什么?!
砰地钝响,墨熄闷哼一声,被顾茫猛地抵按在了墙上。他身后飘摆的魔狼灵焰更明烈了,一双眼睛更是蓝的犹在发光。
那双眼睛里属于兽类的疯劲越来越强,而属于人的理智却越来越少,唯一弥漫不散的是莫大的痛楚,熏红着他的眼眶。
“为什么……我留不住陆展星……”
质问逐渐成了充满了煎熬自责的喃喃。
“为什么……会害得慕容怜……被人……刺杀……”
声音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悲切。
“为什么……”
他几乎是绝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发着抖。
“为什么……会逼得墨熄走了那一条路……是我在左右他的人生……是我……”
黑衣人冷酷的声嗓仿佛就萦绕在他耳畔,那诉诸于他的真相像是刀子剜入耳膜,贯入咽喉,一路往下,将心肝脾胃都搅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魔痕布满的脸庞淌落,他身上的魔焰因那绝望和痛苦变得愈发炽烈。
那一具曾在风雨里也无限炽热的身躯,好像就要被这样撕裂,被这样吞没了。
自我在一点一点地消散,黑魔的咒印甚至已弥散到他的指尖。
顾茫哽咽道:“是我……一事无成……将你们……将你们都累作了盘上棋子……”
展星。
慕容。
墨熄……
顾茫崩溃地哀嗥着:“你为什么要让他立下天劫之誓啊……!!!”
墨熄蓦地一怔。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被击碎的载史玉简之上。
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顾茫的恸哭声仿佛是从鲜血淋漓的喉管里撕扯出来的,困境中哀哀地低鸣着,犹如濒死的兽:“为什么要逼着他立下天劫之誓……为什么要害他到这一步……”
“我只是想让他过得好一些……我一直都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
“是我在害他……”
刚愎自用。
自作聪明。
什么路都没有给对方留下,什么真相都不肯让对方知道。
最后落得这样的境地。
顾茫,顾茫……你太聪明。
血从黑色的衣襟下透出,墨熄被意识沦丧的顾茫狠狠抵着,靠的太近了,那爆裂的黑魔之气就像是数以万计的尖锥刺入他的骨血里,将他凌迟,解围碎片。
可墨熄还是忍着剧痛,抵着魔气的重压,微微颤抖地将双手抬起来,一点一点地,最后——他捧住了顾茫已经浑然失了神的脸庞。
血腥气从喉咙里翻涌而上,他低头凝视着顾茫的眼睛,他似是想说什么,然而魔息对他的逼迫实在是太过强烈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用那战栗的指尖,轻轻地……
覆上了顾茫脖颈的莲花咒印。
——
“我会陪着你的。”
“我不在的时候,这个剑阵也会守护着你。”
“只要你需要我,只要你愿意告诉我,只要你可以相信我……你就唤我一声吧,师兄。”
“我一定会来到你身边。”
过往的承诺犹如风吹雪散,被强炽的魔焰烧灼成了劫灰。
顾茫的周身每一寸都笼着那样危险的魔息,离近一寸,痛便深一分。墨熄抚摸着他颈侧的咒印,皮肤相贴处,直接被灼得皮破血流,却还这样固执地不松手。
最后,墨熄抵着剧痛,犹如信任斩尽误解,宽恕折尽冤仇,纯净的魂灵穿过黑魔的诅咒——
他将顾茫紧紧拥到怀里。
他感到那具身躯在细密地颤抖,感到魔气几乎是在瞬息间浸染了他的五脏六腑。
可那又怎样呢。
他终是守了他的承诺,就像年少时他将上阵远行前答应过他的顾茫哥哥的那样,无论有多险阻,他都会回到他的身边。
他喜欢一个人,就是一辈子。
与血统无关,与身份无关,与时间无关。
他从来就没有欺骗过顾茫什么,而这一年,这一刻,或许顾茫终于能够相信——他的诺言,从年少青涩的那一天起,说出了口,便是一生一世的。
“是啊,天劫之誓。”墨熄沙哑地,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看……师兄,我都已经笨成这样了,所以你能不能留着再看着我?”
“我用十年的时间,换你再看看我,不要让我再犯傻,你……”
轻轻的咳嗽间,已有血沫渗上唇角。
墨熄闭上眼睛,手掌抚上顾茫的后脑。所有人避而不及的恶魔。他视若珍宝,拥入怀中。
“你可愿意吗?”
顾茫大睁着眸,颤抖而混沌地看着他,眼神失焦。
须臾静默,忽然,两朵莲花剑阵在这一瞬间散开万丈光华,剑阵与剑阵交错着,却因不愿伤及彼此而散作了纷纷扬扬的荧光羽翼,在他们周围飘落。
强烈的蓝光之后,黑魔之气蓦地熄去了。
顾茫身周盘绕的魔纹咒印敛入了皮肤之下,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潸然滑落,那水汽犹如洗去了他眸子里的混沌,瘴疠散去,剩下的是澄澈清明的湖蓝。
顾茫的眼睛逐渐恢复了神光,他轻轻地喃喃:“……墨……墨熄?”
墨熄还未说话,顾茫就哭了,他几乎是崩溃地:“……对不起,对不起……”
“我……我没有想要害你,我没有想要逼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你……就这样……就这样……”
他没有再说话下去,他已哽咽不成音。
“那可是十年啊……”
人的一生,又究竟有几个十年。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就这样为了一个当时你以为早已背叛你的故人把你的人生献去。
墨熄拥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亲吻着他的发顶,低声道:“是。那可是十年。”他将他拥得那么紧,喑哑道,“所以啊……你要一直好好地。不然我就会很生气。我一生气……是不是就活得更短了?”
长睫毛相叠处,俱是湿润。
“为了多和我在一起,哪怕多一天也好,师兄,你要乖啊。”
顾茫已是泣不成声。
“不要魔化,不要自责,不要离开我。”
墨熄抬手,摩挲着,拭去他脸庞上的泪痕。
他血迹斑驳地拥着他,明明自己也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保护着他。他将下巴抵着顾茫的前额,湿红着眼眶,却仍浅笑着哄道:
“你要慢慢地,慢慢地……用余生与我守一个家。”
“好不好……”
第161章 魂传闻
墨熄将顾茫从疗房内带了出来。
秘密在一个人心中; 那叫秘密。在两个人之间,那叫契约。当第三个人知道的时候; 就成了把柄。
目睹了墨熄救顾茫这件事的人足有十余个; 虽然他们都是大内训练有素的顶尖暗卫; 但他们终究还是人。
这世上没有十几个人知道还不透风的秘密,于是羲和君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一个叛徒的事情还是插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重华城。原本坊间那些□□香艳的揣测就很多了,待到这个消息一来,许多之前持着谨慎保留态度的人,也都纷纷陷入了质疑当中。
“羲和君是疯了吗,为什么要替一个反贼做到这样的地步?”
“啊?你还不知道吗?其实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
“我知道他们俩曾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是——”
“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真该去听一听慕容烈是怎么说的,他可是王室宗亲; 他讲话多半是不会错的。真相保准让你惊得连嘴都合不拢!”
一时间满城风雨飘飖; 但墨熄却没有心情去管这些琐事。
尽管他及时赶到,将顾茫从彻底魔化的漩涡之中解救了出来,但那个神秘“刺客”将天劫之誓告诉了顾茫; 还是给原本就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人又一次精神上的重击。
顾茫的神识终于覆灭了。
就像姜拂黎曾经警告过的,顾茫如今的情况变得比刚刚被燎国送回来议和时还要差; 那时候顾茫虽然以为自己是一头野狼; 但至少还保留着不少生而为人的心念。
而再一次遭遇了创伤的顾茫; 却在苏醒后近乎丧失了全部的人情。
——
“燎国当初淬炼他; 原本就是想将他制成一具血肉之躯的兵刃,不需要他有什么想法,只要他能服从军令那就足够了。”
梦泽诊治完顾茫的病情; 站在羲和府的花园廊庑里,对神情憔悴的墨熄说道。
“不过想来当时燎国也是头一次做这种尝试,掌控的并不是很好。所以顾茫只是灵力发生了变动,魔气变得强大,除此之外,并没有立刻生出太多的异变。而当他后来出现狂暴的征兆,变得越来越不受燎国摆控之后,为了不被不可预知的危险波及,燎国选择了将他主宰记忆的两魄剜除,送回了我们重华。”
“如你所见,现在他已近发展到完全失控的地步了。除了还没有被最终吞噬,他差不多已经成了一个无法与人共情的……”
梦泽迟疑了一下,朱唇间的“怪物”两字浸润着,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墨熄的神情太疲倦也太痛苦了。
她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认识他那么多年,真的极少见到他这样的脸。
廊庑外下着缠绵细雨,池中红蕖随风摇曳,一尾金鲤自宽大的荷叶之下摇曳而过,点起觳纹粼粼。
这沉寂之中,墨熄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但他还记得我。”
梦泽:“……”
“我带他从疗房出来之后,他昏睡了近两日,后来醒了,旁人与他说什么,他都淡淡的没有反应,但还记得我。”墨熄垂了眼帘,像是在对梦泽说话,又像是在宽慰自己,“我与他讲什么,他总是会理的。”
“那是因为他尚未全然被黑魔吞噬。他如今这个状况,记忆基本丧失,只有极少残余。”梦泽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墨大哥,姜药师之前也对你说过的,他的这一次崩溃,如果没有两魂回归,那便是无可逆转的死局。”
墨熄蓦地闭上眼睛。
雨点敲在屋瓦墙檐,太湖石面。他漆黑的眉宇低蹙着,挺拔的鼻梁下面,一双淡薄的嘴唇紧紧抿着。
若只是梦泽说无法可救也就算了,他至少还能怀有一线希望。可之前重华的第一药圣姜拂黎也早就提点过他同样的事情——
“除非找到顾茫那缺失的两魂,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墨熄的指尖深陷入掌心里,忽然道:“九州大陆,会引魂之法的药修有哪几位?”
梦泽陡地一怔!
“墨大哥,难道你要……”
墨熄转过身来,对她说:“我想替他召回他缺失的那两魂。”
那种觉得无限荒唐的神情几乎无法掩饰地显露在了梦泽脸上,梦泽喃喃道:“那……那无疑是海底捞针,魂魄一旦溢散,便可能失落在任何一个地方。茫茫天地,哪怕会引魂之法,找起来也可能要花上十年二十年,历经无数苦难。又哪里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知道。”墨熄负手望着珠帘一般垂落于檐瓦之前的雨幕,“要找到那两魂当然不易。”
顿了顿,嗓音沉和。
“但放下他不管更难。”
“……”
“从前所有人都觉得我家境落魄,注定永无出头之日,没有人愿意搭理我。我初入军营时,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戍守,一个人探查,一个人吃饭。有一次陷入魔狼群中,染了一身毒血,我当时觉得没有谁会冒着危险来救我。因为我在重华一可亲之人也没有。”
梦泽闻言略有些尴尬,那时候墨熄实在是太年轻了,她与他的交集也并不深,此时听他讲起这段往事,竟有些不知如何宽慰,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墨熄道:“是他来救的我。”
“没有考虑自己是否会被连累,没有考虑救回我之后是否能驱散魔气,没有在意我的身份和境遇。”
“梦泽。如今换成我,那也是一样的。无论有多难,无论结果如何,无论要花多久。”墨熄道,“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回头。”
“直到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死去。”
苍白的院墙边翠竹轻摇,沐着风雨,发出湿润而萧瑟的簌簌声。
墨熄道出最后几个字来:“或是他恢复康健。”
梦泽瞧着眼前这个男人。其实这些日子城里风传的碎语闲言她都听到了不少,而作为离他最近的人之一,其实她心里比许多人都要清楚真相究竟如何,也清楚顾茫对墨熄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正因如此,她才觉得墨熄实在太过于坚强。
明明怀中揣着一捧将熄的火,明明眼前是一条漆黑的路,明明得到的都是最为令人崩溃的消息,但墨熄都忍了下来。
她当药修许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在面对困境时怯弱、绝望、退缩、失控的模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看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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