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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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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霖掸衣转身,怔神于雨中,忽然说:“雨这样大,我竟像是在等一个人。”
  巍然大门已经闭合,大殿之外群神恭候。云间三千甲严阵以待,四君皆守于侧,黎嵘甚至披甲而立。
  “父亲无故病倒,若非有人下毒,岂会如此!”云生上前呵斥,“你阻拦在此欲意何为?黎嵘!你要如何!”
  “兄弟诸人皆能近身,到底是何人所为,查明之前一概后退!”黎嵘横枪。
  “既然大家皆有嫌疑,你又为何能跳脱其外?”东君说,“打开大殿,容群神侍奉在侧,你我诸位兄弟全部后退,这样才够坦荡啊。”
  “我离境不过几日,父亲便横卧病榻。眼下危急关头,谁要趁乱下手尚且难定。”黎嵘分毫不让,“我职责镇守大殿,不会退让!”
  “你生怕担上杀父弑君之名,故而来此一招,栽赃他人。”云生紧逼,“你一离境父亲便病倒,往日也是你在搜寻药物,早已扯不清了!”
  “你我这些年虽政见不合,却情谊仍旧,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只怕你心怀鬼胎做贼心虚!”
  他俩人争执间忽听殿门大响,东君几步迎去,问道:“何事!”
  却见门外守卫滚身淌血,厉声道:“君上!临松君持剑破门,已逼近了!”
  黎嵘猛地推开人,说:“你说谁?!”
  云海轰然撞起青芒,罡风倏地荡扫全境,追魂狱下的血海也闻声怒卷波涛,红色从远处蔓延而来。
  东君陡然推了把人,喝道:“愣着做什么?他已将步入大成之境,在场谁也不是他的对手!速去梵坛请出真佛!”


第106章 梦终
  黎嵘当即阻拦,他说:“净霖的来意尚且不明,不要惊动……”
  “他的来意明明白白。”云生目光眺出云浪,“养虎为患,终成大害!”
  言语间九天境剧烈震动,追魂狱震得尤为厉害,邪魔在镇塔下狼奔豸突,警天钟长鸣不止。群神慌忙扶着廊子石柱,眼看守备连连败退,忽听梵坛众僧诵着经疾步而来。
  佛光驱除阴霾,九天境的震动被一指定住。真佛无声无息地拈花而立,殿中的惊乱刹那云散。他依旧微笑,以目静观九天君。
  “君父身受五伦之毒,须得置于金芒大棺间,镇以百僧加印梵文链,沉于梵坛莲池中净涤七七四十九年方可破除。”
  “世尊救命!”云生欠身跪地,“性命攸关!净霖来势汹汹,只怕已坠杀孽魔道,如不能阻拦住他,三界必起血雨腥风!”
  真佛侧目,天际杀声震耳欲聋,他说: “东君主生道,而今能阻他一阻的唯有杀戈君。”
  黎嵘顿时后退,他握枪颤抖,涩声说:“我不能如此。”
  “你不杀他。”云生霍然抬首,“他便会杀了父亲,杀了你我!”
  “如若父亲无罪,”黎嵘说,“净霖何必如此!”
  “父亲何罪之有?父亲荡除血海,开立三界,册封群神!没有证据,便是谋逆!他要背负这杀父之名,你也要纵容下去不成?!”云生已经起身,他说,“况且苍龙一事,你心以为他真的忘得掉?大哥!他是来报仇的……他是来找我等报仇的!”
  “不是!”黎嵘陷入两难绝地,他说,“我早已叮嘱过他……”
  “他与你同办差事,父亲便病如山倒。你归境料理杂务,他便步步紧逼。你不阻拦住他,日后便是百口莫辩。”云生握住黎嵘一臂,情切地说,“大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话已至此,再明白不过。君父不论死还是不死,都必须要有个人承担罪责。净霖来得正好,这杀父弑君的水泼上去,他们便都解脱了。
  黎嵘曾经嘱咐过净霖,不要轻易动手,因为出师无名。然而这一病千载难逢,错过了再杀九天君就是难上加难。如若这世间的龌龊污秽必定要有个人来担,那么临松君来了。
  他已料得此行难活,但是他还是来了。
  净霖剑磕地面,他用帕擦掉指间的血迹,破狰枪凌风突来时他已经等待多时。乌沉沉的云海就在脚下,中渡的大雨使得他指尖潮湿,握着剑柄有些滑腻。
  风浪涌动,破狰枪直掷门面。咽泉剑“砰”声格挡,接着见铁甲与常服猛撞在云海间。周遭缭绕的云雾荡然无存,两个人隔着剑锋和枪杆睁目相对,下一刻黎嵘哑声说:“后退,还有来日!”
  电光石火间黎嵘猛地被挑掀而起,千斤重的破狰枪在咽泉剑前毫无优势,疾风狂虐,骤雨般的撞击声应接不暇,黎嵘被击退砸地。净霖剑势惊空,顷刻间已劈到眼前!
  黎嵘横枪接下,背部受挫,整个台阶登时崩塌,轰然陷下去。他枪退其险,一脚蹬在净霖胸口,倏然翻起。净霖收剑旋身,两人踩着碎石渣土虚实险战。风云变幻,净霖近身时撩剑上挑,黎嵘不防此招,铁甲由胸口一线霎时崩碎,咽泉剑尖已抵在他喉头。血花顿爆,黎嵘撑身不及,已经被净霖踹翻在地。
  黎嵘扒住莲池边沿,趔身而爬。他喉头口齿间涌的皆是血,从胸口挑到锁骨之下的血线刺目。
  九天台的长阶延伸而上,血海已泛滥在四周。净霖甩掉剑锋上的血,他望着真佛,真佛也望着他。
  “你看见了什么?”
  “尸山血海。”
  “你为何而来?”
  “杀人而至。”
  净霖发已经散了,他适才才擦过指间又淌着血水。他见无数神佛立在后边,真佛的悲悯与曾经渡他入门时的神色一模一样。净霖略仰起头,剑锋随着脚步划在台阶。
  “净霖。”真佛叹声,“回头是岸。”
  净霖踏上阶,逼得一众银甲不断后退。他剑脊上滑的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他已然走到了这里,他早已没有回头的选择。他明白从此之后他将负以何等的罪名,但他全然不在乎。
  他轻声说:“晚了。”
  九百年前,黎嵘说大局已定,奉劝他等一等。
  九百年后,黎嵘说大局已定,依然奉劝他等一等。
  可是净霖等不了了。
  他在等待中丢失了全部。道义、情爱、痛苦一并消失,他从石棺中醒来的那一刻便是为杀人而生。断情绝欲叫人永远不会再痛,它杀了叫做净霖的这个人。
  梵坛莲花怒放,众僧肃穆盘坐。九天君镇于金芒大棺间,净霖足迈上阶,青芒与金光交错于九天高台。剑风咆哮着劈开天地浑浊,龙息与剑锋合二为一,随着净霖的疾步骤然破开面前阻碍。他锐不可当,听得真佛呼声,四君一齐跃身而起。
  银甲包围,僧声叠荡。缚棺梵链齐声震响,东君山河扇呼风以阻,却见净霖剑势间似有黑雾盘旋而出,龙啸一发冲天!
  诵经声急促,嘈杂于邪魔嚎叫中。九天境已被渲染成殷红,净霖衣衫被刮破,他猛地凌身冲开千万阻拦,但见咽泉剑青光刺眼,九天君的脖颈间血股迸溅。那剑锋一路劈下,甚至将金芒大棺破开裂纹。
  黎嵘悲恸失声:“净霖!”
  青衫落地,上方梵文破链衔接,狂风扑面。四君喝声,天地神佛齐力下印,云海刹那静滞。
  黎嵘见得净霖回了头。
  随后风云肆啸,整个九天境都被重砸向下。云间倏而猛烈震荡,咽泉剑“啪”声爆碎,那青衫以肉眼可见之速消融于大风之中。破絮凌飞,一颗佛珠渗着新添的血,掉进了红色的莲池。
  九天境骤陷黑暗。
  瓢泼大雨盖地而覆,砸得水面蹦珠嘈声。洪浪疯涌,一切前尘被撕裂成光点。无数张脸浮隐于惊涛巨浪之中,哭和笑相伴紧密,那白袍银冠的少年郎在飞速后退的狂影间越来越清晰。
  油纸伞半挑,净霖双眸破冰敛笑。他隔着雨帘,脸颊贴在苍霁背上,缓声说着:“……不是临松君。”
  铜铃一震,霍然响起。
  那人又变作了大雨间失声哽咽的模样,他揽着龙鳞,仰头淋雨,痛哭道:“求求你……”
  虚景一触即破,棺中佝偻着身躯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在墙壁上划着血线,他疯癫地念着:“七星镇……鸣金台……来接我回家……哥哥。”
  诸般虚景猛地破碎,莹光乱舞在黑夜。河水倒逆的声音响在耳际,意识被骤地拽扯向下,不断地沉向无边漆黑。身体也跟着倒栽冲下,在坠破镜面时铜铃中道而止。
  “我道已崩。”
  苍霁突然破水而出,他用力爬身,在冰凉的河水中蹚水寻找。
  净霖。
  苍霁颤手摸索在水中。
  净霖。
  忘川河环过迷津,黄泉冷得苍霁双臂乏力。他摸不到人,已然忘记了身在何处。他慌乱地在河中一脚深一脚浅地找着人。
  一场大雨下了多少年,苍天从一千四百年前嚎啕至今。苍霁记得他为鱼时的第一眼,净霖在窗边枯坐半宿,状如白瓷,被人拙劣地拼凑成形,却少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从来不是想要吃掉净霖。
  他只是在渴求他失去的逆鳞。
  铜铃一直在响,苍霁似乎被困在忘川河中。他愈行愈沉重,双腿被淤泥拖着,寒冷更盛。苍霁拨开水浪,突然栽进了水中。
  忘川河变得深不见底,苍霁沉身坠下,磕到底部时被惊起的淤泥包裹,他咳嗽起来。
  “净霖!”
  苍霁奋力挣扎,河水浑浊不堪。他扯开束缚,却已经被淤泥吞入更深处。苍霁呼吸不畅,他撞着泥壁,听铜铃声音变得遥远。
  须臾之后,苍霁霎时睁开眼。
  他盯着屋顶,喘息急促。天色朦胧,骤然转变的场景让他有一瞬间辨不清真假。室内的茶杯忽地倾倒,苍霁闻声坐起。
  净霖正看着被热茶泼红的指尖,听到动静侧头看来。岂料苍霁“哐当”地站起身,他鞋也不穿,疾步撞开桌椅。桌上的茶壶杯盏碎了一地,他猛地拽住净霖的手臂。
  是真的。
  苍霁眼眶发红,他甚至在一刻不知如何张口。他紧紧地攥着这个人,仿佛一松手净霖就会消失不见。
  净霖被握得手臂生疼,但是他神色如常,走近一步,低声说:“怎么了?”
  苍霁倏地将人抱进臂间,他手掌仓促地摸在净霖后脑和背部,既像是无处安放,又像是不敢用力。他抱着净霖轻晃了晃,臂间收紧,将脸颊贴蹭在净霖耳边和发间。
  “净霖。”
  苍霁沙哑地念。
  “净霖。”
  “嗯?”净霖埋着脸,反手轻搭在苍霁后背。
  “我的。”苍霁偏头蹭掉潮湿,抵着净霖的耳边,低哑地唤,“净霖。”
  净霖觉察到耳边的湿热,他似乎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埋脸不动,只是用手掌顺在苍霁背部。
  苍霁抱得净霖脚尖离地,他蹭着净霖的侧脸,难过地说: “是我的净霖啊。”
  是我珍重如宝,揣在心窝里的净霖啊。


第四卷 大雪 


第107章 奉春
  夜里净霖睡得很不好,因为苍霁箍得他几次喘不上气。被窝里热,净霖贴在枕上时觉得自己在出汗。衣料黏在身上,他稍稍一动,苍霁便会紧随而来。
  苍霁用指腹虚描着净霖的眉眼,净霖抬指将苍霁的手贴在颊边,然后半睁着眼,在昏暗里注视着他。
  苍霁喑哑地说:“要睡吗?”
  净霖的食指轻轻地抵消他的声音,从枕间撑起身,斜倾在苍霁的上方。黑鸦鸦的发铺在枕席间,顺着净霖的肩头滑到苍霁胸口。
  苍霁掌心热烫,从净霖的后颈沿着脊梁骨一路滑到了他的腰间。
  净霖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苍霁,说:“不睡。”
  “那就这样。”苍霁看着他,“让我多看几眼。”
  净霖忽然俯首,手臂撑在苍霁胸膛,对着他凌乱的发轻吹几口气,一边看着它们摇摆,一边说:“嗯……你梦见自己的前世了吗?”
  “我没有前世。”苍霁承担着净霖的重量,胸口如同被填满了又酸又热的柔软。他略抬头,鼻尖轻蹭在净霖侧颈,说,“也不指望有下一世。只能竭尽全力,把握此刻。”
  净霖觉得痒,可是苍霁不让他退。苍霁湿热地呵在净霖的脖颈,顺着弧度缓缓地吻过去。薄唇带着热度,又烫又麻,吻得净霖指尖微缩。
  “我如果错过这一刻。”苍霁抵在净霖耳边,“就好比没有活这一遭。”
  净霖被苍霁咬到了脖颈嫩肉,他陡然低声嘶气,偏头说:“轻一些。”
  苍霁力道加重,净霖彻底贴在了他的胸口。两个人密不可分,净霖的发被揉得凌乱,他被衣衫挂住了手臂,苍霁拽着那布料轻而易举地撕开。
  “不行。”苍霁恨不能将净霖揉进身体里,他探手扯上被,把两个人笼在其中。他交握住净霖的一只手,抬到唇边,沿着手腕内侧一直往上吮咬着留下痕迹,有些咬牙切齿地重复着,“不行……我怎么能对你轻一些?我咬着你,距离吞下去只有一条线而已。”
  净霖半阖了眼,说:“我不要被吞……”
  苍霁猛地坐起身,他逼近净霖,揽着净霖,发狠地吻着净霖。单枕被推滚在地上,净霖被掐着腰拉在苍霁面前。苍霁一双眼凶得发红,他说:“你不要?你不要我吗?净霖,你要推开我,你要杀了我吗。”
  净霖突然双掌夹住苍霁的脸颊,清脆地“啪”一声。他气息不匀,凑首胡乱地咬了口苍霁的脸颊。
  苍霁哑声低笑,他转头追过去。两个人吻在一起,苍霁撬开净霖的唇齿,将那稚拙的舌吮在唇间,毫无顾忌地侵袭霸占。
  被子被顶成一团,闷得净霖探臂想要透气。可是苍霁一点也容许他离开半分,那手指被捉回去,摁在苍霁的胸口。
  翌日净霖从被间爬出来,他被窗口透出的亮光晃花了眼,定了定神,才发觉苍霁不在榻上。
  净霖趿鞋,从被间出来后绕过屏风,见得镜中人浑身痕迹。他转过身,回看自己背上也是痕迹,后腰上被掐抱的地方指印清晰,显得有些可怖。
  分明没做什么,看着却让人心猿意马。
  净霖碰了碰耳朵,从屏风上拉下新衣。他松垮地披上宽袖大衫,趿着鞋踢开了门。
  外边银装素裹,大雪正稠密地飘。天地间寂静无声,蒙蒙亮着,寒意砭骨,却没什么风。苍霁也套着件宽衫,正蹲在廊子边沿仰头看雪。
  背上一沉。
  苍霁便收回目光。他微侧头,用颊面蹭了蹭净霖的发顶。净霖闷着头,像饼似的摊覆在他背上。
  苍霁缓缓地前后摇了摇身体,说:“咬得疼么?”
  净霖“嗯”声。
  苍霁说:“我也疼。”
  “骗人。”净霖摆正脑袋,“我才没有咬你。”
  苍霁突然笑出声,他长舒一口气,反手扶住净霖,霍然站起身。他背着净霖,下了阶踩在雪上,转了一圈,说:“都啃脸上了,还嘴硬。疼得我半夜睡不着,可不得找点事干。”
  净霖环住他的脖颈,说:“看不见,不算数。”
  “你好不讲道理啊。”苍霁颠着他,说,“你凑近看,是不是红了印。”
  净霖伸颈去瞧,苍霁转头就是一口。亲完还要再亲一口,说:“没有随便看的道理。”
  净霖皱起眉,大雪纷飞在眼前,他看着有点低沉。苍霁探究地偏着头,正欲说话,岂料净霖照他脸颊上又是一口。
  苍霁说:“糊我一脸口水。”
  净霖忍不住,恼道:“你糊了我一身!”
  苍霁说:“听不清。”
  净霖趴在他耳边,道:“糊……糊了我一身……口水!”
  苍霁为难地说:“这声儿怎么越说越小,糊什么?”
  净霖小拇指使劲划在苍霁背上,说:“口水!”
  苍霁正色道:“我记得我都舔干净了。从前到后,从上到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净霖倏地捂住苍霁的唇,苍霁沿着手指就咬他,净霖要躲,苍霁就将人颠高,晃得净霖脚上的鞋要挂不住了。
  “鞋要掉了。”净霖环紧苍霁的脖颈。
  苍霁说:“长在我背上不好吗?”
  净霖顿了顿,说:“你小时候不是让我长你肚子里吗?”
  “我长大了啊。”苍霁侧头跟他小声说,“很大。”
  净霖扶着苍霁的肩头,想了一会儿,说:“是很大。”
  苍霁说:“……再说一遍。”
  净霖说:“你把鞋还给我。”
  苍霁哄道:“你说完我就给你穿上。”
  净霖审时度势,在雪间贴到苍霁耳边,说:“很——”
  厢房“啪”地被推开,千钰正往外走,见状默默地收回了腿。雪里叠在一起的两个人莫名寂静半晌,与千钰尴尬地对视。待千钰合了上了门,净霖立即轻踢苍霁一脚。
  苍霁给他挂上鞋,说:“他怎么在这儿?”
  两个人衣衫不整,发都乱糟糟,打雪里待了一会儿,雪屑化湿了一片。净霖滑下地,踩了一脚雪。没走几步,又叫苍霁给掐着腰扛到了肩头。
  “他在这儿。”净霖说,“他捞我们出来的。”
  苍霁跨上阶,顶开门扛着人进去了。他甩着微湿的发,几下脱了宽衫,就着已经凉了的水,飞快地擦拭了身,洗着脸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净霖换着里衣,伸臂时露出了手腕,红痕看着显眼。他瞧了眼镜子,脖颈处被雪白的里衣一衬,更加明显了。
  “事多疑点,稍后请他来一叙便知。”
  苍霁抹了冰凉的水,转身从后捞住净霖,顺着净霖手臂撩看上去,说:“嫩得像豆腐,轻轻捏一把也要上色。”
  净霖系着腰带。
  苍霁对着镜子,忽然拉开净霖的手,用另一只手扣在净霖小腹,贴着身说:“看见我了吗?”
  净霖说:“浪荡。”
  苍霁沉下眸光,他咬着耳回答:“我喜欢兴风作浪,在你这里尤其擅长。”
  千钰进屋时打了个喷嚏,他坐下时声音发哑,但气色瞧着好了很多。
  “我在迷津找到了左郎。”千钰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他看了眼苍霁,说,“大恩不言谢……二位日后如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便随传随到。”
  “黄泉界如今事务清楚,人命谱上既然勾掉了左清昼,他如何能等到你找到他?”苍霁说道。
  “贵人相助。”千钰谈到此事仍有急切,“左郎说他本已到了渡口,鬼差点了他的名,却被一人拦了下来。那人不仅请他吃了往生茶,还将他安顿在了迷津。”
  “我们坠入忘川河,你如何捞起来的?”
  “不瞒二位,我修为不够,自是做不到。只是那贵人在两位沉河之后,仅露了个形,便使得阎王避退三尺。随后他鼎力相助,方才让情势回转。”千钰说着打量屋舍,“这院子也是他寻的。”
  净霖饮着热茶,说:“他是不是告诉了你他的名字?”
  千钰颔首,苍霁问道:“谁?”
  千钰说:“他自称名叫奉春。”
  苍霁静思片刻,说:“原是他,那个讨牛肉的鬼差。”
  “是他。”净霖合上茶盖,“却不是鬼差。”
  “奉春。”苍霁念着这两个字,与净霖对视一眼。
  “奉旨唤春。”净霖将茶盏轻磕在桌上,扬声说,“东君!”
  窗外大雪顷刻加剧,风撞开窗户。雪花轰然涌冲进室内,散开时竟落下朵朵迎春花。大笑声自天边由远而近,眨眼间已踏入院中。
  山河扇随意地扑开迎春花与雪花,沾着酒气依靠在窗边,抖着袍上的碎屑,说:“我还道你猜不出来呢。如何?好弟弟,感不感动?”
  苍霁靠在椅间,他说:“这般大的人情,你必不会白送。”
  “是啊。”东君拱了拱手,“我料想帝君豪爽大方,不会占朋友的便宜。寻回前尘滋味如何?想必是失而复得,感慨万分吧。”
  苍霁余光看着净霖,回答:“你想要狮子开口,就不该只给我一半甜头。”
  “剩下那一半我也无能为力嘛。”东君笑说,“不过已寻到了这一步,距离帝君得偿所愿还会远么?净霖,我此番前来正是为讨报酬的。”
  “你算得如此精明,还需知会我一声?”净霖说道。
  “何必妄自菲薄。”东君合了扇,说,“我确实有事相求。这世间除了你们两位,无人能做到。”
  “何事?”
  “八苦仅余最后一个。”东君说,“机缘正在东海。从何处来,便归何处去!”
  他话音未落,已经闪身避开。折扇哗地挡在面前,对苍霁笑似非笑。
  “帝君如今尚未渡劫,鲤鱼之躯,还是不要与我过招了吧?”


第108章 打探
  苍霁稳坐在椅上,闻言给自己沏了杯茶,说:“把话讲明白。”
  “不先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坐一坐?这外边寒风如虎,咬得我直哆嗦。”东君说着翻窗而入,自行搓手入座,对千钰客气道,“讨杯热茶,容我缓一缓。”
  千钰给他上了茶,知趣地退身而出。东君呷了几口茶,道:“两位缘生于东海之滨,所谓因果轮回,如今万事亨通,回东海也是天命所指。”
  “你到底意欲何为。”净霖说道。
  “诶,”东君说,“此言差矣。你重走这一遭,所遇之事桩桩件件都与你们有干系,却与我没什么干系。我不过是来顺水推舟罢了。”
  “不见得。”苍霁说,“楚纶曾道他遇着个画中人,外貌形容与你颇为相似,你又插手千钰与左清昼的事情。况且‘八苦’之说,你怎么知道?”
  “这天地间但凡要做坏事的人,都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东君没趣地推着扇面,“便是变作‘东君’。我没爹没娘没人头出,可吞了不少哑巴亏。我见这狐狸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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