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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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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易方才被秦俣人高妙超卓的身法所震慑,又回忆起她善于役使毒虫,性情又恶毒残酷之至,心下忌惮,愈发不敢轻举妄动,心道:“这怪人修为超卓,硬拼无益。她留下我性命不杀,显然是别有所求。我须得稳住阵脚,静观其变才是。”


第87章 我心匪席
  委蛇记 · 周不耽
  字数:5521
  更新时间:2019…03…29 13:12:43
  正在心内盘算,却见秦俣人旋身迈进一侧洞穴,好一会儿,才姗姗而来,拂袖坐在了他身侧。只是一语不发,托着下颌,秋波脉脉地凝望着他。
  雒易满腹疑窦,但既然已经抱定静观其变的宗旨,索性以不变应万变。近看之下,愈看清她桃目杏腮,妆容鲜妍,衣襟皓腕之上幽幽香氛袭人。雒易这才意识到,方才她竟是自行先去奁镜前重梳花钿、再施脂粉了。
  他正自困惑,却见秦俣人禁不住嫣然一笑,轻声呢喃道:“阿檀,你真是一点未变。”
  雒易紧蹙双眉,还未开口,便被秦俣人伸出双臂紧紧拥住。雒易浑身一震,振臂极力推阻,对方却是纹丝不动。但听她呼吸缭乱,语无伦次道:“阿檀,我真想你!这三年多来,你杳无音讯,人人都说你死了,可我总也不信,从来也没有放弃在江湖上四处打探你的消息……这些时日来,我追着那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从郑国追到宋国,到了燕国,又到了齐国……阿檀,你究竟去哪儿了啊?”
  话说到后来,已是语声哽咽,珠泪涟涟。
  雒易最恨生人接触,此刻被她紧紧抱住、不住挨蹭,更是阵阵毛骨悚然,浑身都炸开了寒栗。秦俣人察觉他奋力抗拒,松开双手,柔情脉脉地望着他:“阿檀,都这么久啦,你还生我的气不成?”
  雒易心道,这家伙言语颠倒行事错乱,不可大意松懈;但看她言语神态,却和方才浑身杀气的模样大相径庭。心中一动,翻转手腕,指着列缺穴,冷道:“过去之事暂且不提,你封我穴道,毁我功体,又算什么?”
  秦俣人一怔,禁不住粲然一笑,道:“我这是用凝冰击中了你任督大脉上几处要穴,愈是用劲冲关,愈是受阻。你只需宁心静神,引导精气自百会穴以下沿经脉逆行三周,便可以解开啦。”
  她注视着他,面上浮起迷惑的神色,道:“阿檀,这点穴之法还是你教给我的,怎么如今……你连这都忘了?”
  雒易冷冷道:“谁说我忘了?”
  “那你……?”
  雒易一面暗中调息,一面漫不经心、信口胡诌道:“我故意这样问你,就是为了看一看你究竟有没有将我说过的话,字字句句都放在心上。”
  秦俣人笑逐颜开,一时秋波熠熠,光彩照人。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眼中又染上幽怨无限,恨声道:“我日夜将你所说所言放在心上,可你呢?阿檀,你与我说句实话,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雒易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波澜不起,指天作态道:“若有二心,便教阿檀遭天打雷劈,万箭穿心而死。”心道:“我那个荤素不忌的舅舅也不知是否尚在人世,若他真遭天打雷劈,我也是乐见其成。只是我对他们这笔风流烂账一无所知,再夹缠下去,且不说露出马脚;光和这怪物再这样眉来眼去,酸也要酸死我了。”
  他挂念沈遇竹身负重伤,又有齐兵穷追不舍,心内沉重,不耐烦再与她周旋,在心中不住思索脱身之策。然而秦俣人极亲密地依偎在他身侧,伸手牵住他,笑道:“我便知道,你再见我,一定会回心转意……”
  雒易一触到她的手,便觉一阵冰寒彻骨。却听秦俣人“咦”了一声,道:“阿檀,你何时受了这么重的内伤?”她握住他的手腕查探脉息,又骈指覆在他双膝之上,神情愈发严肃,咬紧银牙,恨声道:“是谁敲碎了你的髌骨?还下了这么阴毒险恶的毒?”
  雒易道:“报仇就不必了。我一时大意,误被小人暗算,至于那罪魁祸首,方才已被你炮制尽兴、身首异处了。”
  秦俣人一怔,笑道:“原来如此。”她牵着他重又坐下,道:“你不必担忧,我这便为你梳筋导气,日后再佐以珍药慢慢调理,定叫你复原如初,再无后患。”
  雒易对这喜怒无常、言行颠倒的怪人始终戒备重重,正欲矫词推辞,却已被她一掌击中胸口,顿觉一股冰寒之气自膻中灌入四肢百骸,顿时手足僵木,裸身坠入冰河之中。
  他骇然万分,正巧被封的筋脉冲破窒碍,功体复原,手足一瞬恢复自如,更不犹豫,一掌“嘭”地击中秦俣人的心口。
  秦雨人正劲气凝于颅顶,正是系千钧于一发、门户大开之时,被雒易猛然一掌推开,顿时气塞胸膈,心肺剧痛,动作不由一滞。雒易趁机脱身站起,匆忙扫一眼往来时路径,但见那冰面陡峭冷滑,以自身当下状况,决计无法攀援而上。眼看秦俣人已然翻身坐起,再不犹疑,转身冲入旁侧的幽暗洞穴之中。
  疾奔数百步,狭隘逼仄的**豁然开朗,雒易骤然撞见明亮日光,眼前一花,却见洞穴内密密麻麻站了数十人,正齐刷刷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雒易悚然一惊,定睛看去,原来这洞穴中正矗立着数十具神态各异的白玉雕像。那雕刻者的技艺十分高超,以黛石描眉,以朱砂点唇,以异色宝石镶嵌成眼珠,连肌理骨节都是纤毫毕现。光线幽明之间,乍看去与真人别无二致。这组雕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俊或丑,或嗔或笑,形貌神情各有不同,却在脸庞手足等处都有或多或少的残缺潦草,似乎雕刻者有意留下这些不完满的缺漏,来证明它们仅是死物,而非活人。
  唯独其中一具成年男子的雕像,面目如生,轮廓鲜明,雕琢得精致异常,自发端至足底不曾有一丝粗率。雒易与它迎面对望,竟好似在对镜自照一般——那男子面目,竟和他有**分相似。只是雕像男子眉眼舒朗,薄唇畔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袍袖当风,显得分外散漫潇洒,又有一股不可捉摸的贵气,好似偶然游履人间的谪仙人一般。
  雕像的眼眸是用青蓝色的萤石雕镂而成,日光流转,显得那双眸子奕奕有神,凝眄顾盼,像是朝雒易投来似哂似笑的一瞥。
  雒易伸手抚着那蕴藉风流的眉眼,心内忍不住道:“便是你……二十多年前和亲生胞妹一段荒唐兽行,才有了……”
  他念及半生颠沛流离、命途乖蹇,似乎都是拜此人所赐,心内恼恨厌恶,不由掌下用力,几乎将那玉石雕像攥出裂痕。却听身后如鬼似魅的一声幽幽轻笑:“阿檀,你喜欢我给你塑的像吗?”
  雒易蓦地回身,却见秦俣人已然站在了身后。不及退避,已被她钳住了手腕。
  秦俣人气息紊乱,面如金纸,愈显得双唇鲜红如血,手下劲力不减,阴恻恻地贴近他的面庞:“阿檀,我有了个新主意……我不该治好你,我该一寸寸震碎你的心脉骨骼,让你变成一个不能动弹的残废……”
  她青色的面庞上泛起诡异的微笑,柔声道:“你一举一动、一饮一食,都要借我的手……那时候……你还能从我身边逃开吗?”
  她一面说,一面手下用力,攥得雒易腕骨咔咔作响。他但觉一股磅礴内力撞入心脉肺腑,仿佛肩落千钧巨石,压得浑身骨骼一阵剧痛,只觉眼眶内热血充盈,心脏肿胀得像是要爆裂开来,豆大的冷汗涔涔滚落,几乎支持不住要颓然跪在她面前。
  秦俣人轻声笑道:“阿檀,你别怕,很快就完事,一点也不疼……”她凝视着雒易汗流如注的面庞,眼中无限爱怜,脸上泛出欢喜憬悟的光泽,呢喃道:“到时候……我就可以一生一世伺候你啦……”
  雒易耳中嗡嗡作响,模模糊糊间听得她骤然一声尖叫,却是蓦然收掌,猛地撤回了那股巨力。
  雒易骤得喘息,趁机闪身退开,踉跄几步,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那人自身后揽住他,熟悉的声音轻轻笑道:“前辈,要伺候他,你还不够格。”
  雒易混沌的脑中霎时清明,既惊且喜,一把攥住他的手:“沈遇竹——”
  秦俣人跌坐在地,肩上扎着一只弩箭。她苍白的脸上一阵阵黑气涌动,待要运功,却觉丹田之中一阵恼热浊气直冲脏腑,霎时眼前发黑,头晕目眩,不由又惊又怒,道:“你在箭上涂了什么?你……你怎会知道这个秘方——”
  秦俣人自小试药,一身之所以能经受百毒,既因天赋异禀,也是因为她祖传一张以毒攻毒的秘方,能压制蛇虫草木之中各种相冲突的剧毒。然而这秘方并非毫无弱点,只要被五步蛇胆淬炼的药汁沾染血液,便能消解这药方的药性。蛇胆本是解毒圣品,但一旦解去秦俣人体内秘方的药性,反倒使先前压制的诸般毒素死灰复燃,反冲心脉。
  沈遇竹温声道:“前辈若能留下一条命来,再去拷问您家里那个不肖子罢。”
  秦俣人怒喝一声,长身暴起,直扑二人而来。这箭矢上的药只是诱发她体内蕴藏的毒性,但秦俣人急火攻心,哪怕强运功体、受毒性反噬,也要与二人拼个你死我活。沈遇竹与雒易堪堪避开,直奔洞穴出口冲去。
  秦俣人冷笑一声:“想逃?没那么容易!”
  她虽身负重伤,身手仍旧不俗,几个起落便追到二人身后。**内狭长逼仄,雒易攥着沈遇竹发足狂奔,但见前方堂皇冰窟之内那具大鼎,心生一计,纵身一跃,冲到鼎前,提起鼎盖,甩向身后穷追不舍的秦俣人。
  秦俣人本要冲出**,被呼啸而来的青铜鼎盖迎面袭来,伸手格挡,将鼎盖随手打了回去。那鼎盖撞在冰穹顶之上,只听“咔擦”一声碎响,顶上冰棱哗啦啦碎裂下落。
  秦俣人浑身一凛,心道一声“不好!”正要全力奔出**,却被沈遇竹弩箭连发,迎面攻来,只得仓皇错步闪躲,半步前进不得——正在这一瞬之间,雒易已抓起鼎足,灌满劲力,朝着秦俣人所在的洞穴**狠狠砸去!
  那百斤铜鼎“砰”地撞击在冰面上,霎时,本已碎裂的穹顶绽开一条裂缝,“噼里啪啦”绵延不断,愈裂愈长,终于哗然坍塌,冰棱雪屑纷纷扬扬哗然落下,将那方狭小的洞口封了个严严实实。
  雒易一把攥住沈遇竹的手,低道:“这困不了她多久,快走!”
  二人奔到出口处,以匕首插入冰面上,循来路一路攀上冰梯。但听得身后秦俣人暴跳如雷,将冰墙砸得砰砰作响。不一会儿,那咒骂声歇了,却换成了一声声尖利刺耳的吟啸,似乎在召唤着什么,不多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动声传来。
  他们攀着冰面往下一望,但见满地蜘蛛、毒蝎、蚁虫自四面八方汇集中央,簌簌飞快爬动,朝二人围拢而来。俯瞰之下,竟如一波又一波的青紫波浪,翻涌着吞魂噬魄的忘川之水,沸腾着阵阵腥风,一旦坠入其中,便是筋溃肉烂、尸骨无存!
  二人不敢稍歇,手足并用,好容易迅速攀上冰面。沈遇竹连声唿哨,外头静候已久的骏马奋鬣奔来。雒易提起一脚踩碎爬到足下的蜘蛛,正欲上马,忽觉膝骨一阵刺痛,双膝一软,几乎跪倒。
  沈遇竹一把扶起他,甩出一箭,将趁机近身的一尾银瘢黑蛇钉在雪地上。雒易心知这是方才被秦俣人一番摧逼,功体受损,引得膝上的旧伤复发。他不愿拖延,咬牙硬抗下伤痛,拉住缰绳翻身跃上马背,又将沈遇竹拽了上来。
  茫茫雪野狂风呼啸,毒虫的攻势稍稍被阻遏,却仍有几只毒虫抖颤鳞翅在身后穷追不舍。一只毒虫挣脱风力,“呼”地落在骏马的眼前。马匹骤然吃惊,“唏呖呖”一声哀呼,几乎人立起来。雒易甩动马鞭,鞭稍将毒虫堪堪击落。然而那毒虫足螯上的毒液也已经侵入骏**部,痛得它猛地摆头狂嘶,不住跳跃颠仆。
  雒易急勒缰绳,几乎将马鼻拽出血来,才勉强控住了受惊发狂的马匹。他再顾不得许多,马鞭连响,催逼着马匹只管迈开四蹄发狂疾奔。
  沈雒二人策马逆风急奔,险险自这毒阵中逃离,这才稍稍歇了口气。
  马匹眇了一只眼睛,视物不清,哀鸣连连,踯躅着不肯行进。沈遇竹靠在雒易怀内,看着他攥握缰绳,颇为吃力地把控方向,忍不住发笑道:“雒易,你听过那个‘瞎子和瘸子’的笑话没有?”
  雒易焦躁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话!”顿了一顿,又勃然怒道:“还敢说我是瘸子!”
  沈遇竹笑道:“真对不住!我迷糊得很,实在有些胡言乱语了……”
  一脱离险境,紧绷的躯体忍不住便松弛下来。雒易觉察身前之人晃了晃,似是要跌下马去,下意识伸手一扶,却触到一手湿漉漉的鲜血。
  雒易耳内“嗡”的一震,错愕道:“你受伤了!是方才——?”
  他想到方才冰窟之中挣命狂奔,秦俣人失智癫狂,一路紧追。沈遇竹始终护在他身后,恐怕就是那时又被她凌厉掌风波及。
  沈遇竹摇了摇头,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你的手下去引开齐兵了……然而对方人多势重,挡不了多久。我猜这时候……”
  雒易不愿他劳神多言,截住他的话头,道:“这时候齐兵定然在下山的要道上遍布埋伏,我们再跑也是徒劳,索性找个地方歇息,料理你的伤势才是紧要!”
  沈遇竹喘一口气,急切攥住他的手,低声道:“不……你听我的,现在立刻转南十五里到雪山山麓……你沿着河谷再往西……”
  雒易扯开他的外袍,但见他胸腹上的疮口不住淌血,将青色的衣袍浸透成了深紫色,不由双眼发红,抗声道:“你禁不起颠簸了!——不,我现在便找个地方给你上药……”
  他双目赤红,满面阴鸷,咬牙道:“之后管他什么追兵,爱来便来罢!”
  他本是行到山穷水尽之处也不肯束手就擒之人。然而见到沈遇竹伤势沉重,性命已然岌岌可危,霎时间焦心如焚,竟把一身筹谋算计全都洗去,只剩下一腔不管不顾的倔强蛮勇。
  沈遇竹看他不肯听劝,不由眉头紧蹙,道:“雒易……这时候,你就别和我争了——”心内焦急,冷不防牵动伤口,痛得呼吸一阻,猛地痉挛起来。
  雒易惊得勒停马匹,忽然想到什么,低声道:“沈遇竹……你的——”
  沈遇竹咬牙忍过疼痛,低低笑道:“是啊,我的知觉回来了……”
  他伸手握住雒易的,靠在他怀内,阖眼笑道:“原来受伤这样疼,雒易,亏你受得了……”
  雒易心头砰砰作响,一手从怀中取出金疮药,低声道:“我这便为你上药。会有些疼,你暂且忍一忍……”
  沈遇竹温驯地点点头。雒易撕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袍,洒上药粉,裹扎伤口。亲眼近前一见,才知沈遇竹身前的伤口狰狞可怖,胸口上的剑疮和腰腹上的抓痕竟已深入脏腑,真不知他一路颠簸,是在一声不吭地忍耐何等的剧痛?
  他不明白这是何征兆,只是觉得沈遇竹好容易回复知觉,本该啖膏粱、饮美酒,撷红梅山茶,将一切芬芳美味尽数补足。如今,非但没有享过一刻安逸悠闲,反倒受尽伤疮之苦,随着他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仓皇逃命,生死未卜……
  沈遇竹阖着眼睛,也能感到雒易的手指在不住颤抖,轻声道:“你别难过……这是好事。”
  雒易听不分明,道:“什么?”
  沈遇竹轻轻偎在他肩头,埋在他散落的浓密鬈发之间,深深吸一口气,笑道:“雒易,你真好闻。”那语气虽然疲惫低缓,却掩不住无限眷恋欢喜之情。
  雒易眼眶发热,紧紧抱住他的肩膀。但听耳畔狂风咆哮,将满地残枝雪屑席卷入半空之中,又在雪地上狠狠摔得粉碎。然而他抱着沈遇竹,怀中感受到他身上的温热,便觉得一颗心安如磐石,方寸不乱。
  沈遇竹上了伤药,剧痛有所缓解,却另有一股倦怠疲惫感席卷而来。他知道自己失血过多,神志清醒不了多久,一意要劝服雒易,待呼吸稍稍平缓,便又喘息着开口道:“雒易,你信我一回……立刻动身……”
  雒易轻轻打断道:“你不必说了,我依你便是。”他将沈遇竹慢慢扶上马背,一抖缰绳,策马往南边山麓疾驰而去。


第88章 之死靡它
  委蛇记 · 周不耽
  字数:5009
  更新时间:2019…04…01 00:01:12
  依言奔出十数里,茫茫雪野仿佛无有尽头。直到两个时辰后,雒易终于看到了那条闪耀着莹莹银光的河道。
  风雪下得急,此时冰面尚薄,两人一马的重量压上去,假若冰层碎裂,后果不堪设想——难道他们要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往前走吗?
  他正要问询身前的沈遇竹,却发现沈遇竹伏在马背上,已然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雒易伸手试探他微弱的呼吸,压抑下心头不祥的预感,又一次为他紧了紧斗篷。忽然耳畔风声一响,他迅速侧身扬鞭,“啪”的甩开一只羽箭。
  回身一看,远处的高地上零零落落站着几个齐兵,有人再次挽弓搭箭,箭尖对准了他们;有人挥动旗帜,振臂高呼:“发现了!发现了!人在这——”
  话音未落,雒易手中弩机已然发射。短镞破空而去,准准插入了一人的咽喉,那人顿时鲜血喷洒,后仰倒地。剩余齐兵匆忙趴下,掩避在尸体和山石之后,继续高呼援兵。
  雒易瞥见远处一兵马闻讯朝这里赶来,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攥紧缰绳策马往河面奔去。胯下训练有素的战马已然疲敝不堪,口鼻沁出血沫,又被酷寒凝成一层细细冰霜,勉强迈着疲惫的四蹄,在厚厚的大雪之中吃力地奔逃着。
  齐兵却是兵强马壮,呼喝着兵分多路,朝左右两翼包抄而来,不时有射手挽起强弓,朝他们“咻”地射出一箭。雒易一手操控蹇马,一手紧护着沈遇竹,**乏力,好几次都差点被箭风袭到。身后的喊杀声愈来愈近,他咬紧牙关,不闪不避,策马径直奔到河前,拥揽着沈遇竹迅速翻身下马,躲开零星几箭,就地迅速站起身来,又抱起沈遇竹徒步冲上了冰面。
  齐兵以远胜于人的兵马优势围追堵截,拖延了这些时日,正是懊恼之至,现在发现了雒易的行踪,自然群情振奋,誓要将二人赶尽杀绝才肯罢休。何况对方势单力薄,这场追逐根本是毫无悬念的瓮中捉鳖。一个骑兵记挂着斩敌首功的奖赏,眼看猎物就在眼前,兴奋得得意忘形,策马扬鞭穷追不舍,追着雒易直奔到了河面之上。不期然,覆着冰霜的马蹄铁在光洁的冰面上打了个滑,骑兵急忙勒紧缰绳,险险把控平衡,这才没有摔倒——他还来不及舒出一口气,忽然听到足下传来轻微的脆裂声响,往下一望,薄脆的冰面“噼里啪啦”绽开了一道狰狞裂纹。
  齐兵呼喝着紧随其后,眼看着率先追上逃犯的骑士在河面上忽然顿住了,紧接着冰面迸碎,骏马身子一歪,凄厉哀鸣未绝,已然径直坠入冰寒彻骨的河水之中。
  齐国兵士们骇然不已,如头顶上倒灌一坛冰雪,狂热之情霎时冷熄,但见那骑兵被马镫绊住,脱身不得,徒劳挥舞双臂惨呼求救,却被马匹的重量拽着迅速沉潜到了河底中,再无一点声息了。
  深黑色的河面古井无波,看不出在瞬息之间便埋葬了一条人命。众人面面相觑,有士兵低声对齐国将领道:“河面凝冰不久,还未彻底结成坚冰。我们人马众多,执意追上去,恐怕会伤亡惨重……”
  将领眉头一蹙,扬声朝河面上大喝道:“雒易,你大势已去,已是插翅难逃了!一味蛮抗追捕只有死路一条!还不缴械投降,我还可在小君面前为你争取从宽——”
  他在河岸这侧喊得口焦舌燥,河岸上的身影却是充耳不闻。雒易一手拥揽着重伤昏迷的沈遇竹,一面提防脚下冰层,且走且停,虽然万分艰难,竟也已横渡至了河面中央。
  齐军将领咬牙切齿,厉声下令道:“自寻死路!听我号令,骑兵勒马停驻,弓箭手放箭!”
  士卒们纷纷应声,弓箭手沿着河岸层层排开,拉弓引弦,朝河面上两人倏地射出一排箭雨。霎时漫天箭雨如蔽日飞蝗,冲上布满阴霾的灰暗天空,仿佛微微一滞,又认准目标,哗然冲锋而去。
  雒易听得箭矢自身后呼啸而来,回身甩开长鞭。鞭稍灌满劲力,在半空中“啪”的爆响,将一蓬箭矢尽数甩落。不容喘息,齐兵第二列箭手已然射出另一波箭雨。雒易不得不停驻脚步,凝心应付飞矢。他虽已将贴身软甲脱下给沈遇竹穿上,却仍然不愿将他背在身后,承担哪怕一丝一毫被流矢击中的风险,一意以血肉之躯护在他身前。如此一来,行动更是迟缓吃力,被间不容发的箭阵连连相扰,愈发举步维艰,眼看河岸就在对面,却迟迟迈不出第二步。
  察觉手中沈遇竹的躯体似乎越来越冷,雒易一咬牙,再不分心应付流矢,以劲力抖开斗篷,足下发力,抱着沈遇竹全力奔向河岸。
  齐兵见他身法忽变,对身后箭雨与足下薄冰均是不管不顾,径直冲向对岸。薄脆冰层受劲力压迫,连连发出不堪受负的脆响,“噼里啪啦”在足下一路绽开蜿蜒裂纹,眼看二人就要坠入冰寒彻骨的冰河当中,却见雒易在浮冰之上借力一踏,身影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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