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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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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孩子,我应该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了。”
  说着一番话时,史永福没有避开薛止,“太难了。要是我的话,我甚至连面对你都做不到,你父亲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不要恨他。”
  穆离鸦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指甲近乎嵌进肉里,“为什么?”
  史永福的这一席话完全戳在了他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过去他也曾思考过,他是不是哪里不好,为什么连同祖母在内的每个人都让自己不要对父亲心怀怨恨。
  “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印象不深,但是记得。”
  每个孩子都有亲近母亲的本能,他也不例外。哪怕他的母亲并不爱他。
  从未有人和他说过,她为什么会这样厌恶他,厌恶自己的孩子,他只是在一次次疯狂的抗拒后,麻木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你记得她是做什么的吗?”
  “我不记得了。”
  她在他出生的当天晚上就疯了。疯了的三年里,只有她的丈夫一个人能够靠近,而即使是靠近,也必须要格外小心。
  在某个父亲前去探望她的夜晚,他悄悄地跟着去了。
  在院子外面,他想的是,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看看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温柔的月光如水一般滑落,潺潺流水里漂浮这细小的花瓣,他看向那亮着灯火的屋子,想要再走近一步,万一这一次她能够接纳他了呢……
  “你不要离开,你不要离开,不要去,那孩子是恶鬼,是灾星,你必须要立刻杀了他,不然穆郎你……”
  她撕心裂肺地吼着,“你必须杀了那孩子!你必须杀了那孩子,我最后悔的就是生下了他!”
  他再听不下去了,就这么捂着耳朵往回跑,好像就这样就能讲那些刻毒的话语远远抛下。
  不过那个夜晚以后,他再也不会缠着阿香和祖母,问她们自己的母亲去了哪里,她什么时候回来,以及她是不是不要他了。
  他为自己编织了一个谎言,一个有关母亲的谎言,在那个谎言里,她只是病了,所以才不愿意见他。
  最后在一个满月的夜里,她偷偷从家里溜了出去。不知道她悄悄谋划了多久,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失踪,哪怕是那些最为警醒的鸟雀,都因为害怕刺激到她,而在送药以后悄然地远离了她居住的院子。
  她一个人上了山,利用曾经的定情信物开了剑庐的门,走进去,跳入了剑庐背面那汪清澈的寒潭里,单薄的衣裙吸饱了水带着她下沉,而长长的黑发如水草一般飘散。
  直到天亮以后,剑庐里的人才发现那泡得浮肿泛白的尸体。
  她到死都不肯闭上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好似在用自己的性命诅咒那从她身体里降生的孩子。
  他的父亲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消沉了很久,近乎去了大半条命。
  像他们这样人和妖怪的混血,寿命虽不像真正的妖怪那样漫长,却也比凡人长太多。即便如此,穆弈煊都再未续娶,好似真的断绝了所有与情爱相关的事情。
  这些连薛止都不曾知晓的往事被他死死地藏在心中的一个角落里,小心地不让任何一个人发现。
  可如今,这些东西被眼前这靠算命为生的男人全部翻了出来。
  “你母亲她和我母亲是一样的人,能通阴阳和未来。”
  穆离鸦没有说话,就听史永福源源不绝地说着,“我母亲也并非天生眼盲,她前二十年也和普通人一样,双目明亮,直到生下了我。”
  “她给我算了一卦……这是她们这种人的传统,不论是男是女,都要为他们的未来算上一卦。她给我算了一卦,算出我少年失明。天道就是这样,一物换一物,要是想要改命就必须付出代价,所以为了我能保住双目,她瞎了。我知道以后很是震惊,她还安慰我说这是好事。我问她什么是坏事,她没有说。”
  史永福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大约就是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做铺垫。
  穆离鸦已经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果然史永福继续说了下去,“你出生的时候,你母亲也给你算了一卦。”
  穆离鸦抬起头,“结果呢?”
  他以为自己能够接受。
  毕竟他连她那些饱含怨毒的疯话都能一句句地记下,每到夜深人静时分,一个字一个字嚼碎了,将里边的恨和厌恶慢慢体会个透彻。
  “她在你的眼中看到了你父亲的死相。”史永福深呼吸,大概是意识到这些话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过于残酷,便压低了嗓音,“还不止,不止你父亲,她看到了许多人的死相。她在你的眼里看到了穆家的覆灭。”
  “再过一会就进城了,到时候会有人来查,都是例行公事,你们在后面坐着让那些官爷看一眼就好。”
  车队领头的大胡子男人再前边吆喝一嗓子,后面几个人里一个病着一个不善言辞,只剩下史永福探出半个脑袋应声,“真是麻烦您了。”
  穆离鸦昨夜在雪地里受了寒,白日里发起烧,连站起来走路都有困难,更不要提骑马进城了。
  亏得史永福这人机灵,听到外头有车马声,发现是做生意的商队,跟兔子一样嗖地就溜出去拦车。
  领头的大胡子生了副凶神恶煞的长相,可本质上是个好说话的善人,见他们带了个病人,二话没说就要副手腾出半个车厢给他们。
  “做皮子生意的,车上可能有点味儿,要是遭不住就开窗通通风。”大胡子看了眼病得连路都走不动的穆离鸦,思忖片刻,“这个就给你们了。”
  他递过来两样东西,烧得暖乎乎的铜手炉和厚厚的羊毛毡,末了还嫌不够,“要不要让我的人给你看看?他医术还成,我们这一队人有点头疼脑热都指着他了。”
  “不妨事。”穆离鸦应下他的好意,“已经看过大夫了,是旧疾,医不好,只能靠吃药调理。还是多谢您。”
  这几辆马车都是这大胡子的,约莫是为了翻山越岭做准备,中间都有用绳子系着。头尾两辆是坐人的,已经坐满了,中间几辆里装着的都是货物,倒数第二辆里装的货物最少,稍微挤挤就捣腾出空间给他们几个途中加入的人。车厢内充斥着未革过的皮子的腥臊味和炭火的热气,穆离鸦拢着大胡子递给他的手炉,脑海里还在回响史永福先前说过的那句话。
  “她在你的眼中看到了你父亲的死相。”
  事实上,打从听到这句话的,他就陷入了到某种怪圈里:越是想要看开,过去的有些事情就越是鲜明地浮现在眼前。
  “你不要太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史永福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做错了事,有些不安地想要劝他看开,“她只是刚好看到了死亡,并不能证明这件事就是你导致的,你看,你也不是真凶……”
  “但这件事还是因我而起。”
  如果不是和他有关,那么这些景象为什么偏偏会出现在为他卜算命格的卦象里?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普通的疯了,却从没想过是我自己逼疯了她。”
  她去世后的,他悄悄去看过她生前居住的院落。所有她生前的旧物都被收了起来,连一样小物都不留,他甚至难以想象她究竟在这里过着怎样的日子。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
  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屋内还残留着淡淡血腥气,她甚至顾不上生产后的虚弱就屏退了所有人,只留她自己和她刚生下的那个孩子。
  在算这一卦以前,沉浸在初为人母喜悦中的她大概和全天下所有母亲一样,是愿意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她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她真的是这样希望的。
  直到她看清了卦象,可怕的、预示着死亡的卦象。那些吸饱了数百年人事辛酸、被磨得锃亮的算筹从她手中哗啦啦地坠落,她慌乱地弯下腰想要把它们捡起来,越是捡就掉得越多。
  无论她算了多少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她在自己的孩子眼里看到了所爱之人的死相,看到了整个家族的覆灭。
  她吓坏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那孩子终于禁不住啼哭了一声,她的余光看到旁边用来削脐带的匕首。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就一了百了。只要这个孩子死了,后面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就在她举起的,有人推开了门。她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是她的丈夫。他抱起那孩子,如往日一般温柔地向她伸出了手。
  她求他杀了这孩子,甚至连刀都是她用颤抖的手递到他手里的,可是他只说,这是她和他的孩子,他会好好将他抚养长大的。
  “你会死的,穆郎,你会死的!”
  她难以接受自己心爱的男人最终会死在自己生下的孩子手中,在哭泣了一整夜后,她终于发了疯。只有疯了才能逃离对于将来的恐惧。
  这样可怕的画面萦绕在眼前,穆离鸦压着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连他自己都被说服了,她应该杀了他,这样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屏风后头红衣娘娘会那样说他,为什么为他推算过命格的惟济大师会一声叹息。
  这是他的宿命,是他的出生为穆家带来了灾祸。如果不是他……
  “你真的觉得是这样吗?”
  薛止将那滚烫的手炉从他手中掰开,盯着上头被烫出来的红痕,“你觉得你死了,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穆离鸦抬起眼看他。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他有些从那过度的自厌中清醒过来。他到底还是受了影响,平日里的他就算悲伤也不会这般沉溺。
  “我不信。“薛止还是那副没什么喜怒的模样,难以想象过去曾有一刻的肌肤相亲,“她会看到这些,当中一定有什么缘由。但是我不觉得是你造成的。”
  那因为发烧带来的一点血色褪得一点都不剩。
  “我不信是你给穆家带来了灾祸。”
  自从薛止说出那句“我不会再信你”以后,他们就没再好好说过一句话。
  薛止略微调转开视线,“不止是我,你父亲大概也是不信的。这当中一定有别的原因。”他又将最后一句话强调了一遍,“你要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我和他。”
  ……
  夜里下了雪,白天雪被来往行人踏实,上头凝了层冰,更加麻烦。这天冷路滑,平日里一个时辰的路硬生生走了快两个时辰。
  进城时跟大胡子说得差不多,看城门的官兵过来开窗查看。他们手中举着两幅画像,说是上头派下来的通缉犯。
  比起伏龙县师爷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墨宝,这两幅画像要更加活灵活现。
  “不是。”官兵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就朝着同僚摇头,“不是这个,让他们走。”
  直到车门被关上,穆离鸦陡然松了口气,而身边的薛止手也从剑上挪了下来。
  穆离鸦的脸色较之上刻更加苍白,额头上还沁出一层细细的冷汗,连薛止递过来的水都没力气去接。
  “障眼法?”史永福看出了他动过手脚,啧啧称奇,“你让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累得狠了,闭上眼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慢慢拔开竹筒的塞子喝水。
  水是温热的,流淌进喉咙缓解了那灼烧的痛楚,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惦记着他的身体。他睁开眼看了薛止一眼。
  “你不说我就看不到了吗?我猜猜,大概是一对夫妻和老丈人。”史永福这人有个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的地方,那就是哪怕没人搭理他,也能自顾自说下去,“你别说,还真像。”
  除了进城时这么个小插曲,后面的事情都比较顺。那大胡子真是个善人,特地将他们送到了福清街附近才把他们放下来。
  “送佛送到西,本来就没几步路的事。”他挠着头,婉拒了薛止递过来的碎银子,“不必了。像我们这种走南闯北的,多做点善事是为自己积德。小兄弟,你真的不去看看大夫?”
  和大胡子他们分开,史永福往前走几步又倒退回来。
  “你究竟是什么病?”
  穆离鸦知道他在问自己。这次他没再用那些编出来的借口搪塞,而是说了实话,“是毒,无药可解的毒。”
  史永福噢了一声,这次倒是知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前头就是我家了。”
  他家住福清街某间小破院子,穆离鸦之前说“院子连门都没有”时还以为是夸张,等见到真的以后发现何止是不夸张,根本就是写实。
  原本是门的地方随便堆了几块木板,再用麻绳一栓,中间留了几道不大不小缝隙,人进不来就算完。那院子又窄又小,三个成年男人往这一站就没法子转身了。屋檐底下堆了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柴,上头积了层雪,直接烧烟估计能熏死十头牛。
  “进去了不要乱碰东西。”史永福取出钥匙打开屋门上的铜锁,“碰坏了你们谁都赔不起的。”
  和外头的破旧不同,这屋子里虽算不上奢华,可收拾得整整齐齐,家具摆设旧却雅致,一看就不是史永福这种粗人的品味。
  史永福带着他们往最深处的屋子走。
  “我很少带人来这里。”他简单地介绍道,“毕竟他们找我就是为了算卦。只是算卦么,还用不到这些东西,随便算下就知道结果了。”
  “你不用说,当初穆先生来拜访我母亲,就用到了这些东西……后来的几次也是同样。现在他死了,你是他的儿子,你来找我,估计也是为了差不多的事情。我都晓得的。”
  这后头的小屋外又挂着几层锁头,他取出钥匙一重重地打开了,然后推开门。
  “喏,进来吧。”他顺手点亮了一旁的油灯,柔和的光线倏地照亮了黑暗。
  因为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这间屋子看起来不但不大,反而有些狭窄。
  墙壁上挂着一幅星图,上头嵌着的一颗颗夜明珠,每一颗都对应那些叫得出名字的星辰。穆离鸦看了一会,发现这星图竟然在缓慢地发生着变化。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桌上那副江山图。整个雍朝的版图都被囊括在其中,嶙峋的石头象征着无数山川,水银做成的河流在灯火下闪动着微微的银光。
  “都是我娘生前用过的。”史永福的神色里透着点怀念,“她……她真的很厉害,不论是推断阴阳还是寻龙点穴都手到擒来。我跟她学了将近二十年,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参透背后的玄机。”
  史永福的手指在红木桌椅上细细摩挲,“说起来,我都好久没有正经给人看过风水了。”他低下头,难得露出了一点不太确定的神色,“都有些手生了。”
  在他母亲病故以后,除了那些他母亲生前的旧识,他鲜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真本事。到如今邻里街坊大都只知道他靠算命为生,活脱脱一个江湖骗子,却不知道背后的东西。
  等他再抬起头,那一点寥落便已经不见了,他目光越过穆离鸦,落在他身后的薛止,“这位小哥,能劳烦你到外面等候吗?”
  还不等薛止质疑,他又指着穆离鸦说,“我知道你担忧他,但每次只能留一个人,多一个就算不准了,这是老天爷定下的规矩。不然你留下来问?”
  对他来说,留下来的是薛止还是穆离鸦真的没什么所谓,但反过来就不一定了。
  “还是我来吧。阿止,你到外面等我。”穆离鸦看出了薛止在担忧什么,“这么一会不妨事的。”说这话时,他面上看起来一片风轻云淡,可其他细节处就不是这样了。
  盯着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的指节,薛止那张英俊的脸孔上脸色变了几变,显然是不相信他说的“没事”,可最后还是垂下眼帘,“有什么事就叫我。”走之前他还记得替他们把门关上。
  “他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史永福咋舌,“你……”
  “现在可以说正事了么?”
  穆离鸦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绕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他坐下的那一瞬间,心口处涌起阵阵针刺般的细小疼痛,使得他眼前一片片地发黑。
  “你……你真的不要紧?”
  史永福及时地将杯子递过去,递到一半想起里边盛的不知是多久以前的冷茶,又尴尬地缩回了手,当做无事发生过。
  “现在想想,你昨天夜里让我算你还能活多久其实不是开玩笑的吧。”他自顾自地说着,“你不知道,你早上烧成那样又不省人事,你那朋友的样子有多吓人……就跟地狱里的恶鬼似的,眼珠都急红了。”
  正常人哪怕再怎么焦急,眼珠都不会红得仿佛被血浸过,史永福显然看出了不对劲,但没有明着说,“你那朋友……那八字真的是他的?”
  “至少从小到大我都以为那是他的八字。昨夜我问你的那几样东西没有一样是成心拿先生开心,都是我确实想要知道的。”穆离鸦勉强缓过劲来,嘶声说,“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先生能够理解么?”
  “能能能,我也该向你道歉,我这人就这副狗脾气。”史永福吃软不吃硬,登时就有些手足无措,“你到底是从哪沾上这么厉害的毒?”
  “被暗算了。”
  穆离鸦略去一部分,简单说了他们和琅雪的过节。
  史永福嘀咕,“看出来了,你们肯定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不然在也不会被人通缉。”
  说够了题外话,穆离鸦再度将话题拉回到正事上,“我需要先生为我看个风水阵法,看看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你说。”
  史永福起初并未将这当一回事,面不改色地听完了周氏宗祠和清江罗刹里发生的事情以后,沉吟片刻,“你是说有人利用龙脉布阵?”
  “正是如此,先生可能推算这阵法剩下的几处究竟在何处?”
  听完了他的论述,可能因为听起来太过荒谬,史永福先是失笑,“这种劳民伤财的事……”过了好一会,那种惊异和恐怖才渐渐地升起,他倏地收声。
  “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怎么会有人去做呢?”穆离鸦将他没说完的话补完,又轻轻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史永福的心上,“当一个国家的中心已经被妖物渗透,连天子都不在乎自己的国民,沉溺于虚妄之物,还有什么不会发生的呢?”
  他的前半生都是在江州的山间度过,童年时有祖母和侍女庇佑,除了功课,便是整日和那偏院的少年玩闹,再长大一点就入剑庐学铸剑以及接待那些来自于五湖四海的求剑人,无论如何,外头的风声都是传不到他这里的。直到三年前,先是祖母逝世,再是那个惨绝可怖的血夜,转眼间就只剩他和那偏院的少年相依为命。在撕开了那层粉饰太平的外壳以后,外头发生的事情再无阻拦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开始慢慢接管父亲留下来的东西,磨去过去的性子,从一个娇纵的大少爷长成到现在这幅模样。
  不属于他的野心、残酷的世道还有横行的魑魅魍魉,他窥见过去曾被刻意忽略掉的事实,那就是这天下距离大乱只剩下最后几步之遥。
  “你听说过莲台案和白玛教吗?”
  史永福摇头,“没听说过……等等。”他刚否定又停下,“你是说……那个以莲花为图腾,被高祖皇帝连根拔起的教派?”
  “正是这个。”
  高祖皇帝姓燕,单名一个钧,字云霆,生于前朝一个普通的武将家中,年少时便展露出了带兵打仗的天赋。
  他这一生功绩无数,最大的一桩便是终结了那持续了数十年的战乱,建立了当今的雍朝,使得百姓不必再整日生活在惶恐中。
  但若是让穆离鸦说,还有一桩能与这天下一统的功勋相提并论,那就是他力排众议,经过十数年的抗争,将当时权倾朝野的白玛教从雍朝的国土中驱逐了出去。
  就算只是表面上的,至少他也从那些可怖的妖鬼邪祟手中争取了这数十近百年的时间。
  穆离鸦看着史永福陷入沉思,就知道他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高祖皇帝那样的枭雄早在百年前就已经看透了将来的事情,只是他终归是凡人,身死魂灭,无法继续庇佑他的子民。
  “你是说……不要是我想的这个意思。”史永福不愧是个脑子机灵的,“不是吧,真的是这样?”一想到真的和这个有关,他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了几分。
  穆离鸦主动和他说起莲台案与白玛教不是为了别的,“这阵法和白玛教有关联。”
  琅雪身上的莲花烙印,还有伏龙县尤县令收到的神秘信件……无一不再向他们诉说背后的真相。
  当初那神秘的教主未能实现的野心,如今换了种模样卷土重来。
  “所以,我必须要知道这阵法是用来做什么的,还有剩下的几处究竟在哪里。”因为病弱,穆离鸦的语速不快,却带着股令人畏惧的力道,“我有预感,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
  史永福呆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手上也有了动作。
  若是只与个人福祉有关,他就算耽误一会也没什么,可这阵法卷入的是整个天下,要用数千万无辜人的鲜血来满足虚妄的野心,他光是想想就脊背生寒。
  “我这就来。“
  他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串铜钱,抽出其中那磨得起毛的红线,令它们平躺在桌上,再从中取了一枚。
  这磨得发亮的铜钱在他的指尖转了两下,边缘在他的手指上划了道不深的口子。
  他将流血的伤口放进嘴里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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