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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客-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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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以假乱真的梦境于他太过熟悉,是纠缠了二十余年仍未消散的梦魇,而这梦魇所预示的、之后发生的事,更是让他不敢回忆。
宛如在堪堪愈合的伤口上深划一刀又一刀,疼痛更胜于过去千百倍。仅仅是向绵枝提起,便能让剪银痛苦惊惧到泪湿满面。
有了前车之鉴,绵枝这回也不敢掉以轻心,仔仔细细替剪银看了身体,但蛟魂珠安好,并无异状。他甚至在入夜后悄悄进屋查探,也依旧毫无头绪。
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地看见爱人的冰凉的尸体,十大酷刑不过如此。剪银开始变得害怕夜晚降临,唯恐入睡生梦。白日多忧思,夜中又不敢眠,几日之内人便清减憔悴许多,看得雾年六神不安,绵枝心焦如焚。
几日之后,智庾处理完了天上的事儿,回到青泽。
一进屋,便看见绵枝神色忧虑地坐在榻上,盘着的腿间窝了只慵懒的大猫。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刚替这猫壳子底下的荒唐神君收拾完烂摊子的智庾愤愤想道。
“这是什么啊?”绵枝注意到智庾手上拎着个坛子,便随口问道,手底下还不忘顺着大黄的毛。
这段时日下来,他已摸清了这猫的脾性,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只要他主动与它亲近,这猫就还算是听话的,故而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他都在给大黄顺毛,胳膊都累细了一圈儿。
智庾飞快地把酒坛子收进了角落的柜里,讪讪道:“路上买了坛酒。”
其实这是他方才回来时碰到倚星,对方给他的。但自从上回绵枝从他这里套话,他便知绵枝不喜他这同族,此刻不说出来,也是怕因这点儿猜疑偏见丢了一坛陈年佳酿,算不得撒谎。
绵枝看着智庾那副生怕宝贝被人抢了去的模样直翻白眼,他又不喜欢喝酒。
他满心思扑在剪银那诡谲的梦上,此刻便突发奇想地问智庾:“你可知,有没有什么术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操控人的心神?”
“侵控生灵,那必然是禁术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智庾愣了愣。
绵枝耸肩:“我就是好奇嘛。有没有什么法术能控人心神,比如说,嗯,让人做梦?”
智庾沉思片刻道:“可侵控生灵的邪术不少,但要不留痕迹,绝非易事,若要入梦,更是难上加难。据我所知,这天下唯有一个咒术可办到。”
绵枝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有,立刻坐直了身体。
“此术名曰吹梦。”智庾看他一眼道,“但这吹梦还不算是咒术,更像是蛊术。施术者需将蛊虫植入他人体内,之后便借由咒术催动蛊虫。这蛊虫可随施术者的心念死灭,自然捉不到痕迹。”
绵枝心下微动,正要开口,便被智庾打断:“不过,这世上唯一能用这吹梦的人已经死了。”
“啊?”刚生出了点头绪便被掐灭,绵枝愣愣道,“怎么死的啊……”
这次智庾却没接他的话,垂下眼带着点儿谨慎看向了他怀里的大猫。大黄摇着尾巴伸了个懒腰,澄黄的猫目眯了眯,智庾这才继续开口。
绵枝方才不过是顺口一问,谁料故事这般复杂,一讲就是半个时辰。
简单来说,这吹梦之术是先神君夜王所创的禁术,用的是他以自己血肉供养的蛊虫殓心。既是禁术,自然是不可随便用的,谁知夜王竟在之后的权斗中,对政敌北斗星君施了吹梦,直接害死了人家和人家的七个儿子。直到数十年前真相告破,夜王被北斗星君的末子转世诛杀,殓心蛊也跟着灰飞烟灭了,此后世间便再无吹梦一说。
绵枝被这出神仙勾心斗角、争权夺位的大戏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神摸了摸大黄的背脊,引得手下的北斗星君末子转世舒舒服服地“喵”了一声。
福祸未必相依,祸事却定不单行。
伴随着剪银梦魇而来的,是雾年骤然恶化的心症。
心绞之痛变得越来越频繁,愈来愈剧烈,隐忍如雾年也再难以强撑,时醒时昏。倚星的针诊变成了一日一回,仍是无甚起色。
剪银开始变得有些魔怔失心,甚至生出癔症,时不时透过雾年闭目养神的面容看出那些梦中的死相,崩溃大哭。他已尽量减少睡眠,然一旦入眠,必是身陷梦魇中浮沉,似是比雾年心症发作时还要痛苦。
问他也只说是噩梦,脸颊却骗不了人地越来越瘦削,雾年终于忍不下去。
“这般情深意切当真叫我佩服,被人当成药炉用得朝不保夕了还有空管他?”倚星暗自牙咬,面上作出悲悯神色道,“剪银以你的真气精魂疗伤,但神君的诅咒岂是这么容易解开的,此时丹气冲撞,他身上所受的苦痛,未必比你轻上多少。”
挑拨的话语难辨真假,但剪银痛苦难熬的模样和隐瞒敷衍的态度却让雾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侧首淡淡道:“我信他。”
绵枝想过给雾年施莲回印,但莲回印只能镀护心脉抵御外伤,而雾年的毛病出在心内,无甚大用。眼见着剪银越来越没个人形儿,他决定回一趟羊族。
二十多年前,绵枝已为了秘技莲回向本家低了一次头,代价是一个婚约。
说来走运,后来这婚约的另一方突然得了势,单方面取消了这变得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他自然乐得接受,尽管到现在都不识对方是阿猫还是阿狗,仍是时不时想为这位善解人意的爷烧香祈福。
只是这次回去,却不知自己身上还有什么筹码可拿来交换。
明日便要出发,素来滴酒不沾的绵枝突然想要大醉一场。恰好智庾不在,他便大大方方取出了那壶智庾珍藏许久都舍不得开封的佳酿。
酒香扑鼻,着实醉人。
不过也仅限于用鼻尖来品,绵枝的舌头刚沾了点酒液,这股子醉人就变成了辣人,烧得他唇舌滚烫,半点儿滋味没品出,只觉得难受。
他苦着脸把酒杯推开,真不知这些酒鬼们生的都是什么金刚舌头。
一旁的大黄突然跳了上来,如果忽略那桌子不堪重负发出的吱嘎声,身姿倒还算敏捷。它优雅地绕到酒杯前坐下,伸出舌头舔了舔杯中的酒,咂咂嘴,又抬起脸看了看绵枝。
绵枝不知怎地竟从那胖脸上瞧出了几分嘲讽和挑衅,一拍桌子不悦道:“继续啊!”
大黄斜他一眼,当真顺从地又舔了几下,上瘾似的喝起了酒。
半杯酒下肚,大黄似乎是醉了,圆乎乎的一大团摇摇晃晃了起来,绵枝还来不及伸手去接,便见它扑通一声滚下了桌子。
谁曾想,再从地上起来的时候,已变了一个样了。
“怎、怎么是你?!”
面前一出大变活人把绵枝吓得不轻,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心想自己方才就舔了那么一丁点儿酒,不至于醉了吧?
摇光晃晃悠悠地站稳,转头冲绵枝笑了笑,微眯的眼眸中却泛着几分危险的红。
动物的直觉总是异常敏锐,绵枝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而就这一步,面前的摇光便突然扑了过来,欺身将他压在了床上。
绵枝自诩打遍天下无敌手,此刻却被摇光一只手给死死地锁住腰身动弹不得,只能一边推拒着颈间不断耸动的脑袋,一边高声叱道:“摇光!你疯啦?!你给我——”
叫骂尚未出口,已被身上的男人攫住了唇舌。火热的酒气喷薄而入,绵枝瞪大眼睛,瞬间没了反应。
第二十九章 破劫
雾年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远远多过了清醒的时候。剪银的生气似乎也已在这些时日里逐渐干涸,惶惶颤着红肿干涩的眼睫,却再流不出泪水。
今日倚星照例来施针,绵枝却不知去了哪里,剪银无处可去,只能回屋外候着。一炷香后,倚星从屋里出来,带着点儿歉意朝他摇摇头。
剪银甚至挤不出一点敷衍的笑意,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脚尖。
许是他的面容太过惨淡,倚星有些不忍地搂了搂他的肩,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对不起。”
这声道歉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剪银只当他是在自责治不好雾年,打起精神缓缓摇了摇头:“不怪你的。”
“其实……”倚星看上去有些为难,犹豫数次才继续道,“雾年的病并非心症。”
剪银终于抬起头,怔怔看向他。
倚星绞着眉,神色踌躇,似是在纠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你快说啊!”剪银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上前握住了倚星的手,带着点儿乞求催促道。
他在深不见底的梦魇中沉浮数日,那感觉就像在冰凉河水中反复溺毙,此时哪怕抛过来的是根一扯即断的丝线,他亦会视为救命稻草牢牢抓住。
倚星看了他许久,终于再次启唇。
“当年之事,雾年自觉遭你背叛,因爱生恨,衍出心魔。他与蛟魂珠心脉相连,躁动的蛟魂珠本该将你炼化,但你……”
倚星顿了顿,看了眼剪银,似乎斟酌了一番遣词:“有雾年的心头血在,绵枝又以羊族秘术护住了你的心脉,蛟魂珠便日日不安冲撞,心魔也愈演愈烈……龙族之心极为脆弱,这心魔日日盘踞咬噬着雾年的心脏,因而他只能向天请劫,既为拔情根,也为除心魔。”
“以往神君历劫是不容旁人干涉的,但自龙神入魔后,天下间水患不断,不日便会引致生灵涂炭的大灾,是以为天劫……这才会派我和智庾下凡相助。”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原本失了法力和记忆,雾年的心魔不该在劫内复发,却不知为何……”
剪银大睁着眼睛,几乎站不稳身形。宛若被人推下万丈深渊,脑内耳边皆是冷冽呼啸的风声,一片空白,只余嗡鸣。
到头来,他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人。
他早该想到,蛟魂珠无异于龙神的第二颗心脏,彼时那般境地,雾年的状况又会好到哪里去?
因爱生恨,衍出心魔……
雾年理应恨他,那时他视自己若珍宝,捧着一颗真心放在他面前,可他却用尖利的齿,将这颗真心伤得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原本只要他死了,被蛟魂珠炼化,一切便能结束。可偏偏他靠着夺来的心头血,自私地苟活了下来。
雾年心绞发作时的痛苦模样历历在目,而这样难熬的锥心之痛,雾年已因他受了这么多年。此刻又在劫内莫名发作,缘由更是不必多想。
可笑他,一直说着来助雾年渡劫,却只是害了雾年一次,又一次……
见剪银惊惶震颤,倚星垂下眼掩去眸中的精光。
他语气歉疚道:“其实我早便知道这些,只是……当年我因病离宫,对之后发生的事并不清楚。但你们的过往我都看在眼里,知道你是绝不可能有意害雾年。你和雾年都是我最珍视的人,我不愿为了救一人,而伤了另一人……”
剪银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仿佛被点燃了本已死寂的灰火,激动道:“我能、我能救雾年,是不是?”
倚星沉声道:“心魔虽是魔障,却也有迹可循。这些日子,我已施术暂时将它压制在了雾年心内一处。但龙之心极为脆弱,我无法动手。”
说着,他望向剪银:“小银,你曾咬出雾年的心头血,他虽重伤三年,却无性命之虞。我想,或许你也能替他拔出心魔……”
“只是此物阴毒至极,若这样做,你就……”倚星又显出了几分犹豫,“原本我定是不愿用这个法子的,但这几日雾年胸口的血已开始逐渐发黑。再拖下去,如若心间血液皆被污染,他……必死无疑。”
剪银瞳孔倏地一缩,颤声道:“大概……还剩多久……”
“心魔诡谲,”倚星摇头,“多一个时辰都是危险。”
剪银闭了闭眼,轻声道:“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倚星看上去有些不忍:“待心魔拔除,雾年元神归位后便不会再记得这些了,你要不要先……”
剪银点点头,收了收情绪,先用玉仙灵阵联系了绵枝,却久久没有回音。也好,阿绵这般护着他,若是知道他要豁出命去救雾年,想来也不会答应。他便又收了灵阵,回到屋里。
雾年仍旧在安睡。
剪银轻轻地抚上他舒展的眉目,如画般的俊美容颜,一如当年初识,他躺在银白雪地中,隔着茂密的竹林,所望见的那位银服仙君。
只一眼,便让他再难相忘。
剪银露出一些笑意,又在心里轻轻问自己,如果一早知道今日的结局,当初还会赖在天宫不走吗?
会的吧。
或欢喜、或悲苦,情字起笔便是愉悦夹杂着疼痛,漫天掩地势不可挡。但只要是所爱之人给的,便都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谢谢你,雾年,给了我此世最美好珍贵的两年。
也请原谅我,这般懦弱自私,伤你至此。
剪银的眼中渐渐聚起了水雾,刺得早已红肿不堪的眼眶生疼,几乎睁不开。但他还是极力撑着,贪慕地留恋爱人的容颜。
“对不起……”他轻轻吻上了那双苍白的唇,热烫的泪水坠在雾年的脸侧。
爱与恨,难以承重的情谊,便在醒来后忘却吧。
阿银只愿你人生顺遂,平安喜乐。
最后的道别结束,温热的唇瓣分离,剪银轻轻闭上双眼。一道浅淡的银光闪过,银白色的雪蛇从散落四周的衣物中钻出。
剪银缓缓爬至雾年胸口,探入里衣,吐着嫩红的信子触了触雾年温热的胸膛。
扑通、扑通,平缓的心跳声稍稍舒缓了他紧绷的神经。
方才倚星与他说了心魔被困压的位置,细细丈量了一番后,剪银深深吸了口气,露出尖利的獠牙,猛地咬了下去!
雾年即刻锁眉闷哼出声,细密的血珠自胸膛溢出,汗水缓缓浸湿了衣衫。剪银却无法抬头看他,雾年的心脏太脆弱了,若不速战速决,便会有性命之忧。
划开胸膛、刺入心脏,他的齿间尽是腥甜之气,黑玛瑙般的眼珠泛出血色,不断注入灵力让自己的獠牙刺地更深,直到一股微弱的灵力震得他牙口酸麻。
这应该便是倚星用来压制心魔的符咒!剪银眼眸一亮,凝神加速向内探去。
然而下一秒,牙尖的剧痛让剪银眼前一黑,几乎立刻嘶叫着想要抽离,却又被理智制止。
这便是心魔……只要将它拔除……雾年就会没事了……
敏感连心的獠牙被滚烫的毒汁包裹,剪银泪流不止,颤抖着用力继续刺入漆黑的深潭,凝着灵力欲将它缓缓抽出。
似乎感觉到剪银不好对付,心内的怪物突然发了狂,一股漆黑的粘汁自雾年的心口溢出,骤然缠上了剪银的牙舌,又像是活物一般,猛地侵入了他的口腔!
剪银瞠目欲裂,眼前瞬时腥红一片。
好疼……怎么会这么疼……
这种疼痛与被蛟魂珠冲撞丹元时完全不同,似有千万根淬着毒尖针滚过喉舌,如刀割吞炭,又如坠寒窟,瞬时将剪银喉口的皮肉和神志一并搅得血肉模糊。
他痛得感觉不到身体的其他部分,又好像是全身都在痛。那黑水仿佛要将他的脑髓精魂都震碎,短短数秒内便让他经历了这世间最恐怖的地狱光景。
剪银的身体疯狂地抽搐扭动着,灵活的蛇信已失力歪倒在了一旁,涎水不受控制地滴落。黑玉般的眼眸缓缓失了焦距,但他的尖牙仍死死地扣住那团黑汁,用尽所有力气向外撕扯。
要救雾年……一定要救他……
剪银太疼了,眼前的景物早已昏花,耳边也只剩下眩晕的嗡鸣。
他没看见昏迷的雾年曾在某一瞬睁开了惊痛的眼,亦如二十多年前,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无声地质问自己的爱人。
片刻后,倚星轻轻推门进来,立刻结了个印止住雾年胸口的血,又轻轻扫了眼伏在他胸前半昏死过去的小蛇,微微勾起唇角。
小年夜那晚,他便已在给雾年的汤团里混入了殓心蛊,所谓的“心症”也正是因此而起。
殓心蛊极尽阴毒,一旦入了体,除非蛊鼎,只要被拔出体内便会死灭。因而若要强行拔除蛊毒,便是与这邪蛊在搏命,连当年的北斗星君都折在了它手里。
说来剪银这小妖倒也好运,只因那羊精难对付,他便趁那边出了岔子匆匆提前了计划。而这蛊附到雾年身上的时日又不足,养得还不够好,不然一次便能要了他的小命。
不过无妨。
倚星轻轻捧起疲软成一团的剪银,点了点他的后背。
半昏迷的剪银立刻剧烈地咳喘起来,声嘶力竭几乎要咳出了心肺。半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团漆黑的粘汁,还未落到地上便在顷刻间化为一阵黑雾消散无影。
倚星低声道:“小银,我先带你回去疗伤,你放心,我定会全力救你……”
剪银听不清倚星在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力气回头看一眼雾年,便失去了意识。
而倚星说的全力救他,便是在傍晚剪银堪堪恢复神智时,告诉他了一个噩耗。
若拔除心魔成功,雾年应当已元神归位,而他还活着,这或许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然而倚星神色惨淡,低声道:“心魔已除,但雾年肉体凡身失血过多,拖得又太久,伤了心脉精魂,怕是……”他看了眼剪银,垂眸艰涩道,“再难醒来……”
剪银眼中方燃起来的一点光彩灭了。
“龙之心脉与逆鳞相连,周身精血都由逆鳞涌动而发。心脉难医,但若唤醒其逆鳞,或许还有救。只是……”倚星顿了顿,轻轻吐露出了他的目的,“能触激逆鳞的……也只有逆鳞。”
剪银愣愣看着他。
自然不可能去取龙的逆鳞,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般巧,蛇也有逆鳞,就藏于七寸之下的皮肉里。虽不如龙之逆鳞那般威名在外,却也是珍稀的良药,与一条蛇的骨血心脉相连。
只是如今尚未到惊蛰,能去哪儿找蛇取逆鳞?
剪银强撑着仰起身子,立刻激起裂骨般的剧痛。他说不出话来,喉口早已被那邪物伤得溃烂不已,用尽全力发声,也只从唇齿间挤出了一道嘶哑的气音。
但倚星听懂了,又或许根本不用听便知晓——剪银让他取。
因为小蛇已侧过了身,将自己的七寸送到了倚星面前。
倚星轻轻擦干银刃上的血渍,勾唇瞥了眼一旁昏死的雪蛇。
蛇是不会出汗的,但此刻剪银的浑身都在冒着水汽,颤栗着似是在冰火二境间徘徊,仿佛失了魂灵的画皮,下一秒便会溶成一滩面目全非的血水。
不看也知,已油尽灯枯。
倚星轻笑一声,两指拎起湿淋淋的剪银扔进药箱,迤迤然向雾年家走去。
雾年已不再受那蛊虫啃噬心脉之痛,正眉目舒展地昏睡着。只需好好调理,不日便可痊愈,待剪银死后,元神破劫归位。
倚星浅笑着将剪银扔到了床边,柔声道:“你既这般爱雾年,便用你的命给他补补身子吧。”
说罢,指尖一拢,一片细小的蛇鳞浮跃而出,泛着耀眼而柔和的光彩,缓缓渡入了雾年口内。
窗外,西斜的残阳为彤红的晚霞镀上了灿烂的金边。
一望无际的红海间,一粒金光隐隐浮现,颤动着越来越强烈,仿佛蕴藏着令世间震颤的神力。
逆鳞缓缓滑入体内,温润的气息霎时淌进了雾年每一条血管。宛如被爱人拥入温软的臂间,深沉的思慕充盈着五脏六腑,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云间那粒金光已明亮至夺目,终于自天穹落下,破云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坠向青泽!
那道金光带出劲风,将火红的云彩推挤着向四面八方涌动,似是一场漫至天际,无边无沿的大火。
光辉骤然笼罩,昏睡着的雾年猛地睁开了双眼!
千百年的记忆与神力一并涌入,他坠入纯白的深渊,似乎看见了世间一切,却又无法真实捕捉到分毫。
他急速下坠着,身体已滚烫到几近燃烧,颤栗的心脏仿佛随时会破体而出,瞠目欲裂之时,终于握住了残破的记忆。
最后的画面里,他的灵魂传来剧痛,而他深爱的少年,正疯狂地将一双尖利的獠牙,深深刺入他鲜血淋漓的心脏……
光芒散去,床上已空无一人。
许久,倚星才从方才那阵威压中平复过来,他过去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小蛇,剪银瘫软地滚向一边。
“哈哈哈哈哈哈——”
谦和的假面裂开一道缝隙,底下压抑已久的罗刹冲撞而出,霎时将这牢笼碾成碎末,快意难耐。倚星放声大笑起来,眼角都泛出了泪光。
“剪银,再见。”他惋惜地轻声告别,指尖弹出的真火却冷漠地飞向了床上的被褥。
倚星合上屋门,将火海轻描淡写地掩起。他念出口诀,足下轻点,旋身间无影无踪。
好热……
我死了吗……
冰凉的地面已被大火炙烤得滚烫,剪银睁不开眼,只以为身处地狱,便再度坠入黑暗。
下一秒,一道橙黄的身影终于撞开了门锁,焦急地呼喊着什么。
可是火太大了,小小的蛇身被吞没地不留一点痕迹。
此时,剪银眉间的小痣突然开始发光!淡淡的光晕穿透火光,包裹住了剪银伤痕累累的身体。
那道身影冲破火焰跃至小蛇面前,一口将他吞了进去。
第三十章 离归
绵枝昨日夜里便仓皇逃离了青泽。
趁那罪魁祸首仍在熟睡。
先不论摇光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他那时的状态实在诡异,像是只发了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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