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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师-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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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心。或者,唯有如此,把生死、伤痛、古今、真幻全都当做身外之物、天外云烟,才能真正看清一切。

    “好,好,我就知道他……他能行……”才旦达杰喘息得如一只病入膏肓的羸牛。

    “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出了第一……第一步,没什么可高兴的……那么多年,那么多人,我从没见谁能大彻大悟,能洞悉数千年来的史迹,能找到自己要走的那一条路……藏地本来没有路,通往成功的路不知有多遥远……我们神授说唱艺人本来是不该参与到这些事里来的,说唱艺人是藏地的异类,不是神不是人,不是佛也不是妖精鬼怪,不属于任何一方的阵营……我们只是旁观者,只是记录那些事的史官,只是飘荡在藏地的游魂……可我这一次……这一次真的失算了,本来只想隔岸观火,谁料一下子跳进火海里来,被火烧着的滋味……痛啊……我痛啊……”桑彻大师的声音震颤得像深秋里的树叶,尽管全力地咬着牙、皱着眉,仍然痛得不住地倒吸凉气。

    “再强健的鹰总有最后一次绝望的死亡飞行……再神圣的说唱艺人总有最后一次绝唱,不是吗?不是吗?”才旦达杰气喘吁吁地问。

    “你说得对,可我……可我……可我痛啊……”桑彻大师惨叫一声,突然发力一挣,身子离开油缸,向后仰面跌倒。他的手、小臂都已经烧焦,随着这一挣,双臂齐着手肘断裂,碎肢跌入油缸。那些已经失去了皮肉连接的关节,全都轻易崩脱,散为数十块,接着缸底的火焰二次燃烧起来。

    同时,才旦达杰身体萎顿,贴着油缸倒下,手臂烧至肩头,伤处化为焦黑的火炭,冒着缕缕青烟。

    关文似乎看见了这惨烈的一幕,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身子骤然一轻,便悄然立在火焰之上,与一王两公主面对面地站着。立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对面射来的目光给穿透了,那六道目光像六支炽热的箭,犀利无比地洞穿他,而后无声地远逝。

    关文心念一转,马上横移身子,疾跨了两步,转到那白衣女子身边去,随着他们的目光远眺。

    他看到了藏地的群山、湖水、寺庙、经幡,也看到了羊群、马匹、牦牛如同珍珠、云朵一般镶嵌在绿色的草地上。这时的他,就像坐在航拍的飞机上一般,俯瞰大地,如同俯瞰着一张生机勃勃的西藏地图。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危险了。”那白衣女子喃喃地说,声音如春风拂过琴弦,醇美动听。

    “是啊,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危险了,我甚至能感受到隐藏在大地之下的黑色烈火正在蠢蠢欲动,随时都会迸发,随时都将燃烧大地,吞噬一切。”红衣女子说。

    她手里牵着的老虎本来安安静静,但此刻突然张开血盆大嘴,接连发出雄浑低沉的啸声,令关文的耳朵几乎被瞬间震聋。

    “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我们如此深爱着脚下的大地,却也毫无办法阻挡悲剧发生。我们能做的,从前都尽心竭力地做过。我们做不到的,昔日今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悲剧发生。”那黑甲将军说。

    “我占卜过,在所有的死局中,总有一颗活着的棋子气若游丝地活着,那大概就是唯一的希望吧——”白衣女人向前扬起双臂。

    关文视野中猛地出现了一张纵横三百六十一格的围棋棋盘。棋盘上,黑白双方的势力犬牙交错,战局异常错综混乱。

    “看,就是那颗右上边角‘三、三’位置的白子,它活着,无论战局有多困顿,无论白棋的数条大龙正在承受敌人多么猛烈的攻击,它都活着,自谋生路,自创一地,顽强艰辛,小心谨慎地活着。我想,它就是我们的希望,也是藏地的希望。”白衣女子无限伤感、无比惆怅地说。

第五十八章 一王两公主的顿悟

    “三、三”位是围棋棋盘上的鸡肋,所以围棋近代谚语都有“莫爬三线、莫压四线”的说法,因为在此位置上的棋子既不能大面积获取实地,又不能有效地扩张本方的外势,诚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再看下去,关文发现面前张开的并非一面棋盘,而是几十面、几百面、几千面,影影绰绰,无穷无尽。目光所及之处,他都能看到棋局中的“三、三”位白子极其尴尬地存在着。

    “那又怎样呢?”红衣女子问。

    “人活一口气,只要一息尚存,就会有星火燎原的机会,不是吗?”白衣女子说。

    “那黑暗的力量太强大了——”红衣女子长叹,“我们集结了三地伏魔师的力量,也只能勉强击败它,镇压于地底深渊之中。大唐三千伏魔师、尼泊尔三山十六洞一百二十智者、吐蕃国九十一名护法禅师……同样的战役,我们已经无力组织第二次,三地历代积累起来的伏魔高手都已经一役尽殁。在漫长的岁月中,我甚至一直苦思,我们所做的究竟是救人呢,还是害人呢?因为那一役,多少人前赴后继地丧命,他们都是听从了我们的号令而阵亡。最终的结果,对得起他们的一片赤诚之心吗?”

    所有棋盘一起震颤,每一面棋盘上,黑棋之势气吞万象,霸气昭然,白棋岌岌可危,四面楚歌。

    关文不禁摇头叹息,如果自己执白子的话,只怕早就投子认输了。

    “妹妹,你错了。”白衣女子正颜厉色地说。

    “你错了。”黑甲将军也说,“正邪之战中,必定会有人牺牲。我们如果不能坚持心中的佛性,则跟那些被黑暗蛊惑的愚者没什么分别。伤亡再多,毕竟我们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还记得我们与所有的伏魔者在珠穆朗玛峰上歃血盟誓那一日吗?我想,如果昔日一役牺牲的是我、你或者是文成公主,我们也绝对无怨无悔。”

    “没错。”白衣女子点头,轻轻伸出手,用纤巧的食指、中指夹住了最近的一面棋盘上的“三、三”位白子。

    “没有人能永生不死,重要的是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必须死得其所。”她说。

    黑甲将军仰面大笑:“好好好,好一个死得其所。我还记得,昔日在珠穆朗玛峰顶,我对着皑皑雪山、苍茫藏地说过——英雄生来是要改变世界的,普通人只会被世界改变。二十年之内,我夺回了原属于父亲的地盘,拥有了你们两个贤内助,更获得了大唐朝、尼泊尔国的帮助,镇压罗刹魔女,护佑藏地八百里山河的平安。我已经改变了这世界,并且倾尽所能、毫无保留地为藏地奉献了一切,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白子一离开棋盘,盘面的战局就变了,黑棋顺势长驱直入,搜根起底,将白棋的边角基础扫荡一空,趁势围歼中场大龙。一瞬间,白棋死,黑棋胜。

    “看,小小一颗‘三、三’,有多重要?”白衣女子喃喃地低语。

    “它代表什么?”黑甲将军转身,恳切地望着她。

    “它代表一个契机。”白衣女子说。

    这次,连关文都大惑不解了,因为“契机”是个太空幻的词,已经是哲学和佛理的范畴。

    “什么?”红衣女子问。

    “卦象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那是《诗经??小雅??鹿鸣》上的句子。意思是——‘野鹿呦呦叫着呼唤同伴,在那野外吃艾蒿。我有许多亲爱的宾朋,鼓瑟吹笙欢迎他们’。我用另外两卦来推解这第一卦,用另外四卦推解前面的两卦,用另外八卦推解前面的四卦,用另外六十四卦推解前面的八卦,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未来的某一日,藏地之外的东方来客领导了第二次战役,千军万马之中,取罗刹魔女首级于一线之间。对藏地而言,这绝对是一副好卦,可是——”白衣女子沉吟着,指尖一弹,把那颗白子飞射出去,连环穿透前方的棋盘,准确地击飞了所有“三、三”位的白子。于是,所有棋局都变成了黑胜白负的可怕局面。

    关文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领悟了那颗白子存在的独特意义,正是“牵一处而动全身、系千钧于一发”。

    那颗白子,就是引发全局变化的“契机”。有它,白棋生,无它,白棋死。

    “可是什么?”红衣女子追问。

    “明明是珠穆朗玛峰大雪崩的胜局,其中竟然藏着死水微澜的隐忧?白棋借助‘三、三’位的伏兵反败为胜,屠尽黑棋大小长龙,但黑棋却留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大杀招?为何?为何?这一卦,与我昔日在布达拉宫的最高飞檐之上用‘鬼谷神算听风饮露法’占卜的那一卦大同小异。如果这是真的,那他所领导的又是一场‘画虎不成、反类其犬’的战役,结局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那罗刹魔女将再次脱逃蛰伏。你们说,到底为什么无法彻底除去魔女?难道她真的如长安凌烟阁第一大智者所说,有九条命、三十三替身、七十二变化——”

    白衣女子本来是要解释给其余两人听,但自己提给自己的问题却越来越多,终于双手捂着太阳穴,无法继续说下去。

    她用占卜来解释占卜,用问题来解释问题,这已经是数学、逻辑学里的最玄妙领域,等于是用塔形阵列、环形阵列来求解核心问题,如同多元一次方程、多元多次方程一样,表面看似简单有解,实则深奥莫测永恒无解。

    关文从头到尾梳理她的话,感觉占卜一道实在是高深莫测,卦象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全靠占卜者用超强的心智去联想、推测、拆解、穷释。占卜者心智有多高,那卦象所展示的境界就有多宽广。

    蓦地,那女子双手垂落,十指缝里便多了几绺灰白长发。

    “占卜者的心智总有穷极之时,而真实世界中的诸般变化却永无直径,这种情形,就像用尺子丈量地球一样,就算用尽全世界的尺子,又怎么量得过来?勉强为之,只会将人逼疯。”关文瞬间感觉到,那白衣女子的心智已经到了极限,面临崩溃之厄。

    “姐姐,你的头发——”红衣女子惊呼。

    “我明明测算到了罗刹魔女的样子,也筹划了最大限度的战局,把她的身体全部圈进来,可还是给她逃脱出去。我预感到,她的体内拥有一股至阴的力量,阴尽阳生,阳尽阴生,阴阴阳阳,循环不息,那是为什么呢?”白衣女子浑然不觉别人的呼唤,垂下头,苦苦思索。

    接着,她额际的发又飘落下来,本来是黑亮亮的青丝,已经变成了纯白色。

    关文脑中一热,脱口而出:“那她不过是一名阴阳人而已,又有什么可思量的?”

    现代医学中,不断有阴阳人、双性人的病例出现,以关文的知识范畴,理解这一点毫无问题。

    “停下来吧!”黑甲将军大喝。

    白衣女子的黑发正在一寸寸变白,到了最后,她的头顶再也找不到一根黑发。

    关文猛然记起了现代文学史上,有位香港梁姓作家所作的《白发魔女传》一书中,就有美人一夜白头的故事,只不过那书中所载的,是名为“练霓裳”的江湖奇女子为了情郎变心而白头,与藏传佛教无关。

    “爱妻,停下来吧!”黑甲将军长啸。

    白衣女子缓慢地抬头,她的容颜也正在迅速老去,原本光洁无比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浅浅的皱纹。

    “看那里——”她的脸上忽然绽开了苦涩的笑容。

    关文曾见过无数人的苦笑,但她的笑却是苦涩中掺杂着悲哀,绝望中混合着凄婉,一眼望去,胸口便犹如被千斤巨锤击中,轰然一响,脏腑碎裂。

    “就在无法挽回的这一刻,我顿悟了除魔失败的原因,原来,对于一个阴阳一体的人来说,必须彻底断绝她的气——双活、双活、双活……”

    那是一个围棋中的术语,双活即活棋的一种方式,又称为“共活”、“公活”或“两活”。

    在围棋中,“眼”是连成一体的多个棋子所围成的一个或多个空白交叉点。一般来说,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眼”的棋是活棋,但没有两个眼但有气,双方终局时都不肯再下子紧气,也都同意不能从棋盘上拿走的棋,也是活棋,即双活棋。

    关文曾经跟随师父学过弈棋之道,出现“双活”时,相当于进攻一方的大失败,防守一方则是大得利。

    白衣女子用围棋来比喻镇魔之战,他似懂非懂,但明白自己已经接近了问题的核心,所以更专注地凝神倾听,生怕漏下一字半句。

    在他的视野中,藏地远山近水正在发生变化,逐渐形成了一个朝天仰卧的女子模样。

    他在心底低叫:“西藏镇魔图!”

    随即,他恍然大悟,原来绘制西藏镇魔图的年代,并非先有地势后有图画,而是先有罗刹魔女的存在,藏地的地势才变得如此蜿蜒起伏,凸处成山,凹处成湖。所以,画师先绘出魔女形象,后在上面标注了藏地的所有地理名称。

    “我们所做的,恰好与罗刹魔女形成了双活之局,这就是最大的错误。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找到对方的必死之眼,而是错误地以为,眼中看到的即是魔女的全貌。我说的话,你们懂了吗?”白衣女子问。

    其余两人紧皱着眉,显然并未理解。

    红衣女子咬着唇问:“如果眼中看到的不是魔女的全貌,那什么才是?”

    白衣女子幽幽回答:“黑色遮盖一切,她来自极北黑水之渊,最擅长的就是拨弄黑云、吞吐黑水,所以将自己的全貌隐没于黑云黑水之后。我相信,表面妖娆多姿的罗刹魔女必定会有其狰狞一面,找到她的那一半,才是克敌制胜的关键。”

    红衣女子哀叹:“可惜我们已经无力再战了。”

    黑甲将军也哀叹:“我们集中了全部力量作雷霆一击,那是唯一的赌注,没有第二次。”

    白衣女子亦哀叹:“所以说,我们有愧于藏地人民……”

    他们似乎都未意识到关文的存在,只是自顾自地说话,沉浸在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深切悲哀之中。

第五十九章 寻找顿悟契机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我不知道该不该……”那是顾倾城的声音。

    关文身子一轻,从幻觉中跌落,猛地发现顾倾城已经贴近油缸,正颤抖着伸手,要像才旦达杰、桑彻上师那样,以手臂为柴,让那火焰继续燃烧下去。

    “不要!倾城,你干什么?”关文飞身过去,拖住顾倾城的手臂,一把将她拽开。

    顾倾城的脸已经被火焰烤得发烫,眼神迷离,失魂落魄一样。

    “别干傻事!”关文贴着她的耳朵大叫。

    顾倾城肩膀一颤,陡地抬起头,双掌捂着自己的太阳穴,颤声问:“我刚刚怎么了?我刚刚怎么了?我做了什么?”

    此刻的她,不再是叱咤江湖的赏金猎人,而是迷途的羔羊,需要牧羊人的拥抱与呵护。

    “倾城——”关文轻唤着她的名字,伸开双臂,把她搂在怀里。

    “我意识到不能让那火焰熄灭,那是藏地最后的火种和希望,脑子一热,就走过去,奋不顾身地投身于火海。关文,你从那火焰中获得了什么?是不是已经领悟了两位大师的临终教诲?”顾倾城紧贴着关文,双臂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浑然忘却了羞涩,仿佛两人已经是心心相印的恋人。

    “我看到了——”关文头脑中的幻影走马灯一般旋转,但一时间无法梳理清楚。

    他看到的幻影自然是藏王松赞干布、大唐文成公主、尼泊尔尺尊公主三人,当他们分析失利原因时,文成公主反复提到了“错误”,也即是说“镇魔”是个错误,相当于在没有完全查清敌情的状况下冒死一击,终于导致,除魔之役变为镇魔之役,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反而在藏地出现了人与魔“双活”的败局。

    “我看到魔女的样子,但眼中所见,不是真正的她,她必定有别的变身。要除魔,必须弄清那些隐藏在黑色后面的东西……就像我们去过的断头崖黑洞,那只不过是个入口,真正的巨大危机隐藏在黑洞下面。”关文的太阳穴隐隐约约地刺痛起来,那是脑力使用过度的必然结果。

    他情不自禁地举起双臂,双掌覆压在太阳穴上,用力揉搓了十几下,等到刺痛感稍稍减轻,才接着说:“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或许终此一生都无法抵达光明终点。”

    不知不觉中,他也沾染了一王两公主的悲哀感,语气低沉,满脸苦笑。

    “我好像也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有那么一刻,我眼中的世界充满了圣洁的光芒,仿佛有人召唤我一直向前去,彻彻底底地奉献自己,成为那光芒的一部分。可是,那光芒究竟是什么呢?我似懂非懂,直到你唤醒我。”顾倾城说。

    那燃烧的油缸仿佛一只带有魔力的匣子,使他们迷惑困顿而不能自拔。尤其是关文,他感受到的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窗纸、一层毛玻璃一样模糊,恨不能手起一刀,划开那层窗纸,劈碎那层毛玻璃,让事件的真相一下子全然呈现。

    桑彻大师跟才旦达杰摇摇晃晃地起身,虽然都在重度烧伤下奄奄一息,可对视一眼后竟然同时哈哈大笑。

    “走吧。”桑彻大师说。

    “走了!”才旦达杰答应着。

    “大师,我还有很多问题请教,一王两公主究竟做了什么?错过了什么?他们后来的结局又是什么样的……”关文叫着,想要留住两人。

    桑彻大师脚尖一挑,勾住那本羊皮书,然后屈膝一踢,羊皮书落进油缸里,化为灰烬。

    “过去的事都是尘烟,我能说的、怎能做的都说了做了。现在,我什么都忘记了,你是谁、我是谁、他是谁……一切都忘记了。走吧,走吧,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去,做回我们自己……”桑彻大师笑嘻嘻地说。

    “没错,做回自己,像一块玛尼石、一条经幡、一只牦牛尾巴那样活着,自然地生,自然地死。没有心灵负担的感觉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才旦达杰大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突然纵声高歌。

    他们的歌声不是藏语,也不是汉语,甚至不属于任何民族语言的音节和音调,只是随着自己的喜好全力发声,抒发胸臆。

    忽然间,扎什伦布寺后院的鸟儿们齐声欢唱,叽叽喳喳声响成一片。再后来,所有鸟儿从树梢上、屋檐上飞下来,环绕簇拥着桑彻大师与才旦达杰,与他们一起出了小门,飘飘然而去。

    关文没有拦阻他们,因为他知道,两人的这种结局亦是藏传佛教中一种奇特的顿悟,如同树大师、天鹫大师的虹化一般,都是心灵与身体的最高升华。

    油缸里的火熄灭了,屋中只剩袅袅青烟。

    “下一步该怎么办?”顾倾城问。

    “寻找进入黑洞的路径。”关文回答。

    在说唱艺人的绝唱中,他获得了太多启迪,但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道理,如果不能打开黑洞,一切都不能发挥作用。

    当然,他也有些忐忑,诚如黑甲将军松赞干布所说,所有的战斗力已经在镇魔一役中损失殆尽,就算进入黑洞,又拿什么跟罗刹魔女决一死战?

    两人出了屋子,发现巴桑仍然在门边恭恭敬敬地站着,保持着双手合十的诵经姿势。

    “他们顿悟了。”他说,眼神之中,全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艳羡之色。

    那时,两人的背影已经消失,歌声、鸟叫声也应和着渐行渐远。

    “结束了,我们走吧。”关文说。

    巴桑摇摇头,以一种极其迷茫的眼光望着关文:“不,没有结束,我已经看到了过去那场翻天覆地的镇魔大战。闭关反思之后,我会把说唱艺人的那些神授之言永远地传承下去,直到迎来藏地的真正和平。”

    “谢谢你,关文。”稍停,巴桑又开口,并恳切而恭敬地向关文深鞠了一躬。

    “谢我什么?”关文苦笑。

    “你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心上的种子。二十年不能领悟的东西,就在刚刚你迈出门口的一刹那,让我豁然醒悟。我懂了,真正的修行是不刻意、不随意、不抛弃、不放弃,无论个人的力量是伟大或渺小,都要勇敢面对生命里接踵而来的危难。当这世界需要时,毫不犹豫地奉献自身,不求光照山河,但求全力一燃。如果什么时候再用到我,一封信、一句话,我立刻赶到。”巴桑再鞠一躬,转身离去。

    就在跨出扎什伦布寺的刹那间,关文一下子明白了,年轻的巴桑也已经顿悟,从个人生死荣辱的小圈子里跳出来,加入到“除魔、卫道”的洪流中去。同时,他也想通了另外一个道理,文成公主展示的棋局中,“三、三”位白子并非特指某个朝代的某个人,而是指所有抛弃小我、奔向大我的修行者。正是无数小人物的奉献,才能构成一股正义的除魔力量。

    换句话说,除魔,不是倚靠某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而是四海一心团结奋战的结果。

    扎什伦布寺内外,寺僧闭目诵经,游客四处拍照,这个日子平淡得如同流水线上的零件,一成不变,日复一日。

    两人还没有到达家庭旅馆,顾倾城的电话就响了。

    “小霍,你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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