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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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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染停住脚步,风雪呼啸之中,段云琅的声音冷酷无情,好像在讲一个与她全然无关的故事。
  “我读书不仔细,《左传》只记得第一篇。”段云琅道,“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你说,待我二兄得了皇位,他要如何对付我这个弟弟?”
  殷染回转身来,飞雪迷漫,不过是数步距离,却如隔沧海。“那你为何……”她低声,“为何要带我来这里?为何不去——”为何不去朝上,为何不调兵遣将地制止这一场内禅?
  他难道当真要将皇位拱手让给淮阳王?!
  段云琅凝视着她,那目光安静平和,却像这飞雪之上的铅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阿染,我长大了。”他的声音渐转温柔,“我可以保护你了,你知道吗?二兄答应了我,只要我不插手他的事情,他便不会动你。阿染,你到现在,该相信我了吧?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温柔,温柔的极限,绷成一条至紧的弦。殷染震惊地看着他,她是真不敢相信啊!他竟然为了这样的理由,就——就放弃了?
  这样简单,这样儿戏,这样……傻?!
  她抿了抿唇,“你一定有后招的,对不对?你怎么会是共叔段呢?”
  段云琅的眼神黯了一下,旋而笑起来,“阿染,你还是懂我。”见殷染仿佛松了口气,他的笑意更深,“龙靖博的叛军已经攻下武宁,徐州的漕运已经断了。二兄即位又如何?他的手底,没有兵啊。”
  少年的眉目冷得几近虚幻,银白世界里,殷染一时有些无措了。她不知如何应对这样棱角分明的段五,她只是道:“五郎,不要拿天下人开玩笑——”
  他突然吻住了她,将她所有未完的话都封在了唇齿之间,百转千回,*撕咬,舌头探进去,仿佛要探进深深的心底,天地苍茫,飞雪漫漫,两个孤独的人影在这死亡的废墟上纠缠一处,姿态优雅而绝望。她被他吻得全身都乏了力,倒入他的怀中,发现他的呼吸也乱得厉害,胸膛一起一伏,好像有什么□□的野兽,将要出柙了。
  他说:“阿染,与你相比,天下算什么?可我若挣不到这天下,我哪里还有性命待你?”
  他说:“阿染,我有时极苦恼,有时极怨恨。我怕自己在这条摸黑的路上走太远,回头你便不见了。我既不愿自己一个人这样孤独,又不愿让你也双手沾血。”
  他说:“阿染,我明明已经那么用力了,为什么还是把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我救你出了少阳院,却又惹得你不高兴。我忍住自己不见你,你却被殷画算计。我将你接回十六宅,你却被二兄看见了。阿染,你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说:“阿染,你不要说话。你一开口就扫兴,我不要听。阿染,我现在很快活了,你就在我的怀里。”
  殷染沉默,始终沉默。少年抱紧了她,两具瘦的身躯,两颗不言不语地跳跃的心。鬼神寂静,风雪低眉,在无穷远的天的尽头,仿佛有重重叠叠的画阁琼楼盘旋而上没入云端,“啪啦——”迎向那风影雪光,便即刻激碎成漫天的飞沫。

  ☆、第152章

  第152章——天下为注(二)
  两人从升道坊回来,天色已近黑了。刘垂文候在门口,见了二人就迎上来,满面焦急道:“殿下怎么才回来?宫里出大事了!”
  段云琅面无表情,迈入了内堂才问:“什么事?”
  “内禅诏书颁下了——却是给、给七殿下的!”
  段云琅整个人僵住,“什么?”
  给小七?!
  圣人这是疯了?!
  “圣人好像都不晓得,典仪上直接发了脾气,被高仲甫拖走了。淮阳王也很震惊,没多久就离宫了。我阿耶要我来问您,募兵已准备好了,是攘外还是安内?”
  段云琅的声音很冷,像是用石头在冰面上砸出来的,“自然攘外。攘外方能安内。”
  ***
  至正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五,诞节大典,群臣上寿仪。诏下,以年仅五岁的七皇子段云璧即皇帝位,朝野哗然。
  本朝内禅也曾发生过一次,那是中宗皇帝酷爱游山玩水,索性禅位给太子,自己做了个优游卒岁的太上皇。那时候朝野安乐,没有人难为皇帝,也没有人难为太子。
  那时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总还有个次第模样。
  勃然大怒的圣人再次被锁进承香殿,傍晚的寿宴上也没有出现。高仲甫将七皇子从流波殿里抱出来,抱到了含元殿的御座上,然后高仲甫挥了挥手,赐宴。
  段云璧呆呆地看着乌泱泱的人头在他面前伏下,大开的宫门外残阳如血,映透河山。
  他下意识地转头,似乎还想向那个疼爱自己的父亲求助,却只看到高仲甫一张没有表情的橘皮老脸,他对他说:“陛下还不降恩赐座?”
  宫变于顷刻之间,没有流血,没有呼喝,心怀鬼胎的已去准备下一场表演,懵懂无知的还停留在上一场温情脉脉。
  段臻将承香殿里的灯炉摔在了地上,看着那火从灯罩底下窜出来,飞快地舔上了柔软的绒毯。他想,自己真是永远也赢不了高仲甫,同样是□□变乱,他做成了什么样子,高仲甫做成了什么样子?
  他想,他到底哪里错了?为了这天下江山,他已经忍了一辈子了,他为什么还是错了?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喊他,他想笑,这都什么时候了,怎还叫他圣人?他不是,他是太上皇了。太上皇便该悠闲退居,摆在他面前的再没有万机宸翰,而只有死亡。
  只有死亡罢了。
  ***
  许贤妃匆忙奔出殿门,喊人进来救火。懒懒散散的内官们毫不在乎地将水泼在了尊贵的圣人寝殿里,溅上了圣人九龙黄袍的边边角角。许贤妃抱住了浑身颤抖的圣人,一边不断地喃喃着:“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是你做的吧?”圣人却突然开口了。
  她一愣,初时她没有听懂他的话,只看见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逐渐黯灭掉的火焰,那双目中的光芒好像也就此沉没到深海之底。而后她忽然懂了,踉跄地放开了他。
  “你什么意思?”
  “那一道诏书,我从没有画可过。”圣人慢慢地说,“为什么你要这样害她,哪怕矫诏也不肯放过她?”
  “你说的……是谁?”
  圣人却抿住了唇,一条单薄而无情的唇线,没有血色。
  许贤妃突然笑了,仿佛觉得此刻的他很有趣,“你觉得害死她的人是我么?真是……你到现在都分不清她吧?有两个她,你知不知道?沈素书和许慕知到底有多像?小七和五郎到底有多像?真是可怜,你把所有亏欠慕知和五郎的都还给了另外两个人,你怎么就不看看五郎现在还活着?!”
  好像一个虚妄的气泡突然被戳破,又好像所有云端的幻梦刹那跌落下来,段臻在瞬间的惊愕过后,脸色迅速地灰暗下去。
  他背过身去。她发现他步履蹒跚。
  四十四岁的他,好像六十四岁一样。
  “段臻!”她忍不住喊出了他的全名,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里蒙着水雾,“我是为了你好!成德起兵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只想逃离这江山,你可以卸下担子怎么还不满意?不管二郎还是五郎上位都必有一伤,还不如让小七在殿上平衡局势,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万一……万一哪一日国破家亡……青史骂的也不是你!”
  段臻没有说话,他甚至好像都没有听见。他快步离开了,虽然她知道他只能在这承香殿里打转,她也有一种自己已然永远将他失去了的感觉。
  ***
  淮阳王宅中,王妃殷画急急地在堂上踱着步,淮阳王自己反而是镇定自若地品着茶。
  “我总不明白,”他悠悠朝茶上吹了口气,“这茶有什么好喝的。圣人他却喝了一辈子。”
  “——他不是圣人了!”殷画猛地回过头来,沉声道,“他是太上皇了,而皇帝却不是你。”
  “要我说,这招其实很妙。”段云瑾顿了顿,平心静气地道,“如今我领着政务,五郎领着军务,不论皇位给谁,都难免死伤,更不要提平叛了。难为圣人找出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子做傀儡,反而能让我们稍微齐心一些。”
  “齐心?”殷画怒极反笑,“这可不是太上皇的主意,你忘了?高仲甫答应了我们——”
  “他是答应了你,不要说‘我们’。”段云瑾笑了笑,“其实我总不相信高仲甫会帮你。他那么聪明的人,不会自己往死路上撞。”
  殷画走到他面前来,冷冷地睨着他,“二殿下这是何意?什么‘你’啊‘我’啊,原来我做的事情,全与你无关了?”
  段云瑾将茶杯放回案上,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道:“怎么与我无关呢?画儿,你是我的妻子,你做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殷画抓住了他的袖子,“那你说,高仲甫这是什么意思?明面上说了要内禅给你,怎么就成了小七了?”
  段云瑾静住,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是如此陌生,竟令殷画感到难捱地烦躁。段云瑾终是疲惫地摇了摇头,好像再也不期望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别的东西了,他站起身来,甩落了她的手,往内室走去。
  “段云瑾!”殷画大声喊道。
  “我明日还要去议军情。”段云瑾脚步并未停留,声音沉闷着有如叹息,“画儿,早些休息吧。”

  ☆、第153章

  第153章——天下为注(二)
  高仲甫得到外边的消息,比段云琅晚了十天。
  那是他的干儿子,成德的监军使,一路没命地跑回长安城,到了高家的大宅前下马便哭:“义父!阿耶!龙靖博——龙靖博反了啊!”
  高仲甫面无表情地将这个干儿子交给了大理寺,抢在陈留王动手之前便将他处斩了。
  长安的冠带公卿们起初觉得这颇好笑:大家都知道龙靖博反了,当这监军使逃到高仲甫家门口的时候,叛军都已攻下武宁了;然而立刻他们发现自己已笑不出来:武宁被叛军截守,江南漕运皆断,中原一线的藩镇全都按兵不动隔岸观望,长安城不消数月,就会成为一座孤岛。
  胆小的开始收拾行李,趁着叛乱的那股紧张的风还没有刮进来,新君即位的喜气都还弥漫在大街小巷,就先混着百姓的人流逃出了城去;胆大的却觉得这是一场机遇,因为不论高仲甫、淮阳王还是陈留王,都不是傻子。
  他们此刻看起来都如此冷静而胸有成竹,说不定手底下还真有百万雄兵呢?
  “这场仗你想打多久?”段云瑾径自冲入了中书门下。
  段云琅正斜倚长桌和程秉国说着话,见他来了,眼皮也没抬一下,只道:“你能撑多久?”
  “撑?”段云瑾咬牙切齿地笑了,“漕运断了,要拼粮,长安只能撑上一年;要拼人,只怕三个月都撑不下去。”
  段云琅站直了身子。这个二兄,煮熟的鸭子飞了,竟然没听见他抱怨一句,段云琅觉得很稀奇。小七即位和龙靖博攻下武宁的消息一前一后,他是该夸二兄顾全大局还是该笑他太蠢?
  “要人?去找高仲甫要啊。”段云琅懒懒地道,“长安十五万神策军,可不在我的手上。”
  “你明知道你只要一句话,蒋彪就会为你卖命。”段云瑾定定地盯着他。
  “噢。”段云琅挑了挑眉,“那我为何要给他这句话?”
  “天灾*,生灵涂炭!还不够买你一句话吗?”
  段云琅低着头,右手摩挲着左手的袖口,许久才道:“不够。”他好整以暇地道,“上上一次你求我这事,你在麟德殿里排满了兵。上一次你求我这事,你拿女人来要挟我。这一次,你又打算如何对付我呢,二兄?”
  “我不会——”段云瑾从额头到脖颈都红透了,也不知是被激怒还是被羞辱了。
  段云琅又笑笑,道:“你也不是第一日认识我了,二兄。我是那种无私奉献的人么?蒋彪听我的,说忠武军是我的私兵都不为过。我的私兵,为何要充作公用?再给你提个醒,”他顿了顿,“不要整日只把眼光放在大明宫内,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你看我,我就不在乎那个御座。”
  他走到段云瑾身边,微微倾过身子,对着他耳朵吹了口气,“因为它迟早是我的。”
  ***
  半年前烧残的清思殿,终于赶在过年之前修葺一新,新帝段云璧由人牵着住了进去。
  高仲甫对他看管极严,除了一个傅母和一个内侍,不许段云璧见任何人——除了痴傻的东平王。
  这兄弟两个隔了将近二十岁,却出人意料地玩得来,两个人成日里大脑袋对着小脑袋,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高仲甫有一回特意凑近了去听,听见他们在讨论用什么东西能把蛐蛐儿喂肥。高仲甫也就不再管他们了。
  他知道他们不会再变聪明,这样就够了。
  就是原本带了小七几个月的叶宝林,满以为这回小七成了皇帝、她就该飞黄腾达了,还通过高方进给高仲甫递话。高仲甫只觉这女人不知好歹,索性将她也关住了。
  眼下让他头疼的事情在长安城外,大明宫内的他无暇多管。
  武宁和长安隔了不知几千里地,歌舞升平的地方依旧歌舞升平。也只有在陈留王的宅子里,见着来来往往的谋士和武将,殷染会恍惚发觉,似乎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
  “大兄!”段云璧一身团龙袍,歪歪斜斜地从清思殿台阶上奔下来,后头的内侍气喘吁吁地跟着:“陛下小心!小心脚下!”
  段云琮傻乎乎地笑着,也不行礼,也不叫唤,就站在台阶下等着他。段云璧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中,脸颊在他衣襟上蹭了蹭,抬起头道:“我们今日玩什么?”
  “陛下,您该喝药了。”旁边的傅母道。
  段云璧脸色一变——刹那之间,明澈天真的神情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像是怕黑的孩子被关进了黑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身都在发颤。
  段云琮皱了皱眉:“不能过一会儿么?”
  傅母知道这大王是个傻子,言语间也不怎么恭敬:“这是高公公交代了的,必须按时喝。”
  段云璧突然挣脱了大兄的怀抱往殿外跑去,“我不喝!”
  他那身躯,瘦瘦小小的,哪里能跑出多远?可他是真想逃啊,他眼见着过冬的积雪正在消融,他如果这样子逃下去,能不能逃到春天里去呢?
  春天里,他该有个阿家。阿家有美丽的脸和温柔的神情,就像三月里的月亮,兴庆宫中的夜火虫。阿家会哄他,抱着他给他唱歌儿,歌声就像是柔软的春风。
  然后阿耶来了。阿耶最疼他了,阿耶从不让他受一丁点的苦,根本见不得他脸上分毫不开心的表情。阿耶有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他托举着他,大笑着说:“这是朕的儿子!”
  段云璧脚下一滑,跌倒在地,地上破碎的冰层把寒气透进了他全身。春天不见了,再也没有春天了。
  那个傅母的力气出奇地大,按得他不能动弹。另一个内侍立刻见机行事地端上了药碗,舀了一勺就往孩子的嘴里塞。段云璧不想吞咽,又被那勺子搅得咳嗽起来,眼睛里盈满了水,最后慢慢地黯淡下去。
  不远处的段云琮看着这一幕,没有拦阻。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有一股无能为力的愤怒,潮水一般,涌上来时他会害怕,退下去时他留不住。他恍恍惚惚地,只觉那天际的铅块一样的云好像马上就要坠落下来,而这天,马上就要塌了。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隐约是温柔,像在诱引着什么。
  段云琮转过头。女人是由他带进宫里来的,她打扮成了他的婢女。他摇了摇头,却又回答:“在吃药。”
  “什么药?”殷染宁定地注视着他。
  “能让人乖乖的药。”他说。

  ☆、第154章

  第154章——天下为注(三)
  这天傍晚段云琅从外头回来,却没瞧见殷染,等了半天,才见她从厨房出来,手上毛巾捂着一碗粥,旁边的刘垂文捧着膳盘颠颠儿地跟着。
  他觉得好笑:刘垂文这小子,真是越发地不知轻重。这当口儿上他不去枢密院给刘嗣贞帮忙,却在家里添什么乱子?
  但无论如何,从朝堂上一身疲惫地归来,看见这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布着膳,灯火只点了两盏,将歪歪斜斜的影子交错重叠地映在墙上,他心中总是潜生出一种危险的依赖感。待刘垂文出去将门关上,一室温香之中,女人站在桌边朝他微笑,眼波里光华流转,便直直惹出了男人腹中饥饿来。
  他走过来,扫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饭菜,倾身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怎么有这个闲心?”
  他没有碰她,只是那声音低沉,像被按住的弦,令人身心发麻。殷染微笑着拂开了他,“只是怕你太累,特意多做了几道菜。”
  她正要坐下,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盯着她,重复:“怎么有这个闲心?”
  她看他半晌,无奈笑笑,“我进了一趟宫,见着了七——见着了陛下。”
  段云琅皱眉。
  殷染道:“对你来说很难的事情,对我却不难的。”
  段云琅深深看她一眼,放开了她,自在桌边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饭。
  殷染一边给他布菜,一边似漫不经心地道:“我看东平王和陛下玩得倒是相熟,两个人越看越像——”
  段云琅敲了一下她的筷子,然后挪开了自己的碗。
  殷染的眉毛挑了起来。
  段云琅自顾自喝了一口汤,才道:“外面的事情你不要多管。”
  殷染道:“我不放心。”
  段云琅搁了筷子。他知道这些菜是殷染特意下厨为他做的,可他却吃不下去。原以为这地方可以让他舒适安心下来,可是并没有。
  “小七既成了高仲甫的傀儡,那你就算手握重兵,又如何扳得动高仲甫?何况还有二殿下在一旁盯着……”这些事情殷染其实已思量了很久,说出来的时候异常地流畅,“你懂得用成德叛乱压制高仲甫,倒是一招险棋,可若高仲甫一纸圣诏传去蒋彪的忠武军,他们是听是不听?我猜二殿下也已经派人去打点中原诸路了,蒋彪是听你的不假,其他那几个可不一定……”
  “你也知道,这只是一招险棋。”段云琅推开饭碗,站起身来,径自往内室走去。殷染都来不及看他的表情,只有一副冷淡淡的背影,“若龙靖博当真打到长安城下,天下倾覆,我也只有死国而已,哪里还管得上旁人?”
  这话听起来就像置气了。殷染走到他面前,低头给他解开衣带,他嘴角微勾,隐约带了嘲讽:话都说得如此不留情面了,这会子来伺候他又是唱的哪出?待她将他的外袍放好,他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根本不容她反抗就将她扛到了床上去。
  殷染连忙撑着身子半坐起来,而他却已经脱了鞋,一言不发地爬上床,身子抬高,身躯笔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然后他一把扯下了自己里衣的束带,毫不避忌地将自己脱个精光。
  不说话。
  她努力仰起头,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薄如一线的唇,和一双无情的桃花眼。灯火之下,显出几分暗昧的诱惑。
  她的心却被揪了起来。
  “你瘦了。”她柔声说,“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我不是那种受不起惊吓的女人。”
  ***
  从十三岁到二十二岁,段云琅觉得,他其实一直在和这个女人较劲。
  她认为他幼稚,他便成熟给她看;她认为他无聊,他便严肃给她看;她认为他纨绔,他便治国理政给她看。
  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总是,很奇怪的,自卑与自负相交缠。
  而她——分明,她也很奇怪——她有时候很听话,像猫儿一样,挠她的时候她还会温柔地叫唤;可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抓你一脸然后飞快地跑开,隔着很远的距离冷冷看着你,好像之前的一切欢喜都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西内苑兵变之后,两个人心底里都明白,有些什么已经变了。过去见不得光的,现在被强迫着曝晒在日光之下;过去可以一笑而过的,现在全成了沉重的枷锁——本来嘛,只有活人受罪,哪见死鬼戴枷?
  更重要的,是自从他将她从少阳院救出来,两个人的地位之别、身份之距,就渐渐显山露水、不可弥缝了。
  过去是她在指引着他,可现在他不愿意了,就像所有的小儿都要同父母吵架,就像所有的学生都要离开夫子,他宁愿关住她,还骗自己,这样是为了保护她。
  其实,他只是不愿被她时时缠问朝上的事。他不愿拿自己做的那些事来与她商量,不愿接受她的夸赞或批评,不愿让她知道,自己有时候也会无能为力,或者诉诸一些令人不齿的手段,最后一颗心变得越来越坚硬,而手底下的鲜血越来越多。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干干净净温柔和顺的表象,不好么?
  她已经见过他太多面了——可是就让他再自欺欺人一下,不好么?
  殷染目光平平地对上他光裸的胸膛,许是最近在外头奔走得多了,少年的肌肤不再似过去那样苍白得不见天日,反而泛出结实的精光。她怔怔地看了许久,也未发觉自己这目光有多不妥,只是道:“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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