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天下-第1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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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金纱帐内，百里沉疴自梦中惊醒，呆坐在龙榻上。

　　　　他鬓角处的汗珠，顺着那更为棱角分明的侧面一路向下，经高高凸起的腮骨，一直流进青筋暴出的脖颈里。

　　　　百里沉疴瞪大眼睛，不住地四下查看，眸光从停滞怀疑，渐渐过度到清明。

　　　　他明白过来，这里是北泱的皇宫，不是那个前朝的大殿。

　　　　突然，百里沉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掀开围帐，光着脚穿着里衣，便冲出了寝房！

　　　　外头守夜的宫人们拦不住他，只能兵分两路，一路狂奔至太医院请太医；另一路则跑到在外间守夜的暗卫那儿，请求帮助。

　　　　百里沉疴转瞬间就跑没了影，宫里上上下下在暗卫的统一领导下，开始悄然而缜密地地毯式搜索。

　　　　但没有人知道，当百里沉疴一冲出寝殿，便遥遥看见那神树的金芒，在不远的黑夜中召唤着他。

　　　　他急不可耐地奔向神树，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再不停咆哮着、激荡着——

　　　　这该死的分离，终于要在此刻结束了！

　　　　自从夜惊鸿离去后，虽只有短短的三天，但他却仿佛在地狱中煎熬了三生三世。

　　　　他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寝房里，除了有关夜惊鸿的消息，他什么都不去听，什么也不去看。

　　　　这三天，除了女儿蓁蓁能进来，对他说几句话外，没有其他任何人，能进来，能靠近他。

　　　　那一天，蓁蓁从门外跑进来，跪在榻边，哭着对他说道：“瑁瑁还那么小，母后不可能这么狠心把他扔下的。”

　　　　“母后……说不定是被什么人劫持了，被逼着离开了这里。”

　　　　蓁蓁的话让陷入颓然情绪的百里沉疴，顿时清醒。

　　　　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夜惊鸿是被人逼着，在他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离开的！

　　　　他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开始让掌管情报的暗卫们，进入自己的寝房。

　　　　就在当天夜里，他梦见了过去，将被尘封的记忆一一打开，回忆起了全部。

　　　　他边飞驰，边回想，突破了那道金光结界，终于再一次站在了太阳神树的面前。

　　　　它还是和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二，依旧枝繁叶茂，金芒万丈。

　　　　也依旧神圣严酷，不近人情。

　　　　百里沉疴沉下脸，向它举高双臂，喊道：“听着，朕已经记起了所有的一切，现在，是履行你我赌约的时刻了。”

　　　　“是吗。”

　　　　太阳神树说道：“你应当记起，夜惊鸿在上一世是如何对你的吧。”

　　　　“你以为那是什么？”百里沉疴眉头一拧，眸光发寒：“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骗局。”

　　　　他向前一步，眯眼瞪它：“是你，欺骗了她。”

　　　　百里沉疴在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正有一个身影，悄悄走来。

　　　　地上出现了一对，绣着珍珠花环的小巧绣鞋。

　　　　那绣鞋一步一步靠近百里沉疴，而他低沉的声音也随之而来：“这一切，都和惊鸿没有关系。她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能想的、能为我做的，都已经做到极致，她从来没有带给我任何的痛苦……”

　　　　百里沉疴眼角泛泪，喉咙里似堵了口棉花，说话更为咽涩，就像是孩子的抽泣声一般：“她带给我的，只有快乐。”

　　　　脚步停下了。

　　　　莫名有风起，将神树的每一支枝干，都轻柔吹拂起，清脆的“叮铃”声响彻云天。

　　　　百里沉疴心有所感，慢慢转过身去。

　　　　蓦然回首，她就站在身后，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饱含着眼泪，静静地看着他。

　　　　她还穿着离开兰国时的那套广袖深衣，身上一尘不染，就好像她刚刚跨进结界时一样。

　　　　百里沉疴绽开一缕微笑，对她缓缓展开双臂：“惊鸿，对不起。因为一个赌约，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心理折磨，让你一直在抉择，在取舍……”

　　　　“但我也清楚地知道，不管是轩辕澈也好，百里沉疴也好，无论我轮回多少次，换了多少的模样，‘我’就是‘我’，”他笑得越发灿烂，眼里积蓄已久的泪却再次滚落：

　　　　“只要是‘我’，你就一定能发现我、找到我、始终如一地爱我，对么？”

　　　　“逸竹！”

　　　　夜惊鸿的泪夺眶而出，快步奔向他，奔向自己自始自终唯一的爱人。

　　　　她几步便跑到他的面前，整个人腾空跃起，紧紧抱住他，双臂裹紧他，双腿攀牢他，就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凭空消失不见一样。

　　　　“永远，永远不要再离开我了。”她压着声音，强迫自己止住哭声，可还是越说，哭声越大。

　　　　百里沉疴回臂抱紧了她，就像抱紧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地将她搂住。

　　　　他们想要通过这种力度，这种亲密无间的贴合，让对方的模样、呼吸和灵魂，都与自己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神树，到了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百里沉疴眼睛瞥向身侧的太阳神树，定定地说道。

　　　　“凡人的生命是短暂而柔弱无力的。凡人总期盼着自己得到那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例如永恒的生命或者永恒的权势。”

　　　　太阳神树边说，边开始向他俩发射无量金光。

　　　　转瞬间，天地都被这耀眼的光芒遮蔽，就连神树本身也被这金光所掩盖，消失于他俩的视线中。

　　　　“神明对凡人的痴心妄想不屑一顾，神明只会袖手旁观，但神明也有偶尔大发慈悲的一刻。”

　　　　“如你所愿，轩辕澈，在这永世的金光里，和你的爱人就此永远。”

　　　　光突然再次炙亮，彻底将那一对在金光里、神树下缠绵拥吻的痴情人儿，完全吞没。

　　　　在这永恒的金光中，他们只有彼此，也只能听见彼此深埋已久的心声。

　　　　爱你。

　　　　爱你。

　　　　永远爱你。

第542章　番外（）　
两千年后一个平常的星期六，华龙国首都东城区，一片平常的住宅小区内。

　　　　欧式巴洛克风格的一幢幢楼房，亮起美丽璀璨的灯光，霓虹灯下的都市夜景喧闹而迷人。

　　　　在小区内一栋楼房的一扇窗户望进去，这家客厅里亮着吊顶明灯，电视机正在播放节目。

　　　　一个穿着浅蓝色职业装，留着利落短发的漂亮女主持人，在节目开始前的BGM过后，带着职业微笑面对镜头，开口说话：“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欢迎大家在星期六的七点半，准时收看我们华龙卫视为您准备的《文物天下》节目，我是郑蓉蓉。”

　　　　“今天我要向大家介绍的，是来自两千年前，最近才被考古专家挖掘出来的一件稀世珍宝，一出土就被国家文物局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还是那种禁止出国展览的绝世宝贝。”

　　　　主持人将脸面向身侧，镜头随即出现了一位******、面容儒雅，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

　　　　“在介绍这件文物前，蓉蓉我想向各位隆重介绍一位重量级嘉宾——他就是”惊鸿帝陵“的考古队队长，国家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张瀚林教授！”

　　　　随着主持人热情的旁白，张教授腼腆地点点头，还冲着镜头微笑了一下。

　　　　镜头再次转给主持人。

　　　　“我听说这个帝陵，其实发现的时间很早对吧？”

　　　　主持人疑惑地问道。

　　　　“是，其实这个帝陵在史料中是有详细记载的，位置什么的都是古已知之，知道它并没有多少困难。”

　　　　张教授笑着回答道。

　　　　“那为什么最近才挖掘出来呢？”主持人抓住这个精彩的提问点，赶紧再问。

　　　　张教授扶扶眼眶，又笑道：“因为这个帝陵，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帝陵规制建的。”

　　　　“传统意义上？”主持人追问：“也就是说，这个帝陵是‘非主流’的帝陵啰？”

　　　　她话一说完，自己被自己逗笑了，张教授也跟着笑出声。

　　　　“那我们先来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非主流’帝陵，究竟是何种惊世模样。”

　　　　主持人的旁白一结束，镜头里马上出现了一段录影：在一片荒郊野外，草木茂密的地方，几名考古队员，正手持着洛阳铲，往划线的地下探插着。

　　　　接着镜头一变，变成了一个已挖掘大概，非常清晰的地下地宫。

　　　　随着镜头的慢进，镜头里出现了一条冗长的墓道，而顺着这墓道镜头似乎走了很远，都没有到头。

　　　　“好的。”主持人干脆地接回演播室，继续介绍道：“刚刚我们看见的，就是‘惊鸿帝陵’里墓葬的结构，我们相信，埋葬在这里的是惊鸿王朝的开国帝后——百里沉疴和他的皇后夜惊鸿。”

　　　　“那话说回来，”主持人看向张教授：“您还没跟我们说说，什么叫传统帝陵，什么又不是呢？”

　　　　“所谓传统，就是那个帝陵，在地宫封闭后，上面会有很大很厚的封土，上面还会栽上许多的树，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大山包。”

　　　　张教授一边说，一边比划：“看上去很宏伟，山包外还会有陪葬的小陵，有非常明显的祭司建筑物等。”

　　　　“那也就是说，这座驰名天下的‘惊鸿帝陵’，你说的……都没有？”

　　　　“对，都没有。”张教授一口断定：“没有封土，没有植树，没有陪葬陵，也没有祭司大殿……看起来真不像一个帝王陵应该有的规制。”

　　　　“那我还听说，开墓的过程非常辛苦，结果打开墓后居然没发现什么陪葬品，是这样的吧，张教授？”

　　　　“确实如此。”

　　　　张教授又推了推眼镜，满脸感慨：“因为上头没有明显的帝陵标志，许多人并不知道这里还埋着这么重大的墓葬。而整座大墓被埋在五层地下水下头，我们每开打一层，就要想办法抽一次水，水抽干了才能继续往下挖。”

　　　　“不仅如此，这大墓的地宫上面，还配合着地下水弄了五层坚硬的花岗岩作防盗措施，我们是抽完了水又要想办法搬石头，足足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打通到地宫的路。”

　　　　“那……按道理陪葬品应该很多啊？”主持人机灵地问道：“这墓没有被盗过吧？”

　　　　“没有，没有被盗过。”张教授摆摆手：“就算有再多的盗洞，根本没有一处能通过这五层地下水，五层花岗岩加起来一共十层的保护层，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当时所有的队员都抱着很大的希望，认为里面必定会出很多珍贵的文物。”

　　　　“那实际情况又是如何呢？让我们继续观看。”

　　　　画面又转到地宫里。

　　　　整座地宫都由坚硬耐腐的岩石砌成，随着镜头的推进，甬道两侧出现了许多栩栩如生的壁画。

　　　　这些壁画哪怕历经千年也色彩斑斓，上面的人物惟妙惟肖，引人入胜。

　　　　画面再次被切换。

　　　　“哇！那些壁画真是……真是太美了。”主持人由衷赞叹道：“我真的很难相信，那是几千年前，古人能画出的精美佳作。”

　　　　“是，那上面的壁画故事性很强，讲述的就是惊鸿王朝圣祖和他妻子的故事。从他们怎么认识开始，相知、相爱、相守，全都具体详细地描绘出来。”

　　　　“但……我们一路挖掘到主墓室，竟然没有挖掘到任何一件陪葬品！金、银、玉、帛，甚至只字片语都没有。”

　　　　“若不是后来开了主棺椁，我们所有人还以为自己挖错了墓呢。”

　　　　两人又互相笑起来。

　　　　“也就是说，咱们今天的主题——那件稀世珍宝就是在主棺椁发现的？”

　　　　“对，因为把整个地宫都翻了一遍一无所获，我们就只能开启主墓室，看看能有什么收获。”

　　　　镜头切换至主墓。

　　　　主墓的四周都是更为鲜艳的壁画，而在空荡荡的墓室中央，只有一只巨大的双人棺椁停在那里。

　　　　镜头再次推进，沉香檀木所制的棺椁上，龙凤环飞的图案清晰可见，甚至还有几只大雁画在上头。

　　　　镜头回归，主持人瞪大眼睛惊叹道：“这棺椁太大了，也太漂亮了！”

　　　　“……因为这是罕见的夫妻合棺，就是一个棺材里头，夫妻两个人并排躺着，没分开两个棺椁。这在达官贵人的世界里非常……稀有。”

　　　　张教授刚说完，便听见主持人问道：“为什么？”

　　　　“因为要满足夫妻合棺的话，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那就是这对夫妻必须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同时死亡，才有可能葬在一个棺材里。”

　　　　“那……就是殉葬么？”主持人有些变色：“难道圣祖皇帝让心爱的皇后随他一起死么？”

　　　　“我们考虑过这种情况，但根据史料记载，惊鸿王朝是不允许殉葬的，所以一切只能等开棺。”

　　　　“结果开棺后，我们就发现了那一件稀世珍宝？”

　　　　“哈哈，其实当时我们所有的考古队员都傻了。”

　　　　张教授仰头笑了笑：“因为棺椁打开后，里面根本没有任何的尸骨。”

　　　　“没……没有尸骨？！”主持人惊呆，不敢置信地重复一遍：“一点儿都没有？碎骨啊，牙齿啊，这些都没有么？”

　　　　“一点儿都没有。”张教授坦言：“里里外外翻遍了，棺材里情况非常好，没有一丝水渍或者腐烂的迹象，没有尸骨，没有尸骨。”

　　　　“那棺材里头只有……那个？”

　　　　“对，只有那个。”

　　　　这时，画面最后一次切换到录像。

　　　　录像里展示了一副精美绝伦的古画，画上用金色颜料描绘了一棵巨大的树，每一根树枝枝梢都画着一个玻璃般的彩球，彩球里都有一只长尾鸟。

　　　　而在大树下，正跪着两个人。

　　　　其中左边那人头戴冕冠，身着朝服，面向并拥抱着对面的那人。

　　　　而右边的人则头戴华冠，穿着黑色长裙，长长的裙尾上镶满了各种宝石璎珞，也紧紧拥抱着左边的那一人。

　　　　这画面上的一男一女，详细到连眉毛都根根毕显，非常逼真，更别提他们的五官轮廓，和脸上的激动痴绵表情了。

　　　　“这……就是那件传说珍宝，惊鸿帝后的等身真容画像？”

　　　　主持人忍不住问。

　　　　“是的。根据画卷上人物衣着的特点，还有画卷左下角的玉玺印章，我们十分确定，这幅画画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惊鸿帝后。”

　　　　“喔，真是惊人，也很感人。”主持人连连摇头，眼中充满了崇敬：“看看他们的表情，他们的模样……他们真的很恩爱啊！”

　　　　“史料记载，圣祖帝一生唯有皇后一人，两人一共生育了四子一女，感情一直非常美满。”

　　　　张教授刚说完，就听见主持人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圣祖帝后的尸身不在他们的帝陵里，那他们会在哪儿呢？”

　　　　张教授这一次无奈地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根据历史记载，圣祖皇帝在执政二十年后禅位给太宗，便和皇后离开了皇宫，从此不知所踪。”

　　　　“也就是说，有可能这个帝陵不过是个衣冠冢，真正的帝后陵墓还未发现？”

　　　　面对主持人旺盛的好奇心，张教授推了推眼镜，眸光闪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有些事，除了帝后二人，谁也说不清楚。”

　　　　“啪。”

　　　　电视机被突然关上，已然黑屏。

　　　　一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将遥控器轻轻放在茶几上。

　　　　随即，这只手缩回身侧，和另一只同样苍老消瘦，却小上许多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好像他们永远也不会分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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