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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悲剧-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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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在他身边的罗伯达,始终都在想象仿佛等待她的不是别的,正是婚礼了,也许就在明天早上;现在看看他三头两日讲起的这个湖上美景,只不过是短暂的赏心乐事罢了。克莱德老是这么讲的——仿佛这次郊游远比他们俩一生中任何其他事情更为重要。更为愉快似的。

    不料这时导游又说话了,而且是冲他说的:“依我看,您打算在这儿住一宿,是吧。我看见您让这位年轻小姐的手提包留在那儿了,”他朝冈洛奇方向点点头。

    “不,今儿晚上我们就走——搭八点十分的火车。您送客人上那儿去吗?”

    “哦,那当然咯。”

    “听说您常去送客人的——草湖那边的人对我这么说的。”

    可是,这时他为什么要加上有关草湖的这么一句话呢?他想借此说明:他上这儿来以前,他跟罗伯达是一块到过草湖呀。殊不知这个傻瓜偏偏还提到“这位年轻小姐的手提包”!还说把它留在冈洛奇。这魔鬼!干吗他偏要管别人的闲事?干吗他一看就断定他跟罗伯达并不是结发夫妻?他果真是这么断定的吗?不管怎么说,他们带了两只手提箱包,而他的一只就带在自己身边,那导游干吗还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来呢?不过,他们俩到底结过婚,还是没有结过婚——那又有什么关系?要是她打捞不到——“结过婚,还是没有结过婚”是毫无意义的,可不是吗?可是她被打捞起来,并且发现她还没有结婚,那不是证明她是跟别人一块出走了吗?当然咯!所以,现在又干吗要为这事操心呢?

    罗伯达问导游说:“除了我们要去的那一家以外,湖上还有别的什么旅馆,或是出租成套家具的房间吗?”

    “不,一家也没有,小姐,只有我们这一家。昨天有一大拨青年男女在东岸露宿营帐。我想,离开旅馆大约有一英里吧——不过,现在他们还在不在,我可不知道了。今天他们一个也没看见。”

    一大拨青年男女!老天哪!说不定他们正在湖上——所有的人——都在划船——或是扬帆——或是干别的什么?可他却跟她双双来到了这儿。也许还有从第十二号湖来的人呢!正如两周前他跟桑德拉、哈里特、斯图尔特、伯蒂娜初来时——里头有些是克兰斯顿家、哈里特家、芬奇利家等等的朋友,他们上这儿来玩,当然会记得他。此外,在湖的东头,看来一定还有一条路。由于所有这些情况,加上这一大拨青年男女也光临此地,看来他这次草湖之行也就白搭了。他这计划多蠢!这种多么无聊的计划——至少他早就应该花更多点时间——选择一个还要远得多的湖区,而且他本来就应该这么办——只是因为最近这些天他实在被折磨得够呛,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思考才好。得了,现在他只好先去看看再说。要是那儿游人很多,那他就只好另想办法,划到真正荒凉的地点去。或者干脆掉头就走,还是再回到草湖——或是其他什么地方?老天哪,他究竟该怎么办——要是这儿游人很多的话?

    但就在这时,绿树向前无限延伸开去,一眼望到尽头,有如一道绿色森林长廊——现在他已能把那块草地以及大比腾湖面认出来了。还有面对着大比腾深蓝色湖水的那家小客栈,以及它的圆柱游廊,也都看到了。还有湖右边那座盖着红瓦的低矮小船棚,上次他来这儿时就见到过的。罗伯达一见就嚷了起来:“啊,真美,可不是——简直美极了。”这时,克莱德两眼望着南边,正在凝视着远处暗沉沉的、地势低的小岛,看到只有极少几个人在那儿——湖上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他心里慌了神,连忙喊道:“是啊,那还用说嘛。”不过,他说这话时却感到嗓子眼仿佛哽住了似的。

    这时迎面走来的是小客栈掌柜——此人个儿中等,脸色红润,肩膀很宽,用最殷勤奉承的口气说:“您在这儿要待几天吧?”

    但是克莱德对这一新情况很恼火,给了导游一块美元以后,就气呼呼地回答说:“不,不——就只玩一个下午。今儿晚上我们就走。”

    “我说,你们就留在这儿进午餐吧?火车要到八点过一刻才开。”

    “哦,是的——那当然咯。得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在这儿进午餐。”因为,这时正在度她的蜜月的罗伯达——在她结婚的前一天,而且又在这么一种性质的旅行中——她当然希望在这儿进午餐。嘿,让这个红脸儿、胖墩个的傻瓜见他的鬼去吧。

    “那好吧,让我来替您拿这手提箱。您就上账房间登记去。说不定您太太反正也得歇歇脚了。”

    掌柜手里拎着提箱在前头带路,克莱德这时真的恨不得一把从他手里把箱子抢过来。因为,他既不打算在这儿登记,也不想把自己的手提箱留在这儿。而且,千万留不得呀。他要马上把手提箱抢过来,接着就去租一条游船。可是不管怎么说,到头来正像博尼费斯所说的,克莱德还是不得不“为了登记而登记”,签下了克利福德戈尔登夫妇这一名字——在这以后,他方才重新拿到了他的手提箱。

    一路上这些事,本来就够他心慌意乱了,可是偏偏还有种种恼人的事纷至沓来,袭上心头。甚至就在他实现这次冒险的划船方案前,罗伯达冷不防说,这会儿天很热,反正他们还回来吃晚饭,所以,她就把帽子、外套都留在这儿——她的那顶帽子上,贴有莱柯格斯布朗斯坦厂家的商标,他早已看见了——这一下子让他心中又琢磨起来:这顶帽子商标留着好呢,还是干脆把它毁了?可是他决定:也许以后——以后——要是他真的这么办了的话——那末,帽子上有没有厂家商标,说不定也就无关紧要了。她要是被打捞起来,反正没有厂家商标,也都会被认出来的,要是打捞不到,谁知道她是什么人呀?

    这时,他早已方寸大乱,几乎连自己都闹不清楚该怎么想、该怎么干,只是拎着自己的手提箱,径直往租船码头走去。随后,他把手提箱搁在船里,问着船棚的人哪儿风景最好,他想用照相机拍下来。这事问过了——他觉得毫无用处的说明也听过了,克莱德便搀扶罗伯达上了船(这时,他觉得她仿佛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影子,踩上了纯属想象中的湖上一只子虚乌有的小划子),他自己也跟着她跳上了船,坐在小划子当中,随手把划桨操了起来。

第118章() 
那静谧的、晶莹的、彩虹似的湖面,这时在他们俩看来,都觉得不像水,而是很像油——像熔化了的一块又大又沉的玻璃,搁在地心很深很深的、坚实的地球之上。到哪儿都是微风习习,多么飘逸,多么清新,多么令人陶醉,但又几乎看不到微风在湖面上吹起涟漪。岸边的参天松树,多么柔和,多么软而密。但见到处都是一片片松树林——像尖尖的剑戟耸入云霄。树顶上空隐约可见远处郁郁苍苍的艾迪隆达克斯山脉上峰峦迭起。湖上连一个划船的人都见不到。岸边一所房子或一间圆木小屋也没有。他虽然两眼寻找导游提到过的那个营帐,可是依然根本看不见他。他屏住气,倾听周围有没有说话声——或是这些声音究竟来自何方。可是,除了他划船时双桨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后面两百步外、三百步外、五百步外、一千步外看船棚的人跟导游的对话声,四下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儿多么沉寂、宁静呀!”罗伯达说话了。“这儿一切好像都是静悄悄。我看真美,比哪个湖都要美。这些树多高,可不是?还有那些山。我一路上坐在车上想,那条路多阴凉,多清静,尽管有点儿高低不平。”

    “刚才你在客栈里跟什么人说过话来着?”

    “怎么啦,没有;你干吗问这个呀?”

    “哦,我想也许你可能碰上什么人。虽然今天这里好像人并不多,是吧?”

    “是的,我在湖上简直一个人都见不到。后面弹子房里,我看见有两个男的;还有女宾休息室里头有个姑娘——拢共就这么几个人。这水不是很冷吗?”她把手伸出船舷外,浸在被他的双桨所卷起的湛蓝湛蓝的涟漪的湖水里。

    “是很冷吗?我还没试过呢。”

    他停住了双桨,把手伸进湖水试了一试,接着便陷入沉思之中。他不打算直接划到南边那个小岛去。这——太远——而且时间还太早呢。说不定她会觉得挺怪的。最好还是再磨蹭一会儿。再留一点儿时间,好好琢磨琢磨——再留一点儿时间,观赏观赏四周围景色。罗伯达会想到自己进午餐(她的午餐!)。西头一英里外,望得见有一片很美的尖岬。他们不妨上那儿去,先进午餐——也就是说,让她先进午餐——因为今天他压根儿吃不下。然后——然后——

    罗伯达也正在举目眺望刚才他张望过的那一片尖岬——一块尖角形的陆地,岸边净是参天的松树,远远地直插湖心,并且弯弯曲曲向南延伸开去。这时,她又找补着说:

    “亲爱的,你究竟选在哪儿,我们可以坐下来吃东西?我可有点儿饿了,你不饿吗?”(此时此地她不要叫他什么亲爱的就好了!)

    远远望去,北头那座小客栈和船棚轮廓越来越小——这时看上去有如他初上克拉姆湖划船时那边的船棚和凉亭了。当初他心里恨不得自己也能到艾迪隆达克斯群山中这么一个湖上赏玩,他梦想着类似这样的湖——还巴不得能同罗伯达这样的姑娘邂逅——那就——殊不知现在他头顶上空正飘着羊毛似的云朵却跟命中注定的那一天,在克拉姆湖上,在他头顶上飘过的云朵一模一样。

    这一切多费劲,多可怕呀!

    今天,我们不妨就在这儿寻觅睡莲,为的是在以前消磨一点儿时间,——消磨时间杀死'1',(老天哪)——他要是真的打算动手的话,就得马上停止想这个问题。反正此刻他也用不着去想这些。

    他便划到了罗伯达喜欢的那片尖岬,进入了周围仿佛固若金汤的小湾,那儿还有一小片弯弯曲曲的蜜黄色沙滩,从东、北两头谁都望不到小湾里的动静。他和她照例都上了岸。克莱德非常小心地从手提箱里把午餐点心取出来,罗伯达就接过来,一一放到铺在沙滩上的一张报纸上。这时,他在沙滩上走来走去,心里虽然非常别扭,可嘴上还是称赞这儿风景美——松树呀,弯弯曲曲的小湾呀——可是事实上,他心里却在想着——想着,想着再往前划去的那个小岛,和绕过小岛后头的另一个小湾,就在那儿,尽管他的勇气越来越小,他还是必须实现摆在他面前的那个残酷、可怕的计划——决不让这一精心筹划的机会白白错过了——可是——要是——他真的不打算临阵脱逃,把他最热切盼望的一切永远抛弃的话。

    可是现在,这事已是迫在眉睫,多可怕,多危险呀——要是突然出了一些差错——别的先不说,万一他不得法,没有把小船弄翻掉——万一他没有能耐去——去——啊,老天哪,那就太危险了!而事后说不定真相大白——那他——他就是一名杀人犯!马上被抓住!吃官司。(要是这样他可对付不了,也不想对付这样的局面。不,不,不!)

    不过,罗伯达这时在沙滩上,偎坐在他身边。依他看,她对世界上的这一切都很满意。她还在轻轻地哼着什么小曲儿呢。接着,她对他们这次双双出游谈了一些切实有用的意见,还谈到从今以后他们在物质生活与经济开支方面的情况——以及他们从这儿再上哪儿去,和怎么个走法——也许最好去锡拉丘兹,克莱德好像对此并不反对——到了那儿,他们又该怎么办。罗伯达听她妹夫弗雷德加贝尔说过,锡拉丘兹刚开了一家新的领子衬衫工厂。克莱德不妨上那个厂家找个事由,哪怕是临时的,可不是吗?然后,等到她最麻烦的事过去了,她自己不妨也上那儿,或是其他什么厂家找个工作,不也成吗?他们钱既然这么少,不妨暂且在某某人家找一个小房间——再不然,要是他不喜欢那样(因为现在他们脾气远不如过去那样合得来了),也许就找两个毗邻的房间得了。从目前他佯装的殷勤体贴的背后,她还是能感觉到他那股子犟脾气。

    而克莱德也正在暗自思忖,啊,得了吧,现在说这类话又有什么用处呢?不论他同意她也好,不同意她也好——这究竟有多大关系呢?老天哪!可是他在这儿跟她谈话,仿佛她明天还会在这儿似的。可她却是不会在这儿了。要知道等待他的——和等待她的——是迥然不同的命运。老天哪!

    要是他的双膝不像现在这么发抖该有多好;他的双手、他的脸和他浑身上下,还是这样直冒冷汗!

    在那以后,他们这只小船绕小湖的西岸继续划行,来到了那个小岛。克莱德总是心慌意乱、疲惫不堪地四处张望,看那儿——岸上也好,湖上也好,只要是望得见的地方——到底是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谢天谢地,四周围总算还是这么静悄悄,这么荒无一人!这儿,说实话——或是这儿附近的哪个地方动手都行——只要此刻他有这份胆量就得了——可他偏偏还没有。这时,罗伯达又把手伸到湖水里,问他,该不该到岸边去采撷睡莲或是别的什么野花。睡莲呀!野花呀!这时他暗自相信,在这茂密的参天松树林里,确实没有什么大路,或是圆木小屋、露宿营帐、羊肠小道——乃至于说明有人烟的任何迹象——在这美好的日子里,在这美丽的一望无际的湖面上,连一只小船的影儿也都见不到。可是,在这些树林子里,或是绕着湖岸,会不会有单独狩猎、捕兽的人和导游或是渔夫呢?难道说就不会有吗?要是此时此地有人躲在什么旮旯儿呢?而且,还在瞅着他们哩!

    完了!

    毁了!

    死了!可是四周围——既没有声音,也没有烟。只有——只有——这些耸入云霄、郁郁苍苍的松林树冠——像矛枪尖似的,浸沉在一片岑寂之中。偶尔见到午后焦灼的骄阳下有一棵灰白色枯树,它那干瘦的树桠枝,像一双双吓人的手往四下里伸开去。

    一只急速飞往树林子深处的鸟,发出了清脆的尖叫声。要不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只孤零零的啄木鸟寂寞的、幽灵似的笃笃声。不时有一只红莺,接着又有一只黄肩膀的黑鸟,就像一道道红黑相间的闪电凌空掠过。

    “啊,阳光灿烂,照耀我肯塔基的故乡。”'2'

    罗伯达兴致勃勃地在唱歌,一只手浸在湛蓝湛蓝的湖水里。

    过了一会儿,她又唱了——“只要你乐意,星期天我就来。”这是目前流行的一支舞曲。

    他们就这样划着桨,一面沉思默想,一面唱着歌儿,观赏那美丽的尖岬,寻觅可能有睡莲的静谧湖湾,终于又捱过了整整一个钟头,罗伯达这才说,他们得注意时间,别在这儿滞留太久。最后终于划到——那个岛以南的小湾——这儿湖面虽小但很美,可又满目凄凉,四周被松树林和湖岸所包围——很像一个小湖,但有一窄窄的小港,可通往大湖。不过这湖面毕竟也相当可观,约有二十多公顷大,差不多是呈圆形的。从东、北、南、甚至西的各个方位来看,除了把岛北跟陆地隔开的那条小港以外,这儿有如一个池塘(也可以说龙潭吧),四周全被树木环抱。到处是香蒲和睡莲——甚至岸边间或也有一些。不知怎的,这儿仿佛是为厌倦于人生烦恼的人和渴望摆脱尘世纷争的人所天造地设,退隐到这儿,尽管心如死灰,倒也非常明智。

    他们划进了这个小湾后,那静悄悄的、黑黝黝的湖水好像紧紧地把克莱德吸引住了——以前不论在哪儿全都没有像此刻这样——使他的心态骤然为之大变。因为克莱德一到这儿,好像就紧紧地被吸引住了,也可以说是简直给迷住了;他绕着静悄悄的岸边划过一圈以后,心想就这样放舟自流,放舟自流——在这一望无际的空间——什么事都谈不上有什么目的——没有阴谋——没有计划——也没有实际问题急待解决——什么都通通没有。他觉得这个小湖不知不觉地越来越美啦!真的,它好像是在嘲笑他。这儿多怪呀——这个黑黝黝的池塘,四周都被奇异、柔和的枞树团团围住。湖水宛如一颗硕大无朋的黑宝石,被哪一只巨手,也许是在暴怒,或是在嬉戏,或是在幻想时,给抛进这墨绿天鹅绒似的山谷底——他凝视着湖水,觉得好像深不见底。

    可是,小湖这儿一切,如此强烈地向他暗示些什么呢?死!死!这是比他过去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更加确切的。死!而且也是一种肃静、安详、心满意足的死,有人由于自己的抉择,或是由于某种精神恍惚,或是由于说不出的困倦,也许会欢愉、爽快地如此沉沦下去。那么宁静——那么隐蔽——那么安详。罗伯达也惊异得嚷了起来。这时,他头一次感到:有两只好像很有力,而又很善意的、同情的手,正紧紧地按在他肩膀上。这一双手,给了他多大安慰!多么温暖!多么有力量!这一双手,好像使他得到了宽慰。这一双手,鼓励他,支持他——他喜欢这一双手。但愿这一双手不要移开!但愿这一双手永远留在这儿——这位朋友的这一双手!他整整一生中,哪儿领略过这种令人欣慰,乃至于温柔的感觉呢?从来也没有过——但不知怎的,这一下子却使他沉着起来,他仿佛已不知不觉地从现实中游移出来。

第119章() 
当然,还有罗伯达在这儿,可是此刻她已经化成一个影子,或是说实话,化成了一种思想、一种幻觉的形体,朦朦胧胧,一点儿也不真实。尽管她全身仍然有色彩、有轮廓,说明她的存在——可她还是远非实体——几乎有如一个幽灵——这时,突然他又感到孤单得出奇。因为,那个朋友的双手,也已经消失了。在这显然先是将他诱入,后又将他遗弃的幽美境界里,克莱德又感到了孤独、如此惊人的孤独与绝望。他又感到冷得出奇——这种奇异之美的魅力,不禁使他浑身上下打冷颤。

    他上这儿来为了什么?

    他非干不可的是什么?

    害死罗伯达?哦,不!

    他又低下头,目不转睛地透过这富有魅力的、蓝里带紫的小湖,俯看它那迷人而又险恶的湖底。他一个劲儿俯看着,这小湖好像万花筒一般千变万化,又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水晶球。瞧水晶球里头,有一个什么东西在悸动呀?是一个人的形体!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认得出是罗伯达:她正在挣扎,她那纤细白嫩的胳臂在水面上不停挥动,朝他这边游过来!老天哪!多可怕呀!瞧她脸上的表情呀!老天哪!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呀?死!杀人!

    他突然意识到,许久以来一直以为支持他的那种勇气,这时正在消失殆尽。他马上有意识地又浸沉在自我的深处,希望重新获得勇气,但还是枉然徒劳。

    基特,基特,基特,卡阿阿阿赫!

    基特,基特,基特,卡阿阿阿赫!

    基特,基特,基特,卡阿阿阿赫!

    (又是这只不知名的鸟不祥的怪叫声,多么冷酷,多么刺耳!他又一次惊醒过来,仿佛使他从虚无缥缈的心灵世界,又意识到摆在他面前的那个真实的,也可以说是瞬息即逝的,但又折磨他的问题,亟待切实解决。)

    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他非得解决不可!

    基特,基特,基特,卡阿阿阿赫!

    基特,基特,基特,卡阿阿阿赫!

    这怪叫声说明什么:警告?抗议?谴责?就是这一头鸟的怪叫声,标志着他这不幸的计谋的萌生。现在它正栖息在那棵枯树上——这该死的鸟。一会儿它又飞往另一棵树——也还是一棵枯树,稍微远些,在树林深处——一面飞,一面怪叫——老天哪!

    随后,他情不自禁将小船划到岸边。要知道他为了拍照才把手提箱带在身边,所以现在必须提议把这儿的景色拍下来——既给罗伯达拍——还可能拍他自己——不论在岸上还是湖上。这样,她就得再到小船上去,而他的手提箱并没有带上小船,却是万无一失地留在岸上。他一上了岸,就装出好像真的在各处选择特别迷人的景色似的,心里却在一个劲儿琢磨,该把手提箱置放在哪一棵树底下,以便回来时取走——这时他必须马上回来——必须马上回来。要知道他们不会再一块儿上岸了。决不会!决不会!眼看着他这样磨磨蹭蹭,罗伯达虽然不以为然地说自己累了,又说他是不是觉得他们应该马上就回去?这时一定有五点多钟了。可是克莱德却安慰她,说等他以这些多么好看的树、那个小岛,还有她四周围以及底下这黑黝黝的湖面作为背景,再拍一两张她在小船上的照片,然后他们马上就走。

    他那双湿漉漉、潮黏黏、慌了神的手啊!

    还有他那双黑溜溜、亮闪闪、慌了神的眼睛,净是往别处看,压根儿也没看她一眼。

    稍后,他们俩又来到了湖上——离岸约有五百英尺光景,小船儿越来越近漂向湖心。这时,克莱德只是毫无目的地摸弄着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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