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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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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在对他们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对谁咆哮。
    他看着周围的雷骑,觉得那些军士的面孔像是昌夜、像是幽隐、像是雷云正柯,更像是一些他似曾相识的人。所有人都对着他狰狞地笑。他站在无尽的黑暗中,整个世界都在一片茫茫的寒雨里,脚下一片鲜红在流动。
    “野儿……要好好活下去啊……妈妈要看着你活下去……像狗一样也好啊……”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很遥远的地方对他说话,有一双温柔的手就在他身后梳理他的头发。
    他用尽力气回头,身后为他梳头的白衣女人缓缓化为空虚。他忽然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为他梳头的女人,已经死了!他提着染血的刀,独自站在黑暗中,这个世界如此的寒冷。
    姬野的身体一阵抽紧,青鲨在公主的脖子上划开一道血痕。
    “慢!还可以商……”嬴无翳大喝,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他十九岁称侯,双刀杀人无数,平生遇强更强,从不曾在敌人的要挟下屈服,自负可以和忠心于自己的武士们共存亡。当着手下将士,“商量”两个字他无法出口。可是敌人手中的,偏偏是他最钟爱的女儿。
    五千离军在这场寂静如死的对峙中束手无策,四周只有风声,萧瑟的风拉扯着衰败的野草。一个低低的哭声响起,哭声渐渐亮了起来,跟随风一直远去,悲切又凄凉。
    手上微凉的泪水让姬野清醒过来,他用力拧过公主的脸,看见那个蛮横的公主泪流满面。公主一边哭着,一边看着十几步外的父亲,她想喊什么,可是嗓子已经哑了,怎么也喊不出来。姬野再去看嬴无翳,乱世霸主的脸上竟也透出苍凉之色,一只手向着他伸出来,像是要说什么,可是却久久不能出口。
    此时手掌万民生杀大权的嬴无翳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那般。姬野怔怔地看了许久,嘴角忽然有一丝惨淡的笑容。原先直冲顶门的杀气和血性此时都消退下去,比方才更深却更平静的一种绝望慢慢笼罩了他。乱世霸主又如何呢?掌握了再大的权力和威严,也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活下去。
    可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能活下去。
    姬野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一把丢掉了青鲨,狠狠地一脚蹬在公主的臀部,将她踢了出去。
    “你滚!你滚!”姬野干涩地笑着,笑声中满是空虚。
    “好!”姬野抹去自己脸上的鲜血,缓缓坐下,“你们谁来杀我?”
    “姬野……姬野!”吕归尘大吼,他拉着腰间的影月,他的身体前倾,像是随时要冲出去。
    “世子!世子!没用的!”息辕拉着他的手臂。
    短暂的犹豫后,短短的两名雷骑兵闪电一样欺近了姬野的身旁,一人以身体翼护公主,另一人猛一咬牙,马刀全力斩落,再无半点疏忽。战刀临头的时候,姬野猛地抬头,看着死神劈顶落下。即便是死,他也要亲眼看着自己如何死去。
    一道火影疾闪而过,“叮”的一声,斩马刀平贴在姬野的头上封住了这一刀,嬴无翳带马停住。
    “公爷!”雷骑急忙翻身下马。
    嬴无翳面无表情,一刀削断了女儿身上的皮绳,将她抱上炭火马,又回头去凝视端坐在地下的少年武士。姬野正扬起头,此时的东陆雄狮和来日的君王目光相抵,姬野没有回避。
    嬴无翳的长刀挂上了马鞍,他一转身,火色的大氅一扬,逆风离去。刀骑武士跟随在他身后按刀戒备,骑射手在最后压阵。远处的吕归尘长舒一口气,正要带马而出,却被息衍按住。下唐轻骑缓缓推进,弩手的队形紧随其后。中间地带一片空旷,只剩下姬野强撑着身体坐在那里。
    “父亲。”公主惊恐未定,双手勾着父亲的脖子,面颊贴着他的胸铠。
    嬴无翳轻轻抚摸女儿的头:“毕竟是女孩儿啊。”
    “真的不杀他?”谢玄策马贴近嬴无翳的身边。
    嬴无翳摇头:“等将来吧。”
    “只怕会是将来的灾祸吧?”谢玄感喟一声,并不再劝。
    “天驱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嬴无翳忽然拉住战马,回身喝问。
    “姬野,荒野的野。”
    “荒野的野……好!有朝一日若是成为名将,”嬴无翳大笑,“就来和我争夺天下!”
    缥缈录Ⅲ 第二章 威武王 十四
     更新时间:2009…10…22 23:22:54 本章字数:563
    胤成帝三年,九月十七日,燮羽烈王与离公嬴无翳相遇于殇阳关外五十里的清平原。
    后世说书的先生们喜欢说这一段清平原英雄相遇,最常见的话本无非两强相遇,不分胜败,而后又惺惺相惜。只有寥寥几人有幸听过燮羽烈王自己亲述这个故事。帝王口中的故事却与话本不同。
    “那年我在清平原遭遇威武王,败在他的刀下,”姬野总是说,“后来我赢了天下……”
    '历史'
    大燮初年,茶坊酒肆里最流行的几段书之一就有《清平原霸王奋刀》一章。说到这里,先生们无不眉飞色舞吐沫飞溅,仿佛挥袖之间五千雷骑冲锋陷阵,帝王们刀剑纵横。孩子们也喜欢听,喜欢听霸主和皇帝旗鼓相当,惺惺相惜,他们相约于若干年后决胜东陆,而其中一人真的成了东陆的主宰。
    可是那场意外的决战在史书中的记载却是极简约的,《燮·河汉书·威武王本纪》说:“成帝三年,九月十七,王出殇阳关,帝出黯澜山涩梅谷口,终相遇。阵前相决,王惜帝之才,收刀北向而去。帝年二十二,初起野尘之军,语项太傅曰,‘我遇王,而知天下诺大’。”
    而此时狮子的骨灰已经沉没在越州的流水中,皇帝高坐在太清宫的帝位上,目光空洞地越过重重云天,去向没有尽头的远方,他的脚下,万臣驯服。
    缥缈录Ⅲ 第三章 殇阳血 一
     更新时间:2009…10…22 23:22:54 本章字数:2494
    所谓名将,成就于敌人、同袍和自己的鲜血。——江南
    成帝三年,九月十九。
    紫尾的鸽子扑啦啦振动双翅,掠过澄澈的天空。
    鸽哨声清锐地响了起来,鸽子在空中骤然翻折下降,收敛羽翼,轻盈地落在吹哨人的手指上。它鲜红的小爪上,系着手指粗的小竹枝。
    远来的琴声枯涩,自有一股冷冽的气息,像是一道极细的冰泉从高处垂落。
    金黄的菊花圃里端坐着白衣的少年人,他屈膝跪坐在细竹编织的水晶箪上,面前小桌上摆着一壶淡酒和两只晶莹剔透的薄胎瓷杯。他色如白玉的手指轻扣着桌面,凝神在远处的琴声中。
    九月十九,是帝都传统的“霜华菊赏”的日子。
    对于天启公卿,除去春节,只有四月的“踏青节”和九月的“霜华菊赏”堪称一年一度的盛事。天启贵族对子女皆门禁森严,怀春仕女、多情公子,也只能借这两个的机会眉目传情,暗通款曲。而皇帝不但不加禁止,反而开恩玉成其事。多年来按太清宫的旧俗,这两日皇帝会出宫与士族同乐,公卿们也带着妻女齐聚郊外,把酒赏花。
    但是离军占据帝都的六年,堪称无日无天的六年。嬴无翳是雄霸之主,独掌生杀大权,动辄一道军令,就将公卿囚禁,再一道军令,就是明正典刑。公卿大族和豪商世家惶惶然不可终日,帝都上空无时无刻不是阴云密布。
    此次嬴无翳忽然撤兵,紧接着战报传来,说诸侯联军来势凶猛,正在殇阳关和嬴无翳对峙,所有人都觉得云雾散去又见了青天。豪门大户在街道两侧结满彩绸,散粮食赈济乞丐,以求诸天神祉保佑,一举铲除嬴无翳这个乱世的凶星。即位三年的成帝一改往日隐于宫中的习惯,上朝第一日就宣布恢复中断三年的“菊赏”风俗,还对公卿贵族开放皇家菊园,以示与民同乐。
    贵族们携带织锦的毯子和各色绸缎,在菊园中用绸缎围起一个个“锦障”,亲近的几家一起席地而坐,煮酒赏花。清余池边狭长的皇家菊园中,水青、杏黄、枫红、露紫、月白各色的锦障数百围,乱人眼目,酒香缥缈,闻起来也令人醺醺欲醉。
    成帝精通丝竹,虽然远不及喜帝的倾世之才,但也算是风雅之君。他下令不得私自奏乐,只让国手风临晚遥坐在高处弹琴。琴声如水,不染尘埃。
    “这个贱人现在没有了嬴无翳撑腰,居然还敢出来弹琴?”小桌对面的女人冷然道。
    “风临晚琴技卓绝,并非嬴无翳刻意吹捧,听说陛下也非常喜欢。”听琴的少年人一怔,急忙长身坐起,恭恭敬敬地回答。
    “哦?比你如何?”
    “世俗的曲子,宁卿还有些自信。不过听她弹奏古曲,枯涩高玄,俯仰天地,是古人旷达境界,宁卿非十年不敢望其项背。”
    “难得你也有称赞人的时候,”女人笑了一声,“那她比我如何?”
    少年略有惊惧的神色,良久才躬身拜倒下去:“琴技不是长公主所长。”
    女人悠悠地叹息一声:“看来我是比不上她了。”
    少年趴伏在地下,不敢回答。
    “啪”的一声脆响,女人一掌扇在了少年的脸上,白皙清秀的面颊上顿时多了一个掌印,红得几乎滴出血来。随即女人一手推翻了两人间的小桌,桌上的名贵的细瓷酒具落地,滚入草中。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长公主恕罪!”少年全身颤抖,在公主的裙下磕头。
    “你还知道让我恕你的罪,你眼里还算有我,”女人冷笑,“不错!不错!”
    锦障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却不敢进来,只是跪在外面:“长公主,殇阳关有信来。”
    “怎么说?”女人神色一变。
    “前日,嬴无翳率领雷骑突围成功,在涩梅谷口的清平原被下唐国大军截住,两军交战不分胜败。随后嬴无翳退回殇阳关内。诸侯联军在殇阳关下已有十万人马,楚卫国大将军、舞阳侯白毅领联军主帅之职。北方澄江谷口,淳国华烨未奉宣诏,率领的三万风虎骑兵按兵不动,和离国留下的军团对峙。看那个情形,华烨一时不会踏进王域。”
    “蠢材!八万大军杀不得一个嬴无翳!”女人勃然大怒,“居然还让他进出自如?要是这一回不遭遇下唐国的军队,保不准现在他已经越过北邙山,取道沧澜道回家了!”
    报信的锦衣小奴和锦障中的白衣少年都战战兢兢地跪着,不敢出一丝声音。女人起身疾行几步,怒容才缓缓地消退,她转向少年:“你以为这一战,胜负如何?”
    “长公主明鉴。楚卫国白毅,东陆的第一名将。若说效忠皇室的人中有人可以摘下嬴无翳首级,非他莫属。”
    “哼!”女人冷笑一声,“你长在深宫中,见过什么阵仗,就敢说什么第一名将,非他莫属。”
    “长公主运筹帷幄,嬴无翳难逃这一劫。”
    “你怎么忽然变得会说话了?”女人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不过要是七国联军和嬴无翳同归于尽,我还会更开心一些。”
    此时琴声止息,余韵尤在耳边回荡,仿佛微风吹过花间悠悠不绝。伴随琴声的是几声低低的咳嗽,风临晚身体不好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
    女人垂下眼帘沉思了片刻:“好一曲《金风冷》,也许你说的不错,琴技,我确实不如她。”
    她低眼看了看匍匐在脚边的少年,抚着他白皙如玉的面颊:“可打痛了你么?”
    少年摇头,鬓角落下一滴冷汗。
    “你要听话,乖乖的听我的,将来皇帝的位子都有你坐的,”女人笑着从腰间抽了雪白的手帕给他擦汗,“不过你可要记得,没了我,你可什么也没有哟。”
    这一刻的温情脉脉中,却仿佛有妖魔在低笑。再多的脂粉也无法掩盖长公主脸上细密的皱纹,笑起来的时候,这张脸诡异地皱缩着,像一朵枯萎凋零的老菊。
    缥缈录Ⅲ 第三章 殇阳血 二
     更新时间:2009…10…22 23:22:55 本章字数:5993
    三百八十里外,殇阳关。
    两山夹峙间,是一座雄伟浩瀚的接天之城。白衣的人默默立在城外一座破朽的高楼上,背着双手迎风眺望。秋风卷起他一身汰洗旧了的白色战衣,远远看去,整个人像是一只临风剔羽的白鹰。
    挎刀军校策马飞驰而来,在楼下滚身下马,单膝跪地:“大将军,下唐国军共计两万人来援,先锋三千轻骑已经在五里外的兰亭驿扎驻。”
    “来了么?”白衣将军清秀的眉宇一扬,“息衍来了没有?”
    “青青建河水,皎皎故人心。”远处传来放声的长吟。
    衰草连天的古道尽头,墨甲佩剑的将军乘着一匹漆黑的战马,忽地就出现了。骏马缓缓而来。将军指间夹着烟杆,他击掌、大笑、吟诵,瑟瑟秋风悠然独行,倒像是一个骑驴唱游的说书人。
    息衍停马在破朽的钟鼓楼下,拾级而上,直登顶层。白衣将军凭栏远望,并不回头看他。
    “一别七年了,别来无恙?”息衍上去和他比肩。
    “老了,”白衣将军摇头,“头发也白了。”
    息衍看着昔日好友的发鬓,当年满把漆黑,如今已经白了一小半。脸上还留有年轻时候的俊秀之气,但是眼角间的皱纹却是明明白白的有如刀刻。息衍不说话,以烟杆敲了敲朽木栏杆,抖掉烟灰,也默默地眺望着远处的高城。对面城墙顶的箭楼上,绣着雷烈之花的赤旗迎风招展,有如一团火焰。
    “听说你一个学生和嬴无翳对阵,竟然全身而退,”白衣将军低声说,“这两日营里都传得神了。”
    “断了三根肋骨,折了一条胳膊,被斩了一根琵琶骨,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怎么敢说全身而退?”
    “不瞒你说,这些日子诸国军队不断地赶来,前前后后积了八万大军,在这里已经死守了数日,和离军接战六次,还从未胜过。嬴无翳霸刀之名,闻者丧胆。能从嬴无翳刀下讨一条命来,不愧是你息衍的学生。士兵听了,军心也算小小地振作了一下。”
    “我还亲自上阵与离公拼杀,那才是全身而返,你怎么不说?”
    白衣将军冷冷地转过来,看着息衍漫不经心的笑脸,静了一会儿,忽地也笑了:“你这个老狐狸若是也丧在嬴无翳手下,倒不如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双手交握,越笑声音越大,在空荡荡的原野上远远地传出去。楼下守卫的楚卫战士惊讶莫名,他们追随大将军白毅已有多年,很少听见白毅这样开怀大笑。
    “怎么让嬴无翳杀出了包围?”息衍守住笑声。
    白毅摇头:“殇阳关是一条长城,对着南面就有六处城门,堵得住这里漏了那里。莫说八万大军,就是再多八万,也封不住嬴无翳的雷骑。嬴无翳若不是想带着赤旅的步兵一起走,以雷骑的机动,他完全可以横行无忌。前天他轻装减负,率领五千雷骑突围。淳国一万风虎铁骑还未发动,嬴无翳已经踏营而去了。如果不是你在半路遭遇,这一战我们已经败了。”
    “单凭下唐两万人的实力,根本挡不住他,幸好随军带了木城楼。不过五千雷骑加上三万赤旅步卒,面对这十里长城,你还是不要指望能够封住嬴无翳。”
    白毅不动声色:“那依你所言,我们是必败了?”
    “殇阳关一道雄关,对着三百里平原,一面是一夫当关,一面是无险可守。兵法上说,这三百里平原就是一片飞地,别说十万人,就是三十万人,也是枉然,”息衍微笑,“不过,如果是你主持,我赌嬴无翳有一半的机会要葬身在这里。”
    白毅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真的希望嬴无翳死?”
    “相比起来,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活得长些。”
    两人不再说话,袖手在栏前眺望着远处的殇阳关,目光一直越过关上的红旗去向天尽头的浮云。
    此时下唐的中军步卒距离殇阳关还有五十里。数百辆辎重大车居中,军士手持武器徒步跟随,在阴霾的天空下缓缓推进。
    吕归尘掀开车帘眺望,大军沿着略微起伏的草原汇成长长的蛇行,去向天地尽头卷云低徊的地方。他想起北陆原野上迁徙的羚羊群,秋去东来的时候,结成漫漫的长队,沿着有水源的古老路线,行程长达两千里,去向南面温暖的草场。那条穿越茫茫荒原的危险之路像是烙印在羊群的血脉中,即使新生的小羊也知道跟随着成年的羚羊,在秋风初起的时候出发。
    他很小的时候跟随父亲出猎,遇见了迁徙的羊群,一路都有因为干渴而倒下的羚羊,母羊舔着死去的小羊,说不尽的哀凉。吕归尘问起同行的老猎人,猎人说是因为附近的几口泉水断流了,所以沿着故道迁徙的羊群只有忍受干渴。
    “那不能从别的道路找水么?”吕归尘小小的心里不忍。
    “羊群就是这样,一年一年,都走一样的路,今年渴死那么多,明年也还再在这条路上渴死,不知道回头的。”老猎人说,也不知是不是感慨,放声唱起了古老的牧歌。
    此时吕归尘忽然有种感觉,这支奔赴战场的大军就像是循着故道南迁的羚羊,并不真的明白自己为何要选取这条道路。一次一次地上阵,一次一次地倒下,每朝每代的血流成河,可后继的人还是源源不断地奔赴死路。
    “阿苏勒,你在想什么?”姬野的声音响起在他背后。
    姬野躺在车中,浑身都用白布紧紧地捆扎,左臂套着夹板,吊在脖子上。医官看他的伤势时,忍不住惊叹说从未见人受了这样重的伤还不昏迷,而后他用木枝将姬野的全身固定住,扎上布带封死。姬野此时最多不过动动手指,即便扭动脖子,伤口也痛入骨髓。
    车门开了,息辕一个虎跳蹦了上来,手里端着煎好的汤药,一滴不洒。
    “喝药了喝药了。”息辕坐在姬野身边。
    “这东西真***苦,你试着喂喂牛,牛没准都被它给苦死了。”姬野挣扎着出声抱怨。
    “别抱怨了,跟个没出嫁的姑娘似的。”息辕吹了吹汤药,“牛能跟你比么?牛敢跟威武王动刀么?你这些天可威风了,全军上下,没人不知道你的名字。知道淳国名将华烨么?他外号叫丑虎,部下却叫他虎神,是军神似的人物,据说他出阵,全军都下拜的,以你现在这个名气,再跟威武王决胜一场,也跟华烨差不多了!”
    息辕认真地说:“便叫做,嗯,‘野神’!”
    “野神……还不如野鬼……”姬野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
    息辕一手拿着一只漏斗塞在他嘴里,一手把满碗的汤药直灌下去。息辕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漏斗:“果然是这东西管用,我一路想,说你这样不能抬头,吃药老是洒可怎么办。被我想出了这个法子,看,一滴没漏!”
    他看了姬野一眼:“你瞪我干什么?我可是给你吹过的,不烫!”
    “是不烫,可是你呛死他了。”吕归尘刚要上来帮忙,息辕已经快手灌完了,他也只能看着姬野被灌得眼睛突出,像是随时就要咽气似的。姬野还未喘过气来,没法对着息辕大吼,就算他想要跟息辕打一架,如今也爬不起来。
    息辕看着漏斗笑笑,他发觉自己犯了错误,不过看着这个桀骜得如同猛兽的朋友如今无可奈何地躺在那里,只能听任人折腾,他也觉得蛮有意思。
    巨大的器械架在大车上,轰隆隆地从窗外闪过,他们的大车正在超越。
    “那是什么?”吕归尘问。
    息辕瞥了一眼:“是犀角冲,其实就是攻城椎。先前这东西奇重无比,出动一次要带六十匹驮马拉着,还要几十个军士看护。不过叔叔改了图纸,犀角冲就可以拆装,拆下来最重的椎身也不过四千多斤重,可以架在大车上走了。”
    “那后面的呢?”
    息辕从窗口探出头去看了看:“那是床弩,用机括张开的大弓,能射一千来两百多步远。这还算小的,据说河络会制一种需要坐在上面发射的巨弩,叫做哈巴尔沁,能射八十斤的铁箭,射两千步远!”
    “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的弩?”吕归尘看着捆在车两侧的铁弩箭,粗细和他的手腕相当,头部有着两尺的长刺。
    “那个不是射人的,是射到城墙上,钉进墙里,这样攻城的时候士兵可以踏着往上爬,云梯推不上去的时候,这东西管用的。”
    “那要是射在人身上……”
    息辕愣了一下:“那怕是要把人打成两段了吧?”
    吕归尘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我去后军看看,如今叔叔不在,各营都懒散起来。”息辕在姬野肩上拍了拍,“我下次想个别的办法。”
    “别想了,你就这么灌也行,”姬野呲着牙,露出痛苦的神情,“但是少将军你别拍我的肩了,那里的骨头怕是没一块完整的。”
    “拍不散你!对你,我可有信心!”息辕一笑,跳下车去了。
    大车里又只剩下姬野和吕归尘相对。
    “阿苏勒,你在想什么?”姬野又问。
    吕归尘吃了一惊,回过神来:“刚才你问过的吧?”
    “可是你没有答我啊。”姬野说。
    “这你都记得。”
    “从清平原过来,你一路上都是这样,像是总在想什么,我想问你好久了。”
    “我没事,”吕归尘摇头,“你休息吧,医官说你三个月都未必能恢复,现在强要动弹,只怕骨头会长不好的。”
    “阿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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