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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短篇小说大全集-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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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秒钟可以把一根火柴拗成八根,一个钟头一盒半,现在是——现在是几点钟?”

    “二点还差一点,先生。”

    “那么,我拗断了六盒火柴,就可以走啦。”一面还是拗着火柴。

    侍者白了他一眼便走了。

    顾客的对话:

    顾客丙——“那家伙倒有味儿,到这儿来拗火柴。买一块钱不是能在家里拗一天了吗?”

    顾客丁——“吃了饭没事做,上这儿拗火柴来,倒是快乐人哪。”

    顾客丙——“那喝醉了的傻瓜不乐吗?一进来就把人家的酒打翻了。还骂人家什么东西,现在可拼命和人家讲起笑话来咧。”

    顾客丁——“这溜儿那几个全是快乐人!你瞧,黄黛茜和胡均益,还有他们对面的那两个,跳得多有劲!”

    顾客丙——“可不是,不怕跳断腿似的。多晚了,现在?”

    顾客丁——“两点多咧。”

    顾客丙——“咱们走吧?人家多走了。”

    玻璃门开了,一对男女,男的歪了领带,女的蓬了头发,跑出去啦。

    玻璃门又开了,又是一对男女,男的歪了领带,女的蓬了头发,跑出去啦。

    舞场慢慢儿的空了,显着很冷静的,只见经理来回的踱,露着发光的秃脑袋,一回儿红,一回儿绿,一回儿蓝,一回儿白。

    胡均益坐了下来,拿手帕抹脖子里的汗道:“我们停一支曲子,别跳吧?”

    黄黛茜说:“也好——不,为什么不跳呢?今儿我是二十八岁,明儿就是二十八岁零一天了!我得老一天了!我是一天比一天老的。女人是差不得一天的!为什么不跳呢,趁我还年轻?为什么不跳呢!”

    “黛茜——”手帕还拿在手里,又给拉到场里去啦。

    缪宗旦刚在跳着,看见上面横挂着的一串串汽球的绳子在往下松,马上跳上去抢到了一个,在芝君的脸上拍了一下道:“拿好了,这是世界!”芝君把汽球搁在他们的脸中间,笑着道:

    “你在西半球,我在东半球!”

    不知道是谁在他们的汽球上弹了一下,汽球碰的爆破啦。缪宗旦正在微笑着的脸猛的一怔:“这是世界!你瞧,那破了的汽球——破了的汽球啊!”猛的把胸脯儿推住了芝君的,滑冰似地往前溜,从人堆里,拐弯抹角的溜过去。

    “算了吧,宗旦,我得跌死了!”芝君笑着喘气。

    “不相干,现在三点多啦,四点关门,没多久了!跳吧!跳!”一下子碰到人家身上。“对不起!”又滑了过去。

    季洁拗了一地的火柴——

    一盒,两盒,三盒,四盒,五盒

    郑萍还在那儿讲笑话,他自家儿也不知道在讲什么,尽笑着,尽讲着。

    一个侍者站在旁边打了个呵欠。

    郑萍猛的停住不讲了。

    “嘴干了吗?”季洁不知怎么的会笑了起来。

    郑萍不作声,哼着:

    陌生人啊!

    从前我叫你我的恋人,

    现在你说我是陌生人!

    陌生人啊!

    季洁看了看表,便搓了搓手,放下了火柴:“还有二十分钟咧。”

    时间的足音在郑萍的心上悉悉地响着,每一秒钟象一只蚂蚁似地打他的心脏上面爬过去。一只一只地。那么快的,却又那么多,没结没完的——“妮娜抬着脑袋等长脚汪的嘴唇的姿态啊!过一秒钟,这姿态就会变的,再过一秒钟,又会变的,变到现在,不知从等吻的姿态换到哪一种姿态啦。”觉得心脏儿慢慢儿的缩小了下来,“讲笑话吧!”可是连笑话也没有咧。

    时间的足音在黄黛茜的心上悉悉地响着,每一秒钟象一只蚂蚁似地打她心脏上面爬过去,一只一只地,那么快的,却又那么多,没结没完的——“一秒钟比一秒钟老了!‘女人是过不得五年的。’也许明天就成了个老太婆儿啦!”觉得心脏慢慢儿的缩小了下来。“跳哇!”可是累得跳也跳不成了。

    时间的足音在胡均益的心上悉悉地响着,每一秒钟象一只蚂蚁似地打他心脏上面爬过去,一只一只地,那么快的,却又那么多,没结没完的“天一亮,金子大王胡均益就是个破产的人了!法庭,拍卖行,牢狱”觉得心脏慢慢儿的缩小了下来。他想起了床旁小几上的那瓶安眠药,厨间里那把割猪排的餐刀,外面汽车里在打瞌睡的斯拉夫王子腰里的六寸手枪,那么黑的枪眼“这小东西里边能有什么呢?”——渴望着睡觉,渴慕着那黑的枪眼。

    时间的足音在缪宗旦的心上悉悉地响着,每一秒钟象一只蚂蚁似地打他心脏上面爬过去,一只一只地,那么快的,却又那么多,没结没完的——“下礼拜起我是个自由人咧,我不用再写小楷,我不用再一清早赶到枫林桥去,不用再独自坐在二十二路公共汽车里喝风,可不是吗?我是自由人啦!”觉得心脏慢慢的缩小了下来。乐吧!喝个醉吧!明天起没有领薪水的日子了!在市政府做事的谁能相信缪宗旦会有那么没落放浪的思想呢,那么个谨慎小心的人?不可能的事,可是不可能的也终有一天可能了!

    白台布旁坐着的小姐们一个个站了起来,把手提袋拿到手里,打开来,把那面小镜子照着自家儿的鼻子擦粉,一面想:“象我那么可爱的人——”因为她们只看到自家儿的鼻子,或是一支眼珠子,或是一张嘴,或是一缕头发,没有看到自家儿整个的脸。绅士们全拿出烟来,擦火柴点他们最后的一支。

    音乐才放送着:

    “晚安了,亲爱的!”俏皮的,短促的调子。

    “最后一支曲子咧!”大伙儿全站起来舞着。场里只见一排排凌乱的白台布,拿着扫帚在暗角里等着的侍者们的打着呵欠的嘴,经理的秃脑袋这儿那儿的发着光。玻璃门开直了,一串串男女从梦里走到明亮的走廊里去。咚的一声大鼓,场里的白灯全亮啦,音乐台上的音乐师们低着身子收拾他们的乐器。拿着扫帚的侍者们全跑了出来,经理站在门口跟每个人道晚安,一回儿舞场就空了下来。剩下来的是一间空屋子,凌乱的,寂寞的,一片空的地板,白灯光把梦全赶走了。

    缪宗旦站在自家儿的桌子旁边——“象一只爆了的汽球似的!”

    黄黛茜望了他一眼——“象一只爆了的汽球似的。”

    胡均益叹息了一下——“象一只爆了的汽球似的!”

    郑萍按着自家儿酒后涨热的脑袋——“象一只爆了的汽球似的!”

    季洁注视着挂在中间的那只大灯座——“象一只爆了的汽球似的。”

    什么是汽球?什么是爆了的汽球?

    约翰生皱着眉尖儿从外面慢慢儿的走进来。

    “good night,johny!”缪宗旦说。

    “我的妻子也死了!”

    “i’m awfully sorry for you,johny!”英语:我为你感到非常非常难过,约翰生。缪宗旦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你们预备走了吗?”

    “走也是那么,不走也是那么!”

    黄黛茜——“我随便跑那去,青春总不会回来的。”

    郑萍——“我随便跑那去,妮娜总不会回来的。”

    胡均益——“我随便跑那去,八十万家产总不会回来的。”

    “等会儿!我再奏一支曲子,让你们跳,行不行?”

    “行吧。”

    约翰生走到音乐台那儿拿了只小提琴来,到舞场中间站住了,下巴扣着提琴,慢慢儿的,慢慢儿的拉了起来,从棕色的眼珠子里掉下来两颗泪珠到弦线上面。没了灵魂似的,三对疲倦的人,季洁和郑萍一同地,胡均益和黄黛茜一同地,缪宗旦和芝君一同地在他四面舞着。

    猛的,嘣!弦线断了一条。约翰生低着脑袋,垂下了手:

    “i ’t help!”

    舞着的人也停了下来,望他。怔着。

    郑萍耸了耸肩膀道:“no one  help。”

    季洁忽然看看那条断了的弦线道:“c’est totne sa vie。”

    一个声音悄悄地在这五个人的耳旁吹嘘着:“no one  help!”

    一声儿不言语的,象五个幽灵似地,带着疲倦的身子和疲倦的心一步步的走了出去。

    在外面,在胡均益的汽车旁边,猛的碰的一声儿。

    车胎?枪声?

    金子大王胡均益躺在地上,太阳那儿一个枪洞,在血的下面,他的脸痛苦地皱着。黄黛茜吓呆在车厢里。许多人跑过来看,大声地问着,忙乱着,谈论着,太息着,又跑开去了。

    天慢慢儿亮了起来,在皇后夜总会的门前,躺着胡均益的尸身,旁边站着五个人,约翰生,季洁,缪宗旦,黄黛茜,郑萍,默默地看着他。

    四四个送殡的人

    一九三二年四月十日,四个人从万国公墓出来,他们是去送胡均益入土的。这四个人是愁白了头发的郑萍,失了业的缪宗旦,二十八岁零四天的黄黛茜,睁着解剖刀似的眼珠子的季洁。

    黄黛茜——“我真做人做疲倦了!”

    缪宗旦——“他倒做完了人咧!能象他那么憩一下多好啊!”

    郑萍——“我也有了颗老人的心了!”

    季洁——“你们的话我全不懂。”

    大家便默着。

    一长串火车驶了过去,驶过去,驶过去,在悠长的铁轨上,嘟的叹了口气。

    辽远的城市,辽远的旅程啊!

    大家太息了一下,慢慢儿的走着——走着,走着。前面是一条悠长的,寥落的路

    辽远的城市,辽远的旅程啊!

    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第十一章 茅盾() 
作品简析

    夜总会里的五个人和作者其他代表作一样,是现代文学史上第一次以都市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的作品。作者将目光聚焦于旧上海的娱乐场所,通过色、声、光的感性描述,显示出一种癫狂的都市之美,把沉溺于都市享乐的摩登男女的情欲世界刻画得栩栩如生,也带着浓重的颓废感伤的气息。作者笔下的都市景象是过去的中国中所没有的,而文中的都市人生、都市心态也是过去的中所缺乏的。作者给中国都市带来了新的审美元素,并体现了种迷醉、快速、疯狂的心理语言和叙事风格。

    茅盾(1896——1981),原名沈德鸿,字雁冰。籍贯浙江桐乡县乌镇。现代着名家、文学评论家、文化活动家和社会活动家,五四新文化运动先驱者之一,也是我国革命文艺奠基人之一。1916年开始从事文学活动。写下经典长篇巨着子夜、蚀三部曲、腐蚀、虹等,以及中短篇报施、创造、春蚕、大鼻子的故事、林家铺子等。茅盾生前把25万元稿费捐作奖金,设立“茅盾文学奖”。用以鼓励优秀长篇的创作,推动我国文学的发展,是我国最高荣誉的文学奖项之一。

    春蚕

    一

    老通宝坐在“塘路”边的一块石头上,长旱烟管斜摆在他身边。“清明”节后的太阳已经很有力量,老通宝背脊上热烘烘地,像背着一盆火。“塘路”上拉纤的快班船上的绍兴人只穿了一件蓝布单衫,敞开了大襟,弯着身子拉,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粒落到地下。

    看着人家那样辛苦的劳动,老通宝觉得身上更加热了;热的有点儿发痒。他还穿着那件过冬的破棉袄,他的夹袄还在当铺里,却不防才得“清明”边,天就那么热。

    “真是天也变了!”

    老通宝心里说,就吐一口浓厚的唾沫。在他面前那条“官河”内,水是绿油油的,来往的船也不多,镜子一样的水面这里那里起了几道皱纹或是小小的涡旋,那时候,倒影在水里的泥岸和岸边成排的桑树,都晃乱成灰暗的一片。可是不会很长久的。渐渐儿那些树影又在水面上显现,一弯一曲地蠕动,像是醉汉,再过一会儿,终于站定了,依然是很清晰的倒影。那拳头模样的桠枝顶都已经簇生着小手指儿那么大的嫩绿叶。这密密层层的桑树,沿着那“官河”一直望去,好像没有尽头。田里现在还只有干裂的泥块,这一带,现在是桑树的势力!在老通宝背后,也是大片的桑林,矮矮的,静穆的,在热烘烘的太阳光下,似乎那“桑拳”上的嫩绿叶过一秒钟就会大一些。

    离老通宝坐处不远,一所灰白色的楼房蹲在“塘路”边,那是茧厂。十多天前驻扎过军队,现在那边田里留着几条短短的战壕。那时都说东洋兵要打进来,镇上有钱人都逃光了;现在兵队又开走了,那座茧厂依旧空关在那里,等候春茧上市的时候再热闹一番。老通宝也听得镇上小陈老爷的儿子——陈大少爷说过,今年上海不太平,丝厂都关门,恐怕这里的茧厂也不能开;但老通宝是不肯相信的。他活了六十岁,反乱年头也经过好几个,从没见过绿油油的桑叶白养在树上等到成了“枯叶”去喂羊吃;除非是“蚕花”不熟,但那是老天爷的“权柄”,谁又能够未卜先知?

    “才得清明边,天就那么热!”

    老通宝看着那些桑拳上怒茁的小绿叶儿,心里又这么想,同时有几分惊异,有几分快活。他记得自己还是二十多岁少壮的时候,有一年也是“清明”边就得穿夹,后来就是“蚕花二十四分”,自己也就在这一年成了家。那时,他家正在“发”;他的父亲像一头老牛似的,什么都懂得,什么都做得;便是他那创家立业的祖父,虽说在长毛窝里吃过苦头,却也愈老愈硬朗。那时候,老陈老爷去世不久,小陈老爷还没抽上鸦片烟,“陈老爷家”也不是现在那么不像样的。老通宝相信自己一家和“陈老爷家”虽则一边是高门大户,而一边不过是种田人,然而两家的运命好像是一条线儿牵着。不但“长毛造反”那时候,老通宝的祖父和陈老爷同被长毛掳去,同在长毛窝里混上了六七年,不但他们俩同时从长毛营盘里逃了出来,而且偷得了长毛的许多金元宝——人家到现在还是这么说;并且老陈老爷做丝生意“发”起来的时候,老通宝家养蚕也是年年都好,十年中间挣得了二十亩的稻田和十多亩的桑地,还有三开间两进的一座平屋。这时候,老通宝家在东村庄上被人人所妒羡,也正像“陈老爷家”在镇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是以后,两家都不行了;老通宝现在已经没有自己的田地,反欠出三百多块钱的债,“陈老爷家”也早已完结。人家都说“长毛鬼”在阴间告了一状,阎罗王追还“陈老爷家”的金元宝横财,所以败的这么快。这个,老通宝也有几分相信,不是鬼使神差,好端端的小陈老爷怎么会抽上了鸦片烟?

    可是老通宝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陈老爷家”的“败”会牵动到他家。他确实知道自己家并没得过长毛的横财。虽则听死了的老头子说,好像那老祖父逃出长毛营盘的时候,不巧撞着了一个巡路的小长毛,当时没法,只好杀了他,——这是一个“结”!然而从老通宝懂事以来,他们家替这小长毛鬼拜忏念佛烧纸锭,记不清有多少次了。这个小冤魂,理应早投凡胎。老通宝虽然不很记得祖父是怎样“做人”,但父亲的勤俭忠厚,他是亲眼看见的;他自己也是规矩人,他的儿子阿四,儿媳四大娘,都是勤俭的。就是小儿子阿多年纪青,有几分“不知苦辣”,可是毛头小伙子,大都这么着,算不得“败家相”!

    老通宝抬起他那焦黄的皱脸,苦恼地望着他面前的那条河,河里的船,以及两岸的桑地。一切都和他二十多岁时差不了多少,然而“世界”到底变了。他自己家也要常常把杂粮当饭吃一天,而且又欠出了三百多块钱的债。

    呜!呜,呜,呜,——

    汽笛叫声突然从那边远远的河身的弯曲地方传了来。就在那边,蹲着又一个茧厂,远望去隐约可见那整齐的石“帮岸”。一条柴油引擎的小轮船很威严地从那茧厂后驶出来,拖着三条大船,迎面向老通宝来了。满河平静的水立刻激起泼剌剌的波浪,一齐向两旁的泥岸卷过来。一条乡下“赤膊船”赶快拢岸,船上人揪住了泥岸上的树根,船和人都好像在那里打秋千。轧轧轧的轮机声和洋油臭,飞散在这和平的绿的田野。老通宝满脸恨意,看着这小轮船来,看着它过去,直到又转一个弯,呜呜呜地又叫了几声,就看不见。老通宝向来仇恨小轮船这一类洋鬼子的东西!他从没见过洋鬼子,可是他从他的父亲嘴里知道老陈老爷见过洋鬼子:红眉毛,绿眼睛,走路时两条腿是直的。并且老陈老爷也是很恨洋鬼子,常常说“铜钿都被洋鬼子骗去了”。老通宝看见老陈老爷的时候,不过八九岁,——现在他所记得的关于老陈老爷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可是他想起了“铜钿都被洋鬼子骗去了”这句话,就仿佛看见了老陈老爷捋着胡子摇头的神气。

    洋鬼子怎样就骗了钱去,老通宝不很明白。但他很相信老陈老爷的话一定不错。并且他自己也明明看到自从镇上有了洋纱,洋布,洋油,——这一类洋货,而且河里更有了小火轮船以后,他自己田里生出来的东西就一天一天不值钱,而镇上的东西却一天一天贵起来。他父亲留下来的一分家产就这么变小,变做没有,而且现在负了债。老通宝恨洋鬼子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这坚定的主张,在村坊上很有名。五年前,有人告诉他:朝代又改了,新朝代是要“打倒”洋鬼子的。老通宝不相信。为的他上镇去看见那新到的喊着“打倒洋鬼子”的年青人们都穿了洋鬼子衣服。他想来这伙年青人一定私通洋鬼子,却故意来骗乡下人。后来果然就不喊“打倒洋鬼子”了,而且镇上的东西更加一天一天贵起来,派到乡下人身上的捐税也更加多起来。老通宝深信这都是串通了洋鬼子干的。然而更使老通宝去年几乎气成病的,是茧子也是洋种的卖得好价钱;洋种的茧子,一担要贵上十多块钱。素来和儿媳总还和睦的老通宝,在这件事上可就吵了架。儿媳四大娘去年就要养洋种的蚕。小儿子跟他嫂嫂是一路,那阿四虽然嘴里不多说,心里也是要洋种的。老通宝拗不过他们,末了只好让步。现在他家里有的五张蚕种,就是土种四张,洋种一张。

    “世界真是越变越坏!过几年他们连桑叶都要洋种了!我活得厌了!”老通宝看着那些桑树,心里说,拿起身边的长旱烟管恨恨地敲着脚边的泥块。太阳现在正当他头顶,他的影子落在泥地上,短短地像一段乌焦木头,还穿着破棉袄的他,觉得浑身燥热起来了。他解开了大襟上的钮扣,又抓着衣角搧了几下,站起来回家去。

    那一片桑树背后就是稻田。现在大部分是匀整的半翻着的燥裂的泥块。偶尔也有种了杂粮的,那黄金一般的菜花散出强烈的香味。那边远远地一簇房屋,就是老通宝他们住了三代的村坊,现在那些屋上都袅起了白的炊烟。

    老通宝从桑林里走出来,到田塍上,转身又望那一片爆着嫩绿的桑树。忽然那边田野跳跃着来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远远地就喊道:

    “阿爹!妈等你吃中饭呢!”

    “哦——”

    老通宝知道是孙子小宝,随口应着,还是望着那一片桑林。才只得“清明”边,桑叶尖儿就抽得那么小指头儿似的,他一生就只见过两次。今年的蚕花,光景是好年成。三张蚕种,该可以采多少茧子呢?只要不像去年,他家的债也许可以拔还一些罢。

    小宝已经跑到他阿爹的身边了,也仰着脸看那绿绒似的桑拳头;忽然他跳起来拍着手唱道:

    清明削口,看蚕娘娘拍手!这是老通宝所在那一带乡村里关于“蚕事”的一种歌谣式的成语。所谓“削口”,指桑叶抽发如指;“清明削口”谓清明边桑叶已抽放如许大也。“看”是方言,意同“饲”或“育”。全句谓清明边桑叶开绽则熟年可卜,故蚕妇拍手而喜。

    老通宝的皱脸上露出笑容来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他把手放在小宝的“和尚头”上摩着,他的被穷苦弄麻木了的老心里勃然又生出新的希望来了。

    二

    天气继续暖和,太阳光催开了那些桑拳头上的小手指儿模样的嫩叶,现在都有小小的手掌那么大了。老通宝他们那村庄四周围的桑林似乎发长得更好,远望去像一片绿锦平铺在密密层层灰白色矮矮的篱笆上。“希望”在老通宝和一般农民们的心里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强大。蚕事的动员令也在各方面发动了。藏在柴房里一年之久的养蚕用具都拿出来洗刷修补。那条穿村而过的小溪旁边,蠕动着村里的女人和孩子,工作着,嚷着,笑着。

    这些女人和孩子们都不是十分健康的脸色,——从今年开春起,他们都只吃个半饱;他们身上穿的,也只是些破旧的衣服。实在他们的情形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然而他们的精神都很不差。他们有很大的忍耐力,又有很大的幻想。虽然他们都负了天天在增大的债,可是他们那简单的头脑老是这么想:只要蚕花熟,就好了!他们想像到一个月以后那些绿油油的桑叶就会变成雪白的茧子,于是又变成丁丁当当响的洋钱,他们虽然肚子里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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