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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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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我忍住眼中酸楚,深吸一口气道,“取魂绝非易事,我现下秽物沾身引不了魂。你赶紧去找师父,取魂摄魄是他教我的。”
“师父?你可是想骗我叫师父来救你?”明夷喃喃道。
“不,你不用告诉师父我在这里。”当年智府“取魂”后,我将剩余的骨粉都送给了史墨,如今只求史墨能替我骗一骗明夷。
明夷看着我,久久应了一个“好”字,他伸手取走我手里的玉瓶,低头自言道:“很多年前,在我还不是明夷的时候,师父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这世间种种不论何人何事,终必成空。能不在乎的就不要在乎,在乎的少了自然就得了解脱。’我听了他的话,便连自身也不在乎了,这样果真就得了解脱。后来,这世间我只在乎一样东西,仅此一样,可现在也叫你们夺去了。我知道下毒的不是你,你就算要杀赵鞅,也不会眼见着他日日试药饮毒。可我没办法原谅你,永远不能我不会告诉师父你在这里,也不会告诉无恤你在这里,我们从此——后会无期吧!”明夷俯身艰难地抱起伯鲁的尸体,伯鲁宽大的衣袖被明夷腰间的麻绳卷带着高高扯起,露出一条惨白的手臂在空中不断地晃动。我憋着一口气,憋着憋着,终忍不住放声大哭。
伯鲁死了,明夷走了,原本预备着要同行一路的人,还没启程,竟就这样永别了。
第312章 鸾鸣哀哀(三)()
当墙上的火把熄灭,当无边的黑暗再度降临,我闭上了酸痛潮湿的双眼。
在我身体的深处,有个小小的生命正紧紧地依附着我,它知道我的悲伤与恐惧,可它无法言语,只能挪动身体让我感觉到它微弱的存在。
“你放心,你阿爹会来救我们的,他和我阿爹不一样,他会来的,一定会。”我抱着肚子,哀恸过后随之而来的疲乏和困倦让我有些眩晕,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明夷的话,无恤没有死,他只是我不知道我在这里。
有一个噩梦,我做了很多年,梦里总有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密室的角落里总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我。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个噩梦,逃离我既定的,与阿娘一样的命运。可如今,这个噩梦还是成真了。只是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噩梦尽头的那张脸,不是智瑶,而是赵鞅。
当我从噩梦中醒来,我忽然有了一个极可怕的念头。赵鞅将死,倘若他当年讨伐北方鲜虞时,也曾听过方士们的胡言乱语,那他会不会也像智瑶一样为求长生,为昌赵氏,将我剖腹取子?即便我腹中所怀的是他赵家的骨血?
红云儿,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还不来?
孤独和黑暗里漫长的等待滋养了我心底的恐惧,牢房外一丝丝的动静都会让我浑身汗毛直立。
耳聋眼瞎的狱卒有时会来送饭,有时错过了这扇门便不来了。对他而言,我与之前死在这里的任何一个囚徒没有两样。他看不见,听不见,好几次,我都曾试图抓住他的手,让他起码知道我是个女子。可他从不靠近我的牢笼,每一次都像泼水一般将馊烂的吃食泼在木栏前。我够不够得到,能吃到多少,都只凭他当时的手劲。
这样过了半个月,又或许是一个月,我可怜的小芽儿竟也在我肚里长大了,他顶起了我恶臭无比的衣裳,我抚着他,他也能动一动身子告诉我,他还活着,还在和我一起煎熬,一起等待。二十年前的我,也许也这样陪着我的母亲,告诉她我一切都好,将来一切都好。我这一生所能拥有的关于阿娘的回忆,在漆黑的等待里一一地浮现,有时候我甚至不敢呼吸,怕松了一口气,她就会从我眼前消失,她赠予我的勇气也会就此消失。我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爱她,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恨我的父亲。
可有的时候,你再爱一个人,她也不可能出现,而你恨之入骨的那个人却会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站在你面前,轻轻巧巧地说:“我的女儿,你可想我了?”
赵府地牢,又聋又瞎的狱卒倒在了我牢房外的走道里,他没有瞳仁的雪白的眼睛瞪得极大。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黑甲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堵塞了整条地牢的通道。
赵稷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的身后还站红发冲天的盗跖。当我趴在盗跖的背上,像鸟儿一般飞过赵府的堵堵高墙时,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复杂、疯狂。赵稷、盗跖,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会在一起?
盗跖将我放下时,顺手脱下自己的毛褐短衣将我紧紧裹住,然后一脸嫌弃地扯起我的头发,鄙弃道:“你怎么和她一个模样。”
我听了他的话约莫是笑了,浑浑噩噩的竟扯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我说:“爱吃小孩心肝的恶鬼,当年我躲在阿娘肚子里没瞧清楚,你救人时的模样很是英武,不似恶盗,似君子。”
“谁要做什么狗屁君子。”盗跖冷哼了一声,收回了手。
我想再调笑他两句,可双眼一黑,人已经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中,有人一直坐在我床前,他身上清凉微辛的江离香让我梦见了初夏之日大河之畔那座天下最美丽的城池。梦里有河风徐徐,有花海荡漾,有将我放在肩头带我飞奔嬉闹,大声欢笑的父亲,那个我从未见过的,让阿娘思念一生的父亲。
“阿拾,你醒了吗?”梦醒,香散,一身碧色衣裙的阿素坐在我床头关切地摸着我的额头。
“醒了。”我闭上眼睛。
烧水洗浴、换水再浴,当我洗尽全身的污秽,从阿素手里接过那面幽王璇珠镜时,我看到了镜中形同骷髅似的一张脸。阿素替我穿衣,一层又一层,她叹息着说:“对不起,是阿姐来迟了,叫你受苦了。”
我靠坐在床榻上,我已无力分辨她是真情还是假意:“这是哪里?”我问。
“还在路上。”
“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往东南去,阿姐带你去郑国。”阿素坐在我身旁,轻轻地握着我的手。
郑国?齐人的盟国。
“四儿呢?你又把她捉去了哪里?”
“冤枉,我这回可没捉她,是你阿爹派人把她从赵府救出来了。”
“是嘛。”他赵稷有时间从赵府救走四儿,却任我后知后觉地留在无恤身边,他这是借了我的药罐下毒害人,又要借赵鞅的手让我死了对赵氏、对无恤和一份心啊!阿爹呀,阿爹,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你还在算计我,你到底有没有一日,哪怕只有一刻,真的把我当做自己的女儿?我心中郁愤,眼睛发酸,只得撇过脸,闷声道:“四儿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她。”
阿素摸着我的头发道:“四儿姑娘比你早走半个多月,这会儿兴许已经到郑国了。等我们也到了郑国,你自然就能见着她了。小妹,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赵无恤的吧?”阿素伸手来摸我的肚子,我头皮一麻,整个人已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步。
阿素倒不见恼,只笑看着我的肚子道:“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可真是个命硬的,这么连番折腾,你都没了人形,他居然还有力气扒着你。可见啊,他是有多喜欢你这个阿娘。不像我以前肚子里那个,颇没良心,我才跑了一跑,哭了两回,他撒手就不要我了,和他阿爹一个模样。”
第313章 故人故城(一)()
孩子?阿爹?!阿素的话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听得心惊肉跳。她之前怀过一个孩子?谁的,张孟谈的?难道张孟谈当年真的没有死!
我正欲详问,阿素却捧着我的肚子,微笑道:“小娃娃,再等两日我们就不坐车了,姨母带你阿娘坐船去,到时候也叫你这暖心的娃娃好好舒服舒服。”
“阿素?”
“哦,对了!那案上的镜子是盘让我转送给你的,他说你娘不在了,送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阿素指着案上的幽王璇珠镜道。
“阿素,你的孩子是张先生的吗?那年在齐国,张先生没有死,驾车落在湖里淹死的人不是他,对不对?是你救了他吗?”
“是,当年是我鬼迷心窍救了他,藏了他,硬叫他同我过了这几年糟心的日子。好在,他前月里又死了,他的孩子也没了,省得我一个没出嫁的姑娘,还要拖着个没爹的孩子浪费大好年华。”阿素莞尔一笑,款款起身,“行了,阿姐走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晚些时候,你阿爹还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呢。”
“我不困乏,我们再出去走走吧!”我连忙拖住阿素的手,阿素大笑,拍着我的手道:“小妹,你这不是可怜我,想出门说些什么好听的话开解我吧?放心,我不过是没了个孩子,一块黏答答的血肉罢了,痛过了就忘了,没什么好安慰的。”
我紧紧地握住阿素的手道:“我如今这副鬼样子,哪有资格去安慰你。不过是许久不见阳光,想出去走走罢了。”
“行,我这人最听不惯那些安慰人的好话。你若说了,我一准是要翻脸的。我若翻脸,你可又要怕我了。”
“知道了,走吧,我没力气安慰你。”我将身子靠向阿素,阿素笑着将我扶了起来。
寒山苍翠,秋水潺湲,柴门之外是秋日山林最美的景色。只可惜,我在赵府的地牢里待得太久,秋日午后慵懒和煦的阳光落在眼里竟也觉得刺目。阿素见我频频落泪,便扶着我走到溪旁的一棵苌楚(1)树下。仲秋时节,苌楚果熟,金色的阳光下,一颗颗褐中带绿的果子挤在一起,坠在枝头,看着倒叫人舒心。
“别看了,我都不知道你这样流泪,是心酸,还是眼酸了。”阿素抬头摘了一个果子,捏了捏,掰开,递了一半给我。
我擦了眼泪,低头咬了一口苌楚绿色的果肉,眯了眼道:“这回不是心酸,也不是眼酸,是嘴巴酸了。”
“酸吗?我倒觉得还好。”阿素啃了自己那一半又来拿我的,我顺势抓了她的衣袖道:“今日无人相扰,你不如同我说说咱们邯郸氏和范氏以前的事吧?”
“不省心,我就知道你要问!”阿素睨了我一眼。
我轻笑道:“总是要有人说给我听的,与其待会儿听那个人说,倒不如听你说。”
“那个人可是你阿爹。”
我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阿素轻叹一声道:“你果真要听?过去的那些事可多少都带了些血光,恐你现在听了,对孩子不好。不如等我们到了郑国,你养好身子,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了,我再说给你听?”
“血光都见了那么多,难道还怕听吗?再说,我这孩子若真要走,怕是十个,我也留不住了。”
“哎,赵无恤那小子死不撒手的臭脾性落在他孩子身上倒也不是坏事。你既要听,我就索性趁今日都告诉你吧!”阿素挪了身子坐到我对面,开口徐徐道,“你的祖父叫赵午,原是邯郸大夫。你娘是我爹的表妹,嫁了赵午之子赵稷为妻,我范氏与你们邯郸氏就算结了姻亲。我父亲与你娘一起长大,又存了对她的恋慕之心,所以你爹娘成婚后,范氏与邯郸氏就走得格外近了。赵鞅那会儿属意是要往北扩地的,所以才叫董安于在北方修建了晋阳城。可他又放心不下赵氏南面的故地邯郸,怕时间久了,邯郸城会被我们范氏一族夺去。所以,他就想了个主意找借口杀了你祖父,以此警告你父亲,叫他休弃了你娘,与我范氏一族划清界限。你阿爹那会儿虽瑶琴不离身,却也是血性男儿,怎能叫赵氏杀了自己的父亲,羞辱了自己的妻儿,还巴巴地为了一个邯郸大夫的官衔跪在仇人面前低头认错。”
“所以他自立邯郸君,起兵讨伐赵氏。你说的这些事,我以前也听说过,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智氏的人会抓走我娘,为什么他赵稷弃守邯郸后,从来没有找过我们?”
“有些事我也不明白,但当初你娘和你阿兄被智跞抓走,却不能责怪你阿爹,那根本就是蔡墨为救赵氏施的诡计。”
“我师父的诡计?”
“对,就是他!蔡墨乃你外祖生前挚友,却利用你娘对邯郸城施下了一招毒计。”
“什么毒计?”
“这些年,你可曾听说过一首‘竹书谣’?”
“在智瑶府里曾听过一次,可我不通北方蛮语,未曾听懂。”
“那今日我来唱给你听。”阿素放开我的手,在地上寻了一块宽大平薄的青石,又从头上拔下一根紫金铜笄,一边击石一边合拍唱道,“弈弈恒山,八鸾锵锵,狐氏生孙,在彼呕夷,其阳重瞳,兴国兴邦。弈弈恒山,鸾鸣哀哀,狐氏生孙,在彼牛首,其阴青目,失国失邦。”
“其阴青目,失国失邦”
晋文公重耳的母亲与我母亲一样都是北方鲜虞狐氏族人,重耳母亲居于呕夷水畔,歌谣中提及的牛首水则恰好流经邯郸城,所以歌中所唱的那个青眼亡晋的女子就是我。亡晋?我要亡晋?我一个小小巫士如何亡晋?!
“这‘竹书谣’与我师父蔡墨有何关系?”我惊疑道。
“赵鞅当年擅自处死你祖父赵午已犯了‘始祸者死’的罪名,众卿齐而伐之,若不是后来智氏临阵倒戈,我阿爹和你阿爹如何会败?而智氏倒戈,全因你师父借驱病之由送了一名鲜虞方士给那重病的智跞。可巧,那方士非但懂得长生之术,还唱得一手好歌谣。非说你阿娘肚子里怀的是亡晋女,还说吃了你就能得长生。”
“所以——智跞想让我阿爹交出我娘?”
“是交出你。蔡墨让那方士告诉智跞,只要吃了你娘肚子里的你,就能定血气,祛百病,得长生。所以,智跞就要以你入药,以换得他对邯郸,对范氏、中行氏的支持。”
“我爹同意了?他把阿娘送进了智府?”
第314章 故人故城(二)()
“你那时不过是个新结的珠胎,你族中叔伯自然都叫你阿爹应下智氏的约定。可他硬是没点头,他怕族人羞辱伤害你娘,还秘密派人将她和你阿兄送到了我家。可你娘刚到,智跞当夜就引了三千亲兵攻进我家府门。我范氏一族立府百年,一夜之间,全府之人竟叫人屠鸡戮犬一般残杀殆尽我阿爹那会儿恰巧领兵出城,家宰拼死护着我和幼弟逃出城去,才留得性命。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夜里,我阿娘死了,我待出嫁的阿姐不甘受辱也惨死府中。至于你娘和你阿兄,我们原以为他们也死了。智跞那夜在雪地里引火烧尸,火光三日不灭你师父玩得好谋术,好心术,他一个巫人,编一首胡说八道的歌谣就将我范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阿拾,我在临淄见到你这双碧眸时,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他史墨编了那后半首‘竹书谣’,上天便真叫你娘生下一个青眼女婴来。好,既是这样,那么我们何不就随了神意,好好送他们一个‘失国失邦’!”阿素一番控诉过后,眼眶里已盈满了泪水,可她这人骨子里有一股拧劲儿,越想哭,越不肯叫自己落泪,她抬袖抹了一把眼睛,扯出一个笑容对我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自己先记下吧,今日我不想说了,明日路上再说予你听。”她匆匆起身,飞奔而去,只留我一个人独自坐在苌楚树下,出神地看着一地半腐的果实,破碎的谎言。
原来,他不是守护我的神明,他是双手沾满我母亲鲜血的恶鬼,是他一笔笔绘出了我惊恐一生的噩梦,一锤锤为我铸造了一方烹骨的食鼎!
没有什么鲜虞来的方士、没有狐氏可怕的传说,从始至终就只有他史墨的一张嘴,骗了我,骗了全天下的一张嘴。
为什么会是你,你是我的师父,我的亲人呀!大火烧尸,三日不灭因为我,因为一个未成人形的我,那夜的大雪里到底有多少人命赴黄泉?又有多少人痛失了他们的至亲至爱?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为什么幸福时的我心底总有一份挥之不去的哀伤与悲凉,那是因为在我生命的最初,在我未降临人世前,我就已经亏欠了太多太多的人,我的灵魂沾满了他们无辜的鲜血,那悲凉是对我的惩罚,是早已嵌入我骨血的罪。
月色笼山,清溪流银,有人提了一盏红色的纱灯,迎着哗哗作响的山风来到我面前。
明月的清辉里,他被岁月精心雕琢的面庞上有着未来得及褪去的哀伤与疲倦,他站在苌楚树下凝视着我的眼睛,我那幽蓝的,给他的妻子、他的族人带来灭顶之灾的眼睛。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再追问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利用、陷害我。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为我奋不顾身地反抗过,努力过,可我却让他失去了所有。歉疚与痛恨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此刻却因为同一个人在我心底交错撕扯。
“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赵稷开口打破了苌楚树下的沉寂。
“什么人?”
“你想见的人。”他脱下外袍丢在我怀里,转身提着纱灯默默地走出树影,远远地站在溪旁的小路上等我。没有刻意的亲昵,没有咄咄逼人的阴沉,月光下,他高大疲倦的背影透着冷漠与疏离,可我却觉得,这才是褪去层层伪装后,我最真实的父亲。
“赵鞅药里的毒是你派人下的?把苍耳子放进我药筐里的也是你的人?”我跟在赵稷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溪谷里染霜的枯草。
赵稷好似没有听见我的话,只提着灯慢慢地走在我身前。
我不死心继续追问,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待我们一路默默地走到溪谷深处的一间草屋外,赵稷才突然蹙着眉头转过身来,对我道:“他怕火光,你别吓着他,也别让他吓着你。”
他谁?!
我惊愕地看着赵稷,赵稷低头一口吹熄了纱灯里的火苗。
黑暗来袭,我心中的惊讶、慌乱、激动在这短短一瞬间的黑暗里幻变成了一种极恍惚的感觉。当清冷如霜的月光再次盈满整个溪谷,我望着萧草丛中被月光和树影包裹着草屋,便如同望着我曾经的梦境和遥远的过去。时间如潮水般在我脚下退去,如果我打开野径尽头的那扇小门,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当初我离开他的那个夜晚?
我踩着发软地步子走进半人高的萧草丛,有山风拂过草尖,我听到风里有阿娘若有似无的哀唱:“山有藜兮,藜无依”
阿娘,是他吗?会是他吗?
当我的手触到冰冷的柴门,我恍惚的心突然又害怕了,我怕屋里的人是他,又怕屋里的人不是他。
“嘎吱——”身旁的赵稷替我推开了房门。
门外的月光尚来不及驱散屋内的黑暗,黑暗的深处已冲出了一声凄厉的,近乎疯狂的叫声。
赵稷丢了纱灯冲了进去,可刺耳的尖叫声却一声高过一声,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沉睡的溪谷被叫声中的恐惧惊醒了,林中有小兽哀鸣,有群鸟扑翼,可我听不见了,眼泪从我的眼眶中翻滚而下,我走进草屋,垂手站在床榻前看着赵稷怀里那个不断哀叫挣扎的人影。
“阿兄?阿藜”在近乎空白的声音世界里,我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
床榻上拼死挣扎的人停住了,他转过一张被巨大的血色蛛网吞噬的脸怔怔地看着我。我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决堤的泪水湍急无声地流过我的指缝,我看着月光下他疤痕纵横的脸,看着他糜烂结痂的头皮上仅余的几缕枯黄的发,当他颤抖地朝我伸出的只有二指的手时,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悲号。
“对不起,对不起阿兄,对不起”
“阿娘?”有两根扭曲变形的手指轻轻地落在我脸上,我大哭着抬头,泪水里的阿藜温柔地看着我道:“阿娘,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嘛,不用来看我了。每次来,你都要哭,我没事的,我等阿爹来,我等妹妹来,妹妹就快来了”
“阿兄,我来了,我来了呀——”我哭喊着张开双臂一把将眼前的人紧紧抱住。我的阿兄,我的阿藜,我是妹妹呀,我来了,我终于回来找你了!
我抱着怀里的人,不顾一切地哭喊着。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我这二十年兜兜转转走的长长一路,我这二十年磕磕碰碰做的种种努力,都只为了能活着来到这里,替阿娘再抱一抱这个曾被我们舍弃的,这世间最亲最爱的人。
已无人形的阿藜一动不动地被我抱在怀里,温顺而安静,我久久地抱着他,一如那些漆黑的夜晚阿娘温柔地抱着我。我忍着泪想要给予怀里的人我所有的温暖,可就当我以为他已在我肩头熟睡时,阿藜却突然直起身子看着我的眼睛,哽咽道:“你不是阿娘,你是妹妹,我阿娘是不是已经死了?”
“阿兄”我看着阿藜的脸泣不成声。
阿藜紧闭着双唇,有一滴泪从他的眼眶中落下,那是一滴很大的眼泪,当那滴眼泪划过他眼下两条交错的刀疤流向他的鼻翼时,他突然张开双臂将我死死地抱在怀里。他紧贴着我的头顶低声呜咽着,压抑的哭声叫我心碎。
“阿藜——”我哽咽地唤他的名字。
他猛地把头深深地埋进我的长发:“阿娘,阿娘啊——”我听到他的呼唤,他痛苦的哀鸣,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轻,却一声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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