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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2017版-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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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照听见马蹄声在夜『色』里渐渐远去,不由得十分烦恼地叹了口气。

    他与李承鄞是君臣,更是知己,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之间的默契自然非同寻常,可以说这位殿下的心思,他总能猜到七八分。今天晚上他冒天下之大不韪问了两遍,那便是,他的情谊。

    只是,帝王家,哪里能容得下那一点点情意。

    此次西来,本来是有全盘计划,中原素来重谋略,求万全之策。用兵一道,更不厌诡,所以方方面面,考虑得周全。

    裴照从来持重,可是这一次,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向上京城里的父亲传信,甚至,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大约是,几日前他扮作商贩去货栈见李承鄞,屋子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只有沙鼠阿巴和阿夏在笼子里吃胡豆,他见梯子放了下来,知道人在屋顶,便扶梯而上。屋顶上本来晾着满架的茶饼,九公主大约是玩累了,抱着猫儿歪倚靠在架子上睡着了,李承鄞坐在旁边,用自己的袖子给她遮着太阳,一人一猫都睡得香甜,而伸着袖子的那个人,嘴角噙着笑意,侧脸望着睡着的那个人。

    太阳那样大,两个人的影子短短的,小小地缩成一团,像两个依偎着的孩童。

    裴照没有惊动他,悄悄地从梯子上退下来,货栈里满屋幽凉,散发着茶叶淡淡的香气,他给自己煎了一回茶,吃过了,屋顶上仍旧静悄悄,仿佛并没有人在。阳光从窗格里缓缓移过,裴照心里明白,这一息何其短暂,这一息又何其漫长。此时此刻,又何必打破这白昼的浅梦。

    尤其,这浅梦如此易醒。

    梦里的李承鄞,会不会真的希望自己是茶贩顾小五?

    大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揭硕王帐的营地河边,当顾小五捉住一百只萤火虫时,公主的眼里,似映着星波。

    两个人站在无数飞腾而起的萤火虫中间,就像站在天河里,无数流星从身边轻盈地掠过。

    要许愿啊,看见流星的时候。

    李承鄞忽然想起她曾经说过,仍旧是带着孩子的憨真神『色』,认真地告诉他,将衣带飞快地结一个结,愿望就可以实现。

    他不由自主想将衣带打一个结,可是系错了,总也系不成。她从旁边伸出手来,笑着骂了他一句:“笨蛋!”然后替他将衣带系成了结。

    他已经忘记了要许什么愿望,盈盈的萤火飞在她脸庞旁边,甚至还有一只萤火虫停在了她头发上,一闪一闪,像缀着一颗最亮的、小小的夜明珠。

    他也不知如何那般大胆,就突然在她脸上吻了一下,九公主大约是被吓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顿足跑掉了。

    “喂,你都答应嫁我了啊!”

    他在后头远远地喊。

    她大约是怕羞,头也不回,捂着耳朵跑得更快了,跑出了大约半箭远,突然又折回来,从他衣襟里将正睡懒觉的小雪掏走了。小雪咪咪叫着,睡眼惺忪拨着她的手指,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他趁机抓住她的手:“猫是我的,你拿走做什么?”

    “胡说!”公主大约是因为心虚,反倒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小雪是我的,你送我了就是我的,再说了,这是我的嫁妆。”

    她说完扭头就跑了。

    手掌心里,还有细腻的余温,也不知是小雪留下的,还是她留下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用那带着余温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从来都没有亲过他呢,不过,她答应嫁给他了啊。

    他知道,她是真心诚意答应的。

    答应了顾小五。

    中原来的茶叶贩子顾小五。

    他站在晚风里,回头看河岸边,点点萤火四散,像一个朦胧『迷』离的梦,正在逐渐消散。远处传来悠长的歌声,那是揭硕人,在心爱的姑娘帐篷前唱着情歌。

    河水哗哗地流着,在星空下像一匹清浅的银纱。他在河边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坐到『露』水下来,斜月西沉,一点一点的萤火虫散尽,再也看不见了。

    婚礼当天,裴照率重兵设伏于外的时候,心底深处竟然有一丝忐忑。

    在他身后,是雄兵数十万,秣马厉兵,人人振奋,准备即将来临的大战。

    他却想,殿下不会失约不来了吧?

    这个念头仿佛闪电一般,从他心头一闪而过,但旋即也像闪电一般,遽然消失。他想,如果真的不来了,殿下大约真的只有在西凉做一名茶叶贩子,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可怖万分的事情,他心底深处竟然隐隐约约觉得有一点儿期盼。

    可是,真要是那般胡闹,只怕更是一场天大的祸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殿下果真如此,只怕陛下要派铁骑将整个西域踏平。

    最终,当李承鄞依约将揭硕精兵引入重围的时候,裴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还是默默叹了口气。

    那一场血战,是裴照经历过最严酷的大战,揭硕人天『性』凶悍,誓死不降,四十万大军围住揭硕部族,大战连绵数日,到最后大单于死于『乱』军,揭硕人的阵脚才『乱』了,但仍旧颇能悍战,族中精壮直战到最后一刻,掩护着老弱『妇』孺逃走。

    九公主亦在混『乱』中下落不明,有羽林郎传报说看到她被『乱』军斩杀身亡。裴照得知此讯息的时候,竟然觉得如此甚好。只是遍地尸骨,累累重重,血肉模糊,一时无法分辨这消息的真伪,亦不知哪具尸骨是西凉九公主。

    大获全胜,入夜时分,末胡人扎下营来,裴照很谨慎,扎营在河水更上游的位置。

    天黑得透了,河边一点点飘起萤火。

    李承鄞坐在河边,看萤火悄然飞起,如同一颗颗流星。

    裴照缓缓走近,叫了声“殿下”。

    李承鄞没有作声,他伸出手去,捉住了一只闪闪发亮的萤火虫,那只萤火虫,在他手心里一明一灭,像一盏小小的、即将熄灭的灯笼,又仿佛是,一颗心,跳得奄奄一息。

    裴照道:“殿下没有用晚膳,明日还要行军……”

    李承鄞伸开手,那只萤火虫挣扎着飞起,摇摇晃晃,终于飞得高了一些,渐渐和河边的那些萤火虫飞在一起。河水倒映着天上的星子,摇碎一倾星辉,竟让人分不清,哪些是萤火虫,哪些是星辉。

    “阿照……”他终于开口,声音像那点萤火一般缥缈,像是风一吹,就能吹散似的,他说,“我是不是很胆小,她都死了啊,我都不敢去看一眼。”

    裴照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手里本来攥着一块胡麻饼,李承鄞一天不曾进饮食,他原本是想来劝劝他的,可是此时此刻,他又觉得无法开口。

    李承鄞的声音更轻了:“小枫和小雪,是不会分开的。她明明是想说,小枫和小五,是不会分开的,我竟然胆怯,只装作不知道罢了。阿照,原来我是这么胆怯的一个人。”

    裴照说:“殿下……”他正想劝解,忽然一阵喧哗声传过来,紧接着,一名羽林郎纵马冲过来,远远就叫:“将军!”奔到跟前滚下马鞍,说道,“西凉公主逃走了!我们的人追了百余里,已经快追上了!遣我回来报信!”

    裴照不由得一惊,转头去看李承鄞,只见他恍若未闻,那羽林郎又重述了一遍,李承鄞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追吧。”他甚至笑了笑,“牵我的马来,我亲自去追。”

    “殿下!”裴照不动声『色』地阻止了他,“殿下连日劳累,还是让末将带人去追吧。”

    李承鄞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倒仿佛不认得他似的,过了半晌,方才点头:“那么你去吧。”

    裴照拱手为礼,匆匆正待转身,却听李承鄞的声音又轻又慢,说道:“别杀她。”

    裴照心里隐隐有这个打算,听他一句道破,只得应喏。

    裴照率人追了六天六夜,兵分四路,围追堵截,最后才有一路人马捉住那位走投无路的九公主,她终于被生擒,好好地被送到中军帐来。

    她连续数日逃亡,身上皆是血污,披头散发,却像只小兽一般机警,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两只手被牛筋捆着,却举在胸前,似乎在护着什么东西。裴照看了半晌,才发现她原来护着的是那只猫。雪白的一团,已经饿得连叫声都有气无力。

    不知道她怎么在『乱』军之中逃走,仓皇间还带着这只猫。

    猫耳朵上都沾满了血污,也不知道是她受伤了,还是别人身上的血,此时此刻,她就搂着那只猫,凶狠地瞪着裴照。

    她说西凉话,也是又轻又慢的调子,不知为何,竟然颇有几分像那晚河边的李承鄞,过了很久,裴照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一种绝望的语气。

    她说:“你们这些坏人,我的丈夫会杀了你们为我报仇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紧紧搂着那只猫,她明明怕得瑟瑟发抖,却说得万分笃定,仿佛真的相信会有一个人无所不能,会像天神一般出现来救她。

第44章 番外(5)() 
直到她看到李承鄞,她看到李承鄞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手不知不觉松开,连那只猫爬走了都不知道。

    李承鄞轻轻地捉住了那只猫,小雪还认得他,有气无力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她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用尽了全部力气啐他:“『奸』细!”

    这次见面当然很不愉快,也很不体面,九公主滔滔不绝用西凉话咒骂李承鄞。裴照还有各种紧要军务要处理,留在那里亦十分尴尬,所以早早退走,走出帐门时一回头,只见李承鄞抱着那只猫,就那样站在那里。

    裴照心里本就七上八下,待得顾剑救走九公主,他终于下了一个决心,他向李承鄞请求:“末胡人天『性』多疑反复,既胜恐生变,还请殿下留在此处以镇大局,让末将带人去追西凉公主。”

    李承鄞这次并未同意,他说:“不。”他格外冷静,“我亲自带人,你跟我一起。”

    裴照深知这位殿下已经得知自己心内深藏的打算,他忍不住说道:“殿下,当断则断,不然则受其害。”

    李承鄞似乎浑不在乎,他甚至又笑了笑:“这样子杀死她,跟杀死我自己有什么区别呢?阿照,我不能杀死我自己两次。”

    裴照深深地震动,他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复又上前,叫了一声:“殿下。”

    李承鄞说道:“你不用劝我,是我自己选的,那么,咎由自取,也由我吧。”

    他话说得平淡无奇,尤其“咎由自取”四个字,说得那么平淡,总让裴照觉得心惊肉跳。

    李承鄞抱着那只猫,九公主逃走的时候,终于没有再带上这只猫,现在这猫儿就养在李承鄞帐中,他轻轻『揉』了『揉』猫儿,说:“你看,她连小雪都不要了,只怕她自己也不怎么想活了。”

    李承鄞亲自点了三千羽林卫,一直追到天亘山中。

    山间很快下雪,天亘山一下雪,就藏不住人了,好几次都差点再次生擒那位九公主,但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裴照终于开口,劝李承鄞:“殿下,算了吧,再这么下去,羽林卫都将有冻馁。”

    羽林郎都是上京人氏,何曾见识过这种苦寒,胡天八月即飞雪,这里风冷得刺骨,一不留神就会被冻伤。

    他们穿着轻裘,带着干粮在山间都有冻馁,那位九公主逃走时连鞋都是破的,也不知道怎么在山里熬下来。

    李承鄞坚持不肯撤兵,他隔着绵绵的飞雪,看着濛濛天地间,隐约的雪山山脉,他说:“我已经夺走她的一切,如果不给她仇恨,我怕她不会再活下去。”

    大军搜山搜得十分严密,仿佛梳篦一般,但那位公主屡屡都能逃脱出去,有好几次他们甚至差一点儿就捉到她,但她和那个叫阿渡的姑娘,总是像沙鼠一般,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机敏逃掉。

    裴照渐渐开始希望,就这样吧,她快些逃走吧,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跟那些揭硕残部一起,逃到更西更偏远的地方,与天朝音讯不通,从此便是一个了结。

    但命运偏偏不肯如此了结。

    西凉公主最终还是暗自返回王城,被留在王宫里的士兵拿住,再次送到李承鄞面前。

    这一次,她显得温驯许多,甚至都接受了天朝的旨意,决意嫁给李承鄞。

    裴照觉得这是再坏不过的事情,因为看到李承鄞私下里去见了一次九公主,他将那只猫儿就放在她面前,但她瞧也不瞧那只猫,就好似,她如今瞧也不瞧李承鄞一般。

    李承鄞抱着猫儿出来,天气冷了,晚间又飘起零碎的雪花,他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半晌,神『色』茫然寂寥,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其实不过在野地里兜圈子罢了。裴照跟在他后头,默默无言。过了好久,他忽地说道:“阿照,我听顾剑说,西凉人都相信,天亘山里有忘川,喝了忘川的神水,就会忘记人间的一切苦楚烦恼。”

    裴照答:“子不语怪力『乱』神,臣是不信的。”

    “我也不信。”李承鄞说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想忘就能忘记的。”

    他低头抚弄小雪的茸茸的白『毛』,小雪细声细气地叫着,将头钻进他的袖子里,缩成一团。

    现在成天带着小雪的人变成了他,他总是将它藏在袖子里,或者衣襟里。

    他像珍爱自己的眼珠一般珍爱这只猫,直到最后西凉公主逃走,攀上高高的悬崖,他都没有忘记将小雪先交给裴照,然后自己才爬上山崖去,劝说公主。

    悬崖之上不过方寸之地,上不去太多人,所以裴照与两人相距甚远。

    当公主纵身跃下忘川时,李承鄞抓着她的衣袖突然也跃下忘川,裴照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坠下万丈深渊,一瞬间只觉得心神俱丧,阵脚大『乱』。

    过了好久,他才急急带着人沿着下游向河谷寻去,只寄万一的希望,希望那所谓忘川真的是水,是深深的河流。

    他领着人,在河谷里搜索了几天几夜。

    到最后,所有人都绝望了,羽林郎们垂头丧气,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觉得凶多吉少。

    只有裴照还不肯放弃,他率着人沿着河谷,又溯游而上。那山谷幽深崎崛,水流激『荡』,好些马匹不慎滑进水里,眼睁睁被激流冲走。

    连裴照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持着他,硬是觉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几千人在山谷里折损过半,最后终于找到李承鄞时,裴照几乎都不敢相信竟然能有这样的运气。

    李承鄞和九公主被水冲在巨大的青石上,水淹没了他俩大半个身子,可是李承鄞用腰带紧紧将自己的手和公主的手捆在一起,一个又一个死结,怎么都解不开,裴照只好抽出剑来,割开那条腰带。

    两人手腕上都被勒出了瘀青,裴照仍旧无法分开两人,因为李承鄞紧紧握着公主的手,他手指已经冰冷僵硬,无法掰开。也许在坠下悬崖的时候,他以为必无活路,才会这样死死握住,再不分开。

    裴照只好带着人,将两人一同小心地抬起,放在马背上,轮流换马背负。

    走出那片山谷,又用了整整大半个月时间。

    期间李承鄞和九公主都并未苏醒,他们陷在昏睡里,气息微弱,每天裴照都担心,他们俩会不会就此死去。

    但是,最终他们两个人都活了下来。大军缓缓而行,已经向东撤了有好几百里,迤逦又折向南,因为裴照想尽快入关,找到更高明的医士。

    李承鄞苏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黄昏,裴照闻讯赶到帐中时,他正由人服侍着在喝粥,许是好久不曾进饮食,李承鄞脸『色』并不好看,但他虚弱地朝他笑笑,叫了他一声:“阿照。”

    “殿下!”裴照只差热泪盈眶,他抢上一步,握住李承鄞的手,“您可算是醒过来了。”

    李承鄞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他轻轻挥了挥手,中军帐里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裴照。

    李承鄞仍旧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看了看帐篷角落里那张毡毯上睡着的九公主,他问:“这女子是谁?”

    裴照张口结舌。

    李承鄞说道:“这里风沙怎么这么大?大军不是要退回上京了么?”

    裴照暗暗心惊,脱口问:“殿下不记得了吗?”

    李承鄞有点意外地看着他,他说:“我们不是刚杀了奇栖牙,大军正要返朝吗?”他顿了顿,说道,“我病了好久,是病糊涂了吗?”

    裴照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只得将此事从头一点点向李承鄞分说,奇栖牙已经伏诛,此番西来,是皇帝有和亲的旨意,他领着羽林卫出西域来,亲迎西凉九公主。

    裴照也不知为何,只将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李承鄞听他如此说,便看了一眼毡毯上沉睡的九公主,天『色』已经黑下来,帐中虽生了火,但火光摇曳,那九公主无知无识地昏『迷』着,仿佛婴儿一般蜷缩成一团。

    李承鄞起身慢慢走近,裴照不知道是否该阻止,李承鄞伸出手指,忽然又缩回去,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但最终,他迟疑着还是伸出手,轻轻将公主的脸庞转了过来。

    火光明灭,公主似在睡梦中一般,神『色』恬然。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在她雪白的脸庞上投下一重弯弯的阴影,只不过她呼吸轻浅,仍旧在沉重的昏『迷』中。

    李承鄞似是吃惊,后退了半步,然后,他的眉『毛』渐渐皱在一起。

    裴照心想,他想起来了?自己该如何相劝?他曾经拼了『性』命想要救她,不惜和她一起坠下万丈悬崖,自己如何能劝他舍弃这个人?

    过了许久,李承鄞忽然说:“父皇为什么要让我娶她?长得这么丑!”

    裴照错愕。

    李承鄞十分嫌弃地拿布巾擦拭手指,说道:“快给她找个帐篷挪出去,真是看见就讨厌!”

    裴照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是答应一声,立时就派人来将公主挪去别处。

    此后只要一提到公主,李承鄞必然是一脸嫌弃,裴照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退出中军帐,路上只在反复思索,该对太子如何说,怎么说,说多少?

    李承鄞与九公主的事情,涉及私情,羽林郎们并无人知晓,知情者不过就是他和顾剑,但顾剑已经去向不明,可以说,只有他还知道。

    他辗转反侧,一夜都未曾安枕,到天明时分仍焦虑不安,那只叫小雪的猫儿,一直伏在他枕边,喵喵叫着,他伸出手指,那猫儿抱着他的手指,打起微微的呼噜,他竟然在那细小的鼾声里蒙眬睡去。

    他并未睡了多久,也许只是煎一次茶的时刻,突然觉得帐中有人,一惊就醒了。掀帘进来的却是李承鄞。他连忙翻身起来,行礼如仪:“殿下……”

    李承鄞却一眼看到他枕上的猫,他伸手将猫儿捉起,笑道:“阿照,没想到如今你竟然还养猫……”他将猫儿抱在手里抚弄,小雪认得他,亲昵地『舔』着他的手指,李承鄞笑道,“你看,它还『舔』我手指……”话音未落,忽然扑簌簌两颗眼泪,已然从他眼中滑落,滴在猫儿的『毛』皮之上,裴照已经愣住,李承鄞自己亦是错愕万分,他伸手拭过眼眶,怔怔地看着指尖濡湿,兀自不信是自己落泪。

    一时帐中静谧无声,只有小雪细声细气,喵了一声。

    李承鄞放下猫,强自说道:“我一定是病得狠了,都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了。”

    裴照不知为何,比他更为震动,他不由自主叫了声:“殿下……”

    李承鄞问:“什么?”

    裴照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李承鄞『性』情那般坚韧,从来不曾哭过。这一刻为什么突然掉眼泪,连他自己都并不明白,因为他已经忘记了。

    这两颗眼泪简直有千钧重,封住了一切,封住了裴照曾经想要说的千言万语。

    裴照心想,就这样吧,就这般做两个陌生人,对他而言,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让自己,独自保守这个巨大的秘密。

    李承鄞很快复原,他又成为从前那个心怀天下的东宫太子,至于西凉公主,他是不甚瞧得上眼的。

    “一个西凉女子罢了。”他对裴照说道,“莫以为我不知道皇后的如意算盘。”

    九公主也苏醒过来,她也忘记了一切,只记得自己是九公主,奉旨意去往上京和亲。

    她甚至像从前一般,天真活泼。纵然不得李承鄞喜爱,但仍旧无忧无虑,好似天下没什么事让她烦恼。

    裴照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他细心地将小雪养起来,不让九公主看到。

    他将小雪养了很久很久,后来小雪又生了小猫,公主和太子殿下,却仍旧吵吵闹闹。

    公主已经是太子妃了,但太子并不喜爱她,甚至十分讨厌她。不止一次,李承鄞在他面前抱怨,“那个西凉蛮女”,他总是如此轻蔑地称呼她。

    裴照亦无从劝说。

    这日是七夕,不知为何太子妃又惹恼了太子,两人大吵一架,李承鄞传裴照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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