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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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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鹤乘笑眯眯的,一派慈祥:“就这两间屋,你参观参观?”

    纪慎语双腿灌铅,挪一步能纠结半分钟,生怕抬腿碰翻什么。好不容易走到里间门口,他轻轻掀开帘子,顿时倒吸一口酸气。

    一张大桌,桌上盛水的是一对矾红云龙纹杯,咸丰年制;半块烧饼搁在青花料彩八仙碗里,光绪年制;还有越窑素面小盖盒,白釉荷叶笔洗,各个都有门道。

    再一低头,地面窗台,明处角落,古玩器物密密麻麻地堆着,『色』彩斑斓,器型繁多。那股酸气就来自床头柜,纪慎语走近嗅嗅,在那罐子中闻到了他不陌生的气味儿。

    梁鹤乘在床边坐下:“那百寿纹瓶怎么样了?”

    纪慎语猛地抬头,终于想起来意。“爷爷,我就是为百寿纹瓶来的。”他退后站好,交代底细一般,“百寿纹瓶卖了……卖了十万。”

    他原以为梁鹤乘会惊会悔,谁知对方稳如泰山,还满意地点点头。

    纪慎语继续说道:“其实那百寿纹瓶是赝品,你知道吗?”

    梁鹤乘闻言一怔,纪慎语以为对方果然蒙在鼓里,不料梁鹤乘乍然笑起,捂着肺部说:“没想到能被鉴定出真伪,我看就是瞎眼张也未必能看穿。”

    纪慎语刚想问谁是瞎眼张,梁鹤乘忽然问:“你做的青瓷瓶呢?”

    纪慎语脱下书包将青瓷瓶取出,他来时也不清楚在想什么,竟把这瓶子带来了。梁鹤乘接过,旋转看一圈,却没评价。

    屋内顿时安静,只有屋外的雨声作响。

    六指忽然抓紧瓶口,扬起摔下,青瓷瓶碎裂飞溅,脆生生的,直扎人耳朵。

    纪慎语看着满地瓷渣,惊骇得说不出话。

    而梁鹤乘开口:“祭蓝釉象耳方瓶是假的,豆青釉墨彩百寿纹瓶是假的,这里外两间屋里的东西都是假的。”

    也就是说,当日在巷中被抢的物件儿本就是赝品,还礼的百寿纹瓶也一早知道是赝品,这一地的古董珍玩更是没一样真东西。似乎都在情理之外,可纪慎语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他看向床头柜上的罐子,那里面发酸的『药』水,是作伪时刷在釉面上的。

第47章() 
梁鹤乘的病危通知书下来了; 意料之中,师徒俩都无比平静,仿佛那薄纸一张不是预告死亡; 只是份普通的晨报。

    纪慎语削苹果; 眼不抬眉不挑地削,用惯了刻刀; 这水果刀觉得钝。梁鹤乘平躺着,一头枯发鸟窝似的,说:“给我理理发吧。”

    纪慎语“嗯”一声,手上没停。

    梁鹤乘又说:“换身衣裳; 要黑缎袄。”

    纪慎语应:“我下午回去拿。”

    梁鹤乘小声:“倒不必那么急; 一时三刻应该还死不了。”

    纪慎语稍稍一顿,随后削得更快; 果皮削完削果肉,一层层叫他折磨得分崩离析。换身衣裳?死不了?这是差遣他拿寿衣,暗示他是时候准备后事。

    三句话; 险些断了梁鹤乘薄弱的呼吸; 停顿许久:“别削了; 难不成还能削出花儿来?”

    纪慎语淡眉一拧,腕子来回挣动,捏着苹果,数秒便削出一朵茉莉花。削完了; 果皮果屑掉了一地; 他总算抬头; 直愣愣地看着梁鹤乘。

    “师父,你不用『操』心。”纪慎语说,“你不是没人管的老头,是有徒弟的,后事我会准备好,一定办得体面又妥当。”

    日薄西山,活着的人尽心相送,送完再迎接往后的太阳。

    师徒俩一时无言,忽然病房外来一人,黑衣服,苍白的脸,是房怀清。门推开,房怀清走进却不走近,立着,凝视床上的老头。

    梁鹤乘浊目微睁,以为花了眼睛,许久才确认这不是梦里光景,而是他恩断义绝的徒弟。目光下移,他使劲窥探房怀清的衣袖,迫切地想知道那双手究竟还在不在?

    纪慎语故意道:“空着手就来了。”

    房怀清说:“也不差那二斤水果,况且,我也没手拿来。”

    那污浊的老眼霎时一黑,什么希望都灭了,梁鹤乘粗喘着气,胀大的肚腹令他翻身不得。“没手了……”他念叨,继而小声地嘟囔,再然后更小声地嗫嚅,“没手了……不中用了。”

    房怀清终于徐徐靠近,他不打算讲述遭遇,做的孽,尝的果,他都不打算说。老头病危,他救不了,也放不下,因此只是来看一眼。

    再道个歉。

    挪步至床边,房怀清就地一跪,鼻尖萦绕着『药』味儿,视线正对上老头枯黄的脸。他嘴唇张合,无奈地苦笑:“我还能叫么?”

    梁鹤乘悲痛捶床:“那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

    房怀清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红红的聚在眼角处,变成两股水儿,淌下来滴在床单上。“师父。”他气若游丝,“师父,我不肖。”

    梁鹤乘瞥来目光,含恨带怒。昨日的背叛历历在目,他肝胆欲裂,那瘤子给他的痛都不及这混账。背信弃义,贪婪侵脑,倘若真换来富贵风光也就算了……可这算什么?身败名裂,赔上一双手!

    老头打不动、骂不出,这半死之身连怒火滔天都禁受不住。纪慎语扑来为他顺气,舀着温水为他灌缝儿,他挣扎半坐,呼出一字——手。

    房怀清再绷不住,那冷脸顿时卸去,呜鸣啼哭。他倾身趴在床边,空『荡』的袖口被梁鹤乘一把攥住,死死地,又蓦地松开。梁鹤乘那六指儿往他袖口钻,他定着不敢躲,任对方碰他的腕口。

    粗粝的疤,画人画仙画名山大川的手没了,只剩粗粝的疤!

    纪慎语跟着心酸,又在那哭嚎中跟着掉泪。普通人尚且无法接受身落残疾,何况是手艺人。一双有着天大本事的妙手,能描金勾银,能烧瓷制陶,结果剁了,烂了,埋了。

    房怀清悲恸一磕,赶在恩师含恨而终之前认了错。

    纪慎语在这边让梁鹤乘了却心愿,丁汉白在那边和佟沛帆日夜奔走。是夜,二人在街口碰上,并行至大门口,齐齐往门槛上一坐。

    大红灯笼高高挂,哪怕『乱』世都显得太平。

    丁汉白搂住纪慎语的肩,说:“今天和佟哥去了趟潼村,决心还用那旧窑,再扩建一些,伙计还从村民里面招。”

    纪慎语问:“那还算顺利,你为什么愁眉不展的?”

    丁汉白说:“佟哥只口头答应合伙,还没落实到一纸合同上,而你那野师哥似乎不情愿,我怕连带佟哥生出什么变故。”

    纪慎语沉默片刻,凑到丁汉白耳边哄:“那野师哥乐意与否应该不要紧吧,他总不能耽误别人的事业前程。亲师哥,明天去潼村我帮你问问。”

    仗着四下无人,他几乎扑到丁汉白身上。丁汉白搂住他,啄一口,手伸入衣领中捏他后颈,问:“这回去潼村还学车么?还撒癔症踩河里么?”

    往事浮起,纪慎语反唇相讥:“那我要是再踩河里,给我擦脚的外套你还扔吗?”

    丁汉白说:“扔啊。”

    说完起身就跑!

    下节尾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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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章提要:。。。。。。

    后章提要:。。。。。。》

    纪慎语穷追不舍,扔?嫌他脚脏?那晚扛着他的腿,让他踩着肩,恨不得脚腕都给他吮出朵花儿来。影壁长廊,穿屋过院,这冤家仗着身高腿长溜得没影儿,他一进拱门被一把抱起,晃着,笑着,在黑洞洞的院子闹一出大好时光。

    严格来说,纪慎语未到十七,可已经叫丁汉白吃了肉、唆了骨,从头到脚由里到外没一处侥幸,全被压瓷实了欺负个透。

    丁汉白自认不是正人君子,可撞上纪慎语的眼睛,撞上纪慎语的一身细皮嫩肉,他连轻佻浪/『荡』也要认了。

    欢纵半宿,第二天去潼村,纪慎语躺在后排酣睡一路,稍有颠簸都要娇气得低『吟』半晌。

    那瓷窑已经收拾得改头换面,算不上里外一新,也是有模有样了。停车熄火,丁汉白说:“我带了合同,一会儿你把房怀清支开,我单独和佟哥谈。”

    纪慎语缓缓坐起:“我带了一包开心果,大不了我给他嗑果仁儿。”

    丁汉白哭笑不得,合着就这么一招。纪慎语没多言,下车直奔火膛参观,以后烧瓷就要在这儿,他终于能做瓷器了。

    等佟沛帆和房怀清一到,丁汉白与佟沛帆去看扩建处的情况,纪慎语和房怀清钻进了办公室。这一屋狭窄,二人隔桌而坐,依旧生分得像陌生人。

    纪慎语说:“师哥,这潼窑落成指日可待了,正好佟哥在村里有房子,你们也省得再颠簸。”

    房怀清道:“落成是你师哥的事儿,跟佟沛帆没关系,他没签字也没按手印。就算他签了,那和我也没关系,算不得一条绳上的蚂蚱。

    纪慎语琢磨片刻,问:“师哥,你很懂石头?”得到否定答案,他有些不解。佟沛帆近年倒腾石头,房怀清不懂,那二人就毫无合作关系,既无合作,又无生存的能力,佟沛帆为什么悉心照顾房怀清,还要听房怀清的意见。

    他说:“师哥,也许你和佟哥交情深,他现在照料你让你生活无忧,可以后佟哥结婚生子,成家立业,他就无法顾及你了。”他明白,房怀清过去没少来这瓷窑,一双手肯定也出过许多宝器,现如今废了,因此不愿触景伤情。

    “到时候你一个人要怎么办?”他说,“让佟哥和我师哥合伙,你也在这儿帮忙,起码赚的钱能让你好好生活。”

    房怀清反问:“你师哥自己也能办成,烧瓷的门道你更精通,何必非巴着我们。”

    纪慎语答:“实不相瞒,办窑只是一部分,我师哥要做的远不止这些,他的主要精力更不能搁在这上头。”

    房怀清没有接话,凝视着纪慎语不动,许久漾开嘴角阴森森地笑了。“师弟,你一边游说一边拖时间,累不累?”他一顿,声音都显得缥缈,“你那师哥已经拿着合同给佟沛帆签了吧?用不着这样,乐不乐意是我的事儿,他有手有脚怎么会被我这个残废干预。”

    咣当一声门被破开,佟沛帆拿着一纸合同进来,甲方盖着丁汉白的章,而乙方还未签字。他走到房怀清身边蹲下,看人的眼神像是兴师问罪。

    “你混账。”他说。他都听见了。

    丁汉白也进来,这不宽敞的办公室顿显『逼』仄。他将门一关,道:“你们非亲非故,一个逃命投奔,一个就敢收留照顾。搭救、养活,连前程都要听听意见。佟哥,你观音转世啊?”

    房怀清投来目光:“你比这师弟直白多了,还想说什么?”

    丁汉白又道:“佟哥,你这个岁数仍不谈婚娶,也不要儿女,不着急吗?”

    这话看似隐晦,实则明晃晃地暗示什么,纪慎语惊愕地看向丁汉白,看完又转去看那二人。看来看去,脑袋扭得像拨浪鼓。

    佟沛帆说:“这混账怀不上,我有什么办法。”

    这话如同外面小孩儿砸的摔炮,嘭的一声炸裂开来。房怀清苍白的脸颊涨成红『色』,身体都不禁一抖。倒在血泊里只是疼,这会儿是被扒光示众,钉在了耻辱柱上。

    纪慎语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哪儿能想到这二人是这种关系,僵硬着给不出任何反应。丁汉白走近拉他,将他带出去,离开窑内,直走到小河边。

    办公室里,佟沛帆伸手『摸』房怀清的脸,烫的,细腻的,叫他收不回手。房怀清睫『毛』颤动,冷笑着哭:“就算是卖屁股的,恩客还赏片遮羞布呢,你可真够无情。”

    佟沛帆跟着笑:“我无情?我担着风险接下你,吃饭喝水喂着,穿衣洗漱伺候着,我无情?你这残废的身子任我折腾,可哪一次你没舒坦?春天里的猫儿都没你能叫!”

    房怀清弱弱骂了句“变态”。

    佟沛帆认:“我这个变态吊死在你这棵树上了。”他将合同放在房怀清腿上,“以后我看着这窑,你愿意来就跟着我,不愿意就在家等我下班。”

    房怀清一双赤目:“我来了对上他们两个,让他们笑话我被你干?”

    这是同意了签字,佟沛帆掏笔签名,起身凑到对方耳边,心满意足地说:“丁汉白和你那师弟也是暗度陈仓,谁也甭笑话谁。”

    暗度陈仓的两个人在小河边吹风,涟漪波动不停,纪慎语愈发心烦意『乱』。一扭头,对上丁汉白悠哉的神情,他问:“你怎么那么开心?”

    丁汉白敞开天窗说亮话:“天下八卦数爱恨私情吸引人,再加上闺帷之乐,多有趣儿。”再说了,小河边,小树林,这种自带暗示气氛的地方,叫他只能幻想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春光物候,自然开心。

    等到回去四人对上,两个若无其事,两个脸面通红,谁害臊、谁不要脸,简直一目了然。

    合作就此达成,大年初八,上班的人假期结束,这潼窑也正式落成运作。

    可福无双至,梁鹤乘已经命悬一线。

    医院病房,纪慎语取来了黑缎袄与新棉裤,一一给梁鹤乘换上,而对方那脚已经肿得穿不上鞋,只能『露』着。丁汉白候在旁边,不住朝门口望,他通知了张斯年,但张斯年没来。

    “师父,吃一口。”纪慎语端着碗汤圆,他明白老头等不到元宵节了。

    梁鹤乘艰难地吃下一点,皮肉干枯地说:“小房子……”他听闻合伙的事儿,叮嘱,“你要留心防范,他要是故态复萌,别伤了你。”

    纪慎语点头:“师父,我知道。”

    梁鹤乘又说:“家里的物件儿销毁或者卖掉,你要是惦着我,就留一两件搁着,其他都处理干净。”费尽心力造的,他却如弃敝屣,“徒弟最怕的是什么,是活在师父的影儿里,你没了我不是没了助力,是到了独当一面的时机。”

    生命的最后一刻,师父考虑的全是徒弟。

    纪慎语刚才还镇定,此刻鼻子一酸绷不住了。

    “三百六十行,每一行要学的东西统共那么些,要想专而精,必须自己不断练习探索。你……你成大器只是时间问题。”梁鹤乘没劲儿了,木着眼睛一动不动。

    空气都凝滞起来,无人吭声。

    分秒滴答,濒死的和送行的僵持着。

    丁汉白说:“珍珠,让梁师父好好走吧。”

    纪慎语倾身凑到梁鹤乘耳边,稳着声线背出要领:“器要端,釉要匀……”

    老头呼噜续上一口气,缓缓闭目,念叨着——器要端,釉要匀,『色』要正,款要究……这一辈子钻研的本事伴他到生命最后,声音渐低,再无生息。

    纪慎语连夜将梁鹤乘的遗体带回淼安巷子,挂上白幡,张罗一场丧事。两天守灵,期间来了些街坊吊唁,但也只有些街坊而已。

    第三天一早出殡,棺材还没抬,先运出一三轮车古董花瓶。街坊立在巷中围观,窃窃私语,一车,两车,待三车拉完,暗中惊呼都变成高声惊叹。

    丁汉白说:“还剩着些,你留着吧。”

    纪慎语绑着孝布,点点头,随后举起喝水的粉彩碗,摔碎请盆。大家伙帮着抬棺,出巷子后准备上殡仪车,众人围观,这时似有『骚』动。

    “借光借光……都让开!”

    人群豁开一道口子,张斯年抱着旧包冲出,一眼瞄中那乌木棺材。他走近些许,当着那么多人的眼睛,高呼一声——六指儿!

    纪慎语扶着棺:“师父,瞎眼张来了。”

    众人新奇惊讶,不知这是亲朋还是仇敌,张斯年环顾一圈,瞧见那三车器玩,喊道:“——六指儿!你就这么走了,我以后跟谁斗技?!”

    他突然大笑:“你这辈子造了多少物件儿,全他妈是假的。要走了,今天我给你添几件真的!带不去天上,塞不进地底,你兹当听个响儿吧!”

    张斯年从旧包掏出一件花瓶,不待人看清便猛砸向地面,瓷片飞溅响响亮亮。丁汉白高声报名:“金彩皮球花赏瓶!”

    张斯年又摔一个,丁汉白继续:“青花八方缠枝碗!”

    这一股脑砸了三四件,遍地碎瓷,价值数十万。张斯年祭出珍藏给这六指儿,给这分不出高低的唯一对手。砸完,将旧包拉好,转身便走。

    他如同戏台上的疯子,任周遭不明情况的傻子揣测。他想,他这把亏了,姓梁的先死一步,等他撒手人寰的时候,除了徒弟,谁还来送他?

    谁也不配!

    殡仪车缓缓串街,行至街口便头也不回地奔了火葬场。半天的工夫,尘归尘,土归土,纪慎语料理完一切累极了,与丁汉白到家时一头栽在床上。

    他又爬到窗边,推窗瞧一眼天空。

    丁汉白傍在身后:“梁师父的六指儿总是支棱着,比别的指头软。”

    纪慎语恍惚:“你『摸』过?”

    丁汉白说:“那晚你在他床边哭,他伸手给我,我『摸』到了。”

    那伸来的手中藏着张纸条,卷了几褶,笔迹斑驳。丁汉白环绕纪慎语,双手举到前方,轻轻展开,衬着天空『露』出八字遗言。

    ——善待我徒,不胜感激。

    他乘着白鹤,了无心愿地去了。

第48章() 
购买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48小时后撤销。

    从饭店出来投进烈烈日光里; 众人寻思接下来做点什么; 班长打个哈欠; 招呼大家去他家打扑克,纪慎语不喜欢打扑克,问:“要不咱们去博物馆吧?”

    大家伙都笑他有病; 还说他土,他只好噤声不再发表意见。可他真挺想去的,这座城市那么老大,又那么多名胜古迹和名人故居,可他最想去的就是博物馆。

    纪慎语没能让大家同意他的建议; 也不愿迁就别人的想法,于是别人都去班长家打扑克; 他坐公交车打道回府; 路远; 又差点走丢。

    下车后走得很慢; 溜着边儿,被日头炙烤着,就几百米的距离还躲树荫里歇了歇。纪慎语靠着树看见一辆出租车; 随后看见丁可愈和丁尔和下车; 估计是从玉销记回来的。

    那两人说着话已经到家门口; 纪慎语喊着师哥追上去; 想问问师父出的题怎么办; 丁汉白不让他们碰芙蓉石,他们是不是得重新选料。

    丁尔和率先回头,却没应声,丁可愈接着转身,倒是应了:“没在家,也没去店里帮忙,玩儿了一天?”

    此刻也才午后两点多,纪慎语滴着汗:“我和同学出去了,我还以为同学都没记住我呢。”

    他挂着笑解释,因为同学记得他而开心,不料丁可愈没理这茬:“刚才叫我们有事儿?”

    纪慎语热懵了,总算觉出这俩师哥的态度有些冷,便也平静下来,撤去笑脸,端上谦恭:“芙蓉石不能用了,师父最近也忙,咱们还刻吗?”

    丁可愈说:“你还有脸提芙蓉石,那天要不是你多嘴解释,大哥能直接骂我们?他们爷俩的事儿,你拉着我们掺和什么?”

    丁尔和始终没吭声,却也没劝止。纪慎语没想到好几天过去了,这儿还等着对他兴师问罪,他回答:“我没想到大师哥会那么说,我给你们道歉。”

    “用不着。”丁可愈不留情面,“您当然想不到了,您是大伯钦点的小五,关上门你们都是一家人,当别人傻啊。”

    纪慎语看着对方离开,丁可愈句句呛人,丁尔和没说话,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冰得够呛。他对不起纪芳许给他起的名字,因为多言闹出矛盾,不知道怎样才能化解。

    纪慎语的好心情就此烟消云散,经过大客厅时看见丁汉白在圆桌上写字,白宣黑墨,规规矩矩的行楷,对方听见动静抬眼瞧他,难得的含着点笑意。

    他却笑不出来,反把脸沉下。

    丁汉白那点笑意顿时褪去:“谁又惹你了,朝我嘟噜着脸干吗?”

    纪慎语本没想进屋,这下一步迈入。他踩着无规律的步子冲过去,学着丁汉白那天大发雷霆的模样,一巴掌砸桌沿上。

    刚写好的字被溅了墨,丁汉白手臂一伸,纪慎语面颊一凉。

    “被同学霸凌了?发什么疯。”丁汉白在纪慎语脸上画下一笔,“有力气就给我研墨铺纸,不然走人,没空陪你玩儿。”

    纪慎语腆着一道黑,恨丁汉白那天发火,可他又不想嚼舌根,便闷住气研墨。墨研好,丁汉白轻蘸两撇,落笔写下:言出必行,行之必果。

    这是丁家的家训,每间玉销记都挂,挂久了就换一幅新的。

    丁汉白写完拿开,二话没说急急下笔,纪慎语光顾着欣赏,无意识地念:“大珠小珠落玉盘,一颗珍珠碎两瓣。”他伸手抢那张宣纸,绕着圆桌追丁汉白打闹,“你说谁碎两瓣?玉比珍珠容易碎!”

    空气浸着墨香,他们俩各闹出一身臭汗,后来姜采薇进来劝架才喊停。丁汉白端着纸墨笔砚回小院,纪慎语跟在后头,到拱门外看见姜廷恩坐在藤椅上睡大觉。

    再仔细看,椅子腿儿下落着那本《如山如海》,蒙着灰,书页都被碾烂半张,纪慎语急火攻心,可已经得罪二三师哥,他还能再得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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