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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图腾-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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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还没出去,屏风后突然转出一人。

    “太子?”

    太子李弘大病初愈,脸色还十分苍白,整个人裹在不起眼的藏青色厚棉袍里,就这么几步路已经走得虚汗直喘,但见到单超立刻绽放出虚弱而高兴的笑容:

    “信超大师,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戴侍郎跟张舍人他们不让我冒险来皇后的清宁宫,但我怕明天你就回慈恩寺去了,所以偷偷跑出来见你一面——嘘!可千万别让皇后宫里的人发现我!”

    单超:“”

    太子一把拉起单超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他:“幸亏大师帮我找来雪莲花,真真是救了我的命,如此大恩如何言报?对了,皇后殿下跟谢统领没为难你吧?皇父有没有封赏你做官?”

    单超:“”

    单超内心堪称火树银花,在太子炯炯有神的注视下,竟完全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语言来回答他。

    就在这时外面筵席上有了动静。贺兰氏不知怎么在皇帝的哄劝下突然又从阴转晴了,但没说两句话,就嚷嚷着酒意上头,觉得大殿内憋闷,非要一个人带着贴身宫女去外面吹风。

    皇帝略劝几句,无奈只得同意,再三命宫女好生伺候着魏国夫人。

    贺兰氏满口答应了,一刻都不耐烦在筵席上多待,匆匆提了裙摆扶着宫女的手,出了大殿就径直往外走——从单超这个角度看,她的脚步赫然就是冲着谢云刚才离开的方向而去!

    “大师出家人,肯定是不愿为官的,唉——本王也不好强人所难。但东宫这几年来,能放心托付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慈恩寺里中毒那天若不是大师的话,便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冒着性命之险对我全力救治,这些我都一一记在心里”

    单超突然反抓住太子的手:“殿下。”

    太子正说到动情处:“啊?”

    “臣罪该万死,但急欲出恭,可否待会再回来与殿下聊天?”

    太子:“”

    太子有点莫名其妙,但随即宽宏一笑:“这为何要请罪,人有三急嘛。正好我也有些想解手了,不如我们一块去吧,出恭之处就在清宁宫转角——”

    “不,殿下。”单超终于嘴角抽搐地打断了他,说:“臣还是罪该万死,那个太液池怎么走?”

    太子瞪视着单超,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他目光中渐渐浮起难以言喻的神情,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又实在难以启齿,半晌才颤声道:“大师难道想出恭在太液池里?”

    与此同时,深夜池畔。

    风从湖面掠来,微波轻轻荡漾,水汽与桂花清甜芬芳的香气夹杂在一起。觥筹交错和丝竹之声已经很远了,夜色中灯火辉煌的清宁宫变得模糊不清,在湖光中映照星斗,随着波纹粼粼闪烁。

    巡逻的侍卫脚步声渐渐远去,谢云在湖畔站了一会儿,缓步走上临湖水榭。

    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感觉疲乏了,骨髓里似乎都泛出倦意来——许是年纪渐渐上去了的缘故?谢云这么想着,几不可闻地呼了口气。

    一般男性习武,到这个年纪正是春秋鼎盛,宇文虎就至今都尚未露出任何颓势。但对谢云来说,他已经过早耗费甚至透支了太多心血在其他事情上,虽然表面并无任何迹象,但他自己知道极盛之势不会持续太长。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谢云随手抚过玉栏,转身想往回走,突然脚步顿住了。

    “谢统领受了伤还坚持夜巡,这份勤勉真是无人能比,我那皇后二姨真该好好赏你——”花丛中缓缓走来一个葱绿罗裙的倩影,银铃般的声音中满是讥刺:“怎么,对皇后能赴汤蹈火,对圣上就一副冷言厉色,你是皇后养熟了的狗吗?”

    谢云望着月光下走来的女子,微微蹙起眉,似乎有些狐疑。

    “为何见我却不拜?”女子薄怒道:“眼里看不见人吗?”

    “”

    湖边一片沉寂,半晌谢云终于微微一颔首,若有所思道:“魏国夫人。”

第23章 石榴裙() 
贺兰氏轻轻哼了声,抬手摸摸白玉颈侧的黑发,提裙走上了水榭。

    “说是轮班执勤,却在此深夜游湖,谢统领真是闲情逸致。”贺兰氏瞧瞧湖面,又斜眼打量谢云:“咦?——既然都受伤了,怎么不早些回府去姣童美婢的伺候着,为何还在此独自临湖嗟叹啊?”

    因她走得太近了,谢云便退了半步:“多谢魏国夫人关心,臣正要回府。”

    说罢他转身就往水榭外走,紧接着只听身后一声娇叱:“——等等!”

    谢云脚步一顿,只听贺兰氏冷冷道:“面对皇后你也是这么目中无人的吗?”

    谢云说:“不是。”

    “那为何对他人就如此疾言厉色?”

    “”谢云缓缓道:“因为你不是皇后啊。”

    只有贺兰氏自己心里才知道这简单一句事实的杀伤力有多大,她登时面色一白,呼吸窒住,半晌才控制不住怒道:“你别太看不起人了,谢云!知道吗,圣上早已许诺过扶我登上后位,你以为靠着我那好二姨还能耀武扬威多久?!”

    谢云失笑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旧事罢了。”谢云转过身,微笑地望着贺兰氏:“先皇病榻托孤,谓王氏曰‘佳儿佳妇’,圣上便许诺立王氏为一世之后;梁王初立太子时,圣上不胜欢欣,许诺百年后将万里江山交付于梁王之手;萧淑妃宠冠后宫,无人可缨其锋芒,圣上许诺保她家生生世世荣华富贵”

    “而如今,梁王赐死黔州,废后萧妃不知埋骨何处,后妃两家墙头的草比坟头都高了。”谢云揶揄道:“所以咱们圣上的许诺,夫人只管听听就好。”

    魏国夫人面色刷白,直挺挺僵立在那里。

    “夜深露重,夫人早回吧。”谢云揖了揖手,含笑道:“臣告退。”

    他转过身,还没走出水榭,冷不防贺兰氏突然在身后幽幽道:“所以这就是你死忠于皇后的原因吗?你以为皇后的诺言就有用?”

    谢云置若罔闻,贺兰氏放声冷笑:“我告诉你,豺狼本性的人若有机会杀你,绝不会因为曾患难相交就手软放过你的性命!我母亲当年在娘家跟皇后做姐妹时是怎样的?我母亲生阿仁时,皇后曾许诺好好抚养他,现在又是怎样的?!阿仁在宫里——”

    “夫人,”谢云打断了她,“六皇子是太子亲弟,是皇后在拜祭昭陵途中所生,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是吗?”贺兰氏冷冷道,“那为何皇后毒死我母亲,又生下七皇子八皇子地位稳固以后,就屡次想对阿仁下毒手呢?”

    不远处花丛中,单超的脚步骤然停住。

    身后响起枯枝被压断的咔擦声,他回过头,太子李弘跌坐在地,脸色在月光下震惊煞白。

    谢云目光向水榭外幽深的树丛一瞥,继而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武家男子软弱无用,但姓武的女人,为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都会不择手段。”贺兰氏轻移莲步上前,几乎贴在了谢云身后,轻声道:“我不知道你效忠皇后究竟是为了得到什么,但所有的东西,皇后能给你的,将来我也能给”

    谢云举步就往前走,但贺兰氏突然伸手按在了他肩膀上。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贺兰氏贴在谢云耳侧缓缓道,眼底有一丝冰冷狠色交杂的妩媚。

    “皇后当年急欲逃离感业寺,便给圣上写了这首情诗,据说书法缠绵悱恻、落墨柔美动人,圣上一看触动情肠,便把将她从感业寺召回了宫。后来我在清宁宫中见过摹本,却运笔如刀峻丽肃杀,一看就不可能出自女子之手。”

    贺兰氏弯起嘴唇,如丝般的目光流传魅惑:

    “是谁摹了这首情诗,为何会出现在清宁宫中,又为何会被皇后收藏着呢?——谢、统、领?”

    阴影中的花丛里,单超面色微变,视线死死盯着水榭中谢云的侧影。

    谢云许久没有动作,半晌才转身望向贺兰氏,只用很平和的声音说了四个字:“一派胡言。”

    贺兰氏扬声长笑。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至今未娶的谢统领你心里最清楚。不过说心里话,我只是不明白谢统领你既然年纪轻轻,又如此的”

    贺兰氏顿了顿,视线掠过月光下谢云冰冷俊美的面孔,落在他修长的身形和手中三尺青锋上,不知为何话音骤然就带了点自己都没发现的温软柔媚:“如此的人才,为何就在一棵老树上吊死了呢?我刚才说了,皇后能给你的我将来也能给,皇后不能给的,我也能”

    她上前将柔荑轻轻覆在谢云持剑的手上,水润红唇微微弯起。

    然而谢云面无表情,半晌道:“夫人。”

    “什么?”

    “你刚才也说了我府中姣童美婢甚多,尤其最近新进了个漠北美人,堪称世间绝色。”

    谢云用毫不掩饰的挑剔目光上下打量贺兰氏,继而缓缓露出一丝遗憾的神情:

    “所以我现在突然觉得,如此良辰月夜,还是回府去陪她们比较好你觉得呢?”

    贺兰氏的表情瞬间就僵了,紧接着脸颊腾地一红。

    “谢云!你别太目中无人!”她踉跄退后,厉声道:“以为有武后护着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吗?总有一天,武后、武后——”

    谢云微笑道:“夫人小点声,若是给人听见,怕是这个皇后之位就要不成了。”

    “就算再给千万人听见,圣上待我之心不变,武后身下那张凤椅也迟早换人!到时候你,你这人”

    贺兰氏银牙紧咬,眼睁睁看着谢云满是戏谑的俊秀面容,内心沸腾的羞恼就像是被某种更强烈的情绪一点点硬生生压了下去,压得她整个人都透出了某种破釜沉舟的狠气:

    “你且看,谢统领。便是今天我还没有做皇后,你也一样要在我手里吃亏——你以为如此戏弄于我,是可以不付出代价的吗?”

    谢云抱臂一挑眉,只见贺兰氏两步退到水榭边,紧紧抓着栏杆,冷冷道:

    “侍卫巡逻间隙不长,此刻他们应该不会太远罢。你说要是我与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挣扎落水,然后惊呼非礼,使人来救今晚圣上是会相信你,还是会相信我呢?”

    谢云:“”

    不远处树丛中的单超:“”

    谢云嘴角微微抽搐,恍惚间竟觉得眼前这一幕非常眼熟,似乎不久前才在杭州西湖上预演过一次。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贺兰氏提起裙摆将玉足跨过朱栏,芙蓉面终于露出了一丝怡然自得:“如何,谢统领——?”

    微风止息,虫声沉寂,空气仿佛在极度的紧绷中渐渐凝固了。

    谢云紧盯着贺兰氏那只已经悬空了的脚,张了张口,却愣没发出声来,重复数次后终于深吸一口气:

    “单超!”

    那一声堪称石破天惊,不仅贺兰氏,隐在树影中的单超自己都愣了,坐地上爬不起来的太子张大了嘴巴。

    谢云的声音极度诚恳:“你龙姑娘没骗你,真不会游泳!”

    说罢他一步跨到水榭边,看也不看贺兰氏,纵身就抢先跳进了太液池!

    扑通!

    水花四溅,贺兰氏瞠目结舌,条件反射就嗖地把脚收了回来。

    不远处太子的下巴差点咣当一声砸到地上:“谢谢统领投水自尽?!”

    单超再也顾不上隐藏身形什么的了,直接就越过花丛箭步上前,闪电般冲到湖边一看。只见谢云人影早已沉底,连个挣扎都没有,黑黢黢的水面上只咕噜噜冒出了一小串气泡。

    “你你你是什么人?!”贺兰氏尖叫:“你你你从哪出来的?!来人,来人!”

    单超怒道:“谢统领?谢云?谢云?!谢云你在哪?!”

    湖面没有半点回应,单超心一横,连衣袍都顾不上脱,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湖水里!

    深秋夜晚的湖水简直冰冷刺骨,单超刚入水就打了个颤。所幸他身体年轻热力强盛,猛地划了数下,只见深处似乎有长浮,立刻下潜去抓住谢云张开的手,继而绕去反抓住了他后腰,把他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混乱间根本顾不上别的了,单超迅速浮上水面,一手抱着谢云一手游到岸边,抓住太液池雕花石阶,哗地一声翻上了陆地。

    “谢云?!”单超把谢云身体翻过来,只见他双眼紧闭面色青白,登时心里重重咯噔一下,伸手就捏住他下颔,同时俯身往他唇边靠过去——

    其实那一刻单超没多想,下意识的反应居多,但触到谢云唇角的刹那间,那冰凉柔软的触感还是让他心中瞬间停了停。

    紧接着,三根手指抵着他的咽喉,硬生生把他推了出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谢云*翻身坐起来,狼狈不堪地呛出了好几口水,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转向目瞪口呆的单超沙哑道:“不,我还是不太想跟男人亲吻。”

    单超:“”

    贺兰氏全身颤抖退后,继而脚下一绊跌坐在水榭栏杆边的长蹬上,难以置信道:“谢,谢云你竟然”

    谢云哗啦一声从长发中拧下大把湖水,精疲力尽道:“跳啊,现在怎么不跳了?回头闹到御前让陛下裁决,看看我是如何非礼你的,怎么样?”

    贺兰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几乎丧失了所有反应能力。她哆嗦着指向谢云,又指向单超,来回数次后才好不容易发作出来,尖声怒道:“谢、云!你,你莫要太欺人太甚!”

    “——你以为这事今天就结束了吗?不可能!我告诉你,只要武后还在位一天,只要你对武后那见不得人的心意还存在一天,这事就没那么容易善了!”

    单超正欲起身,撑在地面上的手突然一紧,青筋骨骼尽数突出。

    “你别以为就能轻易逃过去!”贺兰氏霍然起身,厉声道:“你羞辱我至此,给我等着!”

    夜风吹过,寒冷入骨。谢云将湿透了的鬓发挑去耳后,起身疲惫道:“别胡言乱语了。”

    单超在湖边阴影中一言不发盯着他,真是年轻男子阳刚之气旺盛,那么幽暗的夜色里,眼睛都沉定定的似有利光。谢云不耐烦道:“你看什么?关你什么事?”

    此时远处渐渐传来侍卫巡逻经过的动静,火光由远而近,很快转过石桥,只听马鑫狐疑的声音喝问:“那边什么人,站住别动!统领?统领?!”

    马鑫带着手下狂奔而来,赫然只见魏国夫人气恨交加地杵在水榭里,而谢云和单超都*站在岸边,明显刚从水里爬上来的模样,一众侍卫当即都结结实实地愣了。不过马鑫反应快,根本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立刻招呼着令人去取布巾和衣服,又派人立刻护送魏国夫人回清宁宫筵席。

    贺兰氏死死盯了谢云一眼,咬碎银牙,掉头而去,繁复的宫装裙袖打在水榭红柱上,啪地一声亮响。

    “”马鑫看得暗自心惊,待回头又瞥见单超,立刻一股怒火直从心底而起,一边伸手按刀一边低声问谢云:“统领怎么掉水里去了?难道是这和尚要不要属下现在就”

    谢云抬手止住了他。

    “清宁宫如何?”

    马鑫一愣:“照常宫宴。”

    “圣上和皇后呢?”

    “都在席上。”

    谢云点点头,道:“我们走。”

    “统领要不要先换上干爽衣服哎!”

    谢云拂袖就向来时的方向走去,然而没过两步突然又站定了,说:“单超。”

    单超站在灯火阑珊处,整个身体似乎绷得极紧——那紧绷如弓弦般的状态,让人乍眼望去甚至会产生一种他随时将悍然出手、如脱闸野兽般瞬间脱出的错觉。

    谢云回过头:“过来!”

    单超终于动了,却不是举步上前,而是伸出手,向谢云垂在身侧的手腕抓去。

    ——就在这一刻,突然从远处清宁宫方向匆匆过来一个侍卫,步伐极其迅速,很快绕过石桥走过来,俯在马鑫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马鑫点点头,拍拍侍卫的肩示意他先去,紧接着上前欠了欠身:

    “统领,清宁宫那边传来消息,圣上准了。”

    谢云一眼瞥过去,马鑫低头道:“刚才您离开宫宴不久,魏国夫人便借故匆匆离席。随即皇后再次提出愿以亚献身份与圣上一同封禅泰山,回京后就可以正式上朝听政——圣上说‘此事甚妥’,皇后便拿出宰相奏章,圣上趁着酒兴批准了!”

    “御笔亲批,诏令已发,圣上钦定月底启程泰山,明日就将昭告天下!”

第24章 酿素鹅() 
——封禅。

    封禅类祭于上帝,禋祭于六宗;望祭于山川,遍祭于群神。昉于秦始,侈于汉武,而乱世不能成仪,因此太宗数次欲封禅而不得,当今做到了。

    同时做到的是携皇后一起封禅,昭告天地,临朝同治,堪称旷古绝今。

    谢云没回清宁宫宴,而是直接打道回府了。单超和他一样全身湿透,都坐在熏了暖炉的马车上,一路默然无话,只听车轮驶过中正大街传来粼粼的声响。

    经过慈恩寺门前时,单超突然伸手挑起车帘。高大的寺门在夜气中巍峨沉寂,门口玉阶一径往上,消失在了寺门中更深不可测的黑暗里。

    “想回去敲木鱼就直说,”谢云突然懒洋洋道。

    单超却凝视着寺门随着马车的前行渐渐远去,倏而泛出一丝微带嘲讽的笑容:“不,我只是在想那天师父深夜回府,途径慈恩寺,却为何突然掀起车帘,向外看了那么一眼?”

    谢云终于微微睁开了他刚才一直闭着的双眼。车里暖炉熏得旺,他湿漉漉的眼睫早已干了,掀起一道慵懒松散、漫不经心的弧度,不答反问道:“——你现在想回去慈恩寺吗?”

    回去?

    单超其实并不觉得寺庙两年清修生涯有何不好。男人只要心沉,在哪里都能过,晨钟暮鼓粗茶淡饭也没什么就不能忍受的。

    但——单超凝神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暂时不。”

    谢云嘲道:“所以你刚才掀帘往外看的原因就和我那天是一样的闲极无聊,看看而已。”

    单超额角一抽,谢云又把眼睛闭上了。

    马车驶回谢府,家奴早已亮起灯火在中庭恭候,为首赫然便是那名穿绯红轻纱的管事侍女。谢云裹着狐裘从马车下来,她立刻快步上前,肃容大礼拜下,高高举起手上一张斗大的描金漆盘:

    “统领,方才清宁宫皇后遣人赐下一物,奴婢未敢触碰,请统领查看!”

    单超走到谢云身后,倏而收住了脚步。

    那金盘中赫然是两件崭新的禁卫锦袍,一件白底深红飞鱼纹,配有腰带皮靴,不用多说是禁军统领制式,衣袍上还压着一斛光辉灿烂的明珠;另一件也是锦袍,却没有那么多繁复织工,颜色也正好相反。

    谢云将右边那件刷然展开,往单超身上一比,肩宽腿长恰好。

    “——给你的。”

    谢云随手将锦袍往单超怀里一扔,转身走了。

    禁军统领夜巡落水,原是鸡毛蒜皮的一件小事,尤其在第二日圣上便昭告天下东巡泰山的情况下,更是细节中的细节了。

    但就这么小的一件事,却在宫中乃至朝野都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坊间更是说什么的都有——武后阴狠残暴,谢统领助纣为虐,被冤死在宫中的废后萧妃拉进水里险做了替死鬼;武后倒行逆施,谢统领为虎作伥,被冤死在诏狱中的清官正吏半夜索魂,险进了阎王府

    “换汤不换药。”谢云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武氏封后时如此,立太子时如此,封禅泰山又是如此。世上怨恨皆有来由,流言而已,不用介意。”

    谢云从那天晚上落水起就没再去过宫里,然而上门探病的却一波接着一波,长安城里近半数的官儿都来报了个道——即便没来的,礼也到了。

    剩下那一半人没到礼没到的,他们散播出来的流言也到谢云耳边打了个转,被他轻轻用笔在名字边画了个圈。

    单超站在他身边,只见长安官吏籍册上一个又一个墨笔圈出来的人名,谢云指着最上头前几个悠然道:“东台舍人张文瓘,曾奉诏校勘四部群书,圣上有意授他知左史事;西台侍郎戴至德,太宗戴宰相侄,现任检校太子左中护,将来也必定能入阁拜相”

    单超疑道:“你为什么把他们圈出来?”

    谢云肃然道:“曾经黑过我。”

    单超:“”

    “去岁末宫中摆宴,群臣饮酒谈笑,圣上突然问我:‘为何濮阳人称帝丘?’,当时我正巧一口酒呛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戴侍郎说:‘因古时颛顼所居,故称帝丘;谢统领虽于技击之道已臻化境,然胸无所学,实令吾心羞之。’——意思是我胸无点墨,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谢云放下毛笔,向茶碗扬了扬下巴。

    单超其实是有点抗拒的,但从他那个角度,谢云微微挑起的眼梢正好在鬓边形成一个很单超这样阅历尚浅的年轻男子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弧度,他盯着看了一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顺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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