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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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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也开明地说随她选,但也强调还是要看生产时的具体情况,听取医师的建议。更有萋萋听说她想要顺产后,不晓得从哪儿忽然学来了一大堆知识,在她耳边不停地嘀咕各种利弊,却多数都是男女情事隐秘。重年听得面红耳赤,虽然婚也结了孩子也要生了,可从来想不到男女之间还会有那么多隐晦的讲究,而男人又会是那样在乎,自然更是想也想不到生孩子还会与那些有关。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那些,自从与沈家谦闹翻后,想也不会想起男女间的那些纠缠。就算从前和沈家谦相处得好好的那段时日,他有时放浪起来,在床第间说一些不正经话,却也是三分含蓄七分调笑的优雅,她一概只当是污言秽语,根本也不许他说完,虽然多数也没听懂。萋萋也不管她支支吾吾的阻挡,该说的还是照样说。结果重年也还是红着脸说了一句:“我不在乎。”萋萋恨铁不成钢,咬牙直骂她傻瓜,不爱惜自己。

    其实重年并不傻,她只想以最自然的方式延续生命,生下自己的孩子。她想,做一个母亲,那是生命中必经之痛,是女人一生中最圆满的仪式之一。

    最终,在经历了漫长的阵痛与分娩,每一次大痛袭来,她昏昏沉沉地以为自己是在油锅上煎熬或者万箭穿心,世界会在那一刻静止,可是到底也还是坚持了下来。伴着宝宝一声响亮的啼哭与产房里接连而来的欢呼声,她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地松懈了下来,却迫不及待地搜寻宝宝的身影。终于有人抱来孩子给她看。她看见了宝宝皱巴巴的红通通一张小脸,眼睛鼻子嘴巴都挤在了一起,情不自禁『露』出笑来,努力地仰起头挨了一下宝宝的脸。那一刻心里实实在在胀满了欢喜,只是觉得幸福,仿佛躺在了五彩祥云之上,像一朵白云漂在蓝天,阳光灿烂,世界这样温暖柔软,这一切都这样好。

    在昏昏沉沉合上眼睛,要沉入睡眠之前,有一双手轻轻地抚『摸』在她的脸上,把她脸上汗湿的发丝捋到耳后。她感觉到有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落在她的眼睛上,久久地停在那里,仿佛是久远而酣甜的美梦里遗留的一吻,不舍得离去。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心里一酸,动了一下头。终于麻『药』效力发作了,她又累又困,于是睡着了。

    重年不知道的是,她流泪了。眼泪从眼角流出来,落在枕头上。那双手的主人低头吻去了她眼角的热泪,俯身在她的枕头边,脸挨着她的脸,久久没有离去。那个大雪纷纷的下午,窗外的世界银白璀璨,天地苍茫而深远,只有他与她脸挨着脸靠在一起。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产房里给她缝合伤口的医师护士静默无声,从头至尾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最后结束了,那中年女医师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沈先生。”一位小护士终于忍不住细声说:“沈太太只是累了,不会有事的。”

    沈家谦抬起头来说:“我知道。”

    她只是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她和他们的孩子都会好好的。他知道。

第51章() 
重年又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才出院。那一个星期她沉浸在初初做妈妈的喜悦中,其他任何事情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她唯一关心的只是宝宝。他哭了,他是饿了渴了冷了困了,还是『尿』了不舒服了要人抱了。起初,只要奈奈一哭,她总是心里反『射』『性』地跟着一紧,慌『乱』地叫人把他抱到身边来,非得要搂在自己怀里才觉得安心一点。一边轻哄:“奈奈乖啊,不要哭,妈妈抱……”一边又忙着去查看他到底是为什么哭。

    与她比起来,初为人父的沈家谦却处之泰然多了。那个星期他自然是守在医院,几乎是寸步不离。有时沈奈奈哭起来,病房里的一帮女人抢着抱在怀里又是哄又是喂『奶』换『尿』布,他还会波澜不惊地说:“孩子哭两声还不正常,都这么紧张干什么!”可有时沈奈奈哭得久了,啼哭不止,他又不耐烦:“他怎么总是哭?”

    这些话,听在重年耳里却如同针扎,几乎是立刻冷冷地看着他。沈家谦那样的脾气,却难得并不发作,仿佛没有看见,只是看着沈奈奈不做声。

    白天病房里的人总是多,沈家一帮人连同姜母,还有请的保姆,不时还有来探望恭贺的人群。他们其实连话也说不上,只是有时候他把沈奈奈抱给她。到了晚上,人少了,却又是沈奈奈最不安生的时候,经常啼哭大半夜。虽然有保姆在,桂姐与姜母有时候也会轮流留下来看护沈奈奈,可是重年也还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也并不觉得困,唯一担心的就是奈奈。然而沈家谦又仿佛和她作对似的,经常晚上任沈奈奈如何啼哭,任她又急又恨地喊:“沈家谦,把他给我!”他却偏偏就是不给她,和保姆两个人手脚伶俐地喂沈奈奈吃『奶』粉,换『尿』布。

    重年私心里是想要全部喂母『乳』给奈奈吃的,可是她又并没有那么多『奶』水。在整个怀孕期间,任凭怎么补,她一直都没有胖起来,反倒是越发是消瘦了下去。沈奈奈出生后这几天,因为身体虚弱,休息不好,越发憔悴。而沈奈奈胃口又好,比一般的婴儿都要能吃,经常就饿得哇哇大哭,倒是有一半吃的是『奶』粉。

    沈家谦并不关心沈奈奈吃的是什么『奶』,只要他吃就行。用他的话说:“没见过这么能吃的,给他吃饱就行了。”重年最恨的就是他这样漠不关心,又理所当然的神态。从前她也不是这样的,可是仿佛从沈奈奈出生后,她所有的压抑的情绪却又忽然直朝着他爆发。她到底还是做不到一直那样平静。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微笑,面对他,这时却只有冷笑。她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自己也不认得的自己,那个自己尖锐刺人,像一把尖利的细刀,只要碰见了他,总是蠢蠢欲动要跳脱出刀鞘,『露』出锋利冰冷的刀刃朝他刺去,不惜伤人伤已。

    她厌恶这样像刺猬小兽的自己,可是她也厌恶那样的他。

    沈家谦却一直不理她,至多也就是背过身走开。出院的那一天,他们为了婴儿室才真正地吵了起来。也就是那一天,重年才知道,沈家谦还准备好了婴儿室,却在主卧室旁边。粉蓝『色』的婴儿床,天蓝『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窗帘,有保姆床,晚上保姆会照顾奈奈。沈老太太早已请好了两个保姆轮流照顾自己的孙子。重年自然不肯和奈奈分开,她早已在自己的卧室备好了婴儿床。等到晚上接她和奈奈出院的人该走的都走了,才终于一声不响地要把奈奈抱到自己的卧室去。

    她从婴儿床上小心翼翼地抱起奈奈,转身的时候,却看见沈家谦站在婴儿室门口。她垂下眼睛,不看他,只是抱着孩子要从他身边走过。然而,他却挡在门口,“砰”一声关上门。怀里的安睡的沈奈奈大约被关门的响声惊到了,动了动头。重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终于抬头说:“沈家谦,你让开。”

    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重年反『射』『性』地挣扎了一下,怀里的沈奈奈在这连番动静中不满地啼哭两声。她不敢再动,只是抬头重复那一句话:“沈家谦,你让开。”

    沈家谦看了看她怀里的沈奈奈,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说:“他该有自己的卧室,白天可以在你身边,但晚上要留在这儿,保姆会照顾他,你也随时可以过来查看。”

    重年却被他这一番看似理智而冷静的话刺到了,声音忍不住尖锐了起来:“晚上奈奈也要在我身边,他是我的孩子。”

    他忍耐而克制地说:“你不要无理取闹,你没那么多精力照顾好他。”

    重年忽然歇息底里了起来:“沈家谦,你就是要把我们分开是不是?就是要离婚,我也要带着他。我知道你不爱他,可他是我的孩子,你不能把我们分开。”

    他看着她,隔了很久,终于放开她的胳膊,神『色』冷淡,一脸漠然地说:“随便,但我跟你说,姜重年,孩子你永远也带不走。”他的话一说完,就调转头离开了。

    重年看着怀里闭着眼睛安睡的孩子,一瞬间又泄气了,只觉得酸涩而无力,又苦又长绵延不断。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是真的——她怎么带得走这个孩子,她的孩子。

    她却越发把孩子守得紧了。

    沈奈奈好动,渐渐地,躺在婴儿床里也不得安生,举手抬脚,睁着眼睛看来看去。稍有不如意,又毫无预警,突然放声啼哭,声音又响亮。渐渐地,重年也明白了,孩子的哭声不含悲喜,没有难过,只是一种倾诉,饿了渴了困了『尿』了,甚至是觉得无聊了,没人陪他玩,都可以放声大哭。这样哭得惊天动地,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得到了想要的,又能很快就停止下来。可是她白天黑夜都看着孩子,自然休息不好,眼睛四围都是暗青『色』的影子,一脸憔悴的苍白。

    姜母怜惜女儿,看不下去,私下里不止一次劝过:“晚上还是让奈奈睡在婴儿室吧,我跟保姆一起看着,不会有事的,你也好好休息。”也欲言又止地提过:“你也该搬回主卧室去睡了。”

    重年自是知道母亲大概是在这里住久了,渐渐地察觉出来了问题,只得推脱等孩子满月。然而又没有心思和能力去粉饰太平,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何况沈家谦从那天晚上走了之后,又照旧好几天才回来一次,大约也是因为孩子才终于回来。这不是她想掩饰就掩饰得了的。她只想等着奈奈满月了,母亲可以回家过安稳日子,不用在这里胡思『乱』想而难受。

    沈家为沈奈奈满月,特地在家品轩摆了一场满月酒。赶上沈奈奈前几天就有点低烧,沈老太太自然不放心,抱在怀里『摸』了又『摸』,这几天已连续请医生来看了好几趟。重年自然没有抱着奈奈去。

    这天晚上沈奈奈难得没有闹腾很久,吃饱喝足后,伸了个懒腰,便躺在自己的婴儿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了。重年看着他睡得安详宁静的小小脸,宛如小小天使,然而这个小天使一旦睁开眼睛,又实实在在是个小恶魔,折磨得人围着他团团转。她这一个月下来,已经有了点经验,估『摸』着他这一觉大概可以睡三个小时,到那时候又该喂『奶』了。便订好闹钟,也躺下来补眠。

    重年睡得并不沉。自从奈奈出生后,看着孩子,已经习惯了浅眠。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却渐渐感觉到有辛辣的气味萦绕在鼻端与舌尖,压迫而窒息,长久不去,仿佛是酒的味道,又像是熟悉的气息。而胸口也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难受,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醒了过来。昏暗的床头灯下,沈家谦趴在她的枕边,大半个身体伏在她的身上,他的脸埋在她的颈项边。她只觉得热热的气息贴着她的脖子,伴着浓烈的酒味。她怔了一下,有几秒的时间头脑一片空白,渐渐才反应过来,动了一下头。可是他却一动也不动,她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她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头,仰起头想要坐起来,他却忽然抬起头来。

    重年楞了一下,恍然间对上了他的脸。隔得极近,灯影憧憧里,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在这样的暗夜里,许许多多相似的画面忽然纷至杳来,遥远而又模糊。她曾经看过的这张脸——校园婆娑竹影下的晦暗不明,商场玻璃橱窗前的专注空洞,黑夜里伏在她身体上的强势坚决,走廊门口的冷漠遥远,那些喜怒无常的盛气凌人的高高在上的睥睨不可一世的……那么多的画面隔着时光混『乱』交织,渐渐与面前的这张脸重叠。

    她的双手仍旧搭在他的肩上,仰着头看他。昏暗的灯光下,那一双眼眸透明纯净,仍旧像个孩子,仿佛满溢依赖与信任。这一刻,时光之门悄然开启,他沿着重重叠叠敞开的门缝穿越岁月深处的隧道,一直走一直走,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漫天大雪的晚上,她仍旧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躺在他的怀里。往事深影憧憧,仿佛从未离去。沈家谦轻轻喊一声:“重年——”终于情不自禁地伸手捧着她的脸,仍旧在她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他说:“重年,我知道无论过了多久,我还是会把你找回来。”

    重年心里一酸,所有压抑的情绪深埋的往事一齐朝她狂涌而来。她忽然不顾一切地要推开他。他却不肯,不管不顾地直朝她吻下来。她被他重重地压在身下,一瞬间唇齿间充满了辛辣而浓烈的酒气,躲也躲不开。婴儿床上的沈奈奈忽然放声啼哭。重年心里一紧,又急又气,可是被他堵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声,只能使劲伸手推他的胳膊。然而沈家谦仿佛并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掠夺里,她越挣扎,他的动作越蛮横激烈。她的头被他压得陷进枕头里,他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狂热而『迷』『乱』索吻,另一只手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进了她的睡衣里肆意抚『摸』。重年一瞬间喘不过气来,在他唇舌间浓烈酒气的刺激下,反『射』『性』的一阵反胃恶心。她晚上原本是没有胃口的,可是母亲去参加奈奈的满月酒之前硬『逼』着她喝下了一碗鸡汤。现在那一碗鸡汤在肠胃里一阵翻涌,一股酸气直朝喉咙口涌来,嘴又被他堵着,忍不住干呕了起来。沈家谦在意『乱』情『迷』里听见她从喉咙发出的干呕声,动作顿了一下,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她。重年脱离了他的掌控,一偏头就吐了出来,顾不得一身的狼狈,用力推开他朝旁边的婴儿床奔过去。

    沈家谦坐在床上,眼神从最初的混沌『迷』茫渐渐清醒了过来,最后一脸漠然。看着她又慌又忙地把沈奈奈抱在怀里,仿佛是抱着这世上最最珍贵的宝贝。他听见她又轻又软的声音响起:“奈奈乖,不哭,妈妈抱……”在这样的夜里,低柔回旋。是他听过许多遍的,却又是对他从来也没有过的温柔溺爱。

    他曾经以为只要她天生冷淡,天『性』如此,那也没有什么紧要。他几乎也以为他不需要她的热情,可是——其实她也有这样温柔的声音。

    他冷笑了一声,看着枕头边淋漓的污秽,终于明白自己又做了一场梦。他不再看她,站起来直朝着外面走。打开门的时候,却又顿了一下:“姜重年——”他背着她没有转身,只是一字一顿地说:“如你所愿,我以后再也不会碰你。”

    他的声音和在奈奈此次彼伏的啼哭声里,模糊而又冷漠,重年怔了一下,只是低头看着面前这张啼哭不止的小小脸孔。

    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第52章() 
无论多么狼狈的夜晚总会过去,晨曦初绽,霞光漫天,新的一天总会到来。重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那个晚上,可是一天又一天,那个晚上仿佛梦魇一样,留在了记忆深处,一点一点融入身体,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成了活着的一部分。总是会在毫无防备的时候,顷刻间思『潮』翻涌,整个身体被大力击中,直击心底,前尘旧事齐齐兜上心头。也许只是在过马路的瞬间,或者是在夜晚的床头从手里的书与文字中抬起头来,看着奈奈安睡的脸孔,或者也仅仅只是什么也没有想,大脑放空的几秒钟。那样的时刻,所有的过往和从前一点一点被揭开。那些蛰伏在心间的细密心事涟漪一层一层翻卷,水面之下的记忆鲜活如初,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恍若近在眼前。

    那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一句话会是漫长的孤寂和清冷。即便他说得那么坚决冷漠,她平静地低下头。

    重年常听的一折戏里,有一句唱词:“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年少如花之时,只是喜欢那华丽精致的文字和缠绵婉转的故事,那样至死不渝的执拗。那个叫杜丽娘的女子,直至她写真留画死后,魂魄面对冥判时,却只是问:“劳再查女犯的丈夫,还是姓柳姓梅?”

    十几岁的重年曾为这句话痛彻心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朝下掉,哭得满脸都是泪,反反复复在心里念那句话:“他年若傍蟾宫客,不是梅边是柳边。”

    十几岁的花季,世间哀痛莫过如此,可是世间执拗莫过如此。

    那时候,重年把薄薄的一本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大段大段的词句都是十几岁的时候根深蒂固记下来的。可总要到年纪渐长,春花已开到荼靡,姹紫嫣红开遍即将付与断井颓垣时,才渐渐体会出那里面更深远的哀痛。

    那终究只是一个至情至爱至美的梦。从来梦中之情最真又不是真。世间何得如此良辰美景。

    牡丹亭终究只是一个女孩子的梦,而如花美眷终付与似水流年。

    在二十九岁的这个寻常的暮秋初冬,风轻云淡,碧空如洗,重年看着面前紧紧抓着她的袖子缠着她,非要她带他一起出门的沈奈奈,顷刻间思绪翻飞,忍不住伤感。

    那么多岁月就那样过去了,她的青春已经快要连尾巴都不剩了。而曾经懵懵懂懂的爱和婚姻,仿佛也只是一场梦。似乎她仍旧没有一样是圆满的。终究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肩膀被人大力摇晃了几下,重年恍然回过神来。却是贾真真,一脸无可奈何地拉她起来:“发什么呆啊,好好的伤春悲秋啊,快瞧瞧你那宝贝儿子!”

    重年怔了一下,恍然间却又想起有个人也曾经嘲讽过她伤春悲秋。

    “我实在是拿沈奈奈没办法了,他瞧你不理他,就气烘烘地跑了,我拉都拉不住,你看他把我手咬的,这小东西力气倒是不小脾气也不小!”贾真真一边告状,一边倒真的把自己的手伸过来了。

    重年一看,那手背上头果然也有细细的牙印痕迹,衬着嫩白细腻的肌肤很是明显也越发惨不忍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沈奈奈,你给我站住!”

    已经跑到前头一片凋残的花地上的沈奈奈倒真的站住了,不过显然不是害怕,反倒是回头扬起下巴来目光炯炯地问:“那你带我去吗?”

    重年快步走过去,看着那张倔强的小脸,简直无可奈何。她今天和萋萋约好了去购物,晚上萋萋的未婚夫要请吃饭,当然还是萋萋要介绍未婚夫给她认识,说给她在婚礼前见见人。重年因是头一回和人家正式见面,又实实在在为萋萋高兴,想到身边黏着个小恶魔,担心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孩子会在一边淘气捣『乱』。于是上午就带奈奈来了爷爷『奶』『奶』这儿,想吃了午饭顺理成章地把他留在这里。恰好贾真真也带着双胞胎来了,上午几个孩子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她也难得清静了半天。可是中午吃完饭,沈奈奈听说双胞胎一会儿就要去姥姥家了,无论她怎么哄骗,也不肯再留在『奶』『奶』家了,非得跟着她。沈老太太自然不舍得,抱着他可怜巴巴地问:“奈奈不要『奶』『奶』吗?”沈奈奈倒是会哄老人:“『奶』『奶』,明天我放学了就来。”一句话,沈老太太喜上眉梢,连连说:“好,好,奈奈乖。”

    沈奈奈可不乖,从出生就跟乖是一点都不沾边的,即便躺在婴儿床里像个小小天使。起初有一点不如意就哇哇大哭,闹得人仰马翻。而一天一天渐渐长大,会说话会走会跑的沈奈奈也仍旧是个小小天使,浓眉大眼,眼眸纯净,宛如天使——当然在不闹腾的时候。一旦闹起来,尤其那双大而狭长的丹凤眼瞪着人或者斜睨着人的时候,也实实在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小恶魔。身边带他围着他转的几个人无不头痛。拿这个小恶魔没有法子的时候,桂姐也只能无奈地看着他,对重年念叨:“跟家谦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成天一脑门的淘气犯闲,又调皮又捣蛋,简直不叫人安生,主意还多着,鬼精灵一个,还不肯人说,什么都要自己说了算。”偶尔也会状似无意地顺带问起:“家谦这一阵还在忙?”

    他素来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这几年更是厉害了,在家总是难得有好脸『色』,一点小事不如意,就会冷下脸来,拂袖而去。奈奈起初怕他,看见了他,就歪歪扭扭摇摇晃晃地跑开,可是渐渐大了一点后,大约是开始记事了,又不怕了,没事就喜欢跑去他的书房呆着,还总喜欢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仿佛是在打量探寻。尤其会说话后,经常还会扬起下巴,一脸神气得睥睨不可一世,『奶』声『奶』气地说:“沈家谦,你回来干嘛?”沈家谦皱眉,对他也很少有好脸『色』,嫌他又吵又烦,恼了,直接喝一声:“滚蛋!”奈奈却也还是不怕,瞪着一对大眼珠子,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沈家谦,这是我家,你才滚蛋!”最后直气得沈家谦拂袖而去。

    此时,穿着黑『色』的羊绒圆领『毛』衣,米『色』长裤,黑『色』浅口小牛皮软靴的沈奈奈,微微扬起下巴,冬日暖阳下一张澄净纯真的脸异常粉嫩晶莹,煞是好看可爱。然而,那大而狭长的凤眼直看过来,那睥睨的神情,微微带着不可一世的倔强,也实实在在介于天使与恶魔之间。

    重年又哪里奈何得了这个小恶魔,只得蹲下来,再一次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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