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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谷靡香-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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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一惊,“他要纳妾?”
奴栾一瞪,在我手背上掐了一把,“胡说什么,他是想要一个小韬决或者小栾儿,从此夜里比以往卖力了十分,药也不给我吃了,便也……”她羞涩地将脸一扭,“便也怀上小韬决或者小栾儿了。”
我再次无语,比以往卖力了十分?含义便是曾经为零分么?唔,难怪不怀,吃药怕也是多余的。
但不知为什么,心中顿生一种凉酸之感,不冷不热地道,“生孩子这回事嘛,生下来便将自个儿的辈数提了一个挡,意味着向老年迈了一步,纵使夫人爱美如命,也抵不过对天伦之乐的渴求,担得上为人母的楷模。”
奴栾含着同情望我,“卉娘一副酸溜溜的作态,是不是鬼君有隐疾?”
我一口茶差点又喷了出来。
子懿有隐……隐疾?
一个有隐疾的男人,榻上会是这般的兴致勃勃,生龙活虎?且持久不倦,多少次我已进入梦中,他还在换着花样折腾,咳咳,这样的男子,有隐……隐疾?
奴栾掩口莞笑,“栾儿当然也知道鬼君最擅于作伪,卉娘莫要被他表面功夫欺骗了,你作为一代妖尊,这一世又这般短暂,离去之后,甘愿大权旁落么?趁着还有五十年,且葵水未绝,及时开枝散叶才是明智之举。”
我干巴巴地道,“虽与鬼君日夜相伴,但终究未出嫁,临去之前,落下寡儿也不太好。”
奴栾恨铁不成钢地眄我,“妖界的男子虽个个奇形怪状,但也有生得美貌的,你莫不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只与鬼君一个吧?”
她覆在我手背上的丹蔻玉指紧了紧,有些叹道,“你这一世,他是不可能娶你的,你须看开一些。”
我的心猛地一抽,死死地盯着她,半晌,才颤着牙峰挤出两个字,“为何?”
她有些退缩,垂了垂睫,“只不过是一个约定,其实也无甚大的问题。”
我用力抓住她的手,不顾自己有多失态,连声逼问,“什么约定?怎么无甚大问题?我开始老了,我离死不远了,你快将知道的通通告诉我。”
她的眼神泛起两分凄凉,“卉娘,鬼君再怎么艰难也熬过来了,在人世轮回时一次次死于非命,这五十年来又每日不知疲倦地抚箫洗孽,你为何连一些心结也渡不了?”
两个女人坐在堂上含伤带怨地婆妈,伺候茶水的小妖实在看不下去,抹着泪出了弄月楼。
夫人,这不是一些心结,这是我毕生最大的夙愿,也是我唯一真正想要拥有和守护的东西。
他本可轻而易举地给,然而,心中也明白,区区一个替身,又怎及得上多年前逝去的至爱,所谓的相伴,不过是为了寻求慰藉罢了。
我却奉出了最好的年华,女子最宝贵的贞操,除却妖界尊主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位置,什么也不复拥有,韶华,孩子,姻缘,一个半老徐娘来想这些,竟觉得是一种毒辣辣的讽刺。
我喝下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缓道,“你这倒是提醒我了,鬼君三次过幽道,两次经一模一样的轮回,且每一世仅有短暂的小半生,我整日闲着没事做,该去人世走一遭,看看这短命鬼造了什么罪孽,又是谁在他颈上割了一刀。”
奴栾劝阻我,世事如浮云尽散,鬼君既然不去追究,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重要,在他人看来却不值一提的东西,甚至关于他们的某些方面,不知自己视若蔽履的,又时恰恰是在乎自己的人关心的,甚至为之茶饭不思,夜不成寐。
子懿怕是忘了尘世的遭遇,然而,这五十年来,我一直替他牵挂着。
奴栾撩起袖子拭去眼角的一滴泪,“鬼君得卉娘,如魔尊得栾儿,六界中,有谁比这二位更有福分?”
我怔了怔,这厮半妖娆半脱俗,娇娇切切,竟是这般的自恋和矫情,不过,她有了身孕,那强势又专一的梵韬决会放心她独自来?
视线斜掠过大门,果然,一队蕴散着无穷法术的男人正肃穆地杵着,一动不动,神情忠诚又坚决。
“是魔尊有福分,鬼君的褔泽,卉娘可从来消受不起。”我笑了笑,扫一眼空荡荡的大殿,“三日前,卉娘命姑娘们排练歌舞,用以闲时打发无聊,想必已经差不多了,正好拿来与夫人欣赏,一来迎上门贵客,二来祝夫人怀了珠胎。”
小弟们端来瓜果甜点,一一下到案上,又在地上铺上华毯,大殿两旁分置矮凳,持乐器的女妖鱼贯而入,浅施一礼,娉娉落座,相互灵犀一视,纤指拨弄,凄婉的乐音袅袅而起,交织成一片虚无的魅音之网,灵动中带一股黯然的消沉,仿佛一个芳华明媚的女子,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缕缕哀怅。
紧接着,赤肩裸腰赤足的女妖们从大门两边款款进来,在乐音中翩然作舞,手钏环配交响,踝铃叮嘤不绝,仿若中州敦煌飞天之舞,一颦一笑,极尽妖娆,媚眼如丝,却又含了一抹痴浓,一旋一移,似是惊鸿过影,转瞬又是一番新好景,香风阵阵缭游,浓而不俗,入鼻只觉吸了销魂香,神志为之一清一混,今昔何年,竟让人有些不知所以然。
领舞的歌伶边舞边唱:
有没有剩下回望的时间
再看我一眼我分不清天边
是红云还是你燃起的火焰
哪一世才是终点彻悟却说不出再见
有没有剩下燃尽的流年
羽化成思念是尘缘还是梦魇
是劫灰还是你燃起的炊烟
哪一念才能不灭是涅磐还是永生眷念
幻化成西天星光是你轮回的终点
寂灭到永生沙漏流转了多少时间
你在三途河边凝望我来生的容颜
我种下曼佗罗让前世的回忆深陷
多少离别才能点燃梧桐枝的火焰
我在尘世间走过了多少个五百年
曼佗罗花开时谁还能够记起从前
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注:河图《凤凰劫》歌词)
我偏了偏头,勾起一笑,扬手,小弟过来倒上香茗,我饮下一口,手指一下又一下叩着案几,“好,有美如斯,有歌如斯,继续!”
那歌伶面颊飞起一抹桃红,浑身像是增了不少力气,舞得更加尽兴卖力,合着绕梁乐音,再启绝世清喉。
有没有剩下燃尽的流年
羽化成思念是尘缘还是梦魇
是劫灰还是你升起的炊烟
哪一念才能不灭是涅磐还是永生眷念
幻化成西天星光是你轮回的终点
寂灭到永生沙漏流转了多少时间
你在三途河边凝望我来生的容颜
我种下曼佗罗让前世的回忆深陷
多少离别才能点燃梧桐枝的火焰
我在尘世间走过了多少个五百年
曼佗罗花开时谁还能够记起从前
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注:河图《凤凰劫》歌词)
此刻是傍晚,日斜西天,余晖投入弄月楼,为女妖们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仿若隔世佳丽,哨楼上的箫音,妖冶的舞,循环一次又一次的歌声,百乐之合,一切似恍恍过梦,我只能遥遥地看着,一触即碎。
第八十三章 连本带利地捞回来()
奴栾虽也观赏得兴起,但怀孕的身子不宜多逗留于这般浓香浮华的场景中,时间久了,不由得皱眉扶了扶额头,我遣了歌舞,独独留下歌伶,她生得柔美娇弱,浑身散发一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正一动不动地跪在软毯上,睫毛覆下,轻轻颤动,情绪欲掩未掩,可轻易窥到几分紧张。
我暗施了法术,瞧出她原身是一只水貂。
踱到她身前,微微俯下,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唔,你叫什么名字?”
指尖仿佛摩到了轻羽酥云,所谓的绕指柔,也不过这般。
她肩头一颤,眼皮飞快一掀又落下,顿时横波氲开,说不出的清媚,“浅儿。”
“浅儿……”我凝视了一会虚空,只觉得一颗心也无边无际无着落地虚化开去,“你歌声很好,晚上到我的房中来。”
“寨主,这……”她惊愕脱口,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匆匆垂下头。
“带上琵琶。”我摆手,让她退下。
她有些战兢地道了一声“是”,眸中似有欣芒一掠而过。
“等等。”那个纤柔的身影将要挪出大门之际,我将她叫住。
她一顿,施施然转身,带着一丝从容,一丝惶恐敛襟,“不知寨主还有何吩咐?”
“初进寨中时,你为谁举的手?”我执起酒杯,低着眼皮喝下,并不看她。
“浅儿并未为谁举手。”她轻声答。
“好,我知道了。”
我阖上双眸,品着滑下喉的酒,淡淡的醇香在口中化开。
奴栾怔怔地看着我,“卉娘这是,换口味了?”
我大概也清楚她想到了什么,“夫人原来与鬼君一般猥琐。”
她嗔我,“与鬼君相熟的都知道,鬼君比腹黑还要装许多,栾儿不过是依据事实,作合情合理的推测,连鬼君的万分之一也及不上。”
啊!原来骚包男的名声已经这么臭了?我颇为得意地又饮下一口。
渐临的夜幕为天地之间笼上了一层浅墨,有小弟入楼禀报,晚膳已经备好了。
以前都是我掐准了时间,主动前去,此刻沙漏已流过了一刻钟,难怪小弟来催,我执起奴栾的手,与她相视一笑,转而吩咐小弟,“将青琼酒温一下。”
青琼酒有酒味,有酒香,却无烈度,适合怀了身孕的女子。
“是。”小弟恭敬地应,匆匆退下。
离身前往翡膳阁,奴栾在我肩上偎了偎,“卉娘对女子是愈发地感兴趣了。”
我抖了一抖,轻咳一声,“那来一斤烧身的白酒好了。”
忽,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奴栾又怨瞪我,“卉娘这是存心害小韬决的命。”
……小韬决?不该是魔尊的某一处么?
我好心提醒她,“无须害,夫人直接将魔尊阉了得了。”
她的面颊腾地一下子红了许多,“卉娘真没羞,尽想人家男人的那一处。”
我险些没晕厥过去,几乎要颤着手问苍天,梵韬决的那一处与我何干,与我何干?
从弄月楼出来,短短二十丈的路径,我们兴致盎然地将小子懿和小韬决讨论了个遍,经华廊走向阁门之际,奴栾仍恬不知耻地继续,“既然鬼君过于持久凶猛,让卉娘你承受不住,不如使一些手段,让他无法昂扬,折损作为一个男子的自尊心,也便不会向你索求吃食了。”
我惊出了一脑勺的冷汗,哎哟,不是你家男人,你倒是无关痛痒,若是魔尊不举,你定然呼天抢地,痛不欲生吧?
虽然鬼君太不节制,但痛并快乐着的感受,本寨还是喜闻乐见的。
察觉到阁子透出一股冷意,我肃然道,“鬼君已不在哨顶,望夫人收敛一些。”这句话透着虚惶,但愿……
奴栾摆了摆手,“不在哨顶他就改变秉性了?你呀,总该为自己考虑一些,不要不情愿也咬紧牙关忍着,如此这般,鬼君反而会变本加厉,为你下更多的苦头吃,万一断腰折骨,那可就无法挽救了。”
若子懿变本加厉,恐怕弄月楼也要被晃塌了吧?这比腹黑还装的骚包男欸,拿什么来拯救你,不,拿什么来拯救可怜兮兮的本寨?
为了堵住奴栾这张喋喋不休的乌鸦嘴,我干着脸堪堪道,“这个么,夫人勿要担心,卉娘自有一番打算,终归会连本带利地捞回来。”
“这才对嘛。”她孺子可教地挤眉弄眼,与我一道迈入翡膳阁。
我的身子不经意间颤了颤。
一桌饭菜已经备好,正散发着袅袅热气,满阁氲漾着诱人的香味,鬼君,妖君,冷桑正在座上侯着,谁也未动碗筷,一个比一个神情复杂。
鬼君一脸沉黯,冷冷地望我,带着威胁的意味。
妖君一脸尴尬,折扇半收,搁在桌上,嘴角残留一丝戏谑。
冷桑瘫着脸,无法辨别情绪。
奴栾撑着腰,款款到兰痕身边坐下,莞笑着打圆场,“栾儿不过与卉娘随意侃一下,大家不要当真,来来来,不醉不休。”
兰痕挑眉,眸子渗出一丝苦意,“卉娘巴不得鬼君赐更滂沱的雨露,栾儿你挑拨作甚?”
我正要去冷桑那儿,以避祸患,才挪了一步,便被一股无穷的劲道吸到了玄衣一旁的座上,鬼君眼皮覆下,寒气腾腾地压着我。
一颗心“扑嗵扑嗵”地飞跳。
那似乎是要将我折磨一番才肯消气,受惊的魂儿更加没底。
骚包男不会现在就想发作吧?
但我是寨主我怕谁,端出一派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道,“本寨方才耽于歌舞,让三位久等,实在是有些抱歉,先干为敬。”
执起酒杯,遥相敬过,一饮而尽。
冷桑神经大条,配合我喝下一口。
兰痕皱了一下眉头,手指在杯臂摩挲,没有多余的举动。
子懿的脸更寒了,“何来的歌舞,又是何人在表演?”
奴栾掩口笑了,“鬼君莫不是以为卉娘欣赏其它男人健美的膛臂作舞吧?放心好了,都是些清澈水灵的姑娘。”
子懿这才肯动餐具,只是,绕有深意地瞥了我一下。
我知道我今夜不要妄想一个好觉了。
“义兄,你瞧瞧,栾儿是不是胖了许多。”奴栾拉起兰痕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我有些艰难地将饭菜咽下去,不知她这又唱的什么调儿。
兰痕阖上双眸感受了一番,“唔,腹部鼓起,不复曾经小蛮,栾儿你该减肥了,也兴许是生了肿瘤,这黑息寨的医师不错,待饭后召一个来瞧瞧,及早开刀取出来。”
我终于忍不住一阵大笑,子懿和冷桑一齐疑惑地看了过来。
奴栾的脸乍青乍白,一跺脚,“义兄,你就不能猜一下其他可能?”
兰痕皱了皱眉,“难不成……”
奴栾眸烁亮光。
兰痕继续道,“在之前你已经吃了,而且吃了许多。”
奴栾一声冷哼,“什么嘛,人家……人家有喜了,你就要当舅爹了。”
冷桑依旧无动于衷,子懿的神色一时有些微妙,似乎是苦涩,遗憾,愧疚……他垂着睫,夹菜的动作越来越慢……
“什么?”兰痕向后一仰,不可置信地表示抗议,“栾儿你何苦怀一个孩子来让义兄老一辈?”
奴栾见他这副形容,掩口一笑,“魔尊播的种子,栾儿怎敢不要?”
“幸亏卉娘与鬼君皆未与夫人攀亲戚。”我也笑,吩咐厨娘再添几样清淡酥口的菜来。
这一顿晚餐,菜样是从未有过的可口,鬼君却吃得毫无兴致,诸位酒意正酣之际,他搁下杯筷,独自走了出去,哨楼上,随即有箫声漾起,平缓中带着绵绵无尽的感伤,仿佛一个人在窃窃低诉,无法说与人听。
时光流逝了一年又一年,他依然是他,我依然是我,似乎从未有过变化。
我带着微醺的醉意回弄月楼时,浅儿已在楼前等,上身披了一件紫色的烟罗软纱坎肩,凝脂般的雪肌玉肤隐隐透出来,说不出的绰约婉娉,一头青丝半散半绾,墨绸也似地铺了满背,衬得整个人儿既清丽又妩媚,尽管已是初夏,空气仍有些寒凉,她怀抱琵琶,寥寥而立,偶尔被冷风拂得轻颤一下,那含过朱红的唇,泛起了一丝苍白。
我解下紫色大氅,披在她身上,“莫要凉着了。”
她受宠若惊,“浅儿消受不起这等福分。”腾出一只手来,要将大氅褪下与我。
我拍了拍她的手又移开,叹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中州之人这般懂得享受,咱们为妖,该更放得开不是。”
她勾唇浅笑,不语,眸中有星辰闪熠,要推拒的手,拉紧了大氅。
入室,我侧倚在榻上,她矮身于梳妆台前的紫玉椅,纤指拨了几下弦,一双美目望向我,“不知寨主要听什么曲儿?”
“会唱葛生么?”我剥了一颗葡萄,懒懒地喂进口中。
她神色一怅,垂睫默认,素手起弦,再启清喉。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与兰痕唱的是一个调调,只不过一个磁性黯沉,一个清灵凄婉,合着珠落玉盘的切切琵琶音,更让人无限怔仲地徜徉其间,久久无法从此境中抽身而出,望着这个初初化成人形不久的女子,我忽然想到了我的芳华岁月,以及那个一百多年前逝去的白衣仙子。
第八十四章 尘世之殇()
子懿进入楼中时,浅儿正伏在我的膝上,一头青丝被我抽去了骨玉钗,悉数散了下来,坎肩褪去了一半,裸出珠圆玉润的香肩,我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抚移,另一手执杯,饮一口,笑一下,所有的景致皆已朦胧,身心犹坠入云中雾中,疲乏至极,又觉分外舒畅。
有寒气渗透进来,膝上的美人身子轻轻一颤,含怯望了出去,伏得更低更紧,“寨主……”
子懿站在帘处,一张脸似是凝上了一层霜,眸子沉定无波地望着我,有黑流藏于深底,不断激涌。
我将酒杯往矮几上一搁,将浅儿扶起,“你下去。”
她担忧地看我一眼,目光仿佛初涉世事的小鹿闪烁不定,抱起琵琶,低着头,听话地离开,白纱裙裾在槛上缓缓扫过,随即不见了踪影。
“莫不是卉娘听一支曲鬼君也要管吧?”
我笑,拎起酒壶,斟满了酒,向他递去,“卉娘寂寞了,望鬼君赏脸作陪,一醉方休。”
他玄袖一动,有劲风传来,酒杯从我手中脱飞,循声望去,俨然已是一堆碎片。
今夜终究还是免不了一番折磨。
我磨着牙决定,明日联合魔尊,妖君与冷桑一道,围剿骚包男,最不济也要将他阉了。
“卉娘。”修指抚过我的眼皮,“你这般倦怠,竟还生得出一分杀气来。”
不好!我心底一凉,暗暗叫苦。
他以悲悯苍生的神情看着我,“魔由心生,祛除孽相,净化心土,才能求得一世安乐。”
什么乱七八糟,我懒得去深究,只是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垂下眼皮,避免暴露更多的情绪,他施一阵风雨便要嘀咕一阵,我不知何时才能在一片安静中入眠。
他又温声道,“卉娘,我来替你涤清煞气,如何?”
说是男子行太多房事,弄不好会精尽人亡,我有时被折磨惨了,也不由得忿忿不平地想,为何骚包男还活得好好的,如今才恍然明白,他五十年前便已经死去,无论如何卖力,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一个死去的人,还能再死么?
幽道初见时,那一道横贯脖颈的伤口映入眼帘,体内那一颗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泪滴微微一扯,疼得缥缈又遥远。
我轻叹,忍不住伸手搂紧了他,他的胸膛和腹部挨着我,倒是有些烫热,后背即便覆了锦被,依然一派冰凉,我这一举动,他的唇再次从心口爬到我的唇上,含着依依辗转,发音模糊不清,“卉娘莫怪,我很冷,一直都很冷……”
我又何尝不冷?
第二日,我将事务交代与冷桑和几位长老,看了哨楼上的玄衣身影一眼,独自出了寨子。
我活了一百多年,第一次去往人世,难免有些新奇,据闻人间不似妖界这般煞气翻腾,阴森慑人,就连繁华之处,也诡异艳华得令人胆战心惊,荒凉之所更是让人顿生一种凄凄绝命之感,人世是一派喧嚣的安详之态,市井匆忙,乡野劳碌,烟火味透着一股子的和谐,夫妻之间相待以礼,一辈子温馨幸福。
小妖们见我一脸向往,怂恿我将人世也收到麾下,说是那皇帝老儿在我面前不过是一缕可以轻而易举捏碎的魂魄,而万千军队么,我随手撒一把锁魂针,便可以将他们彻底降伏。
我摆手说罢了罢了,这一世拥有妖界已然足够,而六界一向均势,方才万物有序,我又何必去打破?
我在云上躺了足足三个时辰,方才抵达帝都,之前我堪了子懿的命相,知他第一世投生于侯王姬无康之家,为大公子,而今姬姓家族已世袭了四代,二公子之子姬廉臣也已近了古稀之年,重孙姬华狱承了侯位,再过两年光景,便是知天命之龄。
我尚嫌一百多年的岁月短暂,殊不知,人世已悠悠转转过了四世。
这个家族奉行中庸之道的处世之方,一向不温不火,在波云诡燏的朝政乱流中得以存留至今,已着实不易,子懿曾住过的那一处宅子还在,只是院中荒草凄凄,足人膝高,屋顶上落满了凤凰枯叶,岁岁相叠,呈现一派颓废的金黄,已有许多年无人打理。
拂开灰尘,殿门门楣上题的四个字便显眼了起来,“思卉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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