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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_贼道三痴-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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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社镜坊的眼镜销售由西张清客吴庭和福儿的父亲张老实负责,一个记账、一个收银,零售价是昏目镜四两、近视镜六两,本来焚香镜售价是三两,因为好卖,自然要提价,提到四两,若有外地客商来批量采购,也只各便宜一两,并不给多打折,翰社镜坊的眼镜精良,而且借翰社的名声,何愁卖不出去。
张原问明镜坊的库存水晶石只够今明两年之用,便与三兄张萼商量了一下,由他出银一千两、张萼出银五百两,再从镜坊收益中抽取五百两凑足二千两银子,遣那姓孙的镜匠和东张的来福、西张的钱老本一道去海州大量采购水晶石,因为翰社镜坊采用海州水晶打磨镜片,此举必在苏杭等地的眼镜作坊中风行开来,两、三年间水晶石的价格就会大涨,所以翰社镜坊要先存足十年的水晶用量再说——
离开镜坊,兄弟二人沿府河柳堤缓缓而行,仲夏阳光颇炽,水面闪烁耀眼,张原眯起眼睛,光线太强烈他的眼镜还是会不舒服,这时大约是午时初,府河上有几条龙舟在敲鼓缓缓地划,今日是初一,山阴、会稽两县的龙舟大赛要到初三才开始,现在只是练习配合——
张原提议道:“三兄,初三日我们各带娘子来观龙舟,把大兄夫妇也叫上,看了龙舟再去游砎园,砎园的荷花现在应该盛开了。”
张萼喜道:“好,我等下就去对大兄说——不过也得先问问大父那边,若恰逢大父要邀人游园,那我们就得改日。”
张原道:“好,三兄去打听好了告知我。”
回到东张,商澹然问起望远镜之事,那白铜望远镜张原已经带回来了,便取出来给商澹然看,商澹然执着望远镜在楼廊上朝对面的西张庭院看,依张原所言慢慢调整焦距,喜道:“果然如在面前。”又道:“小徽很想要这样一个千里镜呢。”
张原道:“我答应过她,进京时送她一管千里镜,就不知今年能不能成行。”
商澹然微笑道:“一定能的,张郎的时文集子流传到了京师,我大兄也看过,写信来赞你呢。”
张原道:“能不能中举中进士,冥冥中似有天定,我师焦弱侯,渊博如海,却蹉跎到知天命之年才高中,一中就是状元,你先前为我读的那篇解元徐光启的制艺‘舜之居深山之中’本来已被黜,是焦老师搜落卷时看到的,一读之下,拍案叫绝,遂拨置为解元,不然徐光启不知还要蹉跎多少年。”
商澹然点头道:“有千里马还得有伯乐,这主考官很是关键,就不知今年杭州乡试的主考官是哪位翰林官?”
乡试主考官又称总裁,自万历十三年始,各省乡试的主考官都由吏部、礼部选派京官担任,而且大都由翰林院修撰、编修这些词林官为主考,因为这些词林官都是近几届殿试的佼佼者,学识、声望都有,正是主考官的最佳人选,又因为内阁辅臣必出自翰林,所以又有这么一个说法,说这是日后的内阁辅臣在选拔人才以壮自己声势呢——
张原道:“现在应该还未定,月底或下月初应该就会定下来了,各位主考总裁要从京师出发分赴分地了,一旦获悉浙江总裁是哪位,我要专门精研一下他的八股文,投其所好嘛。”
张原让穆真真取一千两银子交给来福,命来福这两日就与西张的钱老本还有孙镜匠一道启程去海州采购水晶——
商澹然见张原有这么多银子,很是惊讶,想起一事,去箱奁里翻出一张地契,交给张原道:“张郎,这是二兄交给我的,是白马山地契,二兄把白马山的茶园、果园送与我做嫁资——”
商氏的白马山茶园、果园每年有四、五百两银子的收益,商周祚、商周德知东张清贫,把白马山当作小妹的嫁资,是让张原可以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能安心读书,小妹日常用度也不至于寒酸拮据——
张原看到白马山地契,惊笑道:“张原娶了一个金元宝娘子吗。”
商澹然“吃吃”笑道:“谁知东张亦是藏富不露啊。”
张原知道澹然对他有这么多银子有些疑虑,夫妻一生一世人,有些事得对她说明,以后还得靠澹然管家呢,当即便将自己从董氏沉船得了大量金银和书画之事说了——
商澹然愕然,半晌问:“张郎,你与姐姐合伙盛美商号,又开书局、镜坊,你要赚这么多钱做什么?”
张原微笑道:“澹然问得好,我要赚那么多钱做什么,我对精舍美食、繁华奢侈并无多大兴趣,我所作的事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西厢记》最后那段‘四海无虞、万里河清的’唱词,还有——”执手道:“愿使岁月安稳静好,愿我夫妇白头偕老。”

第三百一十八章 总裁钱谦益
五月初三,书房的自鸣钟“当当当”敲过了九点,张原带着商澹然出门了,随行的有穆真真、云锦、武陵和老仆符成,昨日张萼派福儿来回话,说端午日大父要在砎园举行荷花会,初三日园子空闲,可以去游玩,已传话谢园丁,初三日不要让外人入园——
商澹然很识大体,游园之事虽是夫君张原作主安排的,她还是要去向阿姑吕氏请示,虽然知道阿姑肯定是会答允的,但这礼节不能少——
从东张到砎园约有三里路,仲夏天气已经颇炎热,张原要叫一顶轿子让澹然乘坐,澹然却愿步行,她戴着帷帽,帷帽边沿垂下白纱,将脸部遮住,白纱薄透,不影响视物,而从外面看澹然的脸,仿佛雾中看花,更有朦胧之美,张原一直认为美女戴面纱是欲盖弥彰,更增诱惑的,尤其是澹然,未裹足,走起来轻盈快捷,面纱拂拂,好似芙蕖迎风——
端午前后出外游玩乃是越中风俗,街市上亦可见士人携妻同行的,见到穿着平底丝履、行步轻捷的商澹然,都是愕然注视,张原现在是无人不识了,张原娶了一个不裹足的妻子吗?
张原无视那些诧异的目光,对商澹然道:“移风易俗,自今日始。”
商澹然还是有些羞缩,低声道:“我要被人取笑了。”
张原道:“取笑什么,缠足折骨伤筋,害人生理,这等歪风恶俗才是应该取笑鄙弃的,下次翰社社集我要明确提出反对女子缠足,要写一篇长文论证缠足之害。”又压低声音道:“最爱澹然天足。”
商澹然微微笑着,走在张原身畔,有一种骄傲的感觉。
来到庞公池,凉风忽至,带着水气,张原笑道:“澹然你嗅嗅,这风有松萝茶的味道。”
忽听一人接口道:“春风如酒,夏风如茗——”
张原回头看时,见大兄张岱打着日伞,快步走近,身后两个小厮抬着食盒,张原忙问:“刘家嫂嫂没来吗?”
张岱面有不豫之色,摆手道:“不提她。”向商澹然一揖:“商弟妇好。”
“大兄安好。”商澹然从容不迫向张岱还礼。
张原把张岱拉到一边问是怎么回事?张岱很不快活,嘟哝道:“那迂蠢之妇,说是女子不应抛头露面外出游玩,不肯来。”
张原摇了摇头,大兄这婚姻豪赌输得惨,娶了这么个迂腐女子,在自家园林游玩一下都不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必说肯定一点情趣都没有,难怪大兄郁闷,当下宽慰了大兄几句,到了砎园门口,谢园丁早已等着,张岱、张原都给了谢园丁赏钱,正说话间,一顶帷轿到了,边上跟着的是能柱、福儿和两个婢女——
张萼从帷轿下来,然后扶下一个身材高瘦的女子,这女子肤色白皙,气质冷艳,这就是张萼之妻祁氏,看来人也极聪明,不然哪里拿捏得住野马一般的张萼。
见张岱、张原已经先到,张萼笑嘻嘻拱手:“大兄、介子,啊,商弟妇,愚兄有礼。”
祁氏却有些踌躇,商澹然的二嫂是她小姑母,这辈份真有点乱啊——
商澹然却已盈盈上前,称呼张萼“三兄”、称呼祁氏“三嫂”,既到了张家,当然得依照张家的辈份。
张岱看商弟妇这般贤惠优雅,对比自己那个道学妻子,更加郁闷了。
一行人绕过小眉山,陡觉青气袭人,红花照眼,亭亭莲叶在廊桥两侧连绵铺展,把水面全遮蔽了,荷盖高低参差,婀娜有致,荷花或尽情绽放,或嫩蕊含苞,池上风来,荷叶轻舞,荷花轻颤,美不胜收。
张原笑道:“先前嗅到风中的松萝茶香,却原来是荷香。”忽然心中一动,想起那夜送王微来梅花禅住宿,从这廊桥上过时他曾说再有一个多月,荷花开放,不但满目青莲红蕾,荷香更是沁人心脾,而今,修微已远在松江,嗯,姐姐应该已经回到青浦了,修微也会到姐姐这边来了吧?
商澹然与和萼妻祁氏携手说话,张原就独自绕到梅花禅去,看看人去室空,不免有些惆怅,心里还是挺挂念那个女郎的,忽见廊下倚着一竿细竹,却是薛童制的钓竿,遗在了这里——
张原取了钓竿,从后门出去,让武陵挖两条蚯蚓来做钓饵,就在鲈香亭上垂钓,钓饵刚入水,就有鱼儿上钩,待鱼儿吞饵吞得实了,提上来就是一尾半尺多长的鲈鱼——
商澹然和祁氏摇着纱扇,正步上亭来,见张原钓的那条鲈鱼在亭中空地上扑腾,都是又惊又喜,站在亭边不敢上前,张萼抢步上来,一脚踩住那鱼,喜道:“清蒸鲈鱼,美味。”即命福儿回去叫人搬炉子、炭火来,要在这砎园大快朵颐。
张岱道:“我去安排,我们兄弟今日在这园子里庆端午。”匆匆去了。
商澹然和祁氏都曾听自己夫君说过前年九月初九在香炉峰的蟹会,不胜向往。
能柱用草绳把那鲈鱼鳃帮子穿住,养在亭下池中,免得鱼死了不美味。
张萼向张原要了钓竿去,他要教祁氏钓鱼,张原便带了商澹然去游霞爽轩、无漏庵,边走边道:“澹然,看到小武那可笑样子没有,对云锦是百般讨好,出来不是服侍本少爷的,只向云锦献殷勤,云锦对小武却是爱理不理。”
商澹然抿着嘴笑,回头看,武陵和云锦都在亭子上没跟来,说了一句:“小武终于开始长个子了”。
张原道:“小武十七岁了,云锦新年十五是吧,不知道云锦对小武意思如何,哪天你帮我问问云锦。”
商澹然“吃吃”的笑,说道:“张郎要点鸳鸯谱吗。”
张原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若是双方中意,明后年可以让他们完婚。”
商澹然“嗯”了一声。
无漏庵后面植有千竿翠竹,薛童制的钓竿想必就是在这里采的竹子,从庵后经过,肌肤眉眼皆碧,庵后却有一个菜园子,想必是谢园丁种的,豆棚瓜架,农家风味,张原进去摘了两条苦瓜出来,商澹然格格的笑,说:“偷菜——”
“偷菜。”张原也笑,举着两条苦瓜说道:“这苦瓜是三宝太监从南洋带回来的,我中华以前没有苦瓜,夏日食苦瓜可清热消暑。”
绕园子一周,回到鲈香亭,见张萼也钓了一条四腮鲈鱼上来,与祁氏相对大笑,张萼道:“当年大父建园子,让人从松江买了数百尾四腮鲈鱼放到这池里,现在繁衍开来了。”
又过了一会,张岱来了,带了侍婢素芝来,还有两个健仆抬着炉子和木炭,还跟着一个厨娘,带来了麻姑酒、角黍、油馓、腊肉——
张岱是美食家,虽不亲自掌勺,却在一边指点那厨娘如何烹制,鲈鱼要以金华火腿、笋片、香菇和香菜一起清蒸,半熟后放生姜、葱丝、黄酒等佐料——
午餐丰盛,鲈香亭上摆着三张食案,张萼、张原夫妇各自举案齐眉,让张岱好不羡慕,只好借美食解闷。
用罢午餐,张岱亲自烹茶,张岱独创了一种兰雪茶,取龙山北麓的日铸茶,用制松萝茶的方法炒焙,烹茶时放入茉莉,茶色如竹笋方绽、绿粉初匀,又如山窗晓色、曦光透纸,茶水倾注在白色茶盏里,香如兰,色如雪,因名之曰兰雪,连张原这样不怎么会品茶的饮过半盏后也觉唇齿留香,赞道:“大兄茶艺要超越桃叶渡闵汶水了。”
张岱颇有得色,口里谦称道:“岂敢,汶老浸淫茶技数十年,不是我这后生小子能比的。”
约莫未时初,听得府河那边龙舟鼓点渐急,看来赛龙舟要开始了,初三小赛,初五大赛,张原等人正欲去府河畔看龙舟,一个西张仆人满头大汗跑来,对张萼道:“三少爷,绿梅快要生了,夫人叫你赶紧回去。”
张萼有些不知所措,他对当爹还是没有心理准备啊。
祁氏对张萼道:“夫君,我们赶紧回去吧。”向商澹然道别,相约以后多多往来。
商澹然称祁氏为“三嫂嫂”,祁氏称商澹然为“商姐姐”,因为商澹然比祁氏年长一岁——
午后炎阳炽烈,从砎园到府河畔有五、六里路,商澹然却还是不肯乘轿,要跟着张原步行,说是不累,张原也就由她,一行人来到西郭水门外,听得鼓声劲急,河面上四条五丈长的龙舟破水激驶,争先恐后,在府河两岸和越王桥上观龙舟的民众喝彩声此起彼伏——
张原却是忙于应酬,不断有士人过来与他寒暄,商澹然便与穆真真、云锦退在一边,在岸边槐荫下看赛龙舟,却不知道隔着半里远的越王桥上,有人正看着她和张原——
那是王婴姿,与姐姐王静淑乘一辆牛车到桥上看赛龙舟,远远的看到张原和商澹然,王静淑道:“婴姿,看到了吗,人家夫妇很恩爱,携手同游。”
王婴姿默然半晌,说道:“姐姐,回去吧,读书作文去。”
王静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婴姿,你读的书里有什么?”
王婴姿道:“姐姐何必这么功利,读书就一定要有这些吗,我只是爱读书,读书明事理、长见识,就足够了。”又道:“明日请阿兄叫仆人把我收集的一些书送给介子师兄,那些书对乡试、会试都应该有裨益的。”
王静淑摇头道:“姐姐真是不明白你——”
牛车掉头向越王桥东,王婴姿从车窗望着与诸生交谈的张原,喃喃自语道:“很简单呀,我只是喜欢而已。”
端午节后的一日,王炳麟亲自到山阴给张原送来的一个书箧,说道:“介子,这些书你都看看,我已读过,开卷有益,只是我愚钝,领悟不深。”
张原稍一翻检,就知这些书是婴姿师妹收集,有些还是婴姿亲笔手录整理的,对王炳麟道:“代我谢过师妹。”
王炳麟拍了拍张原的手臂,笑道:“盼你连捷呢。”话锋一转道:“大宗师已经到各府主持科考,月底前会到绍兴,你是去年的岁贡,不用考试,我还得考。”
并不是所有秀才都能参加乡试的,必须要进行选拔,每逢子、午、卯、酉乡试年的五月底之前,提学官要下到各府召集生员考试,一、二等的才有资格参加八月的乡试,张原是去年道试案首,不须科考就获得了乡试资格,若是这次乡试不中,那么下科张原想要参加乡试的话也得先进行科考——
张原道:“师兄一定能考一等的,到时我们结伴去杭州。”
王炳麟摇头道:“我还真是信心不足,不怕介子取笑,若婴姿是我,那考一等没问题,你看看她总结的作八股法,我远远不及。”起身道:“好了,我先告辞。”
张原道:“王师兄用了午饭再回吧”
王炳麟婉辞。
送走了王炳麟,张原回到投醪河畔书房,他现在会客、交友一般都在这边,商澹然来木楼之前会先让云锦来看有没有外客,在木楼这边侍候的是穆真真——
王炳麟送来的那个书箧静静地卧在桌案上,书箧是竹子所制,防水、坚韧,应是新制的书箧,犹有竹子的清香——
张原仔细翻检其中书册,除了《春秋定旨》、《读左辅义》这些论春秋书籍外,还有归有光、汤显祖、董其昌这些八股名家的时文选集,还有三卷《浙江乡试头场七篇佳作赏》,这应该都是王婴姿从浩瀚的八股书堆中精选出来的,开卷最有益的,在书箧角落里是两卷王婴姿的读书笔记和总结的作八股法——
张原翻看那册“作八股之法”,王婴姿以流丽的行楷写道:
“作八股之法,能熟知古文之妙境,而俯就时文之规矩,和养心性,体认题旨,开万古之胸,抒一己之得,则自然不今而今,不古而古,非时文而时文,非先辈而先辈。若存一摹时文之心,即非时文;存一摹先辈之心,即非先辈。譬作诗家必欲句句是杜,定非真杜;譬临池家必欲笔笔是王,定非真王。何者,为梏于古而己之才性不出也……”
张原边看边点头,婴姿师妹总结得极好,这比王思任老师仅仅从技巧上讲作八股文法更进了一步——
张原一页页细读,读到婴姿论主考官一章,举的例子就是徐光启那篇解元卷子“舜之居深山之中”,婴姿分析这篇制艺为何会先被阅卷房官黜落又被总裁焦竑擢为第一?原因是徐光启在文章中融入了与正统儒学迥异的王阳明心学,还有庄子、老子的思想——
——嘉靖末年以来阳明心学虽然兴盛,但传统儒学依然是官方思想主流,所以那阅卷房官黜落徐光启的试卷也很正常,思想异端嘛,徐光启此前连续五次应乡试不中也很正常,但在徐光启第六次乡试时,遇到了总裁焦竑,焦竑就是宗奉阳明心学、主张三教合流的大儒,从落卷中看到徐光启这篇制艺,赞叹不已,置为第一,看似科举佳话,其实有深刻的内在思想原因,偶然中包含着必然——
张原看到这里,不禁拍案大叫,有豁然开朗之感,心中极是喜悦,对自己的八月乡试更有把握了——
“张郎,何事狂喜?”
商澹然走了进来,笑盈盈问。
张原道:“心中困扰一朝解惑,能不狂喜!”
商澹然看着张原手里的手稿,那书法明显是女子的书风,她知道王思任之子方才来过,这书箧和书应该是王公子送来的,问:“谁能为张郎解惑?”
张原迟疑了一下,答道:“王婴姿小姐。”
商澹然“哦”的一声,说道:“让我来看看这一节。”取过这册《作八股之法》看“论总裁”这一章,联想到前日张原与她说过的关于主考官的困惑、关于徐光启落卷而又解元的困惑,王婴姿这一章就是专门解张原之惑的,分析得极好,这并非冥冥中有天定,而是有其必然性——
商澹然赞叹道:“王小姐真是大才,只可惜是女儿身。”
张原笑了笑,没说什么。
商澹然也不再多问,只是道:“张郎可要我为你念书听?”
张原道:“好,就把这册作八股之法读完吧。”
商澹然在张原对面坐下,执稿念诵:
“——今之八股名家或讲机局、或尚才情、或喜词藻、或征引及于子书、或摹仿涉于集部——”
看着书案对面的张原闭目倾听的样子,商澹然忽然想:“张郎会不会在心里想象是王婴姿在为他念书?”
这个念头太烦人,商澹然赶紧收摄心神,专心念书。
五月二十三,浙江提学王编按临绍兴府学,主持了绍兴府八县四千多名生员的乙卯科考,有八百名生员被置为一、二等,这八百生员取得了八月的乡试资格。
王提学在离开山阴之前,破例召见张原,勉励有加,八月乡试,王提学将作为副考官,自然希望得意门生张原能高中——
关于主考官,王提学对张原道:“传闻庚戌科探花钱受之将作为浙江乡试总裁,不知真确,不过你可预先揣摩钱受之的制艺,他是八股名家,不管来不来浙江主持乡试,学习其制艺总是有益的。”
钱受之便是钱谦益。

第三百一十九章 怒放的生命
五月初四凌晨,绿梅诞下一子,啼声洪亮,张萼母亲王氏只有张萼这么一个儿子,现在有了孙儿,虽是庶出,也是大喜,即命张萼写信向在京的父亲张葆生报喜,又与张萼妻祁氏商量,立绿梅做了侧室,算是有个名分了——
六月二十二,张萼之父张葆生从京中通过急递铺传回家书,带来一个确切的消息:今年浙江乡试的主考官果真就是五年前庚戌科探花钱谦益。
张原自王提学提醒他说钱谦益极可能主持乙卯浙江乡试,便开始做准备了,不仅读婴姿师妹帮他找的钱谦益八股集子,更请宗翼善帮他去常熟搜罗钱谦益的诗文,他要全面了解钱谦益的学术思想和诗文风格,就在张萼收到京中来信的次日,宗翼善也从常熟赶回来了,带来了一叠钱谦益的诗文稿子,有的是刊刻的,有的手抄的,总计不下二十万字,把钱谦益十五岁时作的《留侯论》都找来了——
七月下旬就要启程去杭州,只有一个月专心学习的时间了,张原现在名声在外,每日访客不断,有请教作文秘诀的、有要寄献田产的、有投身为奴的、还有请张原出面说情的……让张原学习很受干扰,今年绍兴的暑天又格外炎热,读书作文,汗流浃背,穆真真给他扇扇子,一面自己擦汗,天气真是热得邪门,所以当大兄张岱来约他去玉笥山天瓦庵消暑读书,张原即欣然同往——
六月二十四日一大早,张原暂别二老和娇妻,骑白骡雪精,带了来旺和武陵,与大兄张岱还有周墨农、祁彪佳一行十余人出稽山门、过大禹陵、上到玉笥山半山的天瓦庵,天瓦庵并非尼庵,是一座供奉观世音菩萨的小庙,庵中长老是山阴张氏本家,连同庵里的七个僧人都由西张供给衣食,等于是山阴张氏的家庙——
天瓦庵往上就是极险峻的螺丝路通往香炉峰顶,左临深谷,寺前寺后满是高槐深竹,又且地处玉笥山西南麓,天晴日要到巳时后才会有日头晒过来,而到了午后申时初,日头又被香炉峰遮住,所以天瓦庵极是荫凉,张元汴、张汝霖都曾在此避暑读书——
张原一入山门绿荫中,就觉暑气顿消,赞道:“果然是盛夏读书的好去处。”
挑着行李的能柱、来旺几个健仆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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