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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_贼道三痴-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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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想想有理,便去烹一壶茶,与祁彪佳品茗,一面等周墨农,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眼见得天全黑了,来旺有些着急,进来对张岱道:“宗子少爷,我家少爷和小武上峰顶还没下来——”
祁彪佳瞿然道:“我听寺僧说这山中有虎——”
“啊。”来旺急了:“少爷若遇虎那可如何是好!”
张岱道:“这山哪里有虎,我去问长老。”
一问还山长老,还山长老说虽未见过虎,但的确听过虎吼,虎是从会稽山那边来觅食的,听闻山下人家常有豚犬丢失,想必就是被虎吃了——
这下子张岱也有些慌了,还山长老安慰道:“即便真有虎,那虎也只往山下觅食,上炉峰顶作甚,看月吗,不过这天黑了,介子相公未携灯笼火燎,下山恐迷路失足,赶紧让人去接应。”
张岱、周墨农便纠集奴仆、连同寺僧一共十四人,持火燎、木棍、铙钹,沿螺丝道向上,一路敲铙钹叫喊,一是要吓跑老虎,二是让张原听到,但一直上到香炉峰顶,也没看到张原主仆二人的影子,只见一轮明月朗朗而照,山中草木、悬崖怪石在这月下看来都似隐藏着妖魔鬼怪,众人都是毛骨悚然,面面相觑——
这月下清幽的山景,换一种心境望出去,却是可惊可怖。
张原和武陵从避园出来,绕到山南,向天瓦庵攀登,将至山门,突然看到螺丝道上的火把、听到回声悠荡的呼喊,张原惊笑道:“大兄他们在找我们。”锐声朝山上大叫,武陵也跟着叫,但山中空阔,螺丝路上的火蜈蚣离此有两里路,哪里听得到,眼见得火燎盘旋而上,到炉峰顶去了——
老僧还山听到张原的叫喊了,提一盏灯笼迎出来,揉着昏花老眼道:“介子相公怎么反而在山下?”
张原笑道:“我也不知怎么就绕到这边来了。”话不多说,提着灯笼上螺丝道,反迎大兄他们去——
次日午前,来福和西张的冯虎两个人赶到天瓦庵来了,说会稽城传言汹汹,皆道昨夜更定,有火燎数十把、大盗百余人,过张公岭,把徐太守都惊动了,不知那伙盗贼有没有来庵里骚扰?
张岱大笑,对张原道:“介子,吾辈没被当作山贼缚献太守,侥幸啊。”
周墨农、祁彪佳皆笑,颇以昨夜经历为奇,那也算看了炉峰月啊。
七月二十五,就在张原四人结束在天瓦庵读书备考之日,乙卯浙江乡试主考官钱谦益的座船经由京杭大运河到了无锡,特意泊舟上岸拜访东林书院的邹元标和高攀龙,目的是向邹、高二人询问对张原的看法?
六月中旬,钱谦益正式受礼部和吏部的任命主持乙卯浙江乡试,就在他离京的前夜,寓居京城的董其昌前来拜访他,董其昌卧病半年,去年底病情好转,在华亭无颜见人,乃携家着来京,住在崇文门外的泡子河畔,董其昌与钱谦益早就相识,董是前辈,钱谦益自是尊敬,华亭士子倒董之事钱谦益也知道,但并非亲历,又无利益牵涉其中,自然是会受一面之词影响的,对张原以一个生员的身份鼓动士子把一个大乡绅搞得无家可归颇为厌恶,董其昌又说张原趁火打劫,把他半生积蓄都掳了去,金银财物就不说了,其中还有大量古董和书画,钟繇的《还示表》、《力命帖》,董源的《潇湘图》、《云山图》、范宽的《溪山行旅图》、《雪山图》,还有不少苏黄米蔡的真迹和大量元明名家书画都被张原抢去了——
钱谦益也酷爱收集古籍书画,听董其昌这么一说,恼道:“岂有此理,玄宰公为何不控告那张原?”
董玄宰叹道:“流言可畏,那张原善能蛊惑民众,利用刁民仇富、仇官之心使得我董氏在华亭无法立足,我又卧病,与他理论不得,只好作罢,虽然如此,我还要持公论,这个张原,才学是有的——”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就听钱谦益接口道:“有才正佐其作恶,古来奸恶之辈,多是才华横溢之辈,远的不说,那严东楼岂不是才子,青词可是下笔千言。”
钱谦益毕竟年轻气盛啊,董其昌心下暗喜,附和道:“钱翰林所言极是,这张原又立翰社,自为盟主,三月绍兴社集,竟有上千社员,声势不小,扬言他翰社社员要包揽今年浙江乡试五经魁首——”
乡试要按五经分房阅卷,每一经取一名为魁首,这便是五经魁,解元由这五经魁中再选——
其实从董其昌登门,钱谦益大致便猜出其来意了,自礼部传出他要主持浙江乡试以来,就陆续有寓居京城的浙江乡绅来为其子弟亲友请托通关节,有送银子的,有送田产的,钱谦益一一婉拒,这董其昌不是为其子弟请托,却是来给张原抹黑的——
钱谦益笑道:“翰社有如此人才吗,那我拭目以待。”说到乡试的事,他就要含糊其辞了。
董其昌也没再多说张原之事,点到即止可也,命随行仆人呈上一个书箧,说道:“这里有拙作几幅及手抄佛经数卷,请钱翰林指正。”一边说,一边打开书箧,取出一幅,正是他画的《烟江叠嶂图》——
钱谦益连称“岂敢”,恭立欣赏,赞道:“玄宰公此画构图奇丽,墨染云气,设色似唐人李思训,而青出于蓝,着实令在下赞叹佩服。”
董其昌笑道:“钱翰林实乃董某知音也。”闲话数句,便即告辞。
钱谦益送了董其昌回来,再看翻检那书箧,除了打开的这幅《烟江叠嶂图》是董其昌手笔之外,其余全是宋元名画和古籍善本,有米芾父子、赵松雪、黄公望的书画,至于古籍善本更是钱谦益喜爱的,钱谦益自弱冠时便喜搜罗宋版、元版书,这时一见董其昌送来的这些宋元旧刻善本,爱不释手——
若董其昌送的是田契、金银,那钱谦益立即就会拒绝,常熟钱氏,家财万贯,还真不屑受贿,但这古画善本却是投了钱谦益所好,想要叫仆人把这书箧扛着追上董其昌送还,却又不舍,心想:“嗯,现在就送还让董玄宰面子上不好看,我且留着赏鉴,下次回京再送还,至于说要让张原乡试落榜,科场糊名、誊录,禁制森严,我虽为总裁,亦不能决定谁能高中谁被黜落,场中不论人品优劣,只论制艺高下。”
但心里有了这个事,总是一个芥蒂,听闻山阴翰社集会时邹元标、高攀龙曾与会,所以到了无锡,钱谦益便去东林拜访邹、高二人,此时的东林书院比较冷清,四方学子们大都各回本省应乡试,钱谦益少年时曾求学于顾宪成,后拜太仓大儒管东溟为师,钱谦益虽未参与东林讲学,但与东林颇有渊源,钱谦益向邹、高二人询问浙中才学之士?
邹元标笑道:“钱总裁要擢取浙中才子为门生吗,我列三人,钱总裁把这三人取了,必得伯乐美名。”
钱谦益便问:“不知南皋先生要推举哪三人?”
邹元标道:“山阴张原、余姚黄尊素、嘉善魏大中,此三人必荣耀师门。”
钱谦益道:“我听闻山阴张原行事锋芒太露,才名是有,非议随之。”
邹元标道:“是因董玄宰之事吗,这个我以为是董玄宰不能约束其子侄和家奴才惹出的祸事——”
高攀龙道:“钱编修也莫管那些闲言,场中只论制艺,只管挑那不空泛、有经世致用的好文选上来。”
钱谦益点头道:“景逸先生说得是。”
钱谦益为避嫌,没敢在东林书院歇夜,连夜乘舟往杭州而来——
七月二十六,在五月底科考中取得乡试资格的一百六十五名山阴生员齐聚县儒学,听刘县令和孙教谕训话,刘县令还给每位考生发放赴考银二两,众考生一个个披红挂彩、意气风发,在锣鼓声步出儒学,这是县上为考生壮行,乡试不比府试、道试,一旦高中,立时身价百倍,可以选官、可以无限期参加会试,社会地位不是秀才能比的——
商澹然的那位六十多岁的堂兄,曾说要与张原一起赴考,他好指导张原一些规矩,但那位老秀才这次科考却考在第三等,失去了赴考的资格,不能指导张原了——
王婴姿之兄王炳麟考在第二等,二十六这日来山阴询问张原何时启程去杭州,他要与张原结伴前去,又随口说起他妹子婴姿病了好几日,昨日才退热痊愈,张原心知婴姿师妹是上回落水湿了衣裙没及时更换才感了风寒,所幸已痊愈,张原本想去探望,只是听炳麟师兄说婴姿现已回城中府第,他不便前去看望,便让武陵送了一篮苹果和两罐蜂蜜去——

第三百二十一章 疯狂的石头
杭州贡院地处西湖东北、运河之南,贡院旁边的街道名叫青云街,在省城无亲友可借住的考生一般都会选择住在这条街道上,离贡院近,办相关手续方便,还有,这街名吉利啊,名登乙榜,平步青云,这不正是赴考者的愿望吗?
八月的杭州,大大小小的客栈生意兴隆自不必说,那有空闲房屋的民户,也往往在门前贴一张红纸,上书“安寓秋元”之类的吉祥语来招徕士子入住,这士子若是年轻风流的,主人家又有貌美妻妾或妙龄闺女,有时就会发生一些露水姻缘,若不慎情事败露,或家丑不可外扬不了了之,或闹起来打官司赔银子,或干脆私奔远走高飞,这都是常有的事,每次乡试后,市井曲巷就有了很多风情话题,更有小说家加以演绎,编成《杏花天》、《巫山艳史》之类的艳情小说赚钱——
张汝霖在杭州的知交故旧甚多,张原、张岱要去借住只须一封拜帖投入即可,但二人却没打算去借住,也没去青云街凑热闹,他们打算住在船上,船上更方便,张岱准备了一条四明瓦白篷船,商周德借了一条三明瓦白篷船让妹婿张原赴杭州赶考——
七月二十七,黄尊素、倪元璐等人来到山阴与张岱、张原汇合,还有祁彪佳、周墨农和王炳麟,倪元璐自备了白篷船,祁彪佳、黄尊素住在张岱的四明瓦船上,王炳麟与张原同船——
二十八日午前,三条白篷船鱼贯离开八士桥,岸上送行的亲友齐声祝福“乡闱奏捷,喜登贤科”,桥头“噼哩啪啦”放起壮行的鞭炮来——
张原立在船尾,看着正午阳光下桥头腾起的爆竹烟雾,心道:“科举取士,乡试才是开端,先前考生员只是为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而已,乡试及第,方能称士绅。”又想:“我名声在外,时不我待,此次乡试不容有失啊——”
张原对自己的八股文极有信心,若无意外,中举是不在话下的,族叔祖张汝霖看了他在天瓦庵作的拟考题也认为他此番必中,但考场中决定一个人命运的因素很多,张原不敢有任何大意,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为过,自信不可少,但谨慎的态度才是成功的保障——
穆真真站在张原身边,抿着嘴唇,似乎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她最喜欢跟随少爷外出,这次去杭州,少爷本来没打算带她去,太太吕氏却命她跟去侍候少爷,叮嘱她要小心提防,莫让少爷受到伤害——
在张母吕氏看来,儿子这两年真惹了不少事,姚家、董家这都是儿子的仇家了,上回姚家不是雇了喇唬在杭州运河码头想要打断张原的腿吗,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所以定要让穆真真跟着,小盘龙棍也带上,这样她才放心一些——
“笑什么,真真,拣到铜钱了吗?”
张原扭头看着穆真真,这十七岁少女身量高挑,有裁衣尺五尺一寸多,大约一米七四的样子,和他个子差不多,这时一副打心眼里往外笑的模样——
穆真真听张原说拣铜钱,没忍住,“格”的笑出声来,说道:“拾金不昧,全部交给少爷。”说着,摊开手掌,掌心里竟真有两枚黄灿灿的铜钱——
张原奇了:“还真拣到钱了呀——不对,你是从腰间搭膊摸出来的,好快的手脚。”
穆真真笑,岔开话题道:“少爷考了这次后是不是就要去京城了?”
张原“嘿”的一笑,他知道穆真真的意思,穆真真是想进京见她爹爹穆敬岩,穆真真以为延安卫就在京城边上呢,说道:“若乡试名落孙山,那还去京城做什么。”
穆真真道:“不会的,少爷怎么会名落孙山,少爷一定能高中。”
张原道:“嗯,高中了就带你去京城,不过能不能见到你爹爹那可说不准,延安卫离京城也有三千里呢。”
“啊。”穆真真张大了嘴:“这么远!”不过很是很快活,少爷答应带她入京了,总会离爹爹近些不是吗。
因为张原带了穆真真,张岱就把素芝也带上,说是和穆真真作伴——
船到会稽杏花寺小码头,王炳麟带了一老一少两个仆人已经在码头上等着,其妻冯氏和王静淑、王婴姿姐妹都坐着轿子来相送,码头上人来人往,在轿子里好回避一下,那冯氏身边有个奶娘抱着个婴儿,这是王炳麟去年出生的儿子——
张原跳上埠岸,向王炳麟施礼,眼睛看向那两顶帷轿,王炳麟便道:“静淑姐和婴姿妹在那边。”朝左边帷轿一指。
张原便走到那顶帷轿边向轿子行礼,轿帷从里撩开,露出婴姿师妹的瓜子脸,果然容颜清减了一些,下巴都尖了,不过精神很好,两只吊梢大眼睛明媚如春光,记得三年前盂兰盆节后的一日,他在砎园第一次见到跟在王老师身后的婴姿,穿着儒衫扮作少年书生,大眼睛好奇地顾盼,还追问他借《金瓶梅》,那时的婴姿灵动似活泼少年,没什么女子风韵,如今三年过去了,婴姿师妹的容貌体态变化很不小,女大十八变就是指婴姿师妹这样的,婴姿容貌虽算不得很美,但风致楚楚,气质绝佳,言谈举止很有让人动心之处——
“师妹大好了吗?”张原向轿子里并排坐着的王静淑、王婴姿姐妹一揖。
轿子里不好还礼,王静淑和王婴姿都是稍稍欠身,作出万福的姿势,王静淑含笑不语,王婴姿道:“小恙而已,早已痊愈——介子师兄,莫让解元旁落哦。”王婴姿的笑容很纯粹。
码头上人多眼杂,张原道:“承师妹吉言,敢不努力。”躬身退后,那轿帷也就放下了,只是片刻的工夫。
来福与王氏家仆把王炳麟的行李搬上白篷船,王炳麟又和妻子说了几句话,摸了摸儿子的娇嫩的小脸,转身上船。
三条白篷船首尾相衔,过钱清堰、西陵、萧山,于八月初一上午过钱塘江进入大运河水道,向北航行数里,折而向西,又行了三、四里,就见左岸乌篷船、白篷船密集,都是赴考生员的舟船,几无泊舟之处,张原这三条船就继续向西,在运河转折向北的河湾觅岸泊下,岸上有一排枫树和桂树,桂子飘香、枫叶金黄,倪元璐站在船头仰望河岸,赞道:“此处甚好,可入画。”就去取笔磨墨作画了,倪元璐的书画在江南年轻一辈士子中乃是翘楚。
泊舟处距离杭州贡院只有两里路,离学道衙门有四、五里,翌日一早,张原、张岱、祁彪佳、王炳麟、黄尊素、倪元璐六人去学道衙门报名,浙江道十一府的教授、教谕都来了,绍兴府学教授和八县教谕自然也齐聚学道衙门,考生名单已送呈学道,考生现在来学道衙门算是报到,必须在八月初四日前报到,否则不会安排号舍和准备考卷,乡试没有廪保,乡试请人代考的事尚未听闻,毕竟赴考的都是生员,在本地也算是知名人物,请人代考不好遮掩,也没有哪个八股高手会自己不考却代人来考,当然,点名认人也是要的,这是各府县教授、教谕的职责,若出了差错,唯教授、教谕是问——
绍兴府学教授叮嘱张原几人初七日到贡院门前看绍兴考生由哪个门入场,贡院有三个门,哪府哪县考生于何时何门入场会在初七日公布,这是免得到时人多混乱误了入场——
张原来杭州参加乡试,本不欲多与其他人打交道,只想静候贡院龙门开启那一刻,但名声是把双刃剑,他这个翰社首领现在是欲清静而不可得,住在船上,访客不绝,有的是翰社社员,有的是想要加入翰社的生员,仰慕、攀谈,从早到晚,张原不得空闲——
初七日,张原六人去贡院大门看布告,绍兴府八县的考生将由贡院东门入场,点名搜检时间从子夜三更开始,到四更时就闭门不许入场了。
张原六人回到运河船上,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大比前夕,又下着雨,终于没人来访了,张原可以轻松一下,用罢晚饭,到大兄的白篷船上与大兄下了一局围棋,用围棋来给自己缓解压力,这河湾现在也挤满了考生的座船,三年等一回,有不少考生考前压力太大至于失态,醉酒狂歌的都有——
秋雨打篷窗,棋枰落子声,张原以蒙目棋让自己略显浮躁的心宁定下来,他掌握着棋局主动,攻杀大兄的白龙时也未下杀手,让白龙死里逃生,听得大兄做活大龙时喜孜孜的长舒了一口气,便开目道:“这龙活了,我这棋恐怕要输,大兄,就下到这里吧。”
张岱也知张原容让,点头道:“也好,那就早点歇息吧,后日凌晨就要入场,我们得养养精神。”
两个人正收拾棋子,忽听船头“砰”的一声,似被石块砸了一下,能柱和黄尊素的仆人立即跳出去,站在船头朝岸上看,雨夜迷蒙,没看到岸上有人,再看船头,有一块裹着白布的石头滚在角落——

第三百二十二章 乱我心者
倪元璐、王炳麟、黄尊素、祁彪佳都在这四明瓦白篷船上观棋,这时看到健仆能柱拿着一块皱巴巴的污布进来,倪元璐好洁,皱眉道:“这是什么?”
能柱将这块污布呈给张岱:“不知是哪个丢到船上来的,没看到人。”又举起左手,手里握着一块鹅卵石,说道:“包在这石头上的,石头、布。”
“没剪刀吗?”张岱“嘿”的一笑,见布脏,不肯接,说:“摊开看看。”
能柱蹲下身子在地板上将布展开,这是块半尺见方的白色棉布,写着几行墨字,明显是秃笔写的,但还是有几个墨字遇水有些洇散开来——
大比前夕,风声鹤唳,众人心下都是一凛,一齐聚过来注目这块皱巴巴的脏布,就见布上写着:
“翰社同仁拜上张社首首场七艺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七字作结即保必中——”
就是这二十九个字,不啻一声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一时间,本朝的各大科场舞弊案奔涌入心——
弘治十二年己未科会试,江阴徐经、苏州唐寅向考官买题,事败,徐经、唐寅举人功名遭黜革,考官程敏政解职;
嘉靖二十二年癸卯科顺天府乡试,考官秦鸣夏、浦应麒将试题卖给翟汝俭、翟汝孝兄弟,事发,考官革职、考生充军——
倪元璐几个都望向张原,惊疑不定,这事非同小可啊——
张原瞥着地板的字布,心里明镜似的,极是愤怒,却尽量平心静气,说道:“这是奸人宵小欲乱我辈之心,诸位莫要上当。”
王炳麟忿忿道:“何人如此恶毒,入场前夕却以此等伎俩来搅扰我等,实在可恶。”
张原道:“师兄莫要动气,若因此事乱了心意,正中奸人奸计。”
黄尊素想得更深,说道:“此计甚毒,是针对介子针对我翰社同仁来的,不仅仅是要扰乱我辈之心,必有后续谣言,若我翰社同仁中式者众,这谣言就会甚嚣尘上,虽不见得就能把我们怎么样,但总是一个对我们不利的变数。”
黄尊素不愧为后来东林党的智囊,见机敏锐,思虑精深——
张原点头道:“真长兄说得极是,奸人并无把握栽陷我们,但抹黑、搞臭、搅乱局面还是可以的,若再买通巡按御史,上报朝廷让翰林院磨勘试卷,那时流言蜚起,夜长梦多,对我们总是不利的。”
张岱急问:“既如此,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张原沉思片刻,说道:“参加此次浙江乡试的翰社社员有一百余人,我料他们中有不少人收到了这样的石头布,这时也不可能去一一去验证、去通知,只有先发制人,把这事宣扬出去,我这就去贡院求见提调官——”
黄尊素慨然道:“介子,我与你一道去。”
王炳麟道:“我们都一起去。”
六个人打着六把伞,还有几个仆人戴斗笠、披蓑衣踏上了雨夜的运河南岸,三明瓦白篷船上的穆真真听到动静,跑到船头问:“少爷,要去哪里?”
张原道:“真真一起来吧。”
穆真真道:“少爷稍等。”回舱飞快地将小盘龙棍系在右边大腿上,拿了一把伞,一跃上岸,撑开伞,冉冉跟在张原身边。
从运河岸到杭州贡院都不是偏僻之地,虽是雨夜,一路行人不断,青云街更是热闹,考生们这时也无心看书了,都是聚在一起拟题,神神秘秘,痴想中举后的风光——
张原一行来到贡院东门外,东门又叫虞门,这时大门紧闭,一丈多高的坊墙插着铁棘,大门外树坊,坊前有军士把守,禁卫森严,张原向守门军士请求见提调官何方伯,主考官钱谦益和副主考王编是见不到的,张原要见的就是充任提调官的浙江布政使何如申,方伯是指布政使——
乡试考官分内帘官和外帘官,内帘官就是正、副主考、房官、阅卷官,开考前三日就已经进入贡院,内外隔绝,不能私自出入,也不能见场外任何人;外帘官就是提调官、监试官等,提调官又叫贡举官,总摄科场内外一切事务,由一省的最高长官布政使临时充当,大明朝对乡试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军士拒绝给张原通报,说开考在即,为防舞弊,外帘官也不会与考生接触,张原便将那写有二十九字的棉布让军士送交提调官,说事关重大——
其中一位守门军士见张原说得郑重,便道:“提调官不好见,我去向监门官请示。”便拿了那块棉布入坊见监门官,监门官看一看,事情似乎不小,这是有人向内帘阅卷官买通关节啊,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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