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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_贼道三痴-第2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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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从哲学识渊博、熟知典故,这时猛然记起昔日海瑞整治胡宗宪之子的手段,当时海瑞不过是浙江淳安的知县,而胡宗宪是闽、浙两省总督,海瑞就敢把途经淳安的胡宗宪之子抓起来痛打,借口就是有人假冒胡公子招摇撞骗,张原现在这一手岂不就是在模仿海瑞,张原欺人太甚,你张原有海瑞那样两袖清风无可指摘吗,只是现在事因未明,方从哲也没法发作——
不容方从哲多想,张岱、张原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齐起身向方从哲告辞,张岱道:“学生兄弟二人就是来向方阁老禀知此事的,请方阁老对坊间流言不必在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学生告辞。”
小厅里旁观的王大智很揪心,若那个被抓到兵马司的家伙真的就是方世鸿,那张氏兄弟上门告知此事又从容离去,这等于是当面给了方阁老一耳光后又扬长而去,这要是传扬出去,堂堂大明首辅还有何颜面表率群臣!
“且慢——”
方从哲开口了,他的两道卧蚕眉竖起,神色凛然,说话语气不轻不重:“贤昆仲请少坐,老夫即命家人去东城兵马司的探询究竟,若果是假冒,定要严惩,若另有隐情,老夫绝不宽容,两位稍待片刻——”
方从哲步出会客厅,叫来一个得力管事,低声问:“世鸿今日去哪里了?”
那管事道:“少爷午前就与钱生、柳生几个友人出去喝酒了。”
方从哲问:“在哪里喝酒?”
管事道:“大约是在崇文门那一带吧,具体何处小人却是不知。”
方从哲心道:“泡子河离崇文门也不远。”吩咐道:“你即刻持我名帖赶去东城兵马司,少爷恐怕被拘押了——”想想又不妥,改口道:“你先不要表露身份,探明究竟速来回话。”
那管事急急忙忙去了,方从哲在阶墀上皱眉踱步,又叫来一个管事,让这管事持他的名帖去见顺天府尹李长庚,李长庚与他关系密切,他要请李长庚出面处理此事——
布置了一番后,方从哲想起王大智还在小厅,就又去见王大智,致歉道:“惭愧,没想到会出这等事,怠慢王郎中了。”
王大智只好宽慰方从哲道:“阁老莫要着急,此事定然与方世兄无干,只是误会而已,那下官先告辞了。”说罢,匆匆辞去。
方从哲觉得丢了颜面,很是沮丧,回到客厅,见张氏兄弟不急不躁,坐在那慢慢啜着茶,方从哲目视张原,问道:“那个自称是我儿子的人冒犯了张修撰,张修撰为何不押了他到来见我?”
张原道:“事由不明,下官岂敢造次。”
方从哲声音低沉,又问:“若那人真是犬子,张修撰又当如何?”
张原故作惊慌道:“阁老是怪罪下官没有把那人交到阁老府上来吗?”
“和我装糊涂。”方从哲心下暗恼,但现在也没法指责张原,问:“那些人又如何冒犯张修撰女眷了?”
张原心下冷笑,答道:“是下官的一个侍妾与我大兄的侍妾在泡子河宅第后门玩冰床,那自称是方公子的人出言轻薄,这才起了争执。”
方从哲不再作声,默默等待,这是双方无言的交锋,拼的是心理素质,张岱、张原心里有数,方从哲心里却是没底,午后时光流逝,日色已近黄昏,方从哲终于耐不住内心的煎熬,起身道:“多谢贤昆仲告知此事,两位先请回吧。”
张原道:“不急,下官愿意等,案情很简单,东城兵马司的人很快就会审查清楚,来向方阁老禀明案情结果。”
方从哲骑虎难下了,这时只有等,又等了大约两刻时,客厅毡幕掀开一角,那个管事露脸叫了一声:“老爷——”
方从哲步出客厅,管事满头大汗、神色惊惶,低声道:“老爷,鸿渐少爷真被抓起来了——”
管事的话还没说完,门僮跑进来禀道:“老爷,有客来访。”呈上名刺,正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樊尔成——
方从哲忙问:“世鸿一起回来了吗?”
门僮道:“没看到少爷。”
张岱、张原走出厅来,张原问道:“东城兵马司的人来汇报案情了吗,下官也是当事人,想旁听一下,请阁老准许。”
方从哲无法拒绝,他把张氏兄弟二人留下也是想当面对质,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颇为不智——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樊尔成进来了,向方从哲施礼,见张岱、张原也在方府,樊尔成神情古怪,也见了礼,向方从哲禀道:“阁老,下官今日接到一桩案子——”当即将泡子河畔的那场纠纷说了,案情已确定,那几个男子确有调戏妇女的言语,有随从仆人和同游妓女为证,但张修撰指控他们冒充方阁老的公子,樊尔成不敢断定真假,请方阁老派人去相认——
方从哲脸色铁青,他现在相信儿子方世鸿或许酒后有些放荡言行,但只是张氏兄弟的两个小妾而已,这种事情本可一笑了之的,张原却偏要闹到兵马司去,其用心可想而知——
张岱、张原再次告辞,说天色已晚,要赶回去,方从哲难道还能把他们拘押在方府,方从哲可不是当年的严嵩、严世蕃,万历末年首辅的职权已是大为缩减,只有看着张氏兄弟扬长而去。
方世鸿当夜被接回大时雍坊,此前的悲愤憋屈变成了羞恼惭愧,见到老父,方世鸿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张氏仆人打了,但额角那个肿块却是掩盖不了的,方从哲得知儿子还挨了打,气得手脚冰凉——
按说方世鸿的这种轻薄言行放在别人身上算不得什么,偌大的京城每天也不知会发生多少这样的事,最多道个歉赚赔个礼罢了,但谁让方世鸿是当朝首辅之子呢,谁让方世鸿惹到的是张原呢,而且又是正值丁巳京察的前夕,京中的东林官员闻风而动,属东林或者亲东林的言官纷纷上书弹劾方从哲,诸如教子无方、御下不严、尸位素餐、毫无政绩,把大明近年来天灾人祸的责任都堆在方从哲头上,大明的言官向来都是拿着放大镜看别人缺点的,方从哲焦头烂额,根本无暇报复张原,面对把他贬得一无是处的弹劾奏章,方从哲不得不向万历皇帝上书引咎辞职——
万历皇帝在年三十的前一天下诏慰留:“卿子以市井纠纷被参,与卿何干,方今国事殷繁,阁务重大,倚毗方切,岂得以子情,引咎求去。朕眷倚至意,卿宜仰体朕衷,辅理朝政,以成君臣泰交之义,不必再有托陈。”
方从哲不甘心就这样辞职,他知道自己辞职就正中了张原的奸计,张原处心积虑就是想把他赶走,好让其师吴道南独掌阁务,以便推行那套歪理邪说,所以方从哲当然不能让张原如愿,得皇帝慰留,就继续留任,但方从哲的声誉已大受影响,世人多以成败论事,京师百姓把张原打了方从哲儿子又上门告状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认为张原爱护家人,不畏强权,敢作敢当,值得敬佩——
京中很多官员则对方从哲处理危机的能力表示怀疑,堂堂首辅对一个翰林修撰毫无办法,一旦国家有大事发生,这样的首辅又能有什么作为!

第四百四十七章 除夕烟火
“柏洒辛盘此夜情,虚堂无梦亦三更。帝城团鼓迎年急,邻院松盆熰岁明。腊节坐销杯正永,春光入望斗初横。呼嵩只切天鸡唱,肃肃千官响佩声。”
这是宣城人丘瑜写的京师除夕风俗诗,除夕夜在自家院中以松柏枝搭成一个木台,点火焚烧,要一直烧到天亮,这就叫“熰岁明”。
万历四十四年的除夕夜,北京皇城西边李阁老胡同张原寓所的垂花门外,一座松柏木架子正温暖地燃烧着,松脂的香味洋溢开来,这是一种喜庆的味道;玫瑰色的火光映在门窗上贴着的红纸葫芦上,砖木深沉,红光闪烁,这是一种喜庆的颜色;爆竹声、辞岁声、嬉笑声,各种喜庆的声音沸沸盈耳——
这一夜,张原的寓所亲朋满座、热闹非凡。
早几日张岱就说请张原一家都到泡子河畔守岁共迎新年,而张原的内兄商周祚也请妹婿一家到东四牌楼一起过年,张原无法两全,与商澹然商议一下,决定把内兄一家、族叔张耀芳一家都请到李阁老胡同聚在一起过年,张原居住在李阁老胡同也算是乔迁新居,按绍兴人习俗,新居第一年有亲朋好友一起守岁过年那就是吉祥福气,所以到了年三十这日午后,张耀芳、张岱父子,张耀芳的一个妾、张岱的妻子刘氏、妾素芝、李蔻儿,还有婢仆四、五人先到了张原寓所,还没坐定,商周祚夫妇和景兰、景徽姐妹也到了,祁承爜、祁彪佳父子随后到来,四家人一起过年,张原这座小四合院的热闹可想而知——
内院的女眷们在一起闲话、下棋、品茶、饮酒、投壶、念诵守岁诗,吃一种由柿饼、荔枝、圆眼、栗子、熟枣制成的糕饼,还要吃驴头肉,用盒盛装,由于俗称驴为鬼,吃驴肉就是“嚼鬼”,这是祈求家宅安宁,婢女仆妇忙着在房壁贴福禄、虎头、和合诸图,把点燃的灯盏放在床下,这叫“照虚耗”,穆真真不会下棋也不会喝酒,她与同样大肚皮的素芝探讨了一会分娩和育儿,就起身到各房看一看,她担心失火,所以时不时去巡视……
外院大门厅,张原与族叔、族兄、内兄还有祁承爜父子围坐饮酒,都是同乡,又是姻亲,自然是其乐融融,说起家乡除夕往事,有说不完的话……
符叔、姚叔在换桃符、贴门神,武陵、茗烟、白马、薛童这些少年男仆在门前燃放爆竹,奔跑嬉闹,踢石球玩耍,白马和薛童尤为活跃,两个人专往冷街僻巷跑,遇到抱镜听卜的人就用绍兴、金陵土语乱喊一通,喊完就跑,让那听镜的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北方风俗,除夕夜祷灶请方后抱镜出门,以听到外人的第一句话来占卜吉凶,《聊斋志异》里就有“镜听”一文,励志并且搞笑……
到了子夜时分,皇城中奉天门响起新年鼓声,随即皇城上空就是绚烂烟花腾起,万历四十五年(即1617年)到来了,岁在丁巳,后金奴尔哈赤把这一年称作天命二年——
新年第一天,京中四品以上官员要参加礼部举行的正旦朝会大典,张原是从六品修撰,本来是没有资格与会的,但因为是东宫日讲官,所以也要参加,丑时初,张耀芳和张岱带着女眷和婢仆先回泡子河畔去了,祁承爜、祁彪佳父子也告辞回兵部廨舍,商周祚一家则留在这边——
张原和内兄商周祚进到内院,傅氏体弱多病,熬不得夜,已经先去商澹然房中歇息了,王微与商景兰在下棋,商澹然和小景徽旁观,周妈抱着小鸿渐也在边上,小景徽不时逗一下小鸿渐,捏一下他脸蛋、做个鬼脸、用发梢撩他,这多笑的孩儿就“格格”直笑——
见商周祚、张原进来,商澹然等人一齐起身向商周祚、张原祝福新年,张原还礼,说了几句祝福话,问澹然:“鸿渐怎么没睡?”
商澹然道:“早睡饱了,刚醒的。”把小鸿渐抱过来柔声道:“鸿渐,向你阿舅祝福新年,向你爹爹祝福新年。”把儿子的两只小手拢在一起,作出作揖的样子。
九个月大的小鸿渐觉得很好玩,又是点头,又是上下摇手,那笑嘻嘻的可爱模样,逗得一室笑声。
商周祚也有些困倦,去张原的书房小睡一会,张原带着王微和景兰、景徽姐妹去垂花门外放烟花,有种名叫“天花喷礡”的烟花是出于内官巧匠之手,燃放时如天女散花,小徽看得拍手欢笑——
张原立在松柏木火堆边,嗅着松脂的香气,道:“我说个笑话,苏州有个商人在金陵过年,见秦淮两岸烟火绚烂,他却向旁人说‘苏州此时即便有灯火也无处放’,人问何故?这人说‘苏州此时天上被烟火挤住,放亦不得上,因为天上没空隙了’。”
王微和景兰、景徽姐妹皆笑,眸光璨璨如星。
不远处的皇城内,各种绚丽的烟火此起彼伏,这一刻,大明的繁华如此实在。
辰时初,张原和内兄商周祚一道入承天门,正旦朝会是新年大典,按祖制,皇帝是要亲临皇极殿接受百官和四夷远臣朝拜祝贺的,但万历皇帝已经多年没参加正旦朝会了,今年也不例外,依旧是由礼部、鸿胪寺官员主持,繁文缛节,走走形式而已,张原看到一身官服的秦良玉和朝鲜的四位使臣也在队列中,并有新年贺章呈交给司礼监官员——
朝会散后,众官陆续出皇极门,门边除了羽林卫军士之外,还有两个东宫太监候着,正是钟本华和韩本用,二人奉太子之命请钱龙锡、郭淐、成基命、徐光启、孙承宗、张原、马之骐东宫这七位讲官去文华殿,皇太子朱常洛要在文华殿接见七位东宫讲官,张原等人来到文华正殿,拜见皇太子,皇太子说了一些新年祝福语,并赐新年礼物,众人谢恩,拜谢而出——
张原找了个机会问钟本华:“公公何时会在前海外宅?”
钟本华道:“初五日杂家会在宫外。”
“好,初五日午后我来向公公拜年。”
张原拱拱手,快步跟上师兄徐光启出了文华门。
按惯例,东宫讲官还要去内阁直房拜见阁臣,张原也跟着去了,方从哲和吴道南都在,方从哲见到张原,真是羞恼愤恨不已,很想当面将张原递上的拜帖掷还,但转念还是忍了,他是堂堂首辅,必须要显得有容人之雅量,现在掷还拜帖无损张原什么,倒显得他方从哲发泄私愤——
方从哲淡淡含笑,对张原道:“张修撰有海瑞海刚峰之风,刚正不阿,替老夫教训了不成器的犬子,老夫还得谢过张修撰才是,听说张修撰的公子也叫鸿渐,那倒与犬子同名了,真是巧。”
张原心道:“这老家伙话里带刺啊,在大明官场,海瑞是让人敬而远之的人物,说难听点是讨人嫌的人物,方从哲把我捧为海瑞,我怎么敢当。”恭恭敬敬道:“阁老言重了,下官年幼识浅,言行或有不当之处,但忠君爱民之心却是有的,前日与阁老令郎有些小误会,阁老大度,不归咎下官,下官感激不尽,至于下官的幼子之名与阁老令郎的表字暗合,还真是巧事,下官已决定给小儿改名,以免冒犯。”
方从哲心里冷笑,面上微笑,说道:“岂敢要令郎改名,倒是老夫那不成器的劣子要改名才对。”一笑而罢。
张原与众官出了承天门,拱手四散,除了当值的官员,现在都是假期,要过了元宵才正式坐衙。
徐光启与张原并肩而行,徐光启摇头叹道:“介子,你现在可把方阁老给彻底得罪了,以后你想推行经世济民之策就太难了。”
张原道:“即便没有这事,我也早已把方阁老给得罪了,不差这一回。”
徐光启苦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紫禁城,旭日初升,承天门黄瓦飞檐的积雪映着日光也显得大气雍容,好似大明朝的庄严犹在,心道:“君主无为,政令不行,官员们忙于内斗,少有忧国之心,豪强兼并,贫富悬殊,奢侈的锦衣玉食,贫困的不免冻馁……”
徐光启正这么想着,却听张原说道:“徐师兄,我想请求出使朝鲜国。”
“啊。”徐光启吃了一惊,问:“为何?”
张原道:“我是想借机考察辽东边备、探听奴酋情况,再就是设法约束朝鲜国君,不得与奴酋来往。”
徐光启凝思片刻,点头道:“介子不是空谈的书生,为国为民,不惮远险,让愚兄敬佩,只是吴阁老会准许你离京吗,你是吴阁老的得力门生,京察即将开始,这是非常时期。”
张原道:“我会向吴阁老说明的,丁巳京察也不过是一时得失,不必看得太重。”
与徐光启别后,张原先去拜会房师杨涟,说起出使朝鲜之事,杨涟起先是坚决反对,认为京察之重要性远远超过出使朝鲜,希望张原留下帮助他和东林诸人,张原道:“学生现在是方阁老的眼中钉,学生若离开一段时间反而更好。”心想:“留在京中勾心斗角还不如做些实地考察,而且这次京察东林是必败的,东林的转机是在朱常洛身上,这只有等待。”
杨涟见张原心意已决,也只好作罢。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东岳庙的恐怖
贺节、交拜、筵席,转眼就是正月初五,这日未时初,张原去会同馆邀秦民屏一道去十刹海拜会太监钟本华,秦良玉因为是女官,太过引人注目,土官结交内臣恐惹非议,就没有同往,其子马祥麟跟去了。
早几日就已立春,天气开始回暖,经过冰雪沃洗的阳光显得明媚,大明门外的棋盘天街广场上,百戏杂技热闹非凡,扒竿、筋斗、钻圈、叠案、舞狮子、舞龙灯、耍戏法,让人目不暇接——
马祥麟看舞飞叉看得入迷,舞叉的汉子大冷天打赤膊,两柄钢叉雪亮,叉头缠着布条,浸油点火,两柄钢叉两团火,在卖艺汉子的臂、腿、肩、背处飞舞滚动,手臂一振,火叉飞起在半空,急速旋转,好似风火轮,又稳稳接住——
“走吧,这个要夜里才好看。”
秦民屏朝场中丢下几枚铜钱,拉着外甥马祥麟离开舞叉场。
张原今日带了汪大锤和薛童出来,薛童新年十三岁,马祥麟新年十四岁,二人岁数只相差一岁,但身高足足差了一尺,看着体格悬殊,交情却不错,薛童道:“马少爷,晚边我们到正阳门那边看傀儡戏,更好玩,昨日我和小武哥还有白马去看了。”
马祥麟道:“我娘夜里不让我出来。”
薛童朝马祥麟眨眼呶嘴,示意马祥麟求张原,马祥麟便道:“介子世叔,你年前说要带我看撮戏法的——”
秦民屏正待瞪眼呵斥,张原笑道:“好,我们等下在钟公公那里用了晚饭,就一路逛到正阳门,再绕回来,如何?”
马祥麟大喜,连声道谢,这牛高马大的土家族少年纯朴稚气。
几个人来到后海的钟太监外宅,钟太监早就等候着了,相互恭贺新年,便即开席饮酒,秦民屏年前来过一次,那次钟太监不在,这回见了当面感谢钟太监当年相助的恩德,钟太监笑呵呵摆手道:“杂家岂敢居功,这都是张修撰热心肠,杂家只是帮点小忙。”
马祥麟好奇地打量钟太监,还点着头说:“果然很相像。”
钟太监笑问:“马公子说什么?”
马祥麟道:“西湖边的木雕菩萨雕刻得很像公公。”
秦民屏赶忙解释,却原来是他们这次入京,特意绕道杭州,拜祭了钟太监的生祠,生祠香火颇盛,据说有助文运、能保佑科举云云。
钟太监听得大悦:“你们有心了,多谢多谢。”
说起张原痛打方阁老儿子的事,钟太监道:“那方世鸿已辞去尚宝司丞之职,方阁老很没面子啊。”
张原问:“公公是不是也认为我行事有些鲁莽?”
钟太监笑道:“若是别人,那肯定是惹祸了,但张修撰从来不是莽撞无谋之人,方阁老只能如当年的胡宗宪一样吃哑巴亏,儿子被白打了,哈哈。”
张原道:“方阁老恨我入骨了。”
钟太监道:“不管暗中怎么恨你,表面上方阁老还得与你笑嘻嘻,显他的宰相度量,而且一般而言方阁老以后反而不会刻意与你为难。”
钟太监看得还是很清楚的,张原道:“那就是口蜜心剑了,我以后更得小心谨慎,不要有把柄落到方阁老手里。”
钟太监知道张原和他一样,都是把宝押到皇太子和皇长孙身上的,笑道:“何足惧,张修撰如日初升,方阁老已是日薄西山了,来,杂家敬张修撰一杯。”
这酒一直喝到酉时三刻,天色暗下来了,张原、秦民屏起身告辞,张原直说要带马祥麟看把戏去,钟太监也就不再留客,送出大门外时拉着张原的手低声道:“张修撰,初八日是五阎罗诞辰,哥儿要去朝阳门外的东岳庙进香,为其母亲祈福,说顺便想见见张先生——不知那日你有空暇否?”
张原想着自己也许二月间就要出使朝鲜,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皇长孙朱由校,与小木匠的感情是要经常联络的,点头道:“那我一早就先到东岳庙恭候。”
钟太监微笑道:“不用那么早,哥儿说午后出去可以多游玩一会,张修撰未时初赶到东岳庙即可。”
辞了钟太监,张原主仆与秦民屏、马祥麟舅甥二人沿皇城东侧缓缓而行,年节宵禁解除,夜市繁华,车水马龙,斗九翻牌、舞棍踢球、唱说评话、无论昼夜,马祥麟何曾见过这般盛景,直瞧得眼花缭乱——
从大明门直到正阳门,数里长街,士女倾城,两边店铺灯笼高张,卖艺百戏锣鼓喧天,张原陪着秦民屏、马祥麟看了傀儡戏、看了耍花坛,在正阳门边上的一家客栈看到有隔壁戏表演,张原知道隔壁戏就是口技,林嗣环和蒲松龄分别写过《口技》的名篇,很是精彩,几个人便进到店中大厅看戏,表演口技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名叫汪京,坐在屏风后,淝水大战就从这狭小的屏风后演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伤者嚎叫、骏马长嘶,两军交战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神奇得让张原想走到屏风后去看看是不是藏着个电视机或者收录机——
表演完毕,少年汪京出来谢客,一个披发童子托盘请赏,张原赏了五钱银子,汪京凝目看了张原一眼,含笑躬身致谢。
初八日一早,张原陪澹然和小鸿渐到大慈延福宫拜祷三官帝君,中午就在内兄府中用餐,看看已是午时末刻,便带了汪大锤和武陵,由姚叔驾车,出朝阳门往东岳庙而去,庙前有一片松林,绕过松林,只见前来瞻礼的士女熙熙攘攘,化楮钱炉烟熏火燎,火不得熄,可见香火之盛。
张原下了车,四处看了看,皇长孙朱由校应该还没有到,见殿前有三大石碑,就踱到碑前观看,其中一块庙碑赫然是赵孟钏椋笥椅奘拢鸵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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