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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_贼道三痴-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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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哥哥,我们在这里,你来找我们呀。”
张原应了一声,循声走过去,走到了那个竹亭边,没看到小景徽,只看到商澹然坐在竹亭里,侧对着他,昭君帽已摘下,露着在室女郎梳的那种三小髻,商澹然贝齿轻咬下唇,在笑——
“哈哈,张公子哥哥,我在这里。”
六岁的小景徽突然从亭子一侧跑了出来,向张原跑过来,婢女芳华追在后面叫着:“小心,小心别摔到。”
梁妈恐吓道:“景徽小姐不听话,回去让太太给她裹小脚,看她还乱跑。”
商景徽绕着竹亭跑,一边笑道:“不裹小脚,不裹小脚,姑姑也没裹——”
梁妈和芳华都一齐停下脚步,有些吃惊地看着张原,小景徽突然叫出这一隐秘,不知张原听到会不会大为不悦?
张原微笑着走近,说道:“裹足不好,不能走不能跑,等于是半残废,世间最煞风景的事莫过于焚琴煮鹤、佳人裹足。”
小景徽小跑着来到张原身边,笑眯眯道:“张公子哥哥真好,就帮着小徽说话。”回头见姑姑商澹然静静坐在亭子里,便道:“姑姑你怎么都不说话了,姑姑平日可是很会说话的呀。”
商澹然真是被这个小侄女搞得头大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芳心缭乱间,却见张原步上亭来,向她施了一礼道:“澹然小姐,在下有礼了。”
商澹然赶紧起身还礼,不知为什么,这次相见比上回在觞涛园湖心岛那次相遇更让她心慌,是上回起先没放在心上,而现在上心了吗?

第一百章 景徽心事
正午冬阳暖照,菊园冷香浮动,低矮茂密的山茶树从半山一直延绵到山麓水滨,从半山竹亭上俯看绕山而过的东大池,看往来的舟楫,隔得远,听不到桨声和人声,只看到大大小小的船只被一个个无形“利”字牵引着来来往往,求生谋利,人的本能,勤读诗书求取功名更是世间大利,生在人间,如何能免俗,但偶尔超脱一下又何妨,好比此时坐在半山竹亭上,静而观动,心情会很好,更何况还有羞涩美丽的商澹然在边上——
商澹然缭乱的芳心渐渐安静下来,体会到张原所感受到的,因为这一点默契,这清雅美丽的女郎唇边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小侄女商景徽仰头目不转睛看着她——
张原指着亭下那几间茅舍,说道:“若能在这里读书习字,闲时看山赏菊,真是不错。”
商澹然道:“我大兄以前就在这半山茅舍读书制艺,虽在城中,也似隐居一般。”很自然就答上了话,好像认识很久似的,嗯,也的确很久了,两个多月了。
张原道:“澹然小姐那时也才和小景徽差不多大吧,看到现在的小景徽就能想像出那时的你。”
商澹然低头看了一眼倚在她身边的小侄女,微笑道:“都说小徽像我呢,真是奇怪了——咦,小徽你怎么不作声了,小喜雀飞走了吗?”
商景徽道:“我学姑姑呀,有时也要静静的想一会儿心事。”
商澹然忍俊不禁,瞟了张原一眼,又低头看着小侄女道:“你想到什么心事了,告诉姑姑?”
商景徽却摇头道:“我不说,心事怎么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是心事,就是说话了。”
商澹然忍着笑,拉着侄女的一只小手,握在掌中,说道:“心事也可以说——”忽然想到了什么,嘴唇抿着,只把侄女那小手轻轻揉捏——
张原平时眼神不好使,这时却是管用,看到商澹然的脸有些红,仿佛洁白美玉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还有握在一起的那两只手,一大一小,大的纤美柔细,小的肉肉娇软,都如粉雕玉琢、凝雪晶莹一般。
张原心有点跳跳的,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时无从措词,且让这一刻时光慢慢流逝吧——
商澹然却突然轻呼一声,指了指不远处贴着东大池右岸驶来的一艘小船,说道:“我二兄来了——小徽我们快回去。”向张原福了一福,目光下视,长长的睫毛微颤,秀美不可方物。
商景徽“噢”的一声,向张原摇手道:“张公子哥哥,那我们先走了,不陪你了,你下次还来吗?”
张原笑道:“当然还要来,过两天就来,还有事。”
商澹然猜知张原要来有事指的是什么,面红心跳,却又是说不出的欢喜,牵着小徽下了竹亭,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头道:“张公子若想来这里静心读书,可对我二兄说。”
张原含笑道:“冬季山上太冷,明年夏天来,山上凉爽正好读书。”看着商澹然牵着小景徽、与梁妈还有婢女芳华四个人从另一侧下山去,这边的山路怕是不会很好走吧?
正这么想着,却见小景徽又跑回来了,略显臃肿的锦葛貂裘丝毫不影响她的灵活,跑到竹亭边,回身对追上来的婢女芳华道:“芳华别过来,我和张公子哥哥说一句话,很快就走。”
婢女芳华便站在那几株残菊下等着,商景徽走到亭中来,纯稚可爱的小脸竟有些羞涩,小嘴紧紧抿着——
张原弯腰问她:“小徽,有什么事?”
六岁的商景徽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因为嘴巴抿得紧,这时开口说话先就“吧嗒”一声,说道:“张公子哥哥,小徽也想和姑姑一样——”
“一样什么?无妨,尽管说。”张原含笑鼓励道。
商景徽便语速很快地说道:“小徽也想和姑姑一样嫁给张公子哥哥,好不好?”
张原猛地站直身子,向后一个踉跄,随即稳住,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别吓着小孩子,便轻声问:“小徽为什么会这么想?”
商景徽观察着张原的脸色,答道:“就是方才想心事突然想到的。”
张原笑着摇头道:“这可不行,我和你姑姑年龄相仿才般配。”
小景徽固执地道:“可我也会长大的呀,会长得和我姑姑一样大。”
饶是张原多智善辩,也没法和这个六岁的小姑娘说得清,伦理道理、人言是非,这篇八股文实在太难作了——
商景徽仰着头见张原好像很为难的样子,这小女孩便又说道:“张公子哥哥,这不大好是吗?”
张原道:“是不大好,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的。”
毕竟是小孩子,求嫁不成也没觉得特别失望,说道:“那好吧,看我长大后会不会就明白了——我娘亲也是这样,我问她的事她答不上来,就推托说等我长大后自然就会明白的。”
小景徽太聪明了,张原笑道:“你母亲说得对,很多事长大后自然而然就会明白的。”
婢女芳华在叫:“景徽小姐,大小姐催你了。”
小景徽应了一声“就来了”,叮嘱张原道:“张公子哥哥,你可不许把我的事说出去,这是我的心事,我只对张公子哥哥一个人说过。”
张原只好点头保证:“不说,绝不说。”
小景徽笑了起来,小声道:“秘密。”
张原道:“嗯,嗯,秘密。”
商景徽这才放心,蹦蹦跳跳下了竹亭,牵了婢女芳华的手,下山去了。
张原独自一人在竹亭里摇着头笑,多少人幼年时有很多奇怪的想法和愿望,长大后皆如梦过无痕,小徽也会这样的,再长大一些她就会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或许压根就忘了当年还曾有过那样可笑的心事——
商周德已从岸边那个管事口里知道小妹商澹然带着小徽也到这边来了,心里暗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万历以来礼教约束已越来越松弛,等级制度渐趋崩溃,洪武年间制定的服饰、住宅、车轿这些等级森严的规定已不被世人遵守,富商豪宅拟于王侯,绫罗绸缎只要买得起就能穿,家奴出身的也敢乘轿,妇人郊游、进庙烧香、抛头露面的已是见怪不怪……
所以说商澹然在自家菊园与张原相会又算得什么,张原今日回去差不多就会托人来提亲了吧。
商周德这样想着,拾级上山,上到菊园畔的竹亭,却没有看到小妹和小侄女,心知是先走了,便也不提起,只问张原这里的菊花如何?
张原道:“颇有名品,只是大多凋零了,要是早来一个月就更妙了。”
商周德笑道:“也不晚,来日方长嘛,明年九月,我再请你来采菊东篱下、饮酒话桑麻,哈哈。”笑声一顿,问:“介子可知祁虎子来此何事?”
张原见商周德这么说,心里便明白了,口里道:“这个却是不知。”
商周德笑道:“祁虎子十一岁,就想着娶妻了,他昨日看到我侄女景兰,今日就跑到这边来见她堂姑,倒是毫不羞缩,直言就要娶商景兰,内人大笑,所以唤我去,却原来他还没和长辈商量过,自己就先来了,这时已赶回去了,留他用饭都等不及,说要回去写信报知其父,呵呵,这祁虎子倒是个急性子。”
张原心道:“祁虎子人小鬼大,十一岁就要娶妻,实在好笑,不过据我所知,商景兰也正是他的妻子,祁虎子四十四岁时因清兵攻占杭州,救国无望,遂投水殉国,商景兰守节终老,是很值得敬佩的一对夫妇。”说道:“祁虎子是山阴神童,景兰小姐秀外慧中,年龄相差两岁,诚然是佳配。”
商周德点头道:“拙荆已去对景兰之母说这事了,想必没什么不偕的,只是祁虎子与景兰年龄都太稚,还是过两年再订亲吧。”心里想的是:“总得把澹然小妹的婚事先定下来再说嘛,哪有妙龄姑姑在室,年幼侄女却先订亲的道理。”忽问:“介子可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我有一友,善推四柱,不妨让他帮你推推流年大运?”
这倒不是商周德急着要把小妹澹然嫁出去,而是因为澹然比张原大一岁,绍兴俗语“女大一不成妻”,虽然实际生活中女大一照样成妻的多得很,可就好比女子不裹脚一样,有些人还是忌讳这些的,所以要预先请人合一下八字,若有不妥,可以预先破解,八字不合也是可以补救的——
张原道:“家慈说我是万历二十六年六月十九子时生的。”心里想:“测我的命,能测得准吗,我已经逆天改过命了。”
商周德道:“万历二十六年即戊戌年,六月十九子时,好,我记下了。”
已是正午时,人影都缩在了脚下,商周德与张原下山坐船回大宅,用罢午餐,饮茶少歇,又闲谈一会儿,张原便向商周德告辞,携了那幅“少女蹴鞠图”回山阴,商周德依旧命马车健仆相送。

第一百零一章 就是她
马车在张原家竹篱门前停下,张原下车,那车夫和两个健仆水也不喝一口,便掉头回去了。
武陵今天虽与少爷同去会稽商家,却一直没和少爷在一起,不明白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只知商家上下从主人到奴仆都对少爷很好,对他这个小书僮也很好,竟然赏了他二钱银子,他小武可从来没有得过这么多赏钱呀。
武陵比较聪明,已猜到会稽商氏是想让少爷做他们商家的女婿了,没错,一定是上回在觞涛园少爷又下棋又吟诗的就被那商氏女郎看上了,当时还是他小武力劝少爷展现盲棋本事的,少爷若是娶了商氏女郎,他小武岂不是很有功劳?
可是王婴姿小姐怎么办?《西厢记》演了一半就不演了吗?
想到王老爷家那轮明月,武陵耿耿于怀,得了二钱赏钱的快活也被冲淡了许多。
“少爷少爷——”
大石头跑出来禀道:“少爷,今天有两件事,县尊大老爷请你去说有要紧事,还有一件事就是昨天来过的那个阮秀才又来了,我说少爷不在,请他留下住址,那阮秀才便说了两句——”
回头问跟出来的小石头:“小弟,快把你记住的那两句话告诉少爷。”
小石头大声道:“原来欠一命,原来欠一命。”
小石头本来记住的是“原欠一命”,多念叨了几遍觉得不甚顺口,就擅自改成了“原来欠一命”——
从“缘悭一面”到“远迁姨面”,再到“原欠一命”,最后成了“原来欠一命”,就算张原再怎么擅长推理反溯,也没办法把“缘悭一面”与“原来欠一命”联系起来,疑惑地问:“那阮秀才真是这么说的?”
石头兄弟异口同声道:“没错,就是这么说的。”
这下子张原纳闷了,心想:“我与阮大铖没仇啊,我就是昨夜做梦在妓船上骂了他几句,而且那人明显是姚讼棍,这就算有仇了?原来欠一命,原来欠一命,到底谁欠谁一命啊?”
张原摇摇头,阮大铖又不是疯子,会跑上门莫名其妙说上这么一句话,肯定是石头兄弟听错了,石头兄弟年幼,又不识字,做门僮实在不大称职,问:“那阮秀才还说了些什么?”
大石头道:“阮秀才说他今天就要回去了,说以后再与少爷相见。”
这话又是合情合理的,只“原来欠一命”难以理解,张原也懒得理会,先入内院见母亲,张母吕氏见儿子回来,忙问:“我儿快与为娘说说,商氏的人待你如何?”
张原笑道:“人家真把儿子当女婿一般热情客气——”
一句话说得张母吕氏眉花眼笑,又见儿子取出一画轴,展开见画上是一容貌美丽的少女在蹴鞠,听儿子复述商周德试探的话语,他当时又是如何作答的,张母吕氏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快把画拿正了,为娘要细看,嗯,这是商氏小姐自己画自己吗,画得真好,活灵活现——”
张原道:“儿子听说不缠足的女子以后生的小孩都要健壮一些呢。”
这话让张母吕氏彻底喜欢上了画上这个不缠足的商氏大小姐,有道理,那些不缠足的农妇村姑生的孩儿果然健壮,你看大石头、小石头,来了半年没见过头痛脑热的,而张原幼时却是多病——
张母吕氏心想:“儿子当然不能去娶个村姑,那么不缠足的商大小姐就顶好。”笑眯眯问:“那我儿准备何时去商家提亲啊?”
张原道:“儿子想后天就托人去,明日先去向西张的叔祖报知一声,还要向父亲写信。”
张母吕氏点头道:“我儿考虑得周到,要告知西张叔祖是对的,你父离得太远,就不必等他回信了,娘为你作主,想也想得出来,你父知道这一消息定要开怀大笑呢——对了,给你父的信干脆缓一缓,待合了庚帖,纳采、纳征之后再写信报知你父。”
张原道:“儿子但凭母亲安排。”
张母吕氏心中欢喜,上了年纪的妇人都好面子、喜奉承,张母吕氏也不例外,想着四个多月前那止水巷的马婆子要给儿子说媒,是什么牛姑娘马姑娘,以为她儿子眼睛好不了啦,就会急着胡乱娶一个,当时她虽然拒绝了,但心里着实难过呢,何曾想才过去不到半年,儿子竟要和会稽商氏女郎订亲了,这传扬出去,是何等的有面子!
又想起一事,张母吕氏问:“张萼相亲不成,如今你却成了,张萼岂不是要恨你?”
张原笑道:“母亲不用担心这个,三兄虽然性子急躁,却不是小心眼的人。”
张母吕氏道:“那张萼之母王氏定然心中不喜。”
张原道:“那没办法,这又不是我暗中抢张萼的,是商氏女郎没看上他,难不成他娶不了的我也不能娶。”
张母吕氏笑道:“说得也是,总不能皆大欢喜的,那我儿现在是去县衙见县尊还是去见西张族叔祖?”
张原道:“现在是申时三刻,时候还早,儿子去见侯县尊吧,不知有什么事?”
张母吕氏道:“那我儿赶紧去,说不定是大宗师要见你,考你学问呢。”
张原带着武陵来到县衙节爱堂东侧的幕厅,见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两个仆人一脸悻悻然走了出来,送出来的是上次在鲁氏药铺见过的那位禇幕客,禇幕客见到张原,笑着迎过来道:“张公子,县尊等你半日了。”又指着刚走出去那三人的背影道:“张公子可知那人是谁?”
方才一个照面,张原看出那中年男子容貌与姚复有些几分相似,心知这是姚复的亲人前来送礼求情为姚复开脱的,道:“不知是谁,以前没见过,是禇先生的朋友?”
禇幕客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这人是姚复的胞弟,来求县尊开恩放过他兄长的,还带来了白银五百两,县尊已严词拒绝了他。”
张原心道:“晚明官员索贿受贿乃是司空见惯的事,侯县尊拒贿五百两,不知会不会心痛?”问:“县尊开审姚复一案了吗?”
禇幕客道:“还没有,县尊今日陪王提学巡视本县各社学,才回来不久,本来是一早就要见你的。”
张原问:“禇先生,县尊大人唤我何事?”
禇幕客笑道:“肯定是好事,在下见县尊大人是笑呵呵的。”
禇幕客领着张原来到廨舍书院,县令侯之翰正在书院小厅独自饮茶,窗明几净,暖阳斜照,见张原来,侯之翰笑道:“张原,坐,陪本县品茗。”
张原恭恭敬敬施礼,谢过县尊,然后坐了,侍僮端上香茶便退下了。
侯之翰问张原上午去了哪里?张原道:“会稽商周德先生邀学生赏菊。”
侯之翰奇道:“商周德?商周祚之弟,他如何邀你赏菊?”
现在亲事还没成,张原当然不好说商周德要把妹子许配给他,便道:“也是世交,昨日遇到的。”
侯之翰笑道:“现在赏菊,毋乃太晚乎,应该是菊已残,满地黄花堆积了吧。”
张原含笑道:“也有岁寒后凋犹自凌霜绽放的。”
侯之翰便不再理会菊花残不残的事,笑吟吟望着张原,一时不说话。
张原猜不透侯县令心里在想些什么,被看得头皮发麻,问道:“县尊大人何事传唤学生?”
“好事。”侯之翰开口道:“还记得那日在府学宫社学我问你可曾订亲的事吗?”
张原心里“咯噔”一下,感到很不妙,点头道:“学生记得,学生说要等补了生员后才议亲事。”
侯之翰道:“昨日王提学对本县和徐府尊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要县试、府试包你通过,大宗师要在道试时亲自考你,本县是不必说了,徐府尊那里也不会阻你,而凭大宗师对你的赏识,道试你能不通过吗?”
张原唯唯。
侯之翰怕张原太得意,少年人不可褒扬过度,得经常督促训诫,所以他又板起脸道:“张原,你既有必胜姚复的计策,为何不早对本县说,难道本县还会害你不成?”
张原赶紧起身叉手道:“学生不敢,学生不敢,学生当时是决心要学好八股来赢那姚复,是族叔祖为学生安排的一些计策,说这样方保必胜。”
侯之翰虽知张原说的不见得是实话,却也不想去追究,这世道,尤其是官场中人,你要找一个完全不说假话、绝对诚实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需要的是知道共同利益所在,当然,也要讲情分——
侯之翰又放开笑脸道:“经此一事,你才名远扬,以你的制艺和王提学的赏识,后年补县学生员是确定无疑的事,所以,本县以为,你可以考虑订亲了——”
张原嘴巴发干,说道:“学生年纪尚幼,暂不想议亲,还是等补了生员后再说,家慈也是这个意思。”
侯之翰根本没想到张原是在推托,问道:“你可知本县要为你说的这门亲事是谁家女郎?”没等张原开口,就笑道:“哈哈,就是那日在这里晚宴与你同桌共餐的王二小姐,你在老师家求学数月,想必也知道她的身份了,对,就是她。”

第一百零二章 将何往?
王婴姿小姐与他同龄,老师王思任又对他赞赏有加,所以这之前张原也并非没有想过王老师有可能会把女儿王婴姿许配给他,然而在王老师家里求学时,张原心里已经有了商澹然的影子,而且此前王老师口风都没露,他总不能自己就先拒绝,就扬言自己心有所属,那样也太自作多情了,人家王老师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硬要塞给你,你就这么急着往外推!
但现在,老师王思任托侯县令把这事提出来了,他就必须面对,必须进行抉择,论起来王婴姿给他印象很好,活泼、爽朗、聪明、谐趣,拜王思任为师、娶老师的女儿,佳话呀,而且以王老师的门第,他张原也绝对是高攀——
人生总会遇到需要你去选择的三岔路口,该往何处去,以什么为指引?是利字当头,还是凭心灵的感觉?
张原心想,若是上午他还没去会稽商家就被侯县令叫过来说这事,那时他会怎么选择?
答应娶王婴姿,让心里那明丽的倩影褪淡消逝吗,嗯,这是很有可能作出的选择,毕竟对商澹然只是一面之缘,没有任何许诺,虽然心动,但情感只在萌芽中,尚不至于铭心刻骨,所以放弃心灵的感觉答应王婴姿的亲事正是情理之中的事,但现在完全不同了,只隔了半天,情势两样,商澹然已经在他心底牢牢占据着位置,商家人给他热情温暖的感觉难以释怀,再要连根拔起的话,那是伤人伤己——
侯之翰见张原站在那里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样子,以为张原惊喜交加得说不出话来了,微笑道:“张原,回去告诉令堂,可以托人去王老师家说媒了,本县是暗媒,还得有明媒才行,哈哈。”
张原拿定了主意,叉手道:“县尊大人容禀,学生有要紧话说。”
看张原神色不像是欢天喜地的样子,这让侯之翰微感诧异,点头道:“你说。”
张原道:“学生八月十六陪我三兄张萼去觞涛园相亲,就是会稽商氏女郎,不知县尊大人可曾听说过此事?”
侯之翰不明白张原说起这事做什么,答道:“曾有耳闻,据说张萼那次相亲未偕是吗?”
张原道:“是,但我三兄相亲未偕,学生却偕了。”
侯之翰一愣,问:“此言何意?”
张原道:“学生在觞涛园湖心岛偶遇那商氏女郎,同在岛阁避雨,下了一局盲棋,共话暴雨诗句,心有戚戚焉,学生今日应商周德先生之邀,便是去议亲事的,家慈已同意,庚帖已交,所以学生万分为难。”虽未正式合庚帖,但张原已把生辰八字报与商周德,说是交了庚帖也没什么不对。
侯之翰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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