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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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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颖在进入武馆习武不到半月,上手便撂倒了以拳脚而扬名四海的林师父,让他输得心服口服。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数日来看热闹的人几乎把武馆的门槛踏破,在见了聂颖的风采之后,心痒难耐也都报了名习武,其中就有任鹏飞曾在酒楼见过的开头起哄让聂颖抚琴并和他同坐一桌的那几个公子哥儿。
在武馆里习武的公子爷不少,个个都带护卫,一半是陪练,另一半是炫耀。这些公子爷从小娇生惯养,半路出家的功夫强不到哪去,又好面子,争不过别人就找人顶替,若带来的武夫护卫武功好赢了别人,底气自然便足了。
聂颖虽然功夫好,但同样有护卫随侍,毕竟有钱人家就讲究个排场,今日见他带来的护卫不是往常那位都有些好奇,看见任鹏飞剑眉星目身体修长猿臂蜂腰一表人才,再看看自家的护卫,先是长相就输了一大截。
长相输了就更想从其他地方补回来,更何况他们打不赢聂颖,至少能打赢他的护卫嘛。
只不过聂颖一改常态没有同意,让任鹏飞退至一边,自己迎上几个起哄声最高的两三下就把他们按在地上哀叫连连。
没曾想聂颖这么一干反倒引来众怒,单打不行,一伙人哄抬而上硬是把人给压在地板上任揉任搓。顷刻间,本该肃穆庄严的武馆笑骂打闹声不断,一伙儿成年人跟个七八岁孩童似地缠成一团打打闹闹好不痛快。
任鹏飞同其他护卫一道站在一边看。就算闹成一团,聂颖依然是最抢眼的那一个。发冠散开,衣襟敞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无拘无束地哈哈大笑,浑厚的笑声划开沉寂的心。
任鹏飞从未见他如此笑过,却不知为何会想起在谷底时,他略显羞涩又开怀的笑,那时也如这般,坦然地露出如玉无瑕的白牙。
打闹的混乱场面在林师父闻声出来黑着脸大喝一声而止。林师父拳脚宗师的身分毕竟摆在那儿,又威严十足,不到一会儿便让那些个公子哥儿全都乖乖缩着脑袋跑回原位待着去了。
接下来有林师父亲自坐镇,武馆便恢复了原有的秩序,身为弟子的聂颖却有特别待遇,能和林师父亲自过招切磋。
在任鹏飞看来,却觉得林师父有点在向他讨教的意思。一位年过半百的长者能够向晚辈虚心求教,除却聂颖的确天资过人令人敬佩外,又该是何等气魄。
从武馆出来后,聂颖一身的臭汗,却显得格外喜悦,回去的一路上摇胳膊晃腿,走起路来比往常都要轻快。
的确,有什么不快,痛快淋漓地打闹一场后,什么不满阴郁都能宣泄出来。
习武三日,第四天便是去学琴,在教琴的乐师那,不止聂颖一个学生,但乐习师父却格外辟了个地方专门让他安静学琴。
后来聂颖悄悄同任鹏飞透露,其实是因为他自己太招蜂引蝶了,知道他在这学琴,师父这儿学琴的姑娘猛增,来这的人没一个肯安心学习,天天扑香弄粉,总想着怎么引他注意。
说罢,聂颖抖着肩膀呵呵直笑,一脸的张扬。
任鹏飞在一旁看久了才明白他所言为虚,至少不是全部原因,其实是聂颖进步得太快其他的学子跟不上,乐师才专门挪出个地方倾全力教他乐法。
聂颖学什么都很专注。他学琴的地方外种满了小碎竹,好几枝偷偷探入卷着竹帘的屋内,聂颖每次都盘腿坐在席子上抚琴,修长的五指在琴弦上轻舞,轻拨的每一弦都能发出悠扬回绵的乐声。
任鹏飞是武夫,不懂这些丝竹之声,但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静静坐在一处仔细聆听,视线停留在抚琴的人那张映着阳光和煦的脸上。
为什么会学琴?
娘说学这个能修身养性便让我学了。
白玉无瑕的公子哥儿扇子一收,捻在手中把玩转动,噙着浅浅地笑解开身边人的困惑。
娘是为我好,若是什么都不懂,被当成笨蛋仍不自知。
那人向前迈出一步,侧过身笑睇身后人,话中听不出任何意味,任鹏飞只静静看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意味。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中,看见一个卖风筝的小摊,聂颖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指着其中的一只老鹰道:「我要这一只。」
一手交钱一手拿过展翅的老鹰,聂颖在前头带路:「走,咱们放风筝去!」
任鹏飞只能跟上。
等到了地方,聂颖拿着半人高的大风筝翻来覆去的看,最后连同线辘塞到任鹏飞手里:「我不会,怎么玩,你教我。」
任鹏飞不由瞥他一眼:「不会玩你还买?」
聂颖执扇轻敲脸颊浅笑:「老早就听人说风筝很好玩,却一直没机会一试,这次总算遇见个卖风筝的,当然要买来玩玩。」
任鹏飞一阵无力,望向眼前这位一脸云淡风清,清亮的双眼却盯着自己不放的大少爷,想回一句他也不会的话终究没能出口。把老鹰塞进他手里,任鹏飞交代道:「你举高风筝待着不动,我叫你放你便放。」
玩风筝和做风筝的法子都很简单,七八岁的孩童都可以自己做一个来玩,算是每个人幼年时都会玩过的玩意之一。任鹏飞幼时玩过,任程飞幼年时他也曾陪他玩过,但聂颖不会。
算一算时间,他约有十几年没碰过风筝了。不知道还能把风筝放飞起来吗?
让聂颖举起风筝站好,他一边拉线一边往后退,差不多了,叫一声放,在老鹰落地之前迎风迅速往前奔。
展翅的老鹰越飞越高,若不是一根细线拴着,几欲冲破云霄。
聂颖有些意外,任鹏飞走过去,把线辘塞进他手里,忽闻他低声道:「真的飞起来了。」
「有风便能飞。」
聂颖握着线辘,低头看了一阵,不解道:「为什么要拴着它?」
任鹏飞未来得及答,他便已经把线扯断,结果可想而知,在空中展翅的老鹰如秋风落叶般飘落回地上。
许是没料到会是这样,聂颖咦了一声,呆在原地,任鹏飞看他一眼,默默走过去把老鹰捡回来递到他面前:「风筝毕竟不是小鸟,没有线牵引,它就不能再飞起来。」
聂颖没有接过,而是对他说道:「还可以再飞起来吗?」
「把线接上就能。」
说罢,取过他手中的线辘把风筝接上,然后把线辘交给他,风筝自己拿着。
「就照着我刚才那样放。」
聂颖有样学样,老鹰果然再次飞了起来,这一次,聂颖一口气把线全放出去,老鹰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他把线扯断,老鹰掉落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他拦住任鹏飞让他不用去捡,转身离去前,似乎听他幽幽地说了一句:「我许是风筝,线一断,就飞不起来了。」
从这以后,再没听聂颖提出过去放风筝。
第十二章
住进华府的第三个月,任鹏飞在街上遇见了一个熟人,淮甯。
淮甯看模样是出来上香的,她先看见他,然后走过来,对着他,便是一个深深的万福:「任城主,好久不见了。」
任鹏飞极是意外,却也只是点点头,道:「是啊,好久不见。」
淮甯看他一脸的淡然,抿了抿唇,笑得嫣然:「任城主,淮甯已经嫁人了。」
任鹏飞看着淮甯一身妇人的打扮,顿了片刻,问道:「你……现在过得好吗?」
「好。不用再等不用再盼,如何不好。」淮甯仔细看他一眼,轻声道,「任城主好吗?」
任鹏飞负手于身后,说:「好。」
「那便好。」淮甯又是一个万福,「那淮甯便放心了,任城主,淮甯告辞,后会……无期。」
看着淮甯走远,想着她那句后会无期,任鹏飞苦笑,淮甯没说,但他猜得出,她心里多少有些怨着自己。
脸一抬便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聂颖倚在一根柱子下,扇子在手中来回转动,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这边。
「任城主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呀,才让你在这等一会儿,便有娇艳欲滴的姑娘上来搭讪了!」
朝他走来的聂颖话中有话,任鹏飞眉头轻蹙,淡淡道:「方才那位是熟人。」
「哦,那肯定是你的红颜知己。」
被他说中,任鹏飞没有否认:「曾经是。」
聂颖摇扇的动作一停,遂又流里流气地笑了:「曾经是?那么『现在是』的不知又是哪位,你女儿的娘?」
任鹏飞面色微沉,干脆垂首不语。
聂颖看他这般,摇扇子的动作缓下来,不由地轻哼一声,改口冷讽道:「任城主真是艳福不浅,红颜知己一个接一个,以今天这位看来,想必个个都美若天仙。」
「聂公子在此,任某甘拜下风。」
任鹏飞可没有夸大其辞,不管脱下衣服后聂颖身上的伤疤如何丑陋,穿上衣服时俊美得连男人都不禁怦然心动,走在街上,随随便便都能引来一场交通灾难。
长相好,又能文能武,还有一身尽得知名乐师真传的琴艺,出身富贾之家,却没半点富家公子的骄奢之气,这样的一个人哪个女子不想要?只要他愿意,环肥燕瘦随他挑选。
可是,爱慕他的人虽多,他自己却从未有半点表态,和一帮狐朋狗友上青楼玩乐,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于礼,并没有在哪位姑娘的闺房里留过宿。
外面的人都传他是洁身自爱,可真实原因真是如此吗?
此时听见任鹏飞这么一说,聂颖笑了一下,摇着扇子摇头晃脑前进,叹息迭声而出:「可惜啊可惜!」
至于可惜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
似乎对任鹏飞突然出现的这位红颜知己很有兴趣,一路上聂颖的话题总围着她转。
比如,她叫什么?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方才她来找他又是为何?想约他过去一叙?
有时候大家干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却往往不自知,看着聂颖一脸的不以为然,手中的扇子展开又合,合上又打开,速度频繁的让人不由侧目。尽管他面上的确掩饰得不错,略显稚嫩的行为却透露了他的心情。
任鹏飞不知为何,有些想笑,当然,脸上丝毫没表现出来,行为也相当得体。若说人精的话,聂颖要学到任鹏飞这样的程度看来还得需要些时日。
任鹏飞面容平静地逐一回答他的问题,话依旧简短。
问到最后,聂颖手中的扇子一停,若有所悟地看他一眼,突然道:「为什么你现在肯和我说这么多话了?」
先是一愕,遂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谷底与如今的对比,可还是无言,一时之间他真的回答不出来。想想,当年的确很少与他说话,除非心情好些才会说个一两句。
聂颖看他陷入沉默,低头把合上的扇子一根扇骨一根扇骨慢慢拉开,好不容易扇面才终于完全呈现,上面画着寥寥几笔的竹叶干枝,在泛黄的纸上孤单摇曳,没有题字也没有落款。
「啪!」扇子蓦地合上,惊动视线不由自主随着他动作盯着扇子看的任鹏飞的心。
「也对,谁会和个不懂说话的傻子聊天呢。」
任鹏飞站在原地看他走远,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无话。
今天聂颖被华夫人安排走亲访友,方才才从一位得道高僧那出来,当年没找回儿子时,华夫人心情抑郁便时不时上寺庙长跪祈拜,幸有这位大师不时开解,才能一直坚持终于找回儿子。这次让他来,一是拜会这位高僧,二是替自己还愿。
拜会这位高僧后,任鹏飞记得接下来他应该是去古董店中挑选师父蔡竞的寿礼,蔡祭酒再过半月便是七十五岁的寿辰。尽管寿宴一如既往没有铺张,但身为他少有的弟子之一,聂颖并没有就此怠慢。知道他就好古董收藏这一口,便迎他的爱好打算去挑选几样古玩。
可聂颖闷头在前走,在路口停了一会,往古董店铺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跟着他走了很长一段路,最后见他径直走进了一个令任鹏飞有些却步的地方,尽管名称不同,但和蜀州的月盈楼同属一个性质——烟花之地。
这边踌躇不定,抬头却见聂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在大门内,想想自己如今的身分,任鹏飞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聂颖算是这家青楼的常客,但这次他不同其他公子哥儿一道独自一人前来让楼内的姑娘们喜出望外,皆以为他这回是真的看中哪位姐儿想单独相会!
可这回她们通通料错了,此次他独自前来是真,却不是想与哪位姑娘私会,老鸨笑容可掬地迎过来一问,这位浅笑顾盼的公子扇子一收,长臂一挥,豪气万丈:「只要是这楼里的姑娘,通通给本少爷叫来侍候!」
等任鹏飞赶上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坐在这间妓院最大的雅间里被一群浓香扑鼻各色各样的莺莺燕燕围在中间,这边搂那边抱,好不快活。瞟见任鹏飞进来,立刻高呼道:「快来快来,看看,高矮胖瘦,喜欢哪样的随便选,本少爷今天高兴出钱请客!」
任鹏飞蹙眉要退,聂颖眼尖,振臂高呼:「哎,你们快去拦住他,知道他是谁不,把他侍候高兴了被带回去,下辈子就吃穿不愁啦!」
任鹏飞脚快,被他的俊挺相貌馋得早垂涎三尺的一些姑娘们再一听聂颖的话动作更快,兔子一样直接就蹦了过来把人截住!
任鹏飞心生不悦,不止是因为聂颖此时尽得他那些狐朋狗友真传的流里流气模样,还因为陌生人的碰触。以前虽然也不喜,但自万恶谷出来后这种情况更严重,甚至连淮甯的接近也让他难以忍受。
若不然,他不会就这么让淮甯离去,毕竟她是这么些年来,唯一让他能交往这么久的女子。
尽管再如何不喜,在内力尽失又怕手劲大些会伤害这些女子的前提下,面对这些见了他这般俊朗的男子个个如狼似虎的烟花女子,任鹏飞真真是无可奈何。
不但人被扯进了屋内,不过片刻,全身上下都染上了这些女子们身上的胭脂香味。
青楼的女子们侍候男子个个极有一套,脱衣服的绝活儿更是少有人能比,任鹏飞都还没什么感觉,身上就只剩下一套白色衫衣。
聂颖握着一只酒杯,原来还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但见他身上的外袍眨眼消失,围在他左右的青楼女子看了他胸前稍露的麦色肌肤,个个迫不及待地把手摸上去时,手中的杯子顿时碎了。
桌上的酒壶被狠狠砸在地上,他野兽般凶狠的声音同时响起:「滚!」
然后看着满屋子发怔的人,上前一脚就把整张圆桌踢翻。
「听到没有,全给我滚出去,滚,滚啊!」
眨眼工夫,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任鹏飞与他。
聂颖像只暴躁的野兽黑着一张脸在原地打转,见着什么踹什么。任鹏飞默默看他,不时伸手把沾在脸上的红色胭脂擦去。
聂颖几次停下来想对他说什么,可一对上他一双一如既往幽沉淡漠的眼睛,不知怎么就更来气。
最后还是他先承受不了,瞪着一双气得发红的眼睛吼道:「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什么都不是!」
许是太意外,许是太吃惊,又许是回答不出来,任鹏飞缓慢地垂下眼帘,继续沉默。
聂颖走了过来,脚步不稳,撞上挡在前面的东西,他停在面前,任鹏飞屏着息在等,也许是痛骂,也许是一记重拳,也许是什么利器穿过身体……
可他只看到一双手微颤着想伸过来,却又迟疑地收了回去,反复两三次之后,这双手更显得小心而畏缩,终于忍不住抬头,看见他咬住下唇,无助地像个孩子。还未来得及思考,这个人突然把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道沙哑略颤的声音小声地传来:「幸好,你没说是。」
一直沉寂的心,就这么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聂颖谈生意办正事的时候从不避讳任鹏飞,相反,偶尔还会把问题丢给他,问一问他的意思。
聂颖的意思是,渡厄城纵横中原数十载,任鹏飞功不可没,如此能人真的只做一名护卫便白白浪费了,能用即用。
「你就不怕我故意给出错误的意见?」任鹏飞不相信他真就如此放心。
聂颖笑道:「不经考虑凡事轻信导致出错那是我的问题。」
任鹏飞自认不是个坦荡荡的汉子,却相当佩服敢作敢当的人,就因为聂颖这句话,在这件事上,每次他都会认真思虑谨慎回复。
身为一城之主,尽管如今虎落平阳但仍旧瑕不掩瑜,在生意方面,他的提议的确相当深刻且有用。然,对于任鹏飞没有因二人私交上的间隙而故意使坏下绊,还能不时把自己对事情的见解倾囊倒箧,聂颖的确很是意外。
一开始他情不自禁地往好的方向去想,心中几缕荡漾。可一日外出办事延误回府的时间不得不一拖再拖,直至夜深都未能动身,不经意间瞥见任鹏飞眼底掩藏不住的思念时,聂颖才发现自己太异想天开了。
他曾经问过华夫人,为什么要让任鹏飞把女儿也接进来住。华夫人回答,任鹏飞可不是外头的阿猫阿狗,他是虎,咬人的老虎。若未捏住他的软肋便妄想控制他,必会被反噬。而他的女儿,便是他的软肋,他女儿明着是住进来养病,实质却是软禁。如此这般,任鹏飞才能乖乖听命行事。
想起这段时日他的温顺,想起那日青楼里他们之间的宁静,想起他说出自己的见解时脸上近乎淡漠的平静,苦涩的味道便从胸口溢至口中,真真是苦不堪言。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女儿,从头到尾,依然是他自作多情。
第二日任鹏飞去找聂颖,得知他在书房里一夜未曾回屋休息时,便走到书房门前,在门外停留一阵,才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此时天色微明,他看见聂颖撑着额头坐在书案后面,整个身子沉浸在昏暗的阴影里。
以为他还在熟睡,任鹏飞正欲退下,便听得一声沙哑声音说道:「别走。」
放开手抬头,看了不远处的人一眼,聂颖从身后的书柜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你过来看这个。」
说完,疲惫地把背靠在围椅上,合上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
任鹏飞在原地顿了片刻,才默默走过去。
桌上放着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锦盒,任鹏飞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当打开盒子一看,却不由愣住。
静静躺在锦盒中的,正是当初在蜀州时,为换回女儿的救命药材不得不交出去的那些契纸,渡厄城将近一半的土地和生意全在这个盒子里。厚厚的一摞,然只需看一眼,任鹏飞便能知道是什么。
任鹏飞沉默良久,终还是把盒子盖回去,里头的东西一张未动。
「企图吞并渡厄城,在城中设下暗棋,并买尽药材以你女儿逼迫你交出这些契书的事情,全是我指使人干的。」聂颖闭着眼睛道。
手从盒子上移开,任鹏飞淡淡道:「你娘曾说过,这些事情她才是主谋,与你无关。」
「就算我把京城的人都杀了,我娘也会这么说。」聂颖慢慢睁开眼,嘴边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所以任鹏飞一直没有完全相信。当初华夫人身在京城很多事情鞭长莫及,并且在与幕后黑手较量的过程中,很多事情往往赌的就是谁下手更快,可明显对方总是更快一筹,若是在京城的华夫人,就算飞鸽传书也不可能赶得及。
但华夫人与这件事依然脱不了干系,毕竟一点一点吞并渡厄城需要的权势与财富非一般人敢想,若没有她鼎力相助,至少目前聂颖没有这个本事。
这对母子,都把事情推在自己身上。
聂颖偏头看向窗外逐渐亮起的阳光,「后来我用计引你来京城,便是想调虎离山。此时已经风雨摇曳的渡厄城若再没有你亲自坐镇,要想拿下,已非难事。」
任鹏飞当初没料到聂颖便是幕后主谋,尽管明白他一离开会让敌人有机可趁,但女儿命在旦夕已经不容再拖延,衡量之下,终还是把一切都交给弟弟和亲信,选择北上京城为女儿求医问药。
到了京城意外察觉聂颖便是曾经的小江时,他才明白自己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可当时已不能就这么回去,只好急忙写一封提醒的密信掩饰成家书送返。现在尽管他人在京城,可通过来往书信,渡厄城如今的大小事情他依然能够清楚了解,好比当初困在万恶谷时,托哑姑送信出去趁机安排城中事宜一般。
相对那时万恶谷中的封闭,在华府他传送消息更为方便,所以人虽在此,却不代表他不知道渡厄城中发生的事情。
也因此他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他以为会发生的事情一直没有出现。他给了弟弟以及亲信十二万分的警示,并苦思迎对之策,可接下来,聂颖却像是失了兴趣一般,再没有对渡厄城采取任何手段施压。
当初答应住进华府随侍聂颖左右,原因是为了女儿,可多少也存了这么点心思,想着能不能从聂颖这边探出些什么,以改变渡厄城敌暗我明的弱势地位。
可从他进华府到现在,聂颖在处理渡厄城的事情上一直令他摸不着头脑,非但没有探出半点有用的消息,渡厄城那边也没再发生什么事情。
正当任鹏飞百思不解时,聂颖便拿出了这么一个盒子,看见熟悉的东西,任鹏飞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心情不知为何反而更为沉重。
等任鹏飞抬头去看聂颖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已然落在自己身上,瞬也不瞬地望着。
聂颖哑着声音认真地问他:「任鹏飞,如果你女儿的身体完全好了,如果我把这些东西全还给你,并保证从此不再找渡厄城的麻烦——你,会不会留下来?」
任鹏飞微愕,半晌无声。
聂颖用力抓住两边的扶手,嘶哑地低吼:「你说啊!」
任鹏飞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望进他的眼睛答:「不会。」
跟前那个人就这么呆住了,怔怔地望着他,视线落在盒子上,蓦地伸手取回抓住,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呵,是吗,不会……是吗……」聂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扯着唇冷笑,「那我何必再顾忌你的心情,给渡厄城留一条生路?到时候,你是想走也走不了!」
说完,抱着锦盒便走,任鹏飞在他快走至门前时,开口道:「聂颖,你是在逼我,还是在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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