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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满列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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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得头昏脑胀,脑袋一片混乱。起先还分得由清及物和动词两个不同的声调,然后及物不及物黏成了一块,不时冒出来弹跳一下,最后变成一连串的嗡嗡声,只见她嘴巴一张一合,像青蛙那样一张一合。
  “……这样,很简单吧!大家都懂了吧!好,老师问你们,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要怎么分辨?……28号!”
  二十八号?我反射地抽动一下,像被针刺了一下。是我。二十八号,我的班级座位号码。
  我站起来。凤凰郑眼睛眨了一下,等着。
  我只记得一连串的嗡嗡声,所以大概也只回答得出一连串的嗡嗡声。
  “于满安,你说,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要怎么分辨?老师刚刚才讲的。”
  我低头看着译本,沉默不语,或者说无法口答。
  “说话啊,你哑巴啊!”凤凰郑皱起眉,约略的不耐烦。
  我还是低着头,听着凤凰郑不耐烦说:“这个我已经讲很多次了还不会,不会上课时为什么不注意听,不问老师?”声音愈提愈高,愈拢愈尖,流失去家常的温度。
  我仍旧低着头,其他的同学也和我一样低着头。
  “上课不专心,不会又不问。这个我已经讲过很多遍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也不会!”凤凰郑边说边用手拍打课本,空气潮湿腐霉,似乎在酝酿什么。“你有没在听我说话!?”她忽然拔高声音,丢下课本。“不想上课就出去!给我站到外头去!”
  同学似乎为这意外的发展感到诧愕,有人抬头看我,有人低头看着译本,更多的是沉默,我们习惯的无言的服从。或许也是惟一能有的反应。
  我也没想到,还在迟疑。凤凰郑皱着眉,喊起来,声音短而急促,和空气擦撞着,有一种金属性的锐利。“还在发什么呆,还不站在外面去!”
  很明确了。我走出座位,沿着走道经过讲台,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门在我身后被关上,那种腐潮,好像带着善意的温暖也被隔在后头。我低着头看着地上,胸口被什么勒紧似,有什么东西涌到喉咙,觉得想吐又吐不出来,然后我觉得眼眶酸,热热的,中风般嘴唇不由自主地抽动。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用手背把挡住视线的东西擦掉,有种不安感,我觉得每个人都躲在教室看我,我是整个暴露了。我这样想,一边抬头,对面教室果然有人隔着窗子在看我。
  那个张浪平。
  我不知道他的教室就在对面,我们以前根本就不认识,现在也不算认识。我跟他对看了两秒吧,便把头扭开,我不想看到任何我认识或能辨识的人。
  下课后,凤凰郑直接走回办公室,也不看我。班上有人好意跟我说可以进教室了。大家都小心翼翼的,不太敢跟我说话,怕触犯什么,远远地站在一边表示什么,甚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平常考试不及格,大家一起被打手心,这没什么,但如果情况只发生在单一对象,气氛就变得比较敏感。
  我照常上课吃午饭,也没跟谁说话,一整天老是觉得眼眶酸酸热热,老是有东西梗在喉咙的感觉。放学后,雨下得很大,我自己一个人走到车站搭车,沿途经过一些住家和商店,突然想到,每家商店都有店员老板,那些住家也都有人居住,路上还有指挥交通的警察——原来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们一样是做工或捕鱼的,也不是和我们一样住那种工寮式的房子。这些我天天看天天遇到的景象突然变得异常的清晰。我天天看到听到经历到的,我居然从来不曾去想到。我又开始觉得眼眶变得酸热,一辆宾土车从我身旁开过,激起一片火花,溅了我一身。客运车提早进站,我差点没赶上。车窗外的天光已经变暗,从车内看出去,惨白的灯光下,只看得到我自己在玻璃上的映影,在不断打在车窗上的哗哗大雨中扭曲变形,变得木然。
  下了车,还没来得及打开伞,强劲的风就灌得我倒退一步。我勉强把伞打开,找紧湿了一半的衣裳。沿路是黑暗,没有光。这偶尔让我想起圣经的“创世纪”太初,上帝创造天地,天地无形,深渊一片黑暗混饨,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好像是这样吧,我没信仰。黑暗是对光的亵读;上帝说,光是好的。
  原来别人跟我们是不一样的。原来我们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凤凰郑说“哦,做工的”,短促窜扬却在鼻腔形成一股压抑的音调,像老鼠被截断了尾巴的叫声。我才知道我那番自以为是的话,不仅鲁莽,对她是种冒犯,而且亵渎。我爸说的毕竟不是真理。我爸是做工的。
  风吹得我走一步退三步,它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席卷过来,十面埋伏,已经没有所谓风向可言。北半球在北纬二十四度的地方属于信风带,由于地球自转的关系,由北向南吹的风便偏成了东北风,但因为地球表面不只有海洋,还有陆地有高山,夏天陆地热海洋冷,冬天陆地冷海洋暖,地面吹的风随着季节的不吾便也跟着改变,这种风就叫做“季风”。应该是这样,地理课本上是这样说的。而根据这个道理,现在在吹的风,应该是季风,但它完全没有道理可循,一会儿由前面打来,一会儿又由后方撞来,然后左右包抄,再从地下反灌上来,再挟着浪似的雨,每走一步,我就觉得我好像是喝醉了酒在跳探戈。
  才走了一小段路,雨伞就已经翻花,断了四根伞骨。疾劲拍浪似的风和雨刮打在我脸上,好像被人连打了好几个光。我试着想把翻断的伞骨折拗回形,忙碌地拨弄着却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脚步跟路身体颠仆,甚至连眼睛几乎都张不开,跟着,后方猛不防冲来一股强劲的风,猖狂的推撞着我,而伞又被刮翻了,我抓着伞柄,连带的也被刮起来。悬空被推了几步,大概就要摔在地上,有人抓住我脑后的衣领将我拉了回去。
  我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只匆匆狼狈地回头看一眼。是那个张浪平。他的情形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一只伞只能勉强说是尸骨齐全,挂在他脖子上,而水从他脸上不断滑下去,整个人像在溶化,像一具水溶性的模型。他那一“抓”,其实也是很吃力。我看他也是抵挡得很辛苦。
  “快点!”他用吼的,催促我加快脚步。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赶紧跟着他。他走在前头带路,偶尔回头拉我一把,走两步退一步的,十分钟的路我想大概走了半小时才总算拗进了山坡口。
  拐进了村子口,有山坡挡着,我总算松了口气。但要爬到上坡,上头还会有风。
  “刚刚谢了。”我转头。进了村子,我就跟张浪平并排走着,他比我高半个头,我必须略微仰头。
  “这里每天都这样吗?”他没有对我的道谢表示什么,问得没头没脑。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回得模棱两可。“好像吧。”
  “我们渔村就靠海边,也没这么夸张。”他抹掉脸上的水珠,但雨一直打下来,怎么抹也抹不干。“差点就被风吹走了。”
  “习惯就好,顶多像太空漫步。”我并不是在开玩笑。不管什么事,习惯就好。
  说话的时候,我跟张浪平已经走上了阶梯,聚落家户梯田也似的分布,我们上坡在最上头,而所谓下坡其实只是我们对底下人家的统称,还分下一坡、下二坡,还有一个旁中坡。阿旺住在旁中坡,所以张浪平应该由阶梯中段左向广场再转上另一边山坡脚下的斜坡。我则沿着阶梯穿过广场一角,一直爬到最上头。
  “我往这里。”爬到中段时,我朝上比个手势,脚步没停。
  张浪平左转走进广场,我继续往上走。好像在爬天梯。让我想起一种生物叫蝼蚁。
  “于满安——”爬了几步,张浪平忽然叫住我。我自然地转身回头。
  “我这里有一本英文文法,你要不要?”
  我没想到,有一股轻微的错愕。前面不远有根电线杆,幽微的灯光照了跟没照一样。
  “不用了。”我听见自己这么说。面无表情。
  第四章
  然后雨季就过去了。我开始等待,倒数计数,夏天快来到。夏天一来,便像征某种结束,某种脱离,我不仅在等待,我想,也期待。
  等啊等,沉默背后充满骚动。
  我的英语变得更差了,老是考不好。主词动词加受词变化那么简单的束西,偏偏我就是搞不懂,面对英语,我完全变哑了。我也不再觉得凤凰郑说的那些细细碎碎的琐事有趣,我第一欠发现她细碎的声音原来是那么尖锐。
  “昨天我有个朋友带她女儿到我家,”如常的,凤凰郑在上课前用她细碎的声音说,“我切了两块蜂蜜蛋糕给我女儿和我朋友的女儿。我也没有注意一块大一块小。结果我女儿竟然说:‘妈咪,这块比较大的给妹妹。’我好惊讶,我女儿才四岁,就懂得‘孔融让梨’。”她停顿一下,两边嘴角朝上勾了起来。“你们啊,不要光只知道死读书,要多学学那种精神,一个人长大后的成就如何,从小时候就可以看出来。孔融那么小就懂得退让的精神,长大后自然有一番作为。你们读这些历史典故,不要光只会背,要懂得效法。光只是会考试也没用,你们没听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吗?要效法孔融那种精神才对。”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不知怎地,我觉得心头突出块大疙瘩,冒得乖戾。孔融为什么要让梨?嫌日子过得太舒服,吃得太撑了。真要让他三天没得吃,要啥没啥,他还摆得出这种富豪子弟的派头吗?
  但我什么都没说,嘴巴合得紧紧的。
  下课后,我在座位上坐了一会,确定不会追撞上凤凰郑,才起身上厕所。厕所和教师办公室同个方向,在走廊的最底端,里头永远挤了一堆人,偶尔让人觉得很麻烦。上完厕所出来,就在走廊上遇到了何美瑛和张浪平。我是先看到何美瑛的,她也看到我,我们不打招呼。
  “于满安——”张浪平叫住我。我看他刚刚把一本英文文法递给何美瑛。何美瑛有一双漫画式的大眼睛,她就用那双大眼睛盯着我。
  即使不太常讲话,看久了就会变熟。我对张浪平是熟悉的,我想他也是。我对何美瑛也是熟的,看久了的熟。
  “干什么?”我不理会何美瑛,我不喜欢她目光里的表情,有一种虎视耽耽,让人不舒服。
  张浪平把给了何美瑛的英文文法又拿回去转递给我,说:“哪,我上次说的。”
  我不懂他到底在做什么,明明才刚给何美瑛的东西,反射地皱眉。何美瑛在一旁帮腔说:“你如果想要就拿去,不必不好意思。”
  “不必了,我自己有。”我不去接,对递到我面前的文法书视而不见,张浪平将书收回去,跟着说:“我有历届的英语和历史联考试题,你要不要?”口气平平的询问。
  他的态度就是平常,不能跟殷勤连在一块。不过,一开始,他的态度就是这样,张浪平对我的熟,是没有程序的熟,缺乏前奏,省略了所谓交谊必经的繁文褥节以及复杂紊乱的演化节奏,一开始就平常的像生活。
  “要。”我想了想,然后点头。
  “晚点我拿给你。”他比个手势。我再点头。
  我知道何英瑛一直在看我,我不看她,物以类聚,但并不表示同类就一定会相濡以沫,人是有个别差异的,还有频率的不同,以及目标的不同。
  下课后,我一个人沿着人行道走到车站,客运车如平常一样延迟进站。我在班上有几个感情不错的同学,但她们都不跟我同方向,我们在学校的嘻笑游闹,一放了学就都不算数。没办法,方向不一样。我也没有邀请过谁到我家,太麻烦了。
  回到家,才进门,就看见妈端了一盘炒花枝到桌上。桌子正对着神明桌,那盘花枝摆放在桌子正中央,像贡奉。
  “怎么有花枝?”我丢下书包,跑到饭桌旁深深吸了一口姜爆的香气。
  “宝婷带回来的,她还在厨房卤猪肉。”妈喜滋滋的。我刚伸手要拿花枝,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缩回手皱眉说,“她回来干嘛?”
  “你这孩子对自己姐姐怎么这种态度!她回来看看也不行吗?谁会像阿顺,一死出去就看不见人影,只会给家里惹麻烦。”妈妈很不高兴,唠叨了两句,然后替赶狗似地挥手说,“好了!好了!去叫你爸回来吃饭。”
  爸如果不是在门口外左边电线杆旁的那块小空地,就一定在下坡的广场。果不其然,我在广场找到了爸。那里永远有几个没工可做的人闲着蹲在那里磨牙。
  领着爸口到家,李宝婷已经自己先吃起来了,妈则坐在一旁殷向地帮她挟菜。
  看见爸进门,李宝婷立刻伸手移动一下摆得好好的椅凳,殷慧招呼说:“爸,吃饭。”
  “你先吃,我马上就来。”爸微微欠个身,笑得好客气。他在房间里磨菇了一会才出来。碍着李宝婷,他躲在房间里先把他的鸦片剂喝了。
  我默默吃着饭,偶尔挟块猪肉,不想碰那盘花枝。李宝婷先对妈投诉了一番她婆婆的不是,然后说她帮人家修改衣服工作的辛劳。
  “忍着点,”妈劝说。“只要你身边有钱,就不必看别人的脸色。”
  “我怎么会有钱!吃穿都要用钱!”李宝婷说。“阿顺前两天跑去我那儿,说是没钱,要先跟我周转。”
  “这个死阿顺。你不要理他。”
  “他人都跑来了,我能怎么样。说是要伍千块。我跟他说我把钱放在你这里,他如果回来找你,你就先拿给他,等他把钱还我,我再还你。”
  妈常年紧绷的表情,刚刚好不容易才显得舒缓松弛而已,此时又僵硬起来。李宝婷自顾吃花枝,又挟了块猪肉,咬了一口说:“这猪肉卤得还不错,不会太硬。”
  “对啊。我还担心卤得太老了。”妈扯动嘴角、陪笑着。
  “啊,对了!”李宝婷像想起什么,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二千块,塞给妈说:“最近没什么客人,一天只能修改几千衣服,先给你二千块。”
  “不用了,你们自己也要用钱。”妈推辞着。
  “没关系,你拿去。”李宝婷硬把钱塞进妈的口袋。
  我看得很烦。看到李宝婷我就讨厌。长得愈大我愈讨厌她。
  “宝婷,”爸一直默默吃着饭,我看他也不大动那盘花枝。“以后阿顺如果再跑去跟你借钱,你就不要理他,阿顺不学好,给他钱只是白白浪费。”
  “我知道。”李宝婷摆出一脸无奈。“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他当我是姐姐,跑来找我这个姐姐,我又不能不理他。”她抱怨几句,停顿了一下,目光朝我看来,转开话题,说:“阿满也差不多快毕业了吧?”
  我当作没听到,继续吃我的饭。妈说:“快了,再三个月吧。”她也搞不清楚我究竟什么时候毕业。
  李宝婷挥着筷子,把一般花枝吃到见底。对妈说:“我想也是。刚巧,我店附近有家美发院要找小姐,一个月八仟,还供吃住,而且还有小费可以拿。”
  “可是……”妈有些迟疑。“阿满还没毕业,又不能马上去。”
  “对方说可以等阿满毕业。”
  我的脸慢慢胀红,嘴巴抿得紧紧的,一股气闷在心头。李宝婷还在说:“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离家近,又可以学个本事。要不然我们店附近另外有家皮鞋店在征求店员,一个月一万二,还供午餐,应该也不错。”
  “可是……”妈还是显得犹豫,看看爸。
  爸停下筷子,避开李宝婷的视线说:“阿满还小,能做什么,多读一点书比较实在。”
  “国中都快毕业了,哪还小。”李宝婷瞄了我一眼,瞄得轻描淡写。“女孩子不必读太多书,学个本事还比较实际。我们不也才国中毕业。”三两句就把爸的话堵死。爸俯着头,闷不吭声地扒着饭。
  闷在心头的那股气猛不防冲上我脑门,我丢下筷子站起来,冲着李宝婷叫说:“你少鸡婆!我的事不要你管!”掉头冲出屋子,一股气把椅凳顺势撞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咚的破裂声响。
  李宝婷不爱读书,好不容易挨到国中毕业,二十岁不到就急着嫁人,李正雄半工半读念完职校,才当完兵妈就赶忙央人帮他找对象,结婚成他的家。一两个人结了婚,飞鸟各投林,每个人都只顾他们自己那个家,也没看他们替这个家做过什么,一回来,却什么姿态都有。爸爱面子,怕众人说闲话,不是自己生的孩子更是要特别小心翼翼。李宝婷结婚那年,我才八岁,还很懵懂,我只看到妈做的工都比她多。
  长愈大,我是愈讨厌她。但妈是看不到这些的。妈本来指望爸,偏偏爸不是那么可依靠,而于顺平打国中就憧得跷课逃家和爸妈捉迷藏,气得爸妈当他死了一般。这个李宝婷就显得更贴心。李宝婷和李正雄是妈的孩子。我们姓于,是爸的孩子。
  我往山坡走去,一边走一边踢着碎石子出气,走到电线杆旁的小空地时,有人在背后出声叫我。
  我回头。是张浪平。
  “我本来想到你家找你,碰巧看到你跑出来。哪,说好要给你的历届联考试题。”
  他递给我两叠A4大小影印的纸卷,用钉书机钉在一块。
  我草草看一眼,随手翻了翻。电线杆下亮光刺眼,我下意识往后挪开几步,退到电线杆背后。上坡地势高,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半个广场。灯光幽微地照,三三两两或站或蹲在广场边的人影鬼魅似地窜动着,声波透过空气传送,间撞着斜挡的屋顶或石角,曲折地侵袭过来。
  距离外,那个海仔一双手比来划去、一下子拍他的大腿,一下子又敲他自己的脑袋,嘴巴一张一合像在演歌仔戏,兴奋又激动地扯着嗓子呱叫着,断续地传过来。
  “……你们就不知道,那风雨有多强……,十二级……别说人,连大家都会被卷下海……我以为这下死了……那船摇来摇去,比地震还厉害……渔村那个城仔,第一次出海,吓得差点掉出船外,还是我拉住……”
  前阵子隔壁渔村有船出海,不巧赶上一场暴风雨,雷电交加,听说差点遇难。
  回来后说是看到了“神火”,说得绘声绘影。有的说是妈祖显灵庇护。总之,神明保佑,船设事回来了。海仔就在那艘渔船上。
  “哼!一群白痴。”张浪平轻微哼一声。他的音量不高,可以说冷淡,却有种被冒犯,像是不以为然。
  讨海的人有种种的传说,我以前就听过不少,但就像幽灵船或百慕达三角洲,没有人搞得清楚是怎么回事。反正不管什么事,一旦发生,经过传述,难免就被夸大,混淆一些真真假假,变得虚虚实实。所谓传说,不过一些被夸大的传述,其实跟“薛平贵征东”或“桃花女斗周公”都差不多,都不必太认真。
  看,我们的态度就是这么亵渎,缺乏了敬畏。
  “你们以前住渔村,应该听过不少传说吧?”我问。
  “嗯。”张浪平点头。
  我等着他继续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嗯了一声,便蹲下去,捡了一块石头捏在手里把玩。我跟着蹲下去,手臂叠着膝盖,下巴再搁在手臂上。好一阵子,两个人都没说话,他丢开手中的石头,又重新捡了一块,然后说:“你好像不怎么跟何美瑛说话。”
  张浪平说话似乎不讲究什么起承转合,声音里的表情也很低调,总是平平的,不会太昂扬。
  “又不只我不跟她说话,她也不跟我说话。”我略略扬起下巴,跟着垂下头,捡捡丢丢小石子,嘟喃说:“也没什么好说的。”
  石阶那边传来妈的声音。我探头看去,看到李宝婷正走下楼梯要离开。
  “你姐姐?”张浪平问。
  我看他一眼,没说话。他跟着他妈搬来村子好一阵了,我家的事大概也听得不少,我想大概也因为这样,他才会一开始就对我熟。我们立场异属质同,家庭因素互补地刚巧契合。我并不热衷缘分这种东西,机率多低,即使有缘千里相会,但相会了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一拍两散。
  “你打算读哪里?”又是张浪平问。
  “不知道。”我摇头。反问:“你呢?”
  换他摇头。因为背着光,我们都蹲在黝暗里,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两次主动叫我,但我发现,他其实不多话,说话的声调总是平平的,情绪似乎缺乏起伏,好像这世上没什么值得激动的事。十多岁的少年,却有着成熟男人的姿态,一种过早的无动于衷。他仿佛提早在实验一种颓废。
  “我想读海事学校。”他忽然开口,立即又陷入突兀的沉默。
  广场边,海仔还在不停地比手划脚。晦光中,有人在抽烟,有人在打呵欠,由南边吹来淡扫的风,空气微微地起骚动。
  夏天很快就要来了,高空中现在不知正起着什么蠢动。我们蹲在黑暗里,光和影一起向我们罩落。
  第五章
  风从海上来,夏天也跟着来。这个季节容易让人浮躁,看到公布栏上的暑期辅导分班表,我简直不敢相信,何美瑛的名字居然就在我的下方。一闪一跳的,那样惹眼,而且过分的张牙无爪。
  “哎呀!怎么搞的,居然跟你同班!”站在我身旁的女孩嘟嚷着,声音高低不平,似乎很懊恼。我侧头过去,她也朝我看来,竟然是何美瑛。一堆人在公布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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