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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的落花时节-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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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的落花时节》
作者:冷魂香客

婚礼上的逃跑新娘

今天是星期天,早晨的天气特别好。初春时候窗外一缕暖香的芬芳吹进我的房间,萦绕在我絮飞尘舞的床头。我睁开眼,只觉一片宛如冬天雪花般飘扬的莹洁印入眼帘,我的心不知为何微微地抖动了一下。终于,我想起来,今天有我的婚礼。

我掀开被子,阵阵冷凉惊瑟了我的身体。我打了个冷颤。初春不是个温暖的时节,这金色的阳光、暖香的芬香却是一种诱人的欺骗。我拿了一件平常的衣服穿起来,这时妈妈敲门走了进来。

妈妈说:“佳佳,你起来啦,我正想叫你呢,再不起可要迟到了。哎呀,你怎么还穿这个衣服啊,快快,把衣服换了,迎亲队伍要来了。”

我们举行的是西式婚礼,举行仪式的时间是十点。现在,已是八点十五分,我却依然没有任何准备的心情。

我说:“妈,我不想结婚了,取消了吧。”

妈妈吓一跳,说:“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是什么日子不好随便开这种玩笑,听话,快换衣服,把自己妆得漂亮一些。”化妆是我的本行,我没有上大学。那年,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开学的那天我拎着父母精心为我准备的行李箱在学校门口站了一个下午;报名结束以后,我又拖着它陪我走完了第一次的大都市之旅。晚上,我买了回家的火车票。

我爱化妆,特别爱给别人化妆。它是一项崇高的艺术,它展现给我的是一片自己的领地。近十年来,我用自己的手化出了无数个自己的幻想;我不记得曾经有过多少次,手中粉影每一点的落下,那一段的记忆便如再次复生一般在我脑中闪现。

我知道我的手是为它而生的。

整九点的时候,我已装扮好一切,望着镜中身姿曼妙的雪色裙影,用掩了红妆的苍白面色微微一笑,走出房间。客厅坐满了我的朋友们,充满了不安分的喧闹。我最好的朋友金姐迎着我小跑过来,对着我脸上的各处指指点点,似乎对我的杰作并不十分满意。金姐是我们工作室的资深化妆师,以前给过好多个名人作登台化妆。

我笑着说:“金姐,你别那么挑剔了,我不过做趟新娘而已,有点瑕疵塌不了台的。”朋友们听我这么说,纷纷挤过来跟我说:“哎哟,思佳,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做新娘是我们女人一生最大最重要的职业,别的都可以马虎,唯独这婚礼我们就是要做皇帝太后,玉帝娘娘也是不过分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当金姐帮我改了妆,做了发型,公寓的楼下缓缓驶近一长排的汽车。最前的车头竖着一对漂亮帅气的结婚洋娃娃,后边是一颗粉色花心,中间从上至下写着“I LOVE YOU”三个英文字。

我们离开家坐进那一排长龙汽车驰向了教堂。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两旁的绿化带宛如一个天然的植物公园已生机盎然。从车窗里举目向前望去,便是参入云顶的高楼建筑,那一格格幽静细微的窗口俯瞰着大地,叫人不得不为人类高度的现代文明而倍感敬畏。

第一次,我知道除自己家乡外有这样美丽的地方,我就下定决心要把自己植根在这天堂一般富裕的城市。九年前,我放弃大学教育的机会选择技校,却变成我亲手打破这一梦想的不智行为。然而今天,我依然成了这城市的主人,我踏着它走过了几千个孤独寂寞的日子。

车子停下了,妈妈将我牵出了汽车。跨进教堂大门的那一刻,音乐响起来。妈妈把我的手交给爸爸,爸爸正身向神父后面的耶稣受难架望了一眼。我知道爸爸从一开始就不同意用西式的婚礼,那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可是新郎,我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却是一个忠实的耶稣教徒。他不是中国人。

迈着音乐的步伐,爸爸走到新郎身边谨慎地把我交到他手里,说:“菲尔德,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菲尔德是中英混血儿,小时候在中国长大,直到八岁上学那年,他跟着妈妈回了英国。我是在技校毕业欢会上偶然认识的他。他长有一双我最爱的眼睛,然而在过去的五年里从不恋爱的我之所以选择他的原因,却是在于他个性里那一点善良的天性和不懈的毅力。

菲尔德对爸爸的告诫只作点头微笑,牵我转向神父。我抬头透过朦胧的面纱看着他不停闭合的嘴唇,忽而一阵昏然眩晕掠过心头。神父的身旁,那十字架前隐约现出一个模糊的暗影渐渐形成人形。这人形仿似从十字架上脱掠出来的上帝的影子,又好像从这一间通向幸福天堂伊甸园里幻化出来的撒旦的灵魂。我的心猛烈地一阵跳动。

“我愿意。”

我忽然听到这暗影发出来的这一声“我愿意”,愿意什么?我没能来得及张口询问,一阵窃窃的喧闹又在耳边响起。我望着它,暗影弥散开来,笼罩了整个教堂的光华。

“思佳,佳佳,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的生活多么快乐?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经一起许下的诺言了么?你结婚了,我真高兴,可是你知不知道,他不是我,和你在一起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我感到有一线的湿润在脸上轻轻滑过。

“思佳,思佳,你怎么了?”

我醒悟过来,看见菲尔德惊慌得摇动我的臂膀。我朝他无力地笑一笑,说:“I’m sorry;Field;I’m afraid I can’t。”

菲尔德不理解地问:“Why not?”

我最后向他投去一个抱歉的笑容,拉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堂。

回到乡村

1981年4月

蔚蓝的天空浮动绵延的云彩。天空下,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绕过周边潺湲小溪一直向前伸展;道旁泥泞的沟渠上生着些可爱的红绿相间的野花野草。再往外便是绿油油的田野,春天时候,金黄灿灿的油菜花布满整个广阔的野田;习习柔风拂来,便可闻到风中携带的温馨的菜花的香味。几个小孩,大约都是四五岁的样子,在田里搭起的田径上嬉戏玩耍,那清脆悦耳的笑声仿佛天边一角远远传来的天籁,顿时沁入那些偶尔路人的心房。

沿着这条小道走过几公里,眼界豁然开朗。相邻的一座座农家楼房鳞次栉比,楼房前是各家自耕自种的田亩。这个时节,正是他们翻土播种的时候。热闹的田间响着他们愉快而又舒坦的谈话笑语。其中有一个年约三十的高个子壮青年,嘴里哼着轻快的小曲,把那些今年该播下的种子耕进了肥沃的地里。早春的太阳虽然不烈,但在临近中午时分,那直照头顶的太阳依然使那青年涔涔地滴下了额头上的汗水。

青年停下抹了抹额头,回头向家里一望,正见一位身材臃肿的妇人走出门朝他走来。青年露出责怪的微笑,扔下耕锄快步朝那妇人迎去。

“我说秀,你挺个大肚子就不要出来了,你瞧外面这太阳厉害着呢,走,我陪你回去。”青年将这位叫王珍秀的妇人掺回了家,在炉灶上给她倒来了一杯热滚滚的水。

“我在家里也闷,想跟你说说话,妈快煮好饭了,你就休息一下吧。”王珍秀接过水杯关切倍至地拉过丈夫华伟强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笑意款款地望着他。

华伟强看了看四周,不见华妈的影子,便问王珍秀说:“咱妈呢,饭好了,她倒出去了。”

王珍秀说:“妈去找隔壁绢妹子去了,赵兄弟今天又出村到城里干活了,家里只剩她一人,妈去喊她到咱家来吃饭。”

华伟强一听拍了大腿说:“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真该死,我应该早把绢子给接了来也好让你们做个伴,你们呀,都快近十个月了,千万不能有个意外,呸呸呸,能有什么意外,我瞎说。”华伟强连呸了十几声才把这不吉利的话算是收回来了。

王珍秀一边笑一边替他扫走身上的脏物,正说着,华妈拉着林红绢进了屋来。林红绢的身子看来王珍秀略显小些,大概是因为林红绢长得就比王珍秀小巧一些,那凸出的肚子便不那么圆鼓鼓。可这村里的人就时常拿她们俩来开玩笑,说王珍秀长得结实,个头又大,将来必定生个大胖儿子;可林红绢天生秀气又有点弱不禁风的味道,这肚子大概只能生出个玲珑小女娃来。

这个玩笑一直传进了华赵两家人的耳里,他们在农村长大,生性落落大方,听到这个传言反而使两家人自己在家里头开起了个小玩笑。华伟强说,要真是一男一女倒也好办,肥水不露外人田,他华家也不到外面去找媳妇,赵家也不要盯着别人家的财礼,干脆两家办个合欢酒宴一朝成亲家,便是大大的天作之合。这话说了立刻得到两家人一致的同意,于是从那往后,华伟强就把林红绢当一家人看,赵远国不在家的时候,华家三口绝不让林红绢有个什么差错。

林红绢来到华家,一眼看到华伟强和王珍秀情比金坚的恩爱模样,忍不住就露出了一副妒嫉表情,又砸嘴又摇头地说:“我是个苦命人,看不得别人这么好,我啊,还是回家吧。”说着,她便要转身回走。王珍秀知道她长得虽小,人却是机灵得很,立刻站起来拉住她好意劝道:“绢儿,你别走,我和你好不和他好还不成吗?你看他每天就知道干活,什么时候陪过我,我来陪我我求之不得呢。”

林红绢笑着转回了身,和她相扶着坐到凳子上,想到离家的丈夫又是一番自叹的惆怅。“唉,我那口子老这么出去也不个办法呀,等孩子出世了,家里能没有他吗?”

华伟强帮着华妈端出午饭午菜,听到林红绢的伤叹,忙安慰说:“林嫂,你这担心啥呀,这不还是咱们吗,难道咱们能看着你一个人不管不顾吗,远国也是为这一家着想,不为你跟孩子他愿意这么劳心劳力地到外头赚钱么?”

华妈长了皱纹的慈蔼的脸上露着笑附和说:“是啊,绢子,你就放心吧,我这老太婆年纪虽然大了,但身子骨还硬朗得很,每天给你们烧烧饭洗洗菜的还难不倒我,远国出去你就上咱们家来。”

吃过午饭,华妈出去窜门去了,屋里只留下林红绢和王珍秀两个人。王珍秀从卧室里拿出几件前些日子给孩子做的小衣裳让林红绢看,林红绢一看便喜欢得不得了,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舍不得放下。

“秀,别看你长得高大,你的手还真是巧,赶明儿你也给我的孩子做一套。”

王珍秀笑说:“这还用你说么,你瞧,这不就是你的?”王珍秀挑出一套红色的小外衣,上面绣着许多细巧的小花,颜色也是黄蓝紫绿各不相同的。

林红绢看了呵呵笑说:“你就这么肯定我的就一定是女娃呀,要生出来的是小子,这衣服可就浪费了不是?”

王珍秀说:“哪能,我就敢说你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娃,将来是要叫我……”说到这里,王珍秀突然身体一阵抽搐捂着肚子弯下腰,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林红绢大急,连忙扶住她,问:“秀,秀,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我扶你到床上忍一忍,忍着点啊,我去喊伟强兄弟。”

林红绢将王珍秀扶进房间放倒在床上,不顾自己怀着九个月的胎往屋子外跑去。华伟强听说秀要生了,立刻骑来了三轮车把王珍秀放在车上拼命地骑往最近的乡村医院。本来村上规定超过一定时期的怀孕妇女是应该要住院随时准备生产的,可王珍秀没答应。那医院不比城里的大医院能供所有的产妇居住,王珍秀见林红绢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都没有住院,自然以为自己身体强健不在她之下便固执地从医院里住回家来。

这天,当王珍秀被送进医院产房的时候,她体内的羊水已经全破了。那湿成一片的被单在华伟强眼里突然变成一片可怕的洪水,仿佛会将他的秀淹没一般,他在产房门前已足足地等了四个小时。

天缓缓地暗下来,最后一抹映染天际的红霞在夜色里一点一点退去。风已经吹得人瑟瑟地有些发抖。华伟强依然在等。

又一个小时,王珍秀没有出来,同来的林红绢也被送进了产房。

月上梢头,银亮的光华落在地上,像泼了一地的玉液,很美,却很凄凉。

华伟强在椅子上睡着了。

不知何时,产房门终于被打开。打开的声音惊醒了华伟强。医生抱了一个婴儿出来,华伟强接过婴儿,发现这是一个极端漂亮的女婴。

华伟强心里猛然一震,问医生:“医生,这是谁的孩子?”

医生说:“上面有牌子,你自己看。”

华伟强翻过婴儿被上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产妇姓名:林红绢。

华伟强低着头轻轻地问:“医生,王珍秀呢,她的孩子呢?”

医生叹一口气,接过华伟强低下头时走出来的护士手里的婴孩,说:“孩子在这里,可是病人……”

华伟强没有抬头看医生一眼,径直走入产房。医生垂下眼看到地上有一颗他留下的眼泪。

王珍秀的身体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面的她的身子很安静;就像他手里初生的婴儿,哭泣之后静静地睡了。只是他的秀,以后再也不会醒了。

华伟强走去掀开白布。那是华伟强记忆中最后的一抹温暖笑容。

妈妈去了哪里

那个在华叔臂弯里安静睡着的女婴名叫赵思佳,我便是赵思佳。

秀姨的葬礼很简单。在三天三夜不停的超度以后,秀姨的棺木被送进村子的火葬场火化了。那天,我想我应该和华祺依然躺在医院的婴儿室里吸着奶嘴恬静地安眠,火葬场房顶升烟腾绕天空的一刻我们都没能看到。

华祺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当他第一次睁开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一片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医院的病房,虽然简陋,可是华祺很快乐地摆动小手伊伊呀呀地叫着——在我妈妈的怀里。妈妈抱着他的那些时刻经常会流泪,妈妈一直以为秀姨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母亲;在怀孕的九个多月里,秀姨常常在妈妈面前抚摸自己肚子里的华祺。她是带着一颗大地般温柔的母爱来期待华祺的降临。

秀姨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在华祺天籁般的哭泣声中,秀姨含着微笑闭上了眼睛。而妈妈,那时正努力生着我的妈妈在邻旁大声地哭了;我就是在这满屋的哭泣声中来到了人世。

华叔再来医院,秀姨的火葬已过头七。他看着熟睡安然得如天使一样可爱的华祺,那张几日未眠的憔悴的脸上忽然地就泪流满面。到了我们一起出院回家的那天,华叔没有来接。我们坐着爸爸的车回到家里,华妈告诉我们,华叔走了,他已经几天没有回来。

华叔的出走,我想是带着点爱也是带着点恨的。华祺是一个太可爱的孩子,他身上的点点滴滴都凝聚了秀姨几年来的爱情心血,这些心血是时时刻刻都在绞痛着华叔的心的。ūмDтхт富士康小说网сοм网他怎能忍受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面容上那一种天真纯洁的笑和快乐,他怎能在将来某一天用这残酷的事实来夺走华祺幼稚无邪的心灵。所以离开,他便能逃避一切的伤痛和无奈。

华祺长得很好,很健康,在我们一起满周岁的那天,爸爸为我们请来村里的亲朋好友办了一次满岁酒席。酒席相当地热闹,大家似乎已忘记那一年前逝去和离开的秀姨华叔,纷纷地为我们送来礼物。爸爸妈妈已经把华祺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晚上,月亮升空,银辉月光笼罩满屋前空旷的平地,华祺指着天上的月亮啊啊地叫了起来。

华祺喜欢月亮,每到夜晚有月亮升起的时候,华祺便会忍不住对着它嬉叫一番。我们都不知道原因,总以为喜欢月亮的孩子将来必定能体贴人;因为月亮的光华是能让人产生情愫的。为着这个猜想,妈妈有时候就会和爸爸开玩笑说,华祺将来会不会成为多情种子把我们家佳佳就扔到脑后了呢?爸爸就说,我们家佳佳将来也是个好女孩,难道华祺不要就没人要了么?

当我长大以后能听懂了这些话,心里却是有一些不以为然的。那时的我一直将华祺看成了亲哥哥,要或者不要似乎对于我们而言不很重要也没有意义;我深深地觉着,无论将来华祺和我的结果如何,我们都是无可代替的亲人,于我于他,这层关系都是牢牢地潜藏在心底。

满岁酒席的这天晚上,月亮比往常清晰;星星也是布满整片夜空,没有一丝云霞。初春的晚风舒爽如许。平静温馨的夜晚里,华叔却突然出现在远处的田间,大家都停下来看着他慢慢走来。华叔走到我们桌前,在华妈的腿边悄悄跪下,华妈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断奶以后的华祺回到了自己家,华叔一如从前秀姨在时的勤恳和热情,重新将家中废弃一年的田地开垦播种。华叔始终没有提及他的一年在哪里,然而他心情的平复和伤痛的愈合却都是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我们知道,一个人要过一道生活的坎并不容易,既然过了,我们就要帮着他往前走;回头的路,那是该被埋在记忆的尘封里的。村里没有人再说起秀姨的事。

转眼过了两年,我和华祺已经到了能说能跑的三岁。本来,三岁的孩童是童年时期调皮捣蛋的开始,然而华祺却生就了乖巧听话的性格。他不与别的孩子争强要胜,就是在与别人发生争吵打闹时,他也总先把自己最好的东西让出来,以致于村里几个比较蛮横霸道的男孩将华祺说成了懦弱的胆小鬼。华祺不知道胆小鬼有什么不好,于是就回到家里问华叔,别人为什么要说他是胆小鬼。

华祺不懂什么是胆小鬼,是因为他从来不认为把自己的好东西让给别人有什么不应该,更没有将它看成是一种向别人示弱的行为。在华祺小小的心里,他觉得好东西人人都会喜欢,就如同别的小孩时时刻刻都有妈妈牵着手,他多么喜欢那双牵着小手的大手,可是他要不到;他明白要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是很难过的,他不忍心看到别人难过的样子。

后来有一天,华叔领着华祺到我们家来。我们看到华祺一身的脏泥,脸上还有隐约的紫青伤痕,一眼看去便知道是打过架的样子。华叔的面色显得很沉重。我和妈妈都不相信柔弱如斯的华祺竟然会和别的小孩子打架。妈妈心疼地抱起华祺抚揉他脸上的痛处,本来毫无哭相的华祺突然放声大哭。

华祺身上的肮脏和伤痕不是为打架而得来的,而华叔的沉重表情,却正是因为华祺不懂得用打架作为保护自己的手段。华叔见华祺一阵大哭火气突然就涌上来了,把华祺从妈妈手里夺过来在屁股上用力地打了下来,生气地责问他为什么受到别人欺负不还手,只知道跑回家里来哭。

华祺一边哭,一边用脏手抹眼泪。妈妈心头止不住地酸涩,急忙拦住了华叔依旧不停拍打下去的手掌,把华祺抱到自己身边,华祺紧紧地用双臂搂住妈妈的脖子,嘴里抽咽地喊着“绢姨”。妈妈哄着他,想起了秀姨,忍不住地就把华叔指责了一顿。华祺不再哭了,他看着妈妈和华叔,那个时候,我想,他一定不知道妈妈口里那“走了的秀”便是他渴望得到的一双大手。

妈妈在哪里呢?有的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一个人坐在家门口托着小脑瓜,望着前边近已荒废了的田亩,生了一些很不好看的杂草;我想,小祺的妈妈在哪里呢?妈妈为什么在看到小祺的时候总是比看到我更心疼呢?小祺又为什么从来不问妈妈或者华叔,妈妈去了哪里呢?如果妈妈看到我这样的发呆,就会表现出一脸很好笑的样子来问我:“佳佳,你在想什么呢,跟个老大人似的。”这时候,我就把一张迷茫无知的脸转向妈妈,问妈妈:“妈妈,小祺的妈妈呢?”好多次,妈妈都沉默地走开了身,可是我依然能看到妈妈听到我问话刹那间黯然忧伤的神色,我便经不住地也萌生了一些想哭的难过。

终于有一次,妈妈把我抱在膝上,对我说:“佳佳,小祺的妈妈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妈妈,她比佳佳的妈妈好了很大,佳佳要记住,小祺的妈妈叫王珍秀,像珍珠一样的秀丽漂亮,以后,如果别的小朋友再欺负小祺,你一定要帮着小祺,一定不要让他伤心难过。小祺是个多好的孩子……”说到后来,妈妈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前边的田野,喃喃地我已听不明白她说的什么。

我把脸转向田野,望着望着,便想起小祺的脏手在脸上抹出的一道道和着眼泪的黑印。我忍不住笑了。

后妈进门

就在这一年,华叔经别人介绍在邻村找了一个对象。她叫沈菊,因为身体有些残疾,年过二十八还没有找到婆家,后来经人两方一撮便定下了婚事。秀姨死后,三年独身的华叔本已断了续弦的打算,只因那天在我家被妈妈责过一顿,华叔才醒悟到他续弦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华祺。

菊姨第一次到华叔家来窜门,我和妈妈都去了。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如果坐着不动是看不出她身上有一点残疾的。华祺很喜欢菊姨那张经常展露着笑容的和蔼脸庞,这天午饭过后,我和华祺带着走路不方便的菊姨来到屋后的一片枣子林里想采些枣下来给菊姨带回家。

那是一个临近炎热夏季的六月,阳光透过枝头缝隙渗进林子里,洒在地上变成了点点璨灿的金子。枣子林里的枣子树都长得很高,我们站在树下抬头看着那些点缀在树枝上的红色小枣,才发现要采枣送给菊姨真的好困难。我和华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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