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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兰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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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每个人都是这样子的,”少年幽然,“岁月匆匆,忽然而逝,得一,知心,死亦无憾。”
  他说:“我想香帅一定也是这样子的,所以他就算是因林还玉而死的,也毫无怨尤,何况林还玉在他失踪后不久,也香消玉殒了。”
  他说得淡如秋水,实情却浓如春蜜。
  ———个被人利用的绝色少女,被她的恩人逼迫而去做一件她本来不愿做的事,当然知道她心目中唯一的情人与英雄已经因为她做的这件事而走上死路,她怎么还能活得下去!
  这不是个充满了幻想的浪漫故事,也不是说给那些多愁善感的少男少女们听的。
  这是江湖人的事。
  ——江湖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
  在某一方面来说,他们也许根本不能算是一种人,因为他们的思想和行为都是和别人不同的。
  他们的身世如飘云,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没有,连根都没有。
  他们有的只是一腔血。很热的血。
  他们轻生死,重义气,为了一句话,什么事他们都做得出。
  在他们心目中,有关“楚留香之死”这件事,绝不是一个浪漫的故事,而是一件可以改变很多人命运的阴谋。甚至可以改变历史的阴谋。
  对江湖人来说,这件事给他们的感觉绝不是那么哀凄悲伤的浪漫,而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沉痛,就好像鞭子鞭苔在心里那种感觉一样。
  ——没有一天是安静的,没有一天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没有一天可以让你跟一个你所爱的人过一天安宁平静日子,也没有一天可以让你做一件你想做的事。
  ——然后呢?
  然后就是死。
  ——如果你运气好,你就会到达高峰,到了那时,每个人都想要你死,不择一切手段想要你死,用尽千方百计想将你置之于死地。
  ——如果你运气不好,你时就已经是个死人。
  连楚留香都不能例外,何况别人?
  于是江湖人开始伤心了,甚至是豪爽开朗的江湖人都难免伤心了。
  甚至连楚留香的仇敌都难免为他伤心,把林还玉看成一个蛇蝎般的女人。
  只有楚留香自己是例外。
  因为他们不但相爱,而且互相了解,所以林还玉临死前也说:“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原谅我的,不管我对他做过什么事,他都会原谅我的,因为他一定加道我对他的感情。”她说,“就是什么事都是假的,我对他的感情绝不假。”
  她说的话也不假。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死更真实的事?
  “香帅一定要救慕容,只因为这一代的慕容,是从林家过继来的。”少年说,“林家和慕容是姑表亲,这一代的慕容就是林还玉的嫡亲兄弟。”
  有一夜,在月圆前后,是暮春时节,在远山中一个小木屋里。
  有两个人,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淡得化不开的柔情。
  就在那一天,楚留香曾经告诉她,愿意为她做一切事。
  她只要他做一件。
  ——她要他照顾她的弟弟。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咱勺亲人,我希望你能善待他,只要你活着,你就不能让他受到别人的侮辱欺凌。”她说,“你只要答应我这件事,我无论死活都感激你。”
  楚留香答应了她。
  有了这句话,楚留香如果还活着,怎么会让他死在别人手里?
  “置之死地而后生,用这句话来形容这件事,虽然有些不妥,却也别有深意。”长者叹息,“在这种情况下,香帅好像只有复活了。”
  “应该是的。”
  “那么这个计划无疑是成功的。”长者问。
  “纵然成功,也为后世所不齿。”
  “为什么?”
  “固为它太残酷。”
  “残酷?”长者说,“兵家争胜,无所不用其极,你几时见过战场上有不残酷的人?”
  “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子的!”
  少年沉吟:“我的意思是说,这个计划不但残暴,而且完全丧失了人性!”
  他又强调补充:“表面上看来,这个计划好像是非常理智而文雅的,其实却残忍无比,只有完全灭绝了人性的人,才能做得出这种事。”
  他一连用了残酷、残暴、残忍三个名词来形容这件事,连嘴唇都已因愤怒而发白。
  “这个计划中最可怕的一点,所有在这次计划中丧生的人,全都是无辜的,而且完全不知内情。”少年说:“他们本来是为了一点江湖人的义气去做一次名誉之战,虽死不借,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只不过是一批被利用的工具而已,我相信他们一定死不瞑目。”
  少年很沉痛的接着说:“在江湖人心目中,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我明白,”长者的声音也很沉重,“尤其是‘明察秋毫’柳先生,他的死,实在令人痛心。”
  ——柳先生当然要死,如果他不死,如果他破了丝网,这次的飞蛾行劝,岂非要功败垂成。
  但是这次行动,既然名为“飞蛾行动,”那么结果就是早已命定了的。
  扑火的飞蛾,只有死。柳先生是飞蛾,所以柳先生当然也只有死。
  死了的人不知道内情,当然更不会告诉别人攻击行动始未,所以这个事件,其后的发展,只有落到那个还没有死的人身上。他,其实也就是整个事件的策划者。
  ——天下有什么比这个事件更难以让人理解?因为行动如果成功了,反而对他来说,是绝对的失败;行动失败,对他来说,才是成功了,彻底失败是完全成功,死亡竟成了他最大的胜利。
  “在这次事件中,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人,我们好像一直都忘记了。”少年说。
  他说的当然就是那两个穿自布长袍,以自中蒙面,一直跟随在慕容身边的少女。
  “尤其是小苏。”
  ——小苏就是苏苏,姓苏,名字叫苏,就是陪柳先生去突破丝网的人。也就是要柳先生命的人。
  “她是一步暗棋。”
  少年自己为自己解释:“慕容当然很了解柳明秋,所以先把她们两个人安排在身边,因为他确信柳明秋一定可以看得出她们的潜力。”
  “这只不过是慕容把她们置身边的一部份理由而已。”
  “不管怎样,柳先生在突袭丝网时,果然选中了苏苏作他的搭档。”少年说:“因为柳先生虽然明察秋毫,可是再也想不到慕容身边最亲近的人,会是致他命的杀手。”
  “就因为想不到,所以小苏才能置他于死。”
  “是的。”
  “像柳明秋这样的人,本来根本不会有‘想不到’这种情况,因为他根本不会相信任何人。”
  “因为无论要任何一个老江湖心目中都绝不会想到这么样一个计划周密的行动,它的目的竟是求败,而非求胜。”
  少年叹息:“这一次行动,的确可以说改写了江湖历史。”
  可是无论在任何一种情况下,要刺杀柳明秋这么样一个人还是很困难的,苏苏这个人本身当然还是有她的条件。
  ——刺杀高手,必需的条件就是速度和机会。一定要能在一刹那间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这两点都需要有严格的训练。一种只有非常职业化的杀手才能接受到严格的训练。
  “一个像苏苏那么样年轻的女孩子,会是这么样一个人吗?”
  “应该是的,”长者回答,“要训练一个能在瞬息间致人于死的杀手,一定要在他幼年时就开始,有时甚至在他还未出生前就已开始。”
  “那么我又有一点想不通了。”“哪一点。”
  “一个经过如此严格训练的杀手,怎么会在她达到任务后就忽然消失?”
  “她没有消失,只不过暂时脱离了那次行动而已。”
  长者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有关她的事?”
  “我听说过。”少年回答,“听说她在一得手后,就忽然晕了过去。”
  “是的。”
  “一个久经训练的杀手,已经应该有非常坚韧的意志,怎么会忽然晕过去?”
  “因为她忽然看见了一张脸,”长者说:“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她活着的时候会看到这张脸,更没有想到这张脸会在那一瞬间忽然在她面前出现。”
  ——这张脸是一张什么样的脸?为什么令她如此震慑?
  ——这张脸是谁的脸?是极丑陋?极怪异?极邪恶?还是极美俊,
  一张极美俊的脸,是不是常常会令人晕倒?一一个人不管是因为受到什么样的惊骇而晕过去,总有醒来的时候,为什么苏苏却好像就在那一瞬间忽然消失了呢?
  现在她究竟是死是活?还是已经被那个人带走?
  苏苏袖袖的身份无疑都很神秘,在这次行动中,所扮演的角色无疑都很重要。
  她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她们所扮演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如果说她们一直以自巾蒙面,是不愿让别人看出她们的真面目,这已经是不合理的。”
  “为什么?”
  “因为她们根本没有在江湖中出现过,她们为什么一直都要穿那种直统统的白巾衣服?把自己的身材掩饰。”
  “这一点我懂。”
  “哦!”
  “她们这么做,只为了慕容。”长者说,“因为她们的脸太美,身材更诱人,无论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少年说,“诱惑越大,越令人愉快。”
  “可是我知道大多数男人都喜欢受到这种诱惑。”
  “是的,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子的,我们甚至可以说,每个男人都是这样子的。”
  长者说:“可是慕容却是例外。”
  “为什么?”
  长者叹息:“因为他虽然惊才绝艳,是人中的龙凤,只可惜……”
  这时秋月已圆,慕容仍然安坐在长街上,就好像坐在自己的庭园中与家人赏月一样。
  铁大老板看着他,忽然频频叹息。
  “不管怎么样,你实是个有勇气的人,像你这种人,江湖中已不多了。”慕容沉默。
  “何况你并不是慕容家的人,我与你之间,并没有直接的仇恨。”铁大老板说:“我也并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
  慕容忽然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我并不一定要杀你。”铁大老板说:“我只要你给我一点面子。”
  慕容也静静的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你难道不知道江南慕容是从来不给人面子的。”
  “你难道真的想死?”
  慕容淡淡的说:“生又如何?死又何妨?”
  铁大老板忽然大笑,“只可惜死也并不是件容易事,我若偏不让你死,你又能怎么样?”
  慕容又叹息:“我不能怎么样,可是……”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长街上仿佛有一阵很轻柔的凉风吹过,轻柔如春雨。
  可是风吹过时,长街两旁的灯火忽然闪动起一阵奇异的火花。
  一种长细而柔弱的火花,看未竟有些像是在春夜幽幽开放的兰花。
  灯火的颜色也变了,也仿佛变成了一种兰花般清淡幽静的白色。
  忽然间,这条长街上竟仿佛有千百朵灿烂的兰花同时开放。
  铁大老板的脸色当然也变了,随着灯火的问动,改变了好几种颜色。
  然后他的身子就忽然开始痉挛收缩,就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咽喉。
  也就在这一瞬间,也不知道从哪里飞跃出一个着红衫的小孩,手握小刀,凌空跃来,一手抓起他的发舍,割下头颅,提头就跑,快如鬼物,倏忽不见。
  铁大老板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倒下去,他的头颅就已不见了。
  这时正是午夜。
  慕容知道真正的攻击已经发动了,而且是绝对致命的,绝不留情,也绝不留命。
  他当然也知道发动这一次攻击的是什么人,只要他们一出手,鸡犬不留,玉石俱焚,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一样。
  就算是他们的父母妻子兄弟都一样。
  为了达到目的,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可以牺牲。
  慕容深深了解,现在他的生死之间已在刀锋边缘。如果还没有人来救他,刹那之间,血溅七尺,他甚至可以亲眼看到鲜血飞溅出去。
  是他自己的血,不是别人购,虽然同样的鲜红,在他自己的眼看来却是一片死自。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救他的那个人,会不会及时赶来救他?
  他没有把握,无论谁都没有把握。可是他确信,只要那个人还活着,就一定会出现的。
  因为他欠他们一条命。
  第二章 杀头红小鬼
  在昆仑大山那个最隐秘的山拗里,隐藏着一片灰白山岩间的那座古老的白石大屋,今大无疑发生一点奇怪的事。
  因为这座平时绝无人踪往来的大屋,今夜子时前后居然有五个人走了进去。
  第一个人的身材高瘦如竹竿,比平常人至少要高两尺,一个人一生中恐怕都看不到一个像他这么高的人。
  他手里也拄着一根青竹竿,比其他的人又长了四尺,梢头还带着几片青竹叶。
  他的衣衫,他手里的青竹和竹叶,都是碧绿色的,甚至连他的脸都是碧绿色的,就好像戴着一张碧绿的人皮面具。
  这么样一个人,行动应该是非常僵硬的,如果说他的行动如僵尸跃动,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奇怪的是,他的行动竟然十分灵敏,而且柔软。
  ——柔软?行动柔软是什么意思?
  他的人本来还在二十丈外,可是他的腰轻轻的一摆动,就像是柳丝被风吹了一下,然后,一瞬间,他的人就已到了白石大屋前。
  大屋沉寂,如一具自亘古以来就已坐在这里的洪荒神兽。
  着青衫的人以手里的青竹点门前石阶,“笃,笃笃笃笃,笃笃”,发七声响,响声不大,却似已透石入地,深入地下,再由地下传到大屋中某一个神秘的通讯中枢。
  然后那两扇巨大的石门就开始缓缓的启动,滑动了一条线。
  一阵风吹过,青衫人就忽然消失在门后,石门再闭,就好像从未开启过。
  然后第二个人就来了。
  第二个人穿一件红色的红衫,身材娇小,体态轻盈,梳两根油光水滑的大辫于,手里还拈着一枝梅花,鲜艳苍翠,就好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一样。
  ——现在只不过是秋天,哪里来的梅花?
  这么样一个小姑娘,行动应该非常灵活娇美的,可是她却是跳着来,就好像一个僵尸一样跳着来的,甚至比僵尸还笨拙僵硬。
  到了白石大屋前,她身子刚刚跃起,用左手的拇指扣中指,在右手的梅枝上轻轻一弹,梅花上的五朵花瓣就旋转着飞了出去,飞入山雾,一转眼就看不见了。这时她的人也已看不见了。
  山间居然有雾,浓雾。
  过了片刻,浓雾中又出现了一顶轿子,一顶灰白色的轿子,就像是用纸孔成准备焚化给死人的那种轿子,仿佛是被山风吹上来的。
  可是轿子偏偏又有人抬着。只不过抬轿子的人也像是被风吹上来的。
  人与轿都是灰白色的,都好象是纸扎的,都好像已化入雾中,与雾溶为了另一种雾。
  到了自石大屋前,他们就忽然停顿。
  ——在半空间停顿。
  然后轿子里就发出了一种鬼哭般的声音:“我已经找到你们了,你们再也逃不了的,快还我的命来,快还我的命来。”
  在那间纯自色的简陋房间里,那个穿着自棉布长袍看来就像是个异方苦行僧一样的人,本来正在翻阅着一个卷宗。
  这个卷宗无疑也是属于飞蛾行动的一部分,而且是这次行动中最主要的一一部份。
  因为卷宗上所标明的只有两个字:“飞蛾。”
  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这次“飞蛾行动”的飞蛾,就是一个钩者的饵。
  林还恩,男,二十一岁。
  父,林登。殁。
  (注,林登,福建蒲田人,少林南宗外家弟子,豪富,有茶山万顷,与波斯通商,家族均极富,曾远赴扶桑七年,据传闻已得“新阴”真传,殁于一年前,年四十九。)
  母,慕容恩柳。
  (注,慕容一青妹,慕容青城姑。殁。)
  姐,林还玉。
  (注,与林还恩为孪生姐弟,有绝症,寄养江南慕容府,因自古相传孪生子女必需隔宅而养。殁。)
  以下是林登对他儿子的看法,是从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中得到资料,而且绝对是林登本人亲口说出来的。
  “还恩聪明,聪明绝顶,三岁时就会写字,六岁对就能写一部金刚经,我不敢教他学武,太聪明的人总会早死,可是我的江湖朋友有许多高手,他们只要在我的宅院里住几天,还恩就会把他们的武功精髓学去,只可惜他在我临死之前忽然……”
  以下是慕容思柳对他儿子的看法:
  “还恩是个可怜的孩子,因为他从小就是注定要被牺牲的,因为我们家欠慕容家的情,已经决定要用这个孩子报慕容家的恩,不管慕容家有什么困难,这个孩子部一定会挺身而出。”
  “慕容家果然有困准了,还恩本来是可以为他们解决的,只可惜……”
  以下是他的姐姐林还玉对他的看法:
  “还恩虽然是我嫡亲的兄弟,可是我们这一生中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而且很快就要永别了,我相信我们都是善良的人,一生中从未有过恶心和恶行,就算我们前生做错了事,老天一定要惩罚我们,施诸我身上的酷行也已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对他如此残酷?
  让他永远不能再享受生命的自由?“
  以下是他们家族关系非常密切的江南名医叶良士对他的诊断:
  “全身血络经脉混乱,机能失却控制,既不能激烈行动,也不能受到刺激,否则必死无救。”
  穿灰色长袍的苦行僧用一双手慢慢的掩起了卷宗,他的手也像是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一样,也隐藏在他那件宽大的灰袍里。
  这些资料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这一次他还是看得非常仔细。
  他一向是个非常仔细的人,绝不允许他们做的事发生一点错误疏忽。
  他对他自己和他属下的要求都非常严格,可是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仿佛已经对自己觉得很满意了。
  这时那青竹竿一样的绿袍人已经像柳条一样轻拂着走了进来,轻轻的坐人一张宽大的石椅里,坐下去的姿势竟让人联想到一只猫。
  那个拈红梅的红色的小鬼也跳了进来,一下跳入了另一张椅子,却还是直挺挺的站在椅子上,没有坐下。
  他全身上下的关节竟好像全部是僵硬的,完全不能转折弯曲,
  苦行僧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们一眼,只不过冷冷的说:“你不该来,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我不能来?”
  如果还有别人在这屋子里,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吃惊。
  这句话七个字本身没有一点让人吃惊的地方,说这句话的这个人,声音也完全没有一点让人吃惊的地方。
  ——恐吓、威胁、要挟、尖刺,这些可能会让人吃惊的声调,这个声音里完全都没有。
  事实上,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好听得多,不但清脆娇美,而且还带着种说不出的甜蜜的柔情。
  这才是让人吃惊的。
  现在这个屋子里的三个人,应该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会是这样子的,但却偏偏有。
  那个脸色绿如青苔,身材僵若古尸,看来连一点生气都没有的绿袍人,竟用这种甜柔如蜜的声音间苦行僧。
  “你说我不该来,是不是因为我把不该来的人带来了。”
  “是的。”
  “我也知道。”绿袍人的声音柔如初恋的处女,“如果不是我,纸扎店的那些人,永远都找不到这里。”
  “是的。”
  “也就因为这一点,所以我才一定要来。”
  “为什么?”
  “我不来,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们不来,怎么会知道这里?”绿袍人说:“有你在这里,他们来了,怎么能活着回去。”
  “他们是不是能活着回去跟我在不在这里没有关系。”
  “那么跟谁有关系?”绿袍人间。
  “你。”
  苦行僧的声音永远是没有感情的,不会因任何情绪改变,不会因任何事件而激动,非但没有感情,甚至好像连思想都没有。
  他只是冷冷淡淡的告诉绿袍人:“他们是不是能活着口去,只跟你有关系,因为他们是你带来的。”
  这时已是午夜,远方的夜色就像是一个仙人把一盂水墨泼在一张末代王孙精心制作的宣纸上,那顶看来仿佛是纸扎的轿子和那两个抬轿子人,仍然悬挂在远方的夜色中。
  悬挂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一幅吴道子的鬼趣图,那么真实,那么诡异,又那么优美。
  “是的。”绿袍人的声音仍然异乎寻常,“他们是我带来的,当然应该由我打发。”
  他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的姿势,就像是一枝花朵忽然从某一个仙境的泥上中长出来了。
  ——那么真实,那么优美,又那么神秘。
  可是他不动的声音,还是那么样一个人,冷、绿、僵硬。
  这个人动和不动的时候,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个人说话和不说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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