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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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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方,受伤的旗军呆在船上,受命慢慢将船舰拆毁,以供给寻找亚墨利加的旗军烧掉取暖。
在断绝希望的冰天雪地里,麻锦看见风雪里有人影扛旗乘橇,四条白犬吐着舌头疾奔而来,雪橇上的旗军以他们许久未曾听见的大声喊道:“将军,海浪,前面有被冻住的海浪和高山,我们看见土地了!亚墨利加!”
喊声伴着寒风灌进耳朵,那一瞬间令麻锦以为自己受冷多日出现幻觉,许多旗官也认为自己被冻坏了,甚至有人发出毫无意义的傻笑。
直到旗军喊了三次,雪橇犬扑至火堆旁取暖,狗灼热的呼吸扑到脸上,麻锦才缓缓站起身来,发出长久的疑问。
“这就到了,就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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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残兵
留守望峡州的倪尚忠没能搜寻到麻锦麻贵的踪迹。
整整两个月,他用货物与本地土人换来能找到的一切,鹿、雪橇犬,赶制出数百架雪橇,派人带着辎重向冰天雪地中搜寻,他们在东北海岛找到麻锦麻贵等人生存过的踪迹,但再向东的冰面上,一无所获。
承载大明十三位将军、二百三十名军官、上千旗军的探险队,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冰河。
他们错过了回还时间,并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们说他们死在这个冬天。
朝廷也很关注发生在域外极东之地出现的情况,因为西班牙使节已经由高拱送往广东,由广东前往南京,在南京礼部对两国已经议好的条约施行签订。
就为此事,南京礼部增设两名员外,调南洋军府徐渭与赵士桢,主导此次条约签订。
大明船队已经能从更方便的西人航线直通亚墨利加,陈沐尚在西南打仗,没人会想在这种‘小事’上打搅他。
皇帝更是亲自下诏,在麻贵麻锦船队水粮断绝之前找到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就是给此事限定了时间,三个月。
倪尚忠非常清楚,三个月找到麻锦麻贵,根本不可能。
舰船不可航行,他们根本不可能徒步在方圆数百里的冰面上好似大海捞针般寻找他们,朝廷给出这样的命令,决策已不言而喻——明军会从西班牙人的航线抵达墨西哥,他们这条准备两年的探险航线被放弃了。
麻氏兄弟,也被放弃了。
或许要不了多久,等皇帝口中的水粮断绝来到,朝廷就会给他们官升一级作为追封。
“我不信他们死了,陈帅说过亚墨利加就在这片海对面。”
他们花了两年时间,在苦兀岛、望峡州练兵,教授军卒识字、识图、善工事、懂医术,教授域外异民为兵,使其识汉礼知汉俗,士气高涨时有横渡北海的雄心壮志。
如今朝廷几道调令,全都白费。
朝廷派来的吏员被倪尚忠连累得呆在苦寒之地,一个月、两个月,望峡州的雪橇队照旧去往冰海上搜寻,最远的队伍甚至在北岛上探险队最后留下踪迹的地方安设营寨,只能找到他们最后出海的码头已经被冰封,寻到一艘被遗弃的破损战船,大半都被冻在冰里,这是倪尚忠能得到他们最后收到的消息。
“船是被抛弃的,他们出海前就坏了,因为船上不但没有任何水粮,连船炮都被拆去,如果祸患紧急,船炮应当会留在船上。”
显然,麻贵与麻锦是在那里换乘了其他战船,连同火炮都一并带走,驶向东方。
但更东的地方,倪尚忠的人过不去,因为先前摆在麻贵等人面前的难题,现在也一样在倪尚忠面前——他们不知道往东要走多远,他们不知道、西班牙人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从这边向东究竟要走多远。
陈沐凭印象所言的很近,当下情形显示并非如此;而就西班牙人的航线来看,这一路足有数千里之遥,他们并非不能把辎重运到那么遥远的地方,是不敢,是无用。
临近三月之期,倪尚忠也灰心了,在他看来不论麻锦麻贵遇到什么意外,总该有人能踏着冰面走回来,他们带着三月粮草与雪橇犬,哪怕遇事不成,也总能派人回来报信。
不至于如此杳无音讯。
倪尚忠为麻锦麻贵一行所做最后的努力,是下令望峡州旗军热水焯菜、洗净肉干。
在北岛、在望峡州及之间数个明军早先立下的营寨里,他们挖掘冰坑,将食物封入其间,以及朝廷近来变动情况书信,留下南洋军所用标识。
他不知道麻锦与麻贵还有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但如果他不留下食物,就算麻氏兄弟回来,也会被饿死在这。
万历二年十月下旬,朝廷送来的书信由苦兀岛沿途哨所一路疾驰,送入望峡州。
诰命追赠麻贵荣禄大夫、都督同知,封遗孀一品诰命夫人,赐银二百两,荫一子入锦衣卫百户。
诰命追赠麻锦荣禄大夫、都督同知,封遗孀一品诰命夫人,赐银二百两,荫一子入锦衣卫百户。
余下十一名将军,各有追授、赐银、荫功,随同兵将则皆有抚恤。
倪尚忠攥着诰命,好似麻氏兄弟真的死去了一样。
这几份诰命,决定了朝廷已经认定探险船队上下皆为国尽忠。
紧跟着,就是来自南洋军府的调令,除苦兀岛三卫各留一千户外,余下诸军调往虾夷地,归由陈八智麾下,分为两支军队,一支入日本支援作战,一支回往吕宋,待议和条约签订之后跟随西夷船舰开赴亚墨利加。
皇帝早就按捺不住调兵遣将去往大海那一边了,与之相比,不论日本、安南还是缅甸,这些已知都无法提起他的兴趣,能解忧者只有那片未曾宣以王化的土地。
不过朝廷重臣们在这一点上刚好与皇帝相反,与开拓亚墨利加、租借塞维利亚相比,他们其实更在乎条约的前半截,两国重新通商、西班牙分期支付六百万两白银、官方商队开赴墨西哥贸易等等。
至于陈沐想要的那些,甚至不惜一战来达成之目的,要不是张居正贴心地在南京礼部增设两名员外,估计这场仗就白打了。
对朝廷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
在陈沐看来,大明朝这三五十年小问题不断,但大问题一丁点儿都没有;可在明朝官员眼中,这二三十年处处都是大问题,没有更大的了,因此陈沐并不是很在意的缅甸战场,对大明朝确实最大最大的问题。
这个问题直接取决于陈沐送入朝廷的书信——事关大明在缅甸、安南战后利益分配,并由此看到日本战场不是一场无意之战的希望。
全天下的人都在等待这份答卷,等待明军在三宣六慰如猛虎出笼,农夫在等、手工业者在等、豪商巨贾在等、地方小吏在等、朝廷重臣也在等,文官在等、武官在等,那些看好或不看好的人都在等,等待这场战役的结果,也等待战争之后对大明的改变。
这种情况下,亚墨利加被命名为水湖峰的山峰下凛冽寒风中瑟瑟发抖艰难筑起营寨的麻氏兄弟,显然并不重要。
他们也并不认为自己重要,只是一次又一次派人来往于冰封船队,靠雪橇犬一次又一次将伤兵、水粮、火炮、弹药,甚至是最后的船板,能运的统统运回至岸边。
大明关于亚墨利加的一切,从万历二年冬,登陆亚墨利加水湖峰下的这七百残兵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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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遗产
发号施令的人总是怀揣雄心壮志,执行者们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在亚墨利加西北部最边缘,明军登陆之地被麻贵依照明朝的习惯命名为西寒门,这个门与澳门一样是门户的意思。
而他们的栖息地,要在西寒门在向南行走三十里,望着极高的山峰与碎裂神目镜中露出冰封的湖泊被定名为水湖峰,因为他们必须要找个有树的地方才行。
在这里,女真人一跃登上挨冻链的顶端。
南方来的船长已经冻死冻伤好几个,被冻得脑子不太正常的旗军笑呵呵地说在这种鬼地方人死了都用不着棺材。
北疆汉儿在寒风中一步三哆嗦,朝鲜人放下心里那点骄傲都乖乖穿上了厚实袄子,蒙古人从怀里掏出焐热的弦打算去搜寻些野味,女真人已经牵着鹿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过膝积雪回来了。
三个月,就是朝廷确定麻贵等人死讯的那三个月,他们在亚墨利加极西之地不断穿越四十余里冰河,将所有辎重驮运回来,包括船上一切能拆掉的物件,在水湖峰下搭建他们的新家。
没有任何人心里带着荣誉。
他们孤军奋战,荣誉并不能抵御饥寒。
“麻某不管你们是少了脚趾还是手指,缺了耳朵还是冻瞎了眼,干活、吃饭、睡觉。”
林间一棵参天巨木被旗军放倒发出巨响,麻贵按剑对旗军喝道:“能盖屋的,去盖屋;能捕猎的,去捕猎;能砍树的,去砍树;什么都干不了,就在营地抬水烧水。”
“要是有那眼瞎了耳聋了手不能提脚不能跑,实在什么都做不来,就去拾石头枯枝,一点一点堆出个清真寺,每个人都必须动起来,坐着不动会被冻死,麻某是你们的总兵官,不让你们死,你们的命,就得一直归我管!”
陈沐在小鲨船屁股装上渔具的灵光一闪成了麻贵等人的救命法宝,他们凿开湖泊冰盖,捕鱼取水。
最早还想修出个营寨,后来骑鹿牵狗的野人女真骑手在没路的冰地上南北走出十里都没见人迹,干脆也不顾那些,除了三座能容纳百人的军寨还具有些许军事用途,余下的旗军则沿着湖泊修出一个个渔夫小屋。
他们在心里把陈沐都骂坏了,说好的每个人得到田地、半年有船来封赏、各个做百户千户呢?
狗屁,这里冰天雪地,能种地吗?
他们自己的船都过不来,更别说朝廷的载满白银的赏船了,何况这个鬼地方,有了银子谁有地儿花?
原始的木屋谈不上暖和,麻贵吃力地脱去厚重的靴子,羊绒袜脱下抖弄上面的冰碴,随后搭在火炉边。
泡脚水冒着热气,舒服得他险些叫出声来,大胡子上眉宇依旧不能舒展,道:“这不是久留之地,还要继续向南走,我们捕鱼、打猎,然后去南边。”
麻锦也在泡脚,甚至还噙着一支烟斗,那是一位南方船长的遗物,他挑挑眉毛,烟与哈气伴着说话自口鼻轻轻喷出,道:“往南,多南才是个头?这有鹿群,冰上有海狗,湖里有水,我们有粮,还有足够多的树。”
“熬过这个冬天,等海上冰化了,我们造出船来,启程回家。”麻锦两手张开道:“总兵官、副总兵、指挥使、千户,多少个将官为这事已经浪费两年时间,我们觉得这边有土地,我们来了,现在知道了,这边鹿能活、熊能活、鱼能活海狗也能活,就不能活人,还不回去。”
麻锦拿下烟斗,“再往南走,你是想去找西班牙人,这个距离我们指着两条腿就是都变成冰块也走不到!”
去找西班牙人很好理解,根据南洋军府的情报,西班牙人在墨西哥一带活动。
这个话题非常滑稽,即使他们只有南洋军府从西班牙商人那弄来的南亚墨利加草图,也很明白与那里大致平行的是关岛、吕宋,北亚墨利加地图纵然缺失,谁都知道他们不可能依靠两条腿从贝加尔湖以北走到长城以南缓和的地方去。
不是走不到,而是根本不可能。
“兄长,我没这个意思,那也到不了,之所以我认为我等要继续南行,就一个原因。”擦脚巾随麻贵的动作跌落木盆,他直视着麻锦的眼睛说道:“兄长真认为,在这扎营,安稳万全?”
“从北到南,越来越暖;从南到北,越走越寒;我不知这的天气,但在咱家乡,现在可还没到最冷的时候。”
水已经凉了,麻贵擦净了脚,眼看袜子还未烘干,索性将两脚塞裘袍大袄,正赶上随从过来倒洗脚水,他抬手道:“先不急倒,先去包里把地图拿来。”
说是不急倒水,其实急的很,再让他跟麻锦聊一会,洗脚水就结冰了。
“这边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兄长想想到了腊月,该是何光景,咱们在望峡州可不是没挨过冻,何况。”麻贵摊手道:“使命未达,兄长真想就这么回去?且不说在这能不能捱过冬天,粮食够不够吃,就说明年六七月,海上是冰消雪融,船也造好,咱一帆风顺地回望峡州去。”
“你我兄弟都有本事,探北亚墨利加不成,南洋军府转变策略,靠着西人在南亚墨利加做事;我们这北将,调到旁处,兴许是回边关守一辈子长城;要么调往日本参战,兴许战死沙场,兴许挣来功绩,最后还是回北疆去,最后我麻氏一门两员大将,光耀祖宗。”
麻贵说起这些,面上难得带起丝毫笑意,不过只是一瞬便摇头道:“但我不想这样,如果就这么走了,我这辈子就算官位至极,也会对这,此时此刻,耿耿于怀。”
“你还真信他?”麻锦扣下烟斗,向南指着道:“他把我们害到这来,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你还有什么好耿耿于怀的啊?”
麻锦口中这个‘他’,不是旁人,正是陈沐。
“军中在诟病陈帅,该诟病,他可没说这连卵袋子都能给冻掉,但他没诳人,从苦兀岛真的能到望峡州,从望峡州也真的能到北亚墨利加,就凭这个,我信他。”
麻贵的话掷地有声,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这种情况,全军上下见了陈沐怕是能把他活吃了,麻贵这句我信他,不可谓不重量。
“所以他说亚墨利加有人患上天花,我信;治好他们的天花,就能为朝廷开疆辟土,我信;他说这有矿产,我也信——我们囤积粮食,然后向南走三百里,把沿岸一点一点绘出来。”正赶上亲随将图取来,麻贵顺手便铺在毡子上,指着他们绘出三十里海岸图道:“三百里内,标记林场、渔场,鹿、熊、大海狗乞食之处,三百里后选地再建营寨囤积粮草,再向南走三百里,直至走到海岸解冻的地方。”
“找到能耕种养马的土地,依照追随我等千军,至少找到十万亩土地,依功分给诸军,活着的拿土地、死了的给家眷,不愿意要的,按银赏赐,嫌土地少的,拿银赎买。”
“不论死活,跟我出海,我要替那些已死的士卒,给他们家眷留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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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雪崩
就在麻贵下令囤积食物,新世界大门就打开了。
他们没有杀鹿,实际上四条腿的东西他们都不想杀,可以拿来驮运辎重,旗军甚至还捕获了一大两小三头大白熊,套上笼头现在正给他们驮炮呢。
至于白熊愿不愿意……不愿意也没用,绳子连上左前腿和右后腿,跑不起来也站不起来,嘴还张不开,只能被牵着走。
野兽,再野的兽,哪儿有人野?
一旦想明白人固有一死,或吃饱冻死,或挨冻饿死,后边的事就好解决多了。
凡是他们能看见动物,都能吃。
在二斤炮车加入明军在北亚墨利加最狂野的狩猎活动后,一群在水湖峰下冰层上晒太阳的海象算遭了秧。
这像一场毫无节制的狂欢,早有准备的狩猎者们在海岸列出陆战迎击炮阵与鸟铳队,炮声震天之下仅剩的几头漏网之象也被鸟铳齐发打死。
旗军开始相信亚墨利加确实像陈沐所言,不仅仅关于寒冷,也同样关于富贵——海象牙,这是野人女真向朝廷进贡的珍贵物事,也称殳角。
麻贵不在乎这些,他只因上天庇护而感激,本以为要耗费数月时间才能获取的食物,仅仅像打了一场小规模战斗一样,巨量鲜肉唾手可得。
因为自登陆时起便一直渔猎,他们到现在还有辎重中的米粮,在收获海象肉捡回炮弹后,他们轻易地凑出远够三月之用的肉类,进而继续向南启程。
手上有粮,心里不慌,他并未着急忙慌地命所有部下启程,百十个伤兵留在水湖峰营地,大多数人虽然受伤,但既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别人,余下六百多人准备启程所需辎重,派出骑鹿的女真人继续向南沿着海岸探去。
先把沿岸地形大致探出,直至探出下一个落脚处,麻贵才有把握继续前进。
当麻贵还追随在马芳麾下时,马芳常常说,数年之后一场仗的开始,往往就在此时——以此来告诫他们这些下将平时不要放松警惕。
对麻贵来说现在就是这样,任何一个轻佻的决定,都会让他们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骑鹿有时候在麻贵看来是个挺不靠谱的事,因为他部下确实有人骑着鹿出去,到该回来的时候不回来,等到回来晚出好几日去,一打听是被鹿带着跑迷,直到鹿饿得受不了才回来。
还出现过人坐着雪橇犬走,迷路迷得干脆回不来的情况。
但总有能回来的。
在一个深夜,营地的旗军们惊恐地高呼,被惊醒的麻贵吓得后背寒毛根根炸起,他怕的不是遇敌,因为他很清楚这里没有敌人,何况即使遇敌,拥有鸟铳与火炮的他也不会畏惧与这世上任何敌人一战。
真正隐藏在他内心中的莫大恐惧,是营啸。
正因如此,他在有心将营地分开,他们身处海外陷入绝境即使最坚韧的军卒都很有可能在这种时候崩溃,更别说旗军来源五花八门,单单女真兵中就有四五个世仇部落。
一旦发生营啸,那些头脑清醒的人借此时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拎不清的边跟着拉帮结伙展开武斗,整支军队就废了。
但他在营房中听着外面的疯狂叫喊,似乎整个水湖峰下营地、渔夫屋中所有人都被惊醒,都在发狂地大叫,令他不寒而栗。
就算与蒙古骑兵践踏而来他都没有现在感到害怕。
穿上衣袄,抽出战剑,麻贵大步踏出营房,正待拔剑斩去第一个看见高吼乱叫的部下以镇军心时,他抬起头只是匆匆一瞥,便定在当场。
呛啷一声,战剑坠地。
他看弯而明亮的月亮,看见满天星斗,更看见一条碧绿长光自远方山顶铺天盖地悬在当空,铺满冰雪的大地被照得流光溢彩,不亚白昼。
他的人没疯,天疯了。
“天降异象?”
麻贵见没人注意他,静悄悄地将战剑拾起提在手中,回首踌躇片刻,这才迈着坚定步伐向前走去,沿途呼唤旗军回屋穿好衣服出来列队。
在中国,人们敬天、信天,因为这能给人带来好处,最重要的是老祖宗说过——天运有常。
说白了就是老天爷想怎么想就怎么想,但不要耽误我的事。
你风调雨顺,我就连年祭拜;你要是降下暴雨,我就赈灾,你若叫黄河决口,我就把黄河堵上。
好事都归你,坏事我自己平。
倘若这是大同长城,天光露成这样,麻贵会开坛祭天,告诉军兵这是上天对人的警示,估计蒙古人要入寇南下了。
但这是北亚墨利加,他们活下来已经很难了,不应该再有对天象的担忧。
所以等旗军穿好衣服,麻贵说:“把大炮拉出来,全部。”
旗军都听懵了,就连麻锦也弄不明白自己兄弟这是要做什么,麻贵向旗军振振有词:“天降异象,是说近来天气有变,警示我等继续向南,去找更暖和的地方,看见那座山没?”
说待敌,是天从人愿。
火炮全拉出来可不容易。
在出发前,他们有十几条船,有两条船在探寻海路时撞上浮冰沉了,还有一条在风浪下倾覆,另有一条勉强开回海岛也不堪修复,干脆被麻贵下令把船上东西搬走,船都拆了半截留在海盗,这才启程。
十余条船为保险俱为大舰,最小的粮船都是四百料福船形制,更别说那些一船能载十来门炮的战船了。
上百门火炮,因麻贵的命令在水湖峰下朝着北边高山三列一字排开,可是费了旗军一番功夫,倒是各个把身子都暖热了,满头大汗,还冒烟呢。
“轰——跟老天爷说,咱知道了。”
旗军各个踌躇哪个敢动,大炮轰天的事,谁敢干?
麻贵眼看这样,一把自旗军手上抢过火把,引燃药线,雕刻战马骑兵的镇朔将军当头便是一炮轰出,他攥着战剑喝令道:“令是我下的,若有责罚,自然责罚于我,尔等只管听令,轰!”
一门门火炮轰出去,直轰得地动山摇——是真地动山摇,那山极远,炮弹能不能轰到都是一回事,但数里外的水湖峰顶阵阵轰隆,积雪坚冰如云般砸下,雷鸣般的声音引发由近至远诸多山峰崩塌。
所幸,那是另一个方向,他们附近没山。
天地之威把旗军都吓坏了,麻贵更是衣衫湿透,当晚他就下令把炮都藏起来——往后不打算用了。
但也在当晚,南边探路的旗军策鹿疾驰而还,带回惊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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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使犬
这世上绝大多数伟大始于冒险,而冒险意味着起初多半会失败。
身处考验之中的人往往不知道正身处考验,抬起双目只能见到无边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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