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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宫-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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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一辆马车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洛邑城,奔驰在宽大的街道上,须臾,马车在一间客栈停下。
    一个少女急急跳了下来,与御者搬来车蹬,扶着一位素服男子进了客栈。
    这间客栈极为普通,石墙木门,远离了市,因而显得十分安静,客栈掌柜带着两奴仆亲自迎出,能以马为驱,必是贵人,少女要了三间房,奴仆殷勤的引着他们进了后院。
    素服男子车马劳顿,进了食,躺在塌上很快就睡了过去,少女放下帷幔,轻声的出了屋。
    后院,御者正在喂马,少女坐在台阶上,单手托腮。
    此刻,星光璀璨,圆月悬在屋顶,泻下银辉,天地承现一片神秘的柔美。
    少女名唤辛夷,十六七岁,身子瘦弱,面孔清秀,淡而沉的眸子,如湖水般的深邃。
    她穿着粗糙的灰葛衣,作婢子打扮,但是,举手投足之间,仍可窥见一丝高傲的贵气。
    她愣愣出神,想起入城时,路边小儿唱起的歌谣: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选自《诗经》)
    歌中所唱之人是孙周,晋国的公室弟子,从小流放在洛邑,因晋国国君被正卿栾书弑杀,国君无子,他即将回国继位。
    孙周,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脑中闪闪出出,一段儿时的回忆也涌了出来。
    只是她未曾想到,这个人如今贤名远播,尊称周子。
    晋君薨,是他回国的机会,也是她的锲机。
    她心中埋藏着的复仇种子,开始迅速发芽。
    两年前那场灭族之灾,夺去了她最亲的人,阿母与珲弟……
    想到这里,辛夷胸口狠狠一痛,而一旁的御者却哼着歌,显得十分欢快。
    御者回过头,突然瞟见她,惊吓之下一阵脸红,他跺了跺脚,
    “那有女子这般盯着人看?”
    辛夷回过神丝,哂然一笑,“辟,先生可有说在洛邑停住几日?”
    辟道,“你且不知,我又怎么知道?先生对你比对我好。”语气倒有几分醋味。
    辛夷笑笑,起身来到马槽旁,帮着喂马,又打量了一眼这个憨厚的少年:
    “你想不想多留几日,看看天子之都?”
    “当然想……”辟早己迫不及待,脱口而出,进城时,他才惊讶,洛邑竟是如此繁华热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城池。
    “可是,”辟很快又垮下脸来,“先生说,他要去拜访友人,不能耽搁行程,否则,没有信义,不成君子。”
    辛夷听了,表情好生失望。
    “如此,我们就错过雩祭(祈求风调雨顺)了。”
    “雩祭?”辟显然被勾起了兴趣。
    “嗯。”辛夷点点头,一幅不以为然的口气,“如今仲夏,雩祭在即,不知天子雩祭该是如何盛况?万舞,大乐,自是各国不能相比。”
    辟听言,偏头凝思,仿佛在想像那盛大的场景,辛夷又瞟他一眼。
    “可惜,可惜,我们好不容易来到洛邑,却无法目睹。”
    “如此,我去给先生说说,过了雩祭在行。”辟匆忙放下草料,兴奋的朝屋子而去。
    “且慢。”辛夷阻止道,“先生刚睡下,等他醒来再提。”
    “然。”辟点头,咧嘴而笑。
    次日,辛夷侯在屋外,听到先生责备辟的声音,“君子重诺,你难道不知?我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雩祭乃国家重大之事,尔等留此,只因贪图玩乐,其心不诚,还不退下。”
    “诺。”
    辟诺诺而退,出了屋子,瘪着一张嘴,又瞪了辛夷一眼,辛夷眼观鼻,鼻观心,一片坦然,心里却有几分失望。
    辟从小跟在先生身边,虽为奴仆,先生对他却十分爱护,借他之口提出雩祭之事,以先生重礼的品性,想必会留下观礼,未料到,先生重诺胜于一切。
    可真的就这样离开吗?当然不,她想见孙周。
    次日,辛夷一早来到市,购买路上物资,脑子却在盘算着如何说服先生留下。
    她得罪了辟,辟己有两个时辰不与她说话了,不过,她一点也不担心,过不了一日,他准会来寻她,他就如一个孩童,像珲一般。
    市,一片嘈杂,吆喝声彼此起伏,牛车,驴车驮着货物,“轱辘轱辘”的走在石道上,赶车的人把鞭子甩得“啪啪”直响。
    这里,商品琳琅满目,有齐国的盐,燕国的脂,楚国的皮革,卫国的桑麻,还有晋国的马,辛夷在燕脂摊位上驻留片刻,依依不舍。
    街上行人众多,都是葛衣草屦,还有一些剑客,腰上挂着青铜剑,面目狰狞,行人都绕道而行。
    这些剑客,自称侠士,辛夷在府上时常可见,珲曾说他们英武,但自她看来,这些侠士杀人如麻,饮血茹毛,辛夷也避之为善。
    她绕到一个摊位,一个面善的老妇人正在售“浆”(用米汁制成的饮料)。
    “媪,明日什么时候售卖”
    “老妇每日寅时出摊,姑娘可要来一碗?老妇的浆甘甜爽口。”
    辛夷笑笑,她知先生喜浆。
    “我明日再来,可还在此处?”
    “然。”媪微笑道,辛夷点点头,转身看到石路缝隙中窜出几株草藤。
    她伸手去摘,媪连忙阻止道:
    “姑娘且慢,这郁李藤虽然艳丽,但有刺,小心割伤了手指。”
    辛夷不以为然的扯下一株,笑道:
    “无防,此花甚美,我家先生定会喜欢。”
    这时,突然一阵喧闹,夹杂着凌乱的脚步,辛夷不解的看着奔跑的人群,远远的追着一辆豪华的马车。
    “发生了何事?”
    媪的脖子伸得老长,目光跟着人群收索,脸色居然有些激动,片刻后,才回答道:
    “姑娘不知?这是周子的马车。”
    “周子?”
    媪笑道,一脸和谒,又一脸恭敬,“市井之处,杂乱不堪,难见有贵人来,然而周子每隔一月,就会来此,救济孤老安抚幼小,周子为人温和,谈吐高雅,长相又美貌,难怪众多女子相随……”
    媪还未言完,辛夷遽跟着人群追了过去。
    耳边又响起了那首歌,“有匪君子,晋之周子……”不仅小儿在唱,连妙龄女子也大声唱来,她们手里还拿着水果与鲜花。
    辛夷跟在人群后,挤了两道街,头发凌乱,身子疲备,口干舌燥,险些连鞋也丢了一只,然而连马车的影子也没见着。
    她只觉一些好笑,站在路旁,一手扶着石墙喘着粗气,一手拭着额上的汗水,周边还有女子兴奋的谈论着,
    “适才周子对我一笑。”
    “胡言,分明是对我而笑。”
    “能睹周子一笑,终不可忘。”
    ……
    辛夷鄂然,他们口中的周子真是儿时所认识的那人?
    随后有男子的声音传入:
    “想不到,孙周竟如此得人心?”
    “是得女子之心。”
    颇有几分调侃与嘲笑,辛夷不免打量过去,吃了一惊。
    此二人乃是晋国大夫,知赢、士鲂(fang),以前是府里常客,与阿父同朝为官,她自是认得。
    他们来洛邑,是为接孙周入晋?
    她想靠近,听听他们还说些什么,突然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冲得人群避之不及,摔倒了一片,顿时指责声起。
    “这是何人?如此无礼?”
    “公孙稷,周子的异母兄长,其母是王姬(天子的女儿),只可惜早年己殁,天子见他可怜就放在身边抚养,因而骄纵蛮横。”
    “何止骄纵,还愚昧不堪,五谷不分。”众人又是一阵嘲笑。
    辛夷听了,只当笑料,同为公孙,差别如天。
    她再次朝知,士二人看去,那里还有他们的人影。于是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又突然瞧见一间酒肆,心中顿时有了个主意。
    这间酒肆颇大,青瓦朱门,布置华美,器具精致,定是贵人常来之地,辛夷来到掌柜处,“我家先生听闻此处野味最鲜,烦店家准备一份,送至先生处。”
    言完,递上一袋刀币,掌柜见此,喜笑颜开,知是贵人家中奴仆,倒也殷勤,“不知送往何处?”
    辛夷故意大声的把客栈地址报出,又嘱咐道,“我家先生是杨城来的叔向,可记清了。”
    “记清了,记清了,杨城来的叔向,定不会错。”
    辛夷这才离去,转身之际,斜眼瞟了酒肆众贵人,只听他们说道:
    “叔向在洛邑?”
    “此人乃晋国贤士,定要去拜访。”
    “可惜,隐于山野……”
    辛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泄露了先生的行踪,如此洛邑贵人们来访,先生才会多留几日。
    而孙周也会寻来吧。
    辛夷回到客栈,果真不再平静,陆陆续续有士子来访。
    深夜,叔向颇感疲惫,他唤来辛夷与辟,揉揉眉头,“明日我们起程离开洛邑,不得再做停留了。”
    辟瞥了瞥嘴,还在想着天子雩祭,辛夷脸色平静,却也暗自叹了口气。
    两人不敢忤逆,退出了屋子。
    次日,辛夷早早起来,买了浆,开始备食,她把簋端进屋子,规矩的放在几上,又伺侯叔向着衣洗漱,叔向询问出发之事,她应答一切就绪。
    叔向点头,对她的行事能力,十分肯定,不然,此番出行,也不会仅带她与辟二人了。
    然而,就在这时,辟突然跌撞的跑了进来。
    叔向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何事慌慌张张?”
    辟跪道,“先生,风病了。”
    风是拉车的骏马,自小叔向宠养在身边。
    听言,他一怔,顾不了吃食,急急朝后院而去,辛夷跟在其后。
    后院马棚,马儿明显精神不济,耷拉着脑袋,半跪于地,叔向问辟,“怎么回事?”
    辟泣道,“今日一早便这样了,风怎么也不肯进食。”
    “辛夷,去请马医来。”
    辛夷应了个诺,遽退了出去,她来到门口,却悄悄回顾一眼,吐了一口气,嘴角微微勾起。
    
    
………………………………
第217章 不是她
    屋内还有魏绛,赵武等人,皆是一惊。
    孙周猛的抬起头,“你说什么?”
    子袄咽了咽口水,再重复一次,但见主子惊鄂之色,随之脸色苍白,又立即说道,
    “主子不可信,那日石山之上,刑午也在,如何能救得辛夷归楚?主子……“
    孙周一阵猛咳,众人分别上前,满是关心之色。
    赵武看着子袄,“此消息当真?”
    子袄点点头,“我们一直有细作在楚都,半年前,楚宫传出消息,游列在外的庄王之子,王子午归国,因身子有疾,深居简出,细作也未打听更详细之消息,直到一月前,王子午突然娶妻,却并非贵女,而是从外带回一女子,藏于府内,楚王大怒,但,见二人两情相悦,允之,那女子传言便是郤至之女。”
    子袄的声音越来越小,并小心翼翼的看着孙周,众人也朝孙周看来,
    魏绛道,“那日辛美人坠崖,晋军便第一时间赶到,刑午受了重伤,怎可能赶在晋军之前,进入崖底。”
    众人颌首,陷入一片沉思,荚的声音插来,
    “若崖底事先便有刑午之人……”但见众人脸色一变,荚赶紧跪在地上,“奴越礼,奴不该妄言。”
    虽然他是孙周宠臣,但必竟是内寺,有外臣在,是不能妄加言论。
    然,孙周没有指责,赵武也似没放在心上,反而认真思考他的话。
    “小臣所言,也不无没有可能……”
    “不。“孙周立即否决,“她不会随刑午一道算计寡人,否则,便不会留下那两封帛书,寡人不会再怀疑她。”
    帛书之事,几人己知,便是二人恩怨,也己了解,辛夷有许多机会可杀孙周,而她却放弃了,甘愿以死谢罪,几人无不感动,却也明白,她对主子的情意,不比主子少。
    “然。”赵武道,“辛夷的确不会这样做,如此,那人便不是她。”
    几人再次陷入沉思。
    片刻,孙周吩附子袄,“令细作再探,不管是不是她,寡人也不许刑午坏她名声。“
    “喏。“子袄领命。
    孙周挥了挥手,众人皆退。
    出了麒麟殿,魏绛唤住赵武,“赵将军,真的相信那人不是辛美人?“
    赵武紧皱眉头,“以辛夷性子,她不会嫁给刑午,然,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无端失踪,没人搭救,是不可能活下去,我倒希望是刑午救了她,至少证明她还活着。”
    赵武言毕,沉重的离开,留下魏绛发了一阵呆,他明白赵武心思,大半年了,当真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没有告诉君上,那块灰色葛布是假,如今主子听闻她或在楚国,也算是一种念想,魏绛转身,看着麒麟殿的大门,叹了口气,也不知君上是喜是忧。
    而此刻,孙周从怀里拿出那葛布,独自坐在偌大的宫殿里,烛火幽幽,轻纱缥缈,静默无声。
    郑国再降,前方形势并不乐观,又有消息传来,陈因陈姬之事,背晋投楚,孙周令智赢从虎牢出发,借郑道,向南攻陈,楚以王子午为尹令,屯兵于陈,迎战晋军。
    大战初期,晋军兵败,退守于陈地三十里外,宛丘,等侯援军。
    朝堂之上,孙周大怒,把竹简丢到众臣面前,“好一个陈侯,背信弃义在先,屠我晋军在后,诸卿可有何计?”
    众臣议论纷纷,韩厥出例道,“楚立王子午为尹令,改楚之政,得楚王信任,事事听从,陈近于楚,惧楚,受胁,民惧兵患,而降于楚,陈与晋又有隔阂,陈归楚乃必然,臣认为,晋难保陈,不如弃之。”
    什么?众臣听言,皆惊讶,韩厥居然让君上放弃陈国。
    不待众臣出例反驳,孙周便厉声说道,“陈本是晋之附国,如此与楚合盟,若不处罚,倘若那些盟国纷纷效之,晋将何从?郑能伐之,陈为何不能伐?”
    韩厥道,“陈与诸国不同,陈姬被废,陈国视之为辱;陈上上下下反晋投楚,视晋为敌,晋若伐之,必引起巨大反抗,受损乃我晋军,再者,陈距晋千里之地,补及不易,望君上三思。”
    “放肆!“
    孙周厉声指责,众人噤声。
    韩厥大胆,适才之言,有责备君上当初废陈姬之事,而一向对韩厥尊重有佳的君上,第一次在众臣面前大声呵斥。
    君上早己不是以往的君上,众臣喏喏。
    孙周道,“你是在指责寡人?“
    “臣不敢。“韩厥抬头,“楚此番以王子午为帅,其人便是刑午,想必君上己知,臣知君上之心,才劝阻君上,不要被私怨蒙了双眼。”
    “私怨?刑午出入晋宫,如无人之地,这不仅是寡人之辱,也是晋国之辱,寡人不仅要迎战,还要亲自出征。”
    “君上……”
    “住口,寡人心意己决。”
    朝毕,孙周回到麒麟殿,却见姬妤侯在此处。
    “有事?”
    姬妤犹豫一番,“我找赵将军。”
    赵武正在孙周身后,听言,朝姬妤看来。
    孙周先行进殿,二人便站在回廊上。
    只听姬妤说道,“我不敢问君上,便来问你,赵武,辛夷真在楚国?”
    赵武以为她会问韩起,未料却是辛夷。
    赵武摇摇头,“不知。”
    “你不可瞒我,虽然,我不能相助,但,我是真想知道她的消息,她还好吗?”
    见着她神色担忧;甚为着急,赵武欲伸手抚上她的发,又觉此举不妥,立即放下。
    “是有传言,然,我与君上都不相信,辛夷宁死也不肯伤君上,又怎能嫁作他人妇。”
    “如此,那人不是辛夷?”姬妤有些失望,喃喃说道,“虽然我不希望她嫁给别人,但,我更希望她能活着。”言毕,吸了吸鼻子,“都这么久了,她到底去了那里?都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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