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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将军传-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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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谁救谁

    有着漆黑短发的少女脸色发白,迟疑地看向剑指她的少年,声音微颤:“你可还好?”

    片刻之前他才救了自己,此时又要杀了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活下去,不是死在这里,不是死在别人手下!

    少年喘息急促,身形微微一晃:“滚!”

    少女咬咬唇,摊开手表示自己的无害,缓缓向后退去。退出十多步后,猛然发足狂奔。

    少年拄着剑踉跄前行,这日阳光很好,天空很蓝,没有一朵云,是蜀中难得的好天气,但对他而言都是折磨,甚至……致命。

    能感觉到血液带着生命力慢慢自伤口中流失,却没有包扎的气力。

    不能停下来,停下,就是死。他受到的所有训练都规定,在死亡到来之前,不可轻易去死。

    受伤早已成了习惯,可是这一次,似乎特别重。

    脚步越来越沉重而凌乱,终至仆倒。真的,活不下去了?这样的生活终于可以结束了,真好。他想着。

    灵魂逐渐飞离虚弱已极的躯壳,知觉消失。

    少女奔行一段,向后看时,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顿时脱力,颓然坐倒。

    这里——到底是怎么了?

    一天前,她还与父母在那个叫做“汶川”的县城流连,下一瞬,地动山摇、天翻地覆。巨大的黑影砸下来,爸爸推了她一把:“快跑!”

    再醒来时,她已在陌生的这里。

    一刻钟前,少女伏在草丛中,惊异地看着不远处的杀戮。那个全身浴血的少年,毫不留情地收割着一群黑衣人的性命。

    她看得出,尽管少年很强大,几乎每一剑都能令对方一人殒命,然而对方人数太多,而他已体力不支。

    她不知道的是,他岂止是体力不支。——先是身受扬子帮帮主临死一掌,后遭到帮众长达半月、自金陵到蜀地的追杀,他已是强弩之末。

    但是很快,少年拼着身中数刀,竟将对方尽数格杀。此时,他受伤的刀口,连血流也变得极缓。

    那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少年的目光落在草丛中,像一头盯住了猎物的黑豹,危险而美丽。她不知道那就是——杀气。

    即便是垂死的黑豹,想要猎到一只白兔仍是易如反掌。

    “出来!”

    一阵窸窸窣窣后,一个装束古怪的女孩子从草丛中爬出。——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为何,会有这样可怕的杀戮?

    少年盯着女孩子,评估着她的危险性。正要开口,忽听女孩喊道:“小心!”

    他反手出剑,第一剑打偏了直奔她面门的铁蒺藜,第二剑刺入身后偷袭者的胸膛。然后才想:“好奇怪的口音。”

    左手拔掉适才刺进肩头的分水峨眉刺,看少女骤然一抖,声音都颤了:“你……你?”你还好么?

    他分明很不好,因此她这句话问不出口。

    刚刚,是他救了她啊。这样的想法将少女的恐惧冲淡了一点点,她走近拄着剑,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少年,伸手想要扶住他。

    少年眉心一跳,剑指少女,冷声道:“你是何人?”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喘匀了气,少女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不对!他不是已经走掉,而是倒下了!

    理智告诉她应当趁现在赶快离开,可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也是他,对她抱有一点点善意。尽管威胁要杀掉她,可他终究没有动手,不是么?

    她已经失去了父母,这个人,对她仅有一丝善意,她也希望他不要死。

    她有一瓶水,还有一包急救药。无论如何,试一试吧!

    少女跑回倒下的少年身边,伸手去探他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不知道那微弱的气流是否她的错觉,转而探他脖颈动脉。

    少年持剑的手猛然一动,又颓然落下。深度昏迷之中,他仍是紧紧握着剑——这般警惕。然而他实在是伤得太严重了……

    她竭力回想着学过的急救常识,外敷白药,小心翼翼地包扎最致命的那几道伤口:他的伤实在是太多了,她没法包好全部。之后撑开伞挡在他头上,避开毒辣的日光。

    打破药瓶封口,这是内服药,用以补充体力。可是……少年昏迷不醒,嘴唇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少女双手撑开他嘴唇,然后迟疑了——没有第三只手来喂药。

    她当然知道还有一种办法,不需要多出一只手就可以。可是,要对一个见面不超过一刻钟的人,做出那样的事情么?

    平日里再“好色”、再厚脸皮,她也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而已。

    少女迟疑着,蘸点水擦掉少年脸上血污,便是一怔——好帅!

    那是一个及其俊秀的少年,肌肤白皙光洁,面容几可入画,然而不显一丝女气。是最好看的那一类男子的长相。

    少女蓦然双颊绯红,气恼地想:“天气真是太热了!”

    身侧一只蚱蜢跳过,少女猛然一惊——人都快要死了,刘苏你能不能等下再发花痴!

    再不迟疑,含了一口药,俯下身去。

    少年唇形美好,双唇软而凉,齿间却有浓郁的血腥味。

    少女红着脸,哺下一瓶药水。似不信自己竟有如此举动,掩口怔怔瞧着他。

    之后,就是不断重复那句话:“不要死!醒过来!”她不知道这学自美剧的方法会不会有用,只希望她属于生者世界的声音能够拉回他逐渐湮没在黑暗中的意识。

    失重的灵魂被一阵清凉的感觉拉了回来,他睁眼,夕阳正好。

    还活着?

    身体上方,面料奇特的钢骨伞一把,枝叶繁茂的树枝几枝;伤口被包扎过,但很不熟练;嘴里泛着古怪的甜味。

    他恍然:就是这些粗陋古怪的东西救了他的命。

    “要喝水么?”突兀的一声。他转头,撞见一双没有恶意的清澈眼睛。

    他一愣,她语音奇特,不是此地常见的蜀音,反似燕北胡汉杂处之地语音。但他还是听清了“水”字,便微微点头。

    一只古怪的透明水囊凑到嘴边,里头只余半囊水,并无异味,他放心喝了几口,哑着嗓子道:“多谢。”

    那女孩再张口时,已是一口蜀音,不复刚才清脆,微微沙哑,似是说过了太多的话。却是说不出的柔和熨帖,只是多少带着些又脆又直的影子,“我叫刘苏……紫苏的苏。”

    她曾被教导:如果生命受到威胁,告诉对方你的名字,让对方认识你,让对方知道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有情绪和生命,不是可以随意杀掉的路人甲。

    少年勉力起身,晃了几下,终是站住了,却几乎用光了所有力气,只好拄着剑喘气。

    女孩此时收拾了水囊同雨伞,微有些紧张——毕竟怕他再拿剑指她一回,“你家可是在附近么?你能自己走回去么?”

    少年看了看姑娘,是她救了自己吧。尽管是,这样黑暗的、无可恋的生命,毕竟她是救了自己的命啊!

    只是,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古怪的女孩啊:不辨质料的衣服袒露出象牙般细腻的手臂与腿部……布满细碎的划伤,高挺的鼻梁和略带琥珀色的眼睛显露出她的胡人血统,漆黑的头发却只及耳畔……因着那短发,他简直要怀疑这姑娘是出逃的小比丘尼了。

    于是低声道:“请帮我一把。”

    他对她的威胁很低,即便是重伤的此时,他也可以轻易将她击杀。

    他半个身子都倚在少女单薄的肩上,少女吃力,却不吭声——再惹恼了这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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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身是客

    依少年指点,女孩儿扶着他走进树林,兜兜转转,最后停在一座小楼前。

    路上这个自我介绍名为刘苏的女孩已问过他姓名,此时他方答道:“刘羁言――羁绊的羁,言语的言。”

    刘苏微微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咱俩同姓啊……”

    “是么?”似是没听出他半含嘲讽的语气,刘苏扶着他进了屋,摸出一把奇怪地火镰――打火机――点燃蜡烛。

    这半日,他已略微习惯了她古怪的外表与随身事物,听见几声奇怪地咕噜声,只当又是什么玩意儿,因问:“什么声音?”

    刘苏红了脸,吐舌道:“我饿了……”

    羁言又是一怔:她也会饿么?如此想来,他之前似乎下意识当她是什么山野精怪所化,而不是人类的女孩子了。

    指指后面:“厨房在那里。”不多时,厨房中冒出一股浓烟,只听女孩咳得厉害。

    羁言动动嘴唇,欲说些什么,却是精力不济,索性闭目养神。

    刘苏被烟熏得眼泪直流――天神啊!这种烧柴禾的灶,她只在电视上见过好不好!为什么会这么难用啊!

    万幸她还有打火机,否则那装在密封小陶罐里头奄奄一息的火折子,就足够难倒她了。

    近一个时辰,两碗米粥、一碟腌笋方摆到羁言面前小几上。

    刘苏扭着手窘道:“我不是很会做饭,故耽搁了时间……这粥,味道也不怎么好,还请你凑合着用吧。”

    大王,小的只会做这些,求饶命!qaq

    羁言看看粥,白米粒里混着香菇、青笋和少许腊肉的细丁,切得不够均匀,看起来倒还香浓……厨下只有那几样东西,他是清楚的,如今能做成这样,倒是难为她了。

    于是微笑道:“多谢。”

    他知道自己的笑有多魅人――尤其,当对面的人不知他身份之时。当日便是因着一个笑容,他得以近到扬子帮那位女帮主身前,将其击杀。

    今日,他又要以笑来诱惑这个身份不明的姑娘了。

    “什、什么?”果然女孩有些失神,即便她亲眼看见过他杀人的模样,还差点被他杀掉,可美貌的力量是伟大的:少女面上刚刚退去的红潮卷土重来,甚至悄悄染红了脖子与耳根。

    因她短发短衣,他看得一清二楚。薄薄的短衫子,他看得颇有些尴尬,只是一只忍住不说。但她对于在陌生男人面前裸露这么多,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样。

    他看着她的眼,温言道:“我受了重伤,行动不便,想请你在此照拂我几日,可好?”

    不待她答话,他又改口道:“是我莽撞了,你一个姑娘家,毕竟名誉要紧……”

    一派正人君子模样,全然看不出半日之前他还拿剑指着他冷声说“滚!”

    “我愿意!”刘苏一句话脱口而出,倒叫他后面精心准备好的说辞无法出口,突然觉得自己以退为进的伎俩有几分卑鄙。

    不过,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卑鄙又如何?

    刘苏已接着道:“我在此举目无亲,只认识你一个人,还要多谢你收留呢!”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吧。上一个这样突兀闯进他生活的人,似乎也是这样说的,可最终……

    他的信任,已耗尽在上一次的邂逅中。所以,刘苏,若你做得不够好,莫要怪我下死手。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用完了两碗粥。刘苏收拾完碗筷,已是神色倦怠,强撑着不断耷拉下来的眼皮,让羁言搭着她的肩慢慢上了楼。

    羁言推开房门进去坐定,方道:“左手边是空房,你可以宿在那里,床铺被褥都是备好的。”

    当然是为别的人而备,不过看她那睡眼朦胧的模样,想必也不会想到这些。

    “明日不要来打扰我,你可自便。”

    刘苏含糊应了一声,道了声晚安,反手关上门自去寻书房所在。听得隔壁传来均匀呼吸声,羁言知道她睡熟了,这才吐出一口血来,趺坐在床上闭目调息。

    他今日受了重伤,纵然被女孩救回,又哪里有力气走回家?更遑论长时间的等待与吃饭了。

    不过是信不过那个女孩子,这才强撑至此时。只是拖了这半日,伤势却更重了。

    一夜无梦,刘苏是被清亮的鸟鸣声吵醒的。呆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如今处境,带着两分惶然、三分期盼、四分听天由命和一分跃跃欲试,她睁大眼思量着周围环境:

    此地是蜀地,语言不是障碍;自己遇到了一个……额,可能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有了暂时的栖身之所。

    昨天已观察到这片树林竹木茂盛却不杂乱,应当有人打理;被褥如此柔软舒适,应当是衣食无忧的人吧……

    那个人,受伤那么重,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他都能活下去,那么爸爸妈妈……不,不要想!不要去想那件事!

    突然翻身坐起,找出背囊里剩下的几支葡萄糖和一些急救药,正要抬脚给他送去,突然想起,他昨天是说了不让打扰,对吧?

    下楼在清可见底的小溪边洗了脸,又自己做了早饭吃,她有些无所事事……以前都没有这么大把的时间供自己挥霍。

    想起自己歇宿的房中有一架书,便又上了楼,拣了一册乐府诗集来看……相对而言这是比较简单易懂的了。静下心来,渐渐觉出其中趣味,时间便过得飞快了。

    早饭吃得有些迟,待刘苏觉得饥饿,放下书卷揉揉眼,才发现天色已暗。

    蜀地多云雾,无法依据阳光判断时间,她抬起左手,愕然发现手表指针停在两点二十八分――应当是“来”到这里的那个时间。

    前一刻,她还与父母享受着美好的假期。下一瞬,爸爸用力推开她:“快跑!”

    于是她害怕死亡,用自己所知的一切办法去救治那个人。好在他命大,她好运,终是叫他醒了来,她也有了栖身之地。

    想来是再也回不去了。她捂住眼,“爸爸、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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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身相许

    觉出不对,是在次日早晨。

    依着羁言的吩咐,刘苏整一日未去搅扰他,然而心中未免记挂,毕竟是自己唯一认识的人呢。

    然而次日早上——她的“早上”一般比较迟,是人家的上午了——还不见羁言出来,不禁忐忑,在他门外轻轻叫了一声“你还好么?”,并不见答应。

    心下便是一突,忙边敲门边高声道:“羁言,刘羁言,你还好么?”

    半晌,闻得里面一声微弱的呻吟,想起昨日是自己关的门,伸手一推,门应声而开。

    只见羁言倒在床边,她急忙冲进自己房中,将葡萄糖等补充体力并急救的药品一股脑抱起,又冲回羁言那里,将药剂封口打破,小心地喂给他。

    又一次被这样粗陋古怪的手法救治醒来,羁言只觉颜面无光。面对刘苏关切的眼神,他开始头疼该怎么解释自己又晕过去了。

    伤后虚弱,长时间的疗伤过程中体力得不到及时补充……额……饿……没错,要他怎样对她解释,他只是太饿了所以才晕过去了!

    真是个善良但是一点都不体贴的孩子……

    不过当刘苏小心翼翼地将他安置在床上,端着粥吹着摆出要喂他的架势的时候,他决定收回那句评价的后半部分。

    为何鼻腔突然有点酸?羁言垂下眼,两分痛楚,两分不耐。

    那厢刘苏已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知道你很感动,但是你也不需要过于感激呀……快点好起来吧好起来吧,我等着你对我的报答!”

    真是既不善良又不体贴的孩子!羁言抬起美丽得过分的眼,瞪向刘苏。这一打岔,他便顾不上厌恶那种古怪的窝心感了。

    于是他问:“你要什么报答?”

    ……刘苏滞住。她只是占占口头便宜,以冲散适才略显古怪的气氛而已。谁想到他这样认真地问她——你要什么报答?

    女孩先是囧了一下,眼珠转了两圈,似乎当他看不见,露出个得意洋洋的坏笑。

    随后做出严肃脸:“报答的话,以身相许好了。”

    “咳咳……”羁言咳得惊天动地,险险没泼掉手中大半碗粥。

    他放下粥碗,盯着刘苏:“你是说,以身相许?”

    “唔……”少女回答得含糊不清,在他清泠泠的目光下,忐忑且羞涩。

    “好啊。”

    ?!!!

    少女惊得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又眼巴巴地看着他,灵活的眼神分明是在说:“怎么回事,我听错了吧?!或者我没有听错,你再确认一遍啊!”

    羁言嘴角一挑,任由她目光热烈得几乎要烧沸粥碗,也不再多说一个字,动作优雅地慢慢吃着粥。

    等不到回应,刘苏直跳脚。又终于在他冷静的眼神中安静了下来,慢慢脸红。

    她是在调戏他没有错,可是,也有着几分真心在里头——这样的少年,她怎会没有一点喜欢?自然是喜欢的。

    就像,任何一个女孩子对着仰慕的人开玩笑一般地表白,并不抱他会答应的希望,于是以玩笑来掩饰那份自尊。可当她仰慕的那个人答应之时,她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羁言吃完粥,对着刘苏点点头,然后,睡了。

    刘苏目瞪口呆:所以,你真的只是在调戏我,对吧?

    可是,我分明听见你答应了的。你答应了以身相许的!

    我现在还不够喜欢你,但我已经有一些喜欢你了。那就,再多一些喜欢吧……

    你也,喜欢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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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流市

    羁言的伤只能慢慢调养,秋风渐起,刘苏那一身盛夏时节的装束便有些单薄了。

    她自己身无分文,又是借住在羁言家中,身份尴尬,更不好开口要求什么,只好躲在小楼中不愿出去。

    倒是羁言替她想着,寻出自己旧年的衣裳,先掩了肌肤,便带她下山购置衣食等物。

    这城镇并不大,却也严格地规划出坊市来。夯土城墙瞧来古朴,在刘苏眼中虽不甚高大,却已不是普通人能轻易翻越的。

    除北墙外,其余三面城墙上各开一门,因是小地方,并没有太过讲究的城门名称,只是按着俗称,唤作“东门”“南门”“西门”。

    进城是要缴税的!刘苏瞪大眼,看羁言从绸制荷包中摸出四枚孔方兄,交到城门卫手中……实则指尖绝不接触那位掌心有些脏污的卫兵。

    进城还要登记!幸好她来时落在了远郊,否则没有户籍与路引,穿着又那样奇怪,必然是要被守城士兵抓起来问罪的。

    羁言对另一名一手执笔、一手翻开簿册的卫兵道:“城西竹海坡,刘羁言。”他稍作改装,掩去了脸上令刘苏百看不厌的流利线条,但看卫兵们的反应,是认得他现在这张脸的。顿了一顿,看向刘苏,“刘氏。”

    并未解释这姑娘的身份,任由卫兵们自己脑补出合适的身份与关系。刘苏被“刘氏”二字惊住,半晌无语,待反应过来,已身处城中。

    “我是刘苏!不是什么刘氏!”姑娘小声咕哝。

    羁言挑挑眉,她到底知不知道女孩子的名字是不能轻易告诉人的?

    按着《周礼・考工记》“匠人营国”的要求……以小城的行政规模,相应地降低级别,但营建指导思想不变……官衙居于城北正中,市场则在城南正中,这市场颇小,却有个大气的名字:周流市。

    市、坊外是高大的坊墙,墙上开门,每日定时由坊兵开关,坊门关闭后,街道上一律不许人行走,如有犯夜,定受惩罚。不久以后,刘苏私下猜测,这是羁言不住在城中的重要原因。

    市门午时开放,申时关闭。刘苏顾不上纠结“刘氏”二字,一路双眼亮晶晶地东瞧西看,对什么都好奇的模样。

    羁言暗暗好笑,摸出块碎银递给她,“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连他自己也不曾发现,看着女孩儿因裹着过大的衣服而显得格外憨稚的身形,她蹦蹦跳跳走路的样子,他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不一时,女孩儿举着两串糖葫芦返回,一串已咬了一口,将另一串送到他眼前。

    羁言迟疑着,小心嗅了嗅。女孩皱起鼻子,“你属狗的么?”于是他轻轻咬了一口,猝不及防间,被酸得蹙起眉。

    “哈哈哈!”女孩顿时大笑,露出虎牙来,活像一头精力十足的小老虎,丝毫没有这个时代女子该有的温文气质。

    羁言也跟着笑,转瞬又觉得自己这样跟着她笑,实在是很傻。

    赌气似的,他带着恶意出言提醒:“那些银子,不止两串糖葫芦――你将买衣物的钱浪费掉了。”

    女孩不在意地咬下一大口山楂,果核已经挑去了,中间嵌着香脆的胡桃仁,“我知道不止……那位老人家谋生不易,咱们就当做善事好了……”

    善事?被这两个字刺激到,羁言哼道:“我赚钱就很容易么?”

    “额……”停下咀嚼的动作。这倒是忘了考虑,以为他是自己人,应当不会太计较呢,“那我为你驱使,来抵债吧?”

    一脸郁卒,实则内心窃喜……这样一来,可以栖身更长时间了吧?虽然一开始很凶,但实际上,这个人真的很好呢……

    羁言身材颀长,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你会做什么?”

    “做饭?上限是勉强喂饱自己,下限是不会毒死人;针线?十字绣倒是绣过几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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