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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帝姬-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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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是要老朽放弃珠贝,另辟蹊径?”庞吉沉默片刻,犹疑回问。我摇头,诚恳道:“并不是我要,也不是命令,而是建议。生意场上,庞伯见过的世面比我大得多,经验自然更为丰厚。庞伯自己揣度思考,先者白圭曾言‘人弃我取,人取我予’,这八字有理否?薄利多销,积累长远,不必囤积居奇,尚可收拢人心,有利否?”
“‘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念念有词,喃喃出声,庞吉面上阴霾渐去,许久扬声笑出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妃所言,庞吉受教。”
他一副踌躇满志模样,我见之同样欣然,当下不再多留,便即告辞。次日便听到消息,道庞吉不知何故,竟将所有的优良小麦种子尽数分发给棘城民众。众人都道他是因生意亏损太过忧心,精神恍惚,我却同桓恪相视而笑,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放长线钓大鱼。来年小麦收获,俱是品质极佳,谷物种子又是庞吉供应于农民的,自然向他出价甚低。那时无论转手以何等价格卖出,都是不菲收获。
又隔数日,我正疑惑旧友俱会毕,事务也已处理完,为何还不启程,桓恪便再度召来庞吉,我三人围桌而坐,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知多久,桓恪方置好酒盏,说到正题之上:“庞伯近来商场得意,实在可喜可贺。只是今次却有另一桩生意,虽说非万金之财,也总算有利可图。定山之事庞伯出力甚多,桓恪有心将此事托付于您。但此事千般益处,只有一点……”
“近水楼台先得月,王爷费心记得老朽,老朽自然懂得有舍才有得之理。”庞吉已有些迫不及待,桓恪微微一笑,轻声道:“此事乃是皇家生意,余事庞伯尽可放心。只有一点,庞伯需将半数家业移至旧都朝龙。”
“半……”瞠目结舌,庞吉纠结迟疑片刻仍是为难:“王爷欲行何事老朽不便多问,只是半数家业……请王爷给老朽些许时间仔细思量,不知可否?”
轻轻一笑,桓恪颔首:“自然。我知庞伯所忧之事无非是前去朝龙后一切从头开始,人脉商机俱要重铺,着实不易。未知庞伯是否记得,朝龙城外槐树等树种众多。朝廷之意是在朝龙城内多加栽植。若庞伯愿意,此事便由您全权负责,移植费用自朝廷拨款,除却雇人运作外,余下钱财自任庞伯处置。”
“……老朽有些大喜过望了。请王爷允老朽一日时间,明日庞吉定给答复。”微愣过后,庞吉斟酌回话,得了桓恪应允后疾步退下。
“此事方有雏形,能否成事还很难言。我并非存心相瞒,只是近来你太过劳累,不想你再因这些事费心劳神。”未待我询问,桓恪先一步出言解释,有意作恭敬状向我敬茶,我抿唇接过,他才笑道:“朝龙乃是胡汝旧都,当年只因要与凉鸿对峙,胡汝才迁都归桑,因此总有人仍怀安土重迁之念。”貌似无意,桓恪浅饮一口茶:“左右不过是些争权夺利之事,涉及皇族。待初有端倪之时,不消我言说,你也定能猜到。”
说这话时,桓恪周身都散出凌厉气势,眉目间既有隐忍也不乏渴求。既是事关胡汝皇室,涉及权力相争,又一早铺垫测试庞吉能力,此事事关重大,已无须再论。于我所知的范围内,能令桓恪这般戒备的便只有摄政王桓评了。此等事我确是不便多问,只要桓恪无虞,我便只安心作壁上观便是。
庞吉果次日便来回话,称愿意听从桓恪所言前去朝龙,至于棘城生意则尽数交予其长子打理。虽说其于棘城之事方有起色,但桓恪所言的这桩生意怎生听来都是稳赚不赔,何况是卖皇家人情,庞吉若不应才反倒是奇闻。桓恪便命广旗与得率率原籍朝龙战俘与庞吉同行,只待庞吉整顿完毕后便即出发。
又过一日我们也再次启程。铸丰与怀延因广旗、得率的离开略有失落,天气又渐生寒意,少年心性不免火气渐起。这日我正与桓恪在帐内休息,铸丰在帐外一声通传吼得着实底气十足,不知与谁怄气:“将军,王妃!有客来寻!”
虽说如今我与桓恪情投意合,欲结连理,但无论如何诸事未尽,我二人也未行礼定亲,此时这王妃之称总是不妥。此前与铸丰说明时他还信誓旦旦的应承,今日却这般高声呼喝,偏偏桓恪坐在一边还一副甘之如饴模样,我恼得连连捶他:“没个正形。你还笑!”他边笑边不住求饶,我们俱忘了外面之人,只听铸丰语带得意又来一声:“将军,王妃!客人……”
“再胡说便别再想喝红豆粥了!”我恨恨道:“我这就去把备好的都倒掉了啊!”
“王妃息怒……”忙不迭说了一句,桓恪后知后觉捂唇,在我动作前握住我双手,冲帐外叫道:“铸丰,还不快将客人请进来!”
他面上笑意随着帐幕掀开而愈加耀眼,然而只是瞬间,最明亮的一刻过后,那笑容僵在原处,很快变得疏离甚而漠然。我随着手上寸寸收紧的力道寸寸缓缓回头,视线对上那人的那一刻,心间顷刻涌上万般情绪,失神,失落,失望,甚至畏惧,不是因面前这人,而是因他所代表的命运,无一有关欣喜。
那人凉凉一笑。
“故人宗政煦,拜见平州王。”
“……伶月帝姬。”
——第二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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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西荒篇—青冢向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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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桃花依旧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绝情谁人懂?往事却如风!
眉间已生霜作雪,清寒入骨。归途唱何处?初心总易负。
恍惚只一瞬,我直直望着伫立默然的宗政煦,片刻牵起得体笑容:“原是泛夜大鸿胪大驾。请恕平州王与伶月有失远迎。”
宗政煦仍立在原处半分不动,我侧身向桓恪靠了靠,抽出一只手比向另一侧:“路途远遥,大鸿胪若鞍马劳顿,伶月这便着兄弟为您安排小憩……”
“不必了。”终于开口,声音不知为何略有沙哑。宗政煦垂了目光慢慢走到案几对面,稳稳落座:“煦以为,故友久别,重逢之际当以叙旧为先。”
桓恪的手突然松了些力道,我不解望去,他只浅笑摇头,以目光相询方才是否握痛我。同样微笑否认,我低眸看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覆手与他十指相扣。
“……平州王与伶月帝姬这般亲密,煦在一边看着也自觉十分温馨。”宗政煦许久轻笑,语气却凉薄:“只是煦此前一路走来,无人不赞平州王妃秀外慧中,锦心绣口。似乎王妃芳名唤作孟拂檀?煦在此恭贺平州王得娶贤妻。”
淡淡一笑,桓恪颔首:“多谢大鸿胪美意,桓恪定借大鸿胪吉言。”他偏头笑望我,惹我默默红了脸颊:“既得佳人,必不相负。”
罕见滞声,宗政煦片刻方牵强笑道:“二位莫再与煦玩笑了。虽说世间盛传胡汝平州王欲娶凉鸿伶月帝姬为妻,可消息也只到此步止。何况煦与二位俱知,此说法恐怕不过是逢场作戏……”
“戏假情真。”笃定回话,桓恪坚定,定定与宗政煦对视:“况且大鸿胪未免武断。大鸿胪擅长情理两分,桓恪却深陷红尘。大鸿胪认为欲行大道不可与情缠,桓恪却愿为情字筚路蓝缕。”不间断说到此处,桓恪缓和些语气,带着笑意扣紧我手指,抬起落到桌面上:“而拂檀也愿为未来抛却过去。这般女子,虽桓恪今时今刻只能予她未婚妻的名分,但终有一日,”他回眸,星辰满蕴,耀得我红了眼眶,“桓恪定许她红妆十里,尊荣无双。”
情劫易结难解,我知晓此理,但却放心付一颗真心与桓恪,只因他的那颗赤心早已与我相系。此时此刻似乎世间只余我二人,我莞尔柔声,十指连心:“我不要十里繁华,长街宴盛,也不要堂皇富丽,雍容云端。只盼繁花晨露,疏雨修竹,余生与君尽清欢。”
我们执手相望无语,情之所钟连宗政煦言语都一并觉得朦胧恍惚:“平州王与伶月帝姬情深至此……实于大局有利。煦想起还有物件忘在马车内……暂且,先行告辞。”
余光瞥见他掀帘而出时似是踉跄一步,我还未及反应,身子已先被桓恪揽近。他的唇干燥而柔软,温暖又清爽,与我相贴时安心般长吁了一口气,暖流瞬时流遍周身。我毫无办法,只能如丝萝般紧紧依附,模糊的想着不知口脂还余几数。
待面容绯红的随桓恪出了营帐,抬手便先给偷笑的铸丰一个爆栗:“就你心眼多,倒是借着我给别人使不痛快呢。”
“王妃恕罪。”他忙不迭讨饶:“我总觉那泛夜大鸿胪一来日子就难像之前那般惬意了。何况当初也是因他之故王妃才受伤,这回让他措手不及懵一次也不算报复。”
轻笑出声,桓恪拍拍铸丰肩头:“这股记仇的架势倒是不错,可比兵书兵法牢靠。”在我嗔怪前轻捋顺我发丝,桓恪眸光如星,柔和细致:“他既来此,总是出了大事,不得不与你我相商。只是在共谈前我想他怕也有话要独与你说。我与铸丰先去巡视军营,你带上件薄纱。这时节晚风总也渐起凉意。”
我欲言又止,片刻阖唇点头,望着他背影渐行渐远。心间五味杂陈,我依言搭了薄衣在臂弯,问明宗政煦所在后便缓步行去。他却正对着远山层峦出神,一袭鸦色衣衫,清寂入骨,如将至的漫漫长夜,万千挣脱不得。
我走近些,垂眸轻声:“大鸿胪一路辛劳,不若还是先入帐休憩罢。”
“……多谢帝姬体恤。”他愣了愣神,回身略有沉默。片刻启唇,声音极轻极小,我几乎要听不清:“帝姬如何更名易姓呢?煦还一直想为当初称呼之事致歉,帝姬却先抛却旧日。”说着似忆起过往,他抬头与我对视,眸色深深:“帝姬脖伤……可好全了?”
我未料到他会问此事,怔了怔回话:“已无碍了。有劳大鸿胪挂念。”
此番与宗政煦重逢,我总觉他似有若无透出种哀然,像是骤经什么变故,或是突晓何事真相,一时令他难以承受。他此来胡汝,与其说是有事相商,更莫若说像是借此次离开泛夜逃避何事。但此刻的他与我,彼此俱已失了多问一句的立场。何况命运无奈本是常事,只因他人前总是成竹在胸模样,此时这副失意落寞神色才格外清晰。
正有些出神,耳畔却听到有人在唤“月穆”。我颇有些惊愕的去寻声源,却对上宗政煦执意深沉目光:“那晚月穆要煦如此称呼,不知现在可还为时未晚,幸而遇予?”
讶异片刻,我犹豫低声:“名姓不过为方便称呼,自随大鸿胪之便。”其实这称谓或于宗政煦或于我都略显亲密,但他几乎恳求语气实使我难以说出拒绝之语。心知聊到此处也该结束了,我微微福身:“时候不早,伶月还要陪王爷一同巡视军营,不便招待大鸿胪。晚间用膳时,伶月再同王爷向大鸿胪赔罪。”
他并不回话,只是仍自寂寥的立在那里。我心中暗叹,方回身欲走,却听得身后低语疲倦:“……花深深,柳阴阴,度柳穿花觅信音……君心负卿心。”
“……怨鸣琴,恨孤衾。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我缓缓续语,深吸一口气:“往事如风,业已散尽。大鸿胪切莫思虑过度,也万勿流连昔日。……萧月穆三字,于今日的我来说已是过去。大鸿胪若执意如此相唤,我自然应答,但其中含义,与伶月二字相较并无不同。伶月言尽至此,告辞。”言罢再无犹疑,举步离去。
其实宗政煦大可不必如此。我早已从曾经中全身而退,也幸而因那怅惘当初才得这明晰当下。纵他那时为利欺我,也是我会错他意在先,他委实谈不上一个“负”字。只是未料到他对此事竟是这般耿耿于怀。骤一提及,我倒不免有些感怀白驹过隙,时光飞逝。
当晚我与桓恪相携而去,再见宗政煦时他神色已无白日那般倦怠,我这故人望着也觉欣慰。伸手推了两杯清水过来,宗政煦悠然自得似在自家:“夜已深,煦便不以茶招待,还望平州王与月穆见谅。”
“君子之交本就淡淡如水,大鸿胪实在客气。”桓恪同样自在执杯:“胡汝泉水清冽甘甜,倒是大鸿胪此行定要多加畅饮。”
浅笑算作回应,宗政煦很快敛了笑意,正色正言:“煦此番冒昧前来相寻,确是泛夜骤生变故。皇上突染顽疾,已是夕阳黄昏。因此他正欲着人前去凉鸿,替回泛夜皇太子孟全。”
“突染顽疾?这般严重?”我蹙眉,心头却知孟登身子虽不算强健,却也无甚大碍。其后隐情,恐怕正是宗政父子最为明了。
我凝眉思索间桓恪覆手上来,唤了声“拂檀”;谁知同时宗政煦也在对面道出“月穆”二字。我下意识先转望桓恪,微愣一下又看向宗政煦,他却阖唇移了目光。将手向桓恪手心缩了缩,我启唇轻声:“若是如此,孟全身为皇太子,确应回至泛夜继承大统。只是何人去替他……”脑中闪过一人寒意弥漫的冷笑神情,我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三皇子孟烨寒?”
颔首确认,宗政煦缓言:“不错。孟烨寒乃是皇室皇子中之佼佼者,其能力地位都远胜他人。而孟全资质平庸,只因是嫡长子方得了皇太子之位。若能从长计议,相信孟烨寒至少能争得留在泛夜。但如今情势急迫,凉鸿知晓皇上情况,已在催促尽快易换人质。孟烨寒便成刀俎鱼肉,别无选择。”
“若皇太子孟全回到泛夜继位,宗政丞相与大鸿胪似乎更易成事。但若从长远计,孟烨寒若在泛夜,至少在日后与凉鸿一战时可免后顾之忧。”桓恪沉思分析,宗政煦却轻笑:“平州王是认为,孟烨寒能够稳住我泛夜局势?抑或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欲煦与孟烨寒鹤蚌相争,坐收渔利?”
“大鸿胪以己度人之心,桓恪自愧不如。”桓恪同样微笑,两人静静对坐,针锋相对:“大鸿胪若认为自身烽火连天之时还分身有术能顾及保全泛夜城池,那桓恪今日之言便只做流水落花,大鸿胪听过便忘即是。”
针落有声,我轻嗽声音便分外清晰。收了凌冽相对气势,桓恪将我手扣紧些,正欲言语我先摇头示意无妨。“今世风云莫测,难以预料。到时战场会在何处,各方实力如何尚难定论。依我拙见,无论胡汝泛夜,总是以和为先,以靖为佳。况且孟烨寒若能留在泛夜,一旦事有变故或突然有需,或许还需由他出手出面。”我望着桌上烛影摇红:“何况以他心思,也只恐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与其在一旁看他动作,倒不如我们卖个人情,以便日后行事。”
沉默未语,似出神到了别处,宗政煦良久方道:“月穆既也如此提议……煦愿从言。只是该如何令孟烨寒不必前去凉鸿?”
“他不得不去。”我徐徐开口,心间缓缓涌上悲哀与纠结,面上平静冷淡的说着:“孟烨寒能够不为人质的前提,恰恰便是先为质子。而他回归泛夜的理由……”
如若面前有一面铜镜,我或许便能看到自己毫无感情的,残忍漠然的双眸。但我只是垂眸,多此一举的将头偏向另一侧,不愿看见桓恪的惊诧与失望。
“倘若孟全无法全身而退,不能再回泛夜,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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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月越澄空
似俱未料到我会这般言说,桓恪与宗政煦二人良久沉默,无人赞同亦无人反驳。与桓恪相牵的那只手似成多余摆饰,冷眼旁观,冰凉入骨。几案之上灯烛弱柳扶风,映得在场三人面上忽明忽暗,望不清彼此神色。
许久,身畔才传来熟悉声音,明知开脱,故作无意:“若孟全无法再回泛夜,忝渠后宫自然以孟烨寒为尊。只是这桩事既是于孟烨寒最为有利可图,那我们便只助他与孟全相见即是。其后他如何令孟全不得回至泛夜,便是他自身抉择。”
执紧掌中轻颤的我的手轻轻捏住,桓恪目不斜视,宗政煦摇头低笑:“依孟烨寒手段,与其兄见面之日便定是孟全命赴黄泉之时。抉择看似不少,于他而言,实则只有一条路。”
他的目光茫茫似雾,如声音一般低沉,未知感怀:“那日与月穆分离时,煦曾言人命最是轻贱。此时看来,月穆已明晓此理。”
一惊之间嗫嚅难言,我欲反驳却无言,桓恪却已扶我起身,语气并不友善:“大鸿胪若想怀缅曾经,还是另选时日罢。已至深宵,我二人不便再扰。若有旁事,”抢在宗政煦开口前发话,桓恪拉我转身,“明日再叙不迟。”
快走不暇的随桓恪出了营帐,我望着他扣在我腕上的手,心尖密密匝匝浮上零星委屈,便站定脚步不再随他向前。桓恪被我扯住,回身看来,是难得的面无表情的脸。只瞧了这一眼便心酸更甚,我垂眸赌气道:“既已更深露重,还是早些休憩为好。我先回营帐,王爷请自便。”言罢扭身举步。
他的手松了力道未做挽留,我咬着唇疾走几步,手落进他手心时却被一把牵住。黑暗中只听到脚步窸窣,我未回头,就着这姿势听他轻声:“我并未生气,也并未责怪……只是心疼。”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黑夜中似有虫兽鸣声,朦胧如风,遥远似月,听不真切。而明明就在我身后不过一臂远的桓恪,言语轻如缥缈烟云,无论怎生努力也终是挽留不得一丝踪迹。
“你我相遇相识在他之先,但论相处相伴,却是他近水楼台。他曾对你说过哪些话语,曾对你有怎样影响,曾对你有如何伤害……纵我气恼不忿,也只是因对此往事的一概不知,无能为力。归根结底,我只是在气闷自己。若我一早初识时便将你带至胡汝,便将你留在身边,断不会令你承受半分多余苦楚。只悔当初放走你,才致如今彼此忐忑难安。”
长草中嘶鸣声渐小,我眼角酸涩,恍惚念怀。喉间哽塞难言,挣扎良久方得勉强哑声:“若当初……你真得先一步将我掳走,或许你与我,便不会是今日这般光景。在你面前,我总是善意颇多,甚至易流泪,易软弱,仿若不经世事,却实则已见过世上危峰险滩,明晓叵测人心,炎凉险恶。你从不曾晓得我能够心狠至何等境地,冷酷至何等境地,如何心机深重,甚而不择手段,唯利是图。萧月穆本性如此……而若我是萧月穆,便不可能是孟拂檀。”
我转身,望进桓恪眸中:“可是澄廓。你想要的,你恋眷的,你心系的……都是熟稔光明的拂檀,而非阴暗疏离的月穆。拂檀渴求的关怀,于月穆是苛求,且终其一生,无法拥有,不配拥有。”
静默间草丛虫鸣又响过几个轮回。我疲惫阖眸,方要言语,面前却低低地传出一声笑。抬眸诧异望去,桓恪面上轻快,阴霾尽扫。他抿了唇角,勾出极温暖,极释然,极欣慰的一个笑:“我等你说这些话,已经等了很久。”
“……什么?”懵懂不明,我怔怔看着这少年上前一步,月光下我与他身影相叠,极尽缱绻。
“初相遇时,你是凉鸿月穆;相知相依时,你是孟姓拂檀。澄廓倾心于拂檀不错,但桓恪最初惊鸿一瞥,一见钟情之人乃萧月穆。桓恪身处沙场烽火中,自须杀伐决断,猜度人心,沾染鲜血无数。你又可会反感厌恶,心生抵触?”
眼底朦朦胧胧,虚晃间浮上一层水光,我只隐约见他垂头低眸看来,我似与星辰并存:“萧月穆也罢,孟拂檀也罢,桓恪与澄廓既是一人,要的便从来是完整的你。至于你只愿对我任性,向我示弱……我欣喜尚且不及,怎会有半分厌弃?”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天淡银河垂地。月华如练,长是人咫尺,心相怜。晚风骤起,却如春风和煦,拂照着心间情绪不知是怅惘,是惊奇,还是喜悦。
良久默然后,我只余喟叹低声:“倘若我当真任性起来……无理取闹只恐都不得形容一二。”仰头恶狠狠的瞪他,却不知眼神亮如明月,更胜天星:“若到时你才再想逃跑,便是插翅也难飞。”
展眉轻笑,桓恪眸中星河熠熠,郑重其事:“王妃纵下旨命澄廓退却,澄廓只兀自抗旨,不动如山。纵是饮鸩止渴,也必甘之若饴。”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面前这人会将我比作鸩酒。嗔他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桓恪却扶正我面庞,俯低身子靠近。鼻端心间俱是萦萦绕绕,一点檀心万斛香。
已到唇边的阻止声就因他清明眸中的我的身影而消弭,我垂了眼睑,半是紧张半是甜蜜,满心都想着若被人看见该作何反应。
耳边突兀一阵酥然微痒,我下意识缩了缩,桓恪语气轻柔,道了声别动。沁润凉意由耳垂传遍全身,我惊愕抬手去抚,触手可感的是熟悉花纹。
将余下的另一只耳坠举到我面前,桓恪轻笑,少年心性,满目期待:“这耳坠与那紫檀玉贝琵琶同日而始,因实在太过小巧,我握惯了刀剑,一时之间着实难以完工。”
他轻嗽一声,露出一丝羞赧来:“后来诸事缠身,我又不知你喜欢什么样式,只好先将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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