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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劫录-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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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近前,把铁戟的小枝横在尉忌脖子上。
靳贤吆喝一声,几名士兵冲上前去,把尉忌揪下马背,用绳索捆了个结实,押到我的面前来。我眼看这名勇士现在蜷缩得好象粽子一般,心中又是悲戚,又是得意,于是一拍车轼,大喝道:“逆贼,你知罪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竟然是这种套话,连我自己都感觉好笑。尉忌用力梗着脖子,翻着眼睛向上望,张嘴叫道:“获筇造乱,尉某无罪!都是小人陷害,某便身死,也要化为厉鬼,去索他的性命!”
他狠狠瞪着就坐在我身旁的靳贤,这不禁使我内心疑惑起来。难道我是中了靳贤的圈套吗?难道尉忌真的并不想造反,是靳贤受了获筇的指使潜伏到我身边来,引导我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吗?靳贤恰好在丈人殁去前几日来到我的身旁,用一番大道理来博取我的信任,现在想起来确实相当可疑!
偷瞟一眼靳贤,那家伙嘴角竟然露出微笑,我不禁又是一身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然而现在我已经骑虎难下了,难道马上站起来反口说“尉忌无罪,谋逆的是获筇”?“金台营”的官兵们已经掉转过一次枪尖了,如此反复,他们肯定会慌乱跑散,没人会再肯帮我。我虽然自知不太聪明,但这种事情是连傻瓜都不会干的!
况且,如果靳贤是奸细,那么秋廉也不可信,他和他那班孤人朋友就站在我的车旁。况且,不远处还有一个顶盔贯甲,手按铁戟的北中郎将膺飏!我如果喊出那句话来,毫无疑问,立刻就会被乱刀砍死!
其实现在尉忌已经被擒,我的作用就彻底消失了,也理当被砍死,他们还不动手,或许是顾虑这些茫然不知所从的“金台营”的士兵,或许要等获筇前来宣布我的“罪状”。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毫无退路了,还是能多活一刻就多活一刻吧,即便被后人嘲笑说死到临头还不醒悟……
我紧咬牙关,只能继续喝骂尉忌:“牵侯与我都待汝不薄,你竟敢犯上作乱,难道不知道是死罪吗?”我知道自己的话有气无力,不过在旁人听来,或许是极度愤怒的表现。
尉忌翻着眼睛,艰难地望了我一眼,突然往我车厢上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起来:“非是尉某要反,这都是你们逼的!你们这些世族大姓,不学无术也能官居显位,我等寒门毫无出头之日,不反何为?!”
他这句话,又把我给骂糊涂了。我只好稟声静气继续听下去——“尉某屈身为爰氏家将,只盼国家有难,可以血战杀场,显祖耀宗。正纲之役,我先入光德门,先救下天子,奋不顾身,杀敌无数,到今日只得个杂号将军。那膺飏本是草莽,又无尺寸之功,为的家姓较为显赫,做到北中郎将,这是什么天理?牵侯过世前,我向他求为‘金台营’真督,他竟然骂我说:‘汝是寒门,暂为营督已是隆遇,还敢求为真督,须知人心不足,后必罹祸。’尉某就是要反,要杀尽天下显族,教汝等看寒门能否定国安邦!”
一切终于彻底清楚了,既然一切都已经从尉忌自己的嘴里说了出来。我不禁长叹一声:“果然人心不足,后必罹祸啊!”
我从获筇手中迎回了天子,把妻子接进城中,收敛了丈人的遗骸,准备停灵三天就办一场风光大葬。本来不应该如此仓促的,但天气炎热,丈人的尸体一连数日都没能得着有效的处理,没等我们赶到牵府,就已经开始腐烂,并且开始生蛆了。想到丈人英雄一世,老来建立伟业,身居人臣之极,最后却是这种下场,我感觉到官场真是个残酷而可怕的地方。
尉忌毫无悬念地被判了磔刑,等丈人下葬后的次日行刑。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于一种什么考虑,竟然往牢狱中去见了尉忌最后一面,还给他带了点酒食——有的时候,人真的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出某件事来,即便事后反复回想,也仍然会一头雾水。
尉忌呆在牢中,神情倒很安详,大概自知死期将至,无法挽救吧。我陪他喝了两杯酒,劝他不如当夜就在牢中自尽算了,我可以帮忙安排,省得明日去西市上受凌迟之苦……那种苦楚,我是遭受过的,现在回想起来还感觉遍体疼痛,心悸不已。
尉忌大笑着拒绝了我的好意,他说:“大丈夫不能死于床榻,或战场死,或刑场死,都足趁我心。磔刑怕什么?死都不怕,还怕疼吗?”说完这话,他突然收敛了笑容,轻轻叹一口气,对我说:“大人宅心仁厚,千万提防获筇,此人心计险恶,连牵侯也无法将其除去,大人就更难了……”
我点点头,感谢他的提醒。尉忌继续说道:“其实杀尽天下显姓云云,都是一时的气话。我知道世族是杀不尽的,也知道世族中有一些人不该杀,比如大人您。你我虽然家世悬殊,大人折节下交,一直都对尉某很好,尉某很是感激。尉某一开始就想杀掉获筇,然后奉大人以整顿朝纲,您家世好,声望高,相与携手,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我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搭腔才好。分手的时候,尉忌最后对我说:“世族横行,兼并土地,所以天下才会大乱。大人执政,请尽量削减世族的势力,则尉某虽死,也无所遗憾了。”
乱事终于平定了,首谋尉忌被押赴西市处死,满门抄斩,协从不问。“金台营”被牢牢地握在了我自己手里,仍然是控制京都最重要的一支军事力量。靳贤建议我弹劾获筇等人,责备他们未能早日洞悉尉忌的奸谋,事后又不能尽快平定动乱,不但无功,还各自罚俸半年。而我则代替丈人为大司马、大将军,加封食邑八百户,成为朝中独大的局面。
因为居于人臣之极,手中还握有兵权,逐渐的,我的腰杆也变硬了,皇帝再有些无理的举动,我也敢义正辞严地加以谏阻甚至是驳回。我封靳贤为太中大夫平尚书事,主掌朝政,他开始逐步地把曾经和我谈到过的抑压豪门、制止兼并的方略付诸实施。
“想要变革朝政,有两点至关重要,一是制度,二是人才,”靳贤曾经这样对我说过,“有了制度就可以赢得大义名分,阻止世家豪门的反扑,有了人才就能使制度稳固下来,以及切实地推广开去。”对应第一点,他首先通过我颁布《销兵令》、《度田令》和《赎田令》,裁减各郡的守兵,把各郡府库中多余的兵器缴归中央,然后派“度田使”到各地去丈量土地,凡豪门大族拥有土地、奴婢数量超过制度的,一律由政府平价赎买。
我也知道第一次度田不会很成功,豪门想隐瞒土地和奴婢的数量,那还不简单嘛。然而就算不成功,到启天普化二年的春天,各地依旧报上来土地八万九千顷、奴婢一万七千余人,国库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赎买。好在靳贤有办法,他把各地收缴上来的兵器全都熔了,赶铸铁钱十三万万,赎买了其中的六成,剩下四成欠款,许诺朝廷会在两年内付清。
至于人才的网罗,启天普化元年秋就下诏要各地举贤良方正,于此同时,另开“自荐科”,允许各地寒士到京城来自荐,朝廷统一考查和评定,录取者也都给百石的俸禄,正式迈上宦途。对于这个政策,少府国冲等人跳出来表示坚决反对,说:“这分明是给了寒门第二次机会,太不公平了!”靳贤拿出各地报上来的贤良方正名单给他们看,驳斥说:“本年贤良方正一百二十七名,没有一个出身寒门。世族的机会在贤良方正,寒门的机会在‘自荐科’,况且‘自荐科’一届录用的还不到六十人,哪有什么不公平的?”
靳贤资历浅,人望低,他正想揪几只出头鸟来立威呢,国冲等人给了他很好的机会。于是,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国冲等反对“自荐科”态度最坚决的七名官员都先后下狱,另有十六人被夺俸罢职。反正这些官僚没一个持身很正的,要找他们的错处还不容易吗?
只有一个人,靳贤挖空心思也挑不出他的错来,那就是太尉获筇。获筇既不默默无闻,也不肯当出头鸟,对于我和靳贤的很多政策,他也每每表示反对,但只要我们开口辩驳,他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退了回去。此人心思缜密,党羽又多,靳贤几次设了圈套等他来钻,他都不肯上钩。“扳倒获筇,恐怕比改制更难,”靳贤曾经这样对我慨叹说,“可是不扳倒他,我总感觉芒刺在背。”
既然一切都有靳贤来筹划,我的工作日益变得清闲了,况且我现在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甚至不用顾虑皇帝,心情逐渐轻松下来。唯一埋在内心深处的隐忧,还是我的妻子,我依旧没有和她圆房,虽然每隔几天仍会同榻而眠,在外人看来,甚至在家中仆役看来,这都是一对非常平常,关系也很良好的真正的夫妻。反正丈人已经去世,父亲远在千里以外,没人再催逼我尽快生出下一代来,我也就乐得逃避。
况且,要下一代做什么呀?官场风浪如此险恶,就算我已为人臣之极,无人可以摇撼,我也不可能保证子孙百代全都风光得意。从来权臣就算勉强得个好死,子女家族反会因为父亲的缘故而罹祸,史书上不乏其例。我生出下一代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因我而被仇视,被贬斥,甚至被抄家灭门吗?
第二部 龙池劫灰 第四十八章 野芳
古诗云:野芳有墨瑕,玉英无生气。随筇苦寻香,痴心何日既?
启天普化二年的三月三日,一年一度的上巳节又来到了,我和妻子并车去郊外渑河边踏青。渑河是潼河的支流,流经京都大成的东南方,河水清澈舒缓,两岸遍植嫩柳,郁郁葱葱,景色极佳。确实是嫩柳,大多是今上登基前不久才刚补种的——前年正纲军包围了京城,堰堵渑水以灌城池,原先的很多柳树也都跟着遭了殃。
上巳节到河边去洗濯祓灾,本是流传千年的古老习俗,但近数百年来逐渐淡化了其宗教意味,而纯变作有闲男女踏青赏春的一项传统活动了。但凡有河流或者溪涧流过的城市,全都有着相类似的习俗,当然以京都郊外最为繁华和热闹。
是一个好天气,渑河上波光粼粼,泛满了游船和赛舟,岸边草地上到处都是野餐的家庭,柳树下还偶有青年男女在对歌——这一习俗的来源似乎更为古老,据说上古时候青年男女可以在某天放肆地对唱、谈情甚至野合,不过自从鸿王创制礼法以后,这一习俗逐渐被淡化出了人们的生活。
古老的事物,流传下来的终究不多了,甚至包括古旧的历史,在时间中被反复洗涤和播荡,所能存留至今的只剩下荒诞无稽的传说而已。我不禁想起火焚永明宫的时候,膺飏对我说过的话:“天生万物,有生斯有死,古人心血,后人所望,亦莫不如此。”诚哉斯言!
我以前也来过渑河边两次,虽然不是上巳,非关踏青。然而那时候自己不过一名小官吏而已,今日却变成了国家的宰执,行列之风光,当然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天,我为了游玩畅快,并没有携带太多的从者,开道的不过“金台营”二十骑而已,卫护的也只有家将百骑,除了我和妻子的乘车,行李杂物才不过装了四乘骡车,仆役脚夫也不足百人。
然而这样的队列,已经绝无仅有,非常显眼了。我坐在张着紫色伞盖的马车上,手扶车轼,放目眺望,道路两旁的游客纷纷朝左右散去,可都不愿意远离,全都用艳羡的眼光打量着这队车马。是的,能如此近距离看到大将军、明侯,那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人群中有很多年轻仕女,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而全都打扮得格外青春并且娇艳。我经常会把目光落到她们身上,她们中有的衣衫华贵,有的仅止合体而已,有的满头珠翠,熠熠生辉,有的只是摘几朵小花插在鬓边,有的相貌娇好,有的让人不忍心再去看第二眼……
然而无一例外的,我的目光投射过去,她们全都微微屈膝表示敬意,并且尽量展露出灿烂而可爱的笑容——当然,那是各人的主观愿望,其中某些根本就与可爱之类的美好词汇无缘。这种良莠不齐的场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令我联想到朝廷……
当然,我还是从人群中观望到了几位绝色佳人,其中最令我浮想联翩的偏偏衣着打扮都象是出自寒门,而穿着入时、珠光宝气的那几个,相貌虽然端正,却毫无可以令人立刻记住的特色,这不仅使人怀疑那副好相貌是不是用高级粉黛涂抹出来的。
春昼日暖,清风和煦,在这种环境下,凡正常人都不可能毫无异想,古语所谓“思春”是也。看到了美人,我总会幻想自己将其揽入怀中,轻轻环抱着她那柔细的腰肢。我一直不和妻子圆房,难道自己就此当一辈子无鳏夫之名却有鳏夫之实的可怜虫吗?我不愿意抛弃妻子,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够娶妾呀。
就以眼前这些美人来论,即便她们没一个能比得上妻子的天姿国色,也都各擅胜场,况且玉英再过璀璨,总怕会破碎,不敢亵玩,鲜花即便易谢,却能够摘下来佩在冠侧、襟上,还能品味它的异香。我不知道妻子是怎么想的,我一直不表露想亲密的意思,她却也不作丝毫的努力。她究竟是苹妍还是爰苓?若是苹妍,这妖物当然不会来诱惑我;若是爰苓,她就不知道如此境况不可能长久吗?失去了父亲那个靠山,家族中更无长男,她如果不利用我的宠爱和生下嫡子的贡献,真能长久存身于离家吗?她就不怕一旦年老宠衰,我会抛弃她吗?
不但毫无表示,妻子甚至还暗示我收了小丫鬟雪念。每当她谈到此事,我都会大为光火,拂袖而去。我不是不喜欢雪念,小丫鬟如此可人,又如此娇嫩,不过娇嫩总有时限,再耽搁两年,她过了二十,恐怕我不会再想要她了。我也不是要故意展示自己对妻子的忠贞,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况且以我现今的地位,就算内帏可比君王的后宫,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我只是会突然想到:“那是你的真意吗?还是狐狸要你这样说的?我若收了雪念,狐狸定会掳了你去呀!”
面对渑河岸边的如许美色,我不禁又心旌摇摇,不知所之。转念想来,我究竟是何苦来哉!就算妻子是天下绝色,不能抱之抚之、吻之爱之的绝色,和一尊美丽的玉像有什么区别?而以我今日的财力、势力,要照她的样子造一座等身玉像,也并非难事。从前还有顾虑,如果失去了妻子,我就失去了丈人那个最大的靠山,但现在丈人已经不在了,我也已经不需要什么靠山了,我为何还如此惧怕失去她呢?
一切都从钟蒙山上的妖物开始,此后自己离奇的际遇,仿佛一场幻梦一般,不时想起还会感觉惊怕。为何不惊醒这场幻梦,让一切都回归正轨呢?就让狐隐带走她吧,我再娶几个娇妻美妾,平静地享受人生之乐吧。从此再和什么千年碧血,什么天地初生时的老狐毫无瓜葛,从此安心地当我的一代权臣。难道不好吗?
我相信狐隐自有神通带走妻子,而不引起旁人丝毫的注意。嗯,假造一具尸体对他来说,应该并不烦难,就说妻子病故了,我歇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续弦。或许是这和煦的春风使我思绪如脱缰野马般不受控制吧,我胡思乱想下去,同时无意识地转头望了一眼。
我望见了自己的妻子,她正用春葱一般纤柔的手指轻轻撩开车帘,半张白皙美丽的面孔显露出来。我不知道她正在看哪一方向,但我似乎觉得她正在看我,并且那澄澈的目光如同利剑般直刺入我的心中,所有龌龊的念头全都无所遁形!我满心的羞愧,我匆忙移开视线,并且低下头去。
我为什么会感觉惭愧?天下虽大,如今唯我至大,还有什么事情可以令我感觉惭愧的吗?就算我抛弃了她,那又如何?天天有人出妻,其妻未必真有可出之理,况且我就算明目张胆地胡作非为,也没人敢指责我。我只是心中偶尔转转念头,我为何会如此的羞愧无地?
原本为了放松心情才来郊游的,却被我此后的坏心情搞得一塌糊涂,没等过午,车列就转头回城去了。
夫妻数年,就算从未圆房,就算没有爱情,大概也多少培养点亲情出来了吧。我终究身居高位时间不长,良心没被彻底抹煞,要出卖一个熟悉的人,一个家庭成员,多少会不自安吧。事后我这样对自己说:或许离开妻子一段时间,不再看到她的面孔,不再听到她的声音,可以让自己逐渐淡忘她,可以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
于是当年五月,我以避暑为名离开京城,转移到城西的别墅去。这座别业原本属于崇韬,后来属于高市王也即今上,今上践极后赏赐给了丈人,丈人过世,理所当然就归到了我的名下。别墅建在延寿门外十二里的坎山脚下,坎山并不算高,却足以阻挡来自南方的暑热,并且山上有清泉、瀑布,有嫩草、修竹,实在是最佳的避暑胜地。别墅占地十六亩半,不算很大,装饰也不华丽,但结构非常精致,墙内有园,园中有池,池中有莲,台阁间均以飞廊相勾连,就连我这个对建筑美学毫无见识的人,都一眼就爱上了它。
我没有带妻子去,这并不合乎常理,我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然而我没有说什么理由,她也并没有问,我只是没有明白说要带她去,她就自然不曾跟来。古人谓夫妻“相敬如宾”,我们之间相敬是相敬了,只是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款待宾客的热诚。
我并没有远离朝政,具体事务是交给了靳贤,大政方针的确定,朝廷法令的颁布,千石以上官员的任免,从来都要把公文送到别业来,由我亲自核准批复。这样子做一名权臣,倒是轻松惬意得很。
别墅外面,有“金台营”的士兵守卫,我自己身兼“金台营”督,并且逐渐将其规模扩大,相对的,京师南北军的数量已经裁撤了一半还多。别墅里面,有仆役、花匠、庖厨六十余人,还有十余名乐师和等量的舞伎。我原本并不喜欢音乐歌舞,更讨厌在用餐的时候有那些奇怪的声响来打扰自己,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歌舞佐酒却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享乐。
舞伎中当然有相当漂亮的,我兴致一高,美酒落肚,偶尔也会揽揽她们的纤腰,捏捏她们的柔荑,然而总不及于乱。离开妻子整整一个月,我眼前却仍不时浮现出她的倩影,耳边仍不时回响起她曼妙的语声。我还是淡忘不了她,我还是会在调戏过舞伎后,莫名地产生出愧疚之感。
我嘲笑自己的软弱,嘲笑自己的多情,我每晚饮酒越来越多,但美酒不足以浇愁,愁烦反而在酒后变得更为深刻。我偶尔趁着酒兴,披着月色,身旁不携一名从人,在别墅中漫无目的地闲逛——因为我的愁烦无从言表,无人可以倾诉。
大概是六月既望的某一晚,已经升任行人的二姐夫前来拜会我,但因为第二日还有公务,晚餐后就匆匆离开了。我披衣斜坐,喝着寡酒,耳旁传来的都是靡靡之音,眼前所见的都是轻绡薄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悲从中来。我把酒盏狠狠地掷到地上,吓得乐师停奏,家伎停舞。我站起身来,朝他们挥挥袖子:“都退下吧,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明月当空,遍地如霜,我没有戴冠,半披禅衣,赤足登着木屐,随意行去。草丛中传来蟋蟀的鸣叫,感觉要比乐师们的演奏悦耳得多,空明澄澈的夜空,也感觉要比舞伎们的身影更易令人沉醉。五色是驳,不若纯色,五音是杂,不若天籁,旨酒是浊,不若清泉。古之人诚不我欺也。
我感觉心情好了一些,或者不如说,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情可言。没有哀怒,也没有喜乐,这样或许更好,因为万事万物都会转化,喜乐迟早会变成哀怒的。
心中忽生遁世之感,就此洒然而去,远离俗世的纷扰,不是很惬意的一件事情吗?在感受到自己似乎又想回归到炼气士的旧途中去以后,我不禁哑然失笑。以我现今的身份地位,真的撇开一切就能无忧无虑吗?天下虽大,卸除了权柄以后,真的有我容身之地吗?我轻叹一声,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别墅的范围。
转回头去,脚下已没有路,身后野草间只有淡淡的足迹。我是怎么走出来的?别墅四周就算无墙也有竹篱,就算没有竹篱也有卫兵守护,我竟然没有撞见一个人,就走到不知何处来了吗?坎山就在身前,我现在的心境异常平静,我还不想破坏这平静,还并不想原路返回。
既然已经走远了,何妨放纵一次,更往坎山中去呢?听闻山中有道小小的瀑布,气候清凉,景色绝佳,自己来了一月有余,每日只在别墅中纳凉,没有去玩赏过,何妨趁此机会,往山中去找来。反正坎山也不甚高,也不算大,哪怕迷路,也未必就会渴死饿死。
心中才想到这点,突然身旁闪现出一个影子来,随即一个优雅的声音说道:“那瀑布距此不远,景色确美,我领你去吧。”
第二部 龙池劫灰 第四十九章 北都
古诗云:千丘万墓,在北之都。昔之宫阙,今则荒墟。
夜凉如水,我在坎山中闲走,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侧脸望去,那人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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