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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城-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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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秃头校长还在激愤地抨击世风,显然已带有浓重的醉意。但李雪庸的思路已顺着“乾坤混沌汤”飘出很远,甚至飘游到月明湖上,恍惚间自己成了一个不问世事的垂钓老翁,正迷离于柳宗元《寒江独钓》的诗意里。在酒力涌上来的一瞬间,他觉得,“校长”这身份于他竟很陌生。 
  离放假还有几天,李雪庸突然接到市教委一个电话,教他即刻去一趟。 
  到了市教委,又是那个副主任。那个胖胖的女人,因郝玉兰的事,曾经在那次会议上刻毒地贬损他,这回竟显得格外客气,又敬烟又泡茶。李雪庸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很坦然,他来时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副主任坐下后便跟他随随便便地说闲话,身体呀,子女呀,诗呀,书法呀,还仿佛不经意地问了问郝玉兰的近况:“小郝这一阵子还好吧?要说前一阵子——咳!”接着又谈起天气,“今年秋凉啊,你这身体还行吧?”口气纯粹是在说家常。李雪庸心说:“看来革命的道路是走到头了。”果然,闲话说得差不多了,副主任咳嗽两声,亲切地说:“老李呀,找你来是这样,教委考虑到你年龄大了,身体也进入老化期,准备让你歇下来,好好儿过一过晚年,学校的担子就交给你那教导主任小王。”停了一下又说:“当然了,这件事也和那个郝玉兰有关联,一直以来反响挺大的,教委这方面也有压力嘛。”下面又说了什么李雪庸根本没听,眼看着副主任那两片肉嘴唇一张一合地动,一会儿朝他笑笑,一会儿跟他做个手势。李雪庸的心已是乱糟糟的,正在想着回去怎样与各方交代。职务非正常更迭,不能没个说辞啊。他坐在那看着副主任,仿佛在看无声的木偶戏。等副主任说完冲他老朋友似的一笑,他才机械地点点头。 
  走出教委大楼,带着凉意的秋风迎面吹来,人就清醒许多。被摘下乌纱毕竟不是件舒服的事,虽然那方式还算温和。他想,照理说人遇上这种事总要有所表示,无声无息的算什么呢?三十余年的岁月,称不起“峥嵘”,也抵得“沧桑”二字吧?起码,该发发火才对。可已经晚了,面对大街上的车流人海,高楼大厦,你怎么发火呢?无所表示是绝对不行的,那就像是一篇文章的结尾,不加上一个句号或叹号,感觉会很怪。晚了也要亡羊补牢。于是,李雪庸回转头,冲副主任所在的那扇窗户,低声然而却是恨恨地骂道:“我操!什么他妈年龄大了,什么他妈身体老化,什么他妈郝玉兰,要论这几条,汪家堡那秃头早二年就该歇菜了,不就他妈不愿溜须拍马吗?——你妈的!正好,老子还不愿伺候了!”他终于骂了,心里就获得了某种轻松。去职本是意料中事,不足为之感伤,而刚才那一骂,又为自己的三十多年画了一个阿Q式的圆圈,这也够了。“无官一身轻”的古训也想起来了,走在大街上,倒没有了往日的匆促与牵挂。百无聊赖之际,仍在想,回去后怎么跟教职员工们说呢?说光荣退休了?可这事儿来得太突然,不可信呐。说被人家给撸了?那是不是惨了点儿?李雪庸想到自己真的是被人家给撸下来的,心中不禁悲哀起来。一声长叹之后,又阿Q样的骂起自己来:“活该!就你这猪脑,两只肩膀扛着个吃饭的家伙,整天屁颠儿屁颠儿地检查什么教务,装模作样地做几句歪诗,有空闲还惦着和中年妇女调调情,人家不找你这老混蛋开刀还能找谁呢?”作践一回自己,心里痛快许多。冷静地再想想,自己这么多年一直以小城教育界元老自居,又仗着那两句酸诗,几笔墨字,便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在市教委领导面前也敢端着个老大的架子,上上下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他知道那个小王总不甘心做着教导主任,老早就觊觎他这位子,向教委举报他和郝玉兰的私情,必是此人所为。怎么搞的,自己平时竟没看透这小子!书生气十足,书生气十足啊! 
  李雪庸懊恼地自责着。他就这么一面杂七杂八地想,一面往汽车站走,不留神撞到一块广告牌上,差点跌一跤,站稳了回过头一看,迎面是两个大字:波霸。他闹不清是什么广告。再向上仰头看去,竟是一个裸着半身的玉女,挺出两只硕大无朋的乳房,脉脉含情地看着忙忙的路人,仿佛要向路人说点什么。一直走进汽车站,上了车,在座位上坐安稳了,那两只肥硕的巨乳仍在眼前咄咄逼人地晃动着。 
  开学以后,人们再看见李雪庸的时候,那头上已没有了校长的乌纱帽。 
  赋闲了的李雪庸,人也平和许多,看去,纯然一个百无聊赖的村野老头子。李雪庸对那顶戴了三十多年的乌纱帽,已彻底从心里将它抛开了,现在,那是连鸡肋也称不上了。他最念念不忘的,还是郝玉兰。虽说两人的关系已然是船到码头车到站,但毕竟卸任之前对此缺少一个必要的交代。那是一个与自己有着无数次肌肤之亲的女人,一生中这样的异性除自己那黑脸女人外,还有谁呢?这就叫作缘,不管有无名分。是缘,总该了断一下的,先不管了得成了不成。敲钟看来是敲不到退休的。校办工厂还进得去吗?那个小王校长怎么会慷慨地照应他李雪庸的老相好!新皇继位多半是要大赦天下的,可新皇一登基就大肆诛灭异党的事似乎更属常例。汪家堡秃头老葛那里本是一个去处,他的校办工厂规模很大,安排个把人料无大碍,但眼下不行了,老葛也是继自己之后给摘了乌纱帽。起初的几天,李雪庸每每踱到镇边,并不走近,只远远地望那校园。先是犹豫着想去找小王校长谈谈。谈什么呢?自然是关于郝玉兰。徘徊了几回,终于还是取消了这想法。自取其辱是其次,那根本就是个幼稚的幻想。后来再去那里徘徊,纯粹就为的看那个粉红色的身影了。郝玉兰出去敲钟,敲完了就很快走回办公室。一道粉红色的身影闪出来,一道粉红色的身影又隐进去。无比地熟悉又无比地陌生。近得似乎触手可及,又远得好像这辈子再也够不到了。在位的时候和郝玉兰厮闹,时常是一种逢场作戏心理,如今看到那身影,便感觉不对了,那一次次的逢场作戏,竟都成了有情有意的耳鬓厮磨。他就这么远远地看一回,眼窝子热一回,夜里再火腾腾地梦一回。后来有几天没见那身影,迂回地打听着,说是郝玉兰情绪变得很坏,常常下了课三五分钟,她那钟还没敲响,人去看时,三回也有两回是坐在那里发呆,脸上还常挂着泪痕。自然,她早已从校长办公室搬到了后勤办公室。再接着,就听说郝玉兰被精简下来,彻底地回家陪拐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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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两个人的玩笑如今成了现实。李雪庸听了,一遍遍地叹息。有时候在家中往哪一坐,就浮想联翩地回忆起那些荒唐事,想着想着还嘿嘿直笑。他老爹不知道他的心思,经常怪怪地看他。有时夜里想郝玉兰想得火起,李雪庸就半宿半宿地坐在那里,就一条腌黄瓜,独自喝闷酒,老头子见了,总是那几句:“你他妈趁早续个娘们儿,整天喝那汤,光攒着火没有出气儿的地方,小心憋出病来。”            
  一天,李雪庸碰到郝玉兰邻居家的一个老婆子,他试探着问郝玉兰的近来情形,不料老婆子对他们俩的事门儿清,喜滋滋地跟他说:“郝玉兰有身孕了,这几天听她说正吃保胎药呢。”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诡秘地朝李雪庸伸过一颗焦扎扎的头来,“这事你心里清楚啊,那拐子是个废人,哪能教她怀了孩子呢,这还不是要恭喜你?”见李雪庸愣怔不语,老婆子竟鬼一般地笑起来,四下里看看没人,拿手碰碰李雪庸,“还不赶紧着准备些个鸡蛋跟红糖!”“鸡蛋……跟红糖?”李雪庸梦游似的喃喃自语,忽然,他盯住老婆子:“不对呀,怎么可能呢?郝玉兰虽说还没绝经,可是……”又摇摇头,“也许……或者……那拐子……”“那拐子?”老婆子龇牙一乐,“他那小鸡子跟个蚕蛹似的,还指望——”话刚至此,忽见眼前这张毛脸皱得可怕,便快快地拔腿走了,走出好远,李雪庸还听得见那鬼一样咳咳的笑声断续飘来。 
  渐渐地,李雪庸的情绪好起来。隔三差五还是去找阮大可和王绝户,说说天气,扯扯家常,叹叹时事,论论诗书医卜,时时把小丢丢领家去玩几天。大字也断断续续在写,且腕力恢复得不错,冷眼看去更放浪不羁,只是不能往细了看,因那里面多了一份萎靡,越看下去暮气越是浓重,外在的几笔疏狂其实已成强弩之末,禁不起推敲的。每日也看几页书,近日看的是《阅微草堂笔记》,看得很精细,遇有绝妙好辞,便拿一支红蓝两色铅笔在书上勾勾画画,还在扉页上写下四个字:“风流名士”,不知说的是自己还是那纪晓岚。诗一直在写,大都写自己,也写郝玉兰,满纸柴米油盐,鸡零狗碎,见不到几处高情雅致。关于郝玉兰的梦比先前少了许多,即使做了,那梦境也渐趋平和。只是怕见郝玉兰那邻居,有一回在城郊闲看山水,远远地见那老婆子拿只短柄铁耙在一个垃圾场里刨着,冲向他的尖瘦的屁股撅起老高,教他心里凛然一跳,于是,也没了看山水的兴致。 
  深秋了,想必校园里那棵老槐树又投出了一张破碎的渔网。老槐树下那只老铁钟也不知谁人在敲,有没有郝玉兰敲得那么脆,那么匀。 
  忽然有一天,李雪庸就出现在通往学校的那个路口旁。人是整个地变了。身上穿一件从前不大穿过的灰白色羽绒衣,脚穿一双老大的翻毛皮鞋,头戴的是黑脸婆子死前给织的圆形老头帽,站在那里,上上下下显得臃肿不堪。前面守着一辆脚踏板车,车板宽宽大大的,上面摆满小孩子们爱吃的零食和各样零散的小物件儿,方便面烤鱼片呀,棒棒糖泡泡糖口香糖呀,彩气球明信片生日卡呀,红红绿绿的一片。身后栽了一把遮阳挡雨的大绸伞,仿佛童话里的大花蘑菇。来往的学生和教员见那板车上红的绿的煞是好看,就都跳下自行车围过去,待到跟前,却都给大大地吓了一跳。有个女教员是个爱一惊一乍的小女子,抬头看清那摊主时竟“妈呀”一声扭头便跑,自行车也不管了,跑出好远才觉自己可笑,又回去讪讪地和李雪庸打招呼。师生们惊异之余就小心地笑着和李雪庸打招呼,却不好意思买什么,还是几个沉稳些的老教员不时地去买点香烟火柴,和李雪庸说几句闲话,其他年轻些的教员才相跟着去那板车前买这买那,慢慢的,小孩子们也无所顾忌了,一下课就跑去买零食吃,有时还直了嗓子跟那摊主讨价还价。每逢这时,摊主也不恼,就让出一角半角的零头儿来,望着得胜了的孩子们的笑容,那张黑褐色的毛脸也其乐融融似的。 
  一回,傻哥转悠到这板车前,因一向有些怵李雪庸,不敢开口要,只拿眼一遍遍地细看各样吃食,流连着不肯走。李雪庸递过去一颗奶糖,看傻哥嘬得那样甜,忍不住说:“傻哥,给叔念个谣儿听。”傻哥把糖吐到脏乎乎的手心里就念:“人民币,君子兰,党支部书记,调研员。”歌谣里提的这几样,当下正急剧贬值。李雪庸便笑了,一边琢磨着一边点头,说:“念得真好,再给叔念一段呗。”傻哥不等把糖塞进嘴里,接着又念:“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李雪庸就不笑了,抬起头,把那眼光远远地抛去看半隐半现的云峰山最高峰。傻哥吧嗒吧嗒嚼一会儿糖,看看愣呵呵只顾观望山景的李雪庸,便又袖一块棒棒糖飞快地走了。等傻哥人走得没了影儿,李雪庸才收回目光,脸上似笑非笑的,嘴里把那绕口令似的歌谣再默默地念一回,觉得那几句话儿说得真是好,跟《红楼梦》里的“好了歌”一般,又浅白又奥妙。 
  教员中,那个很能和李雪庸开玩笑的老油条来得最勤。当初李雪庸跟郝玉兰刚刚搭上手的时候,正是他时时地把眼凑近李雪庸的胸前,查看那粉红色的毛毛,然后满世界大呼小叫。李雪庸恼归恼,却挺喜欢那个教员的机灵和滑稽,觉得总还比背后编排他的那些家伙可爱得多。这个教员每回到他这里买东西依旧那样说说笑笑,开他和郝玉兰的玩笑,什么“铁树开花”呀,“老来得子”呀,不管不顾的。看到李雪庸精气神不错时,就说:“昨晚又做好梦了吧?”见他有些蔫头耷脑的,就笑称他是“失恋的老青年”。 
  一天下午刚上班,那教员来到板车前买一包烟,然后一脸喜兴地对李雪庸说:“告诉你个信息,你那老情人儿昨天碰见我,还向我打听你来着,那眼神——啧啧!还不想办法幽会幽会?也好败败邪火。”李雪庸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淡淡地说了句:“扯鸡巴淡。”依旧经管他那一摊红红绿绿的生意。快放学的时候,李雪庸耐心地站在那里等,他知道放学的钟声一响,他的摊前还会有一个短暂的生意高峰,赚十元八元的还在其次,那一片闹嚷嚷的声音且能驱赶寂寞呢。听见背后有响动,一扭头,却见郝玉兰打那边扭着屁股走过来。依旧是那件粉红色毛衣,鞋袜倒比从前整齐清爽,头脸更显胖大圆满,冷眼看去竟有些贵妇风韵。大约是经过一番刻意修饰的。李雪庸却不招呼,只冷了眼看。那妇人走到板车前扭摆着腰身站住了,也不看他,只闲闲地说:“怎么想起下海经商了?”李雪庸一笑:“干那破校长真不如干这个自在。”妇人又说:“是教人给撸了吧?”李雪庸还笑:“是撸了,撸得正好。”也不忙说别的,就戏谑地问:“不买点火柴回去?”妇人并不看他,拿手翻翻这,拨拨那,说:“看样子小买卖不赖呀。”就歪头看一包方便面上的说明文字。李雪庸溜一眼她那高耸的前胸,不再说话,掏出一根烟来点着,一口接一口地猛吸。郝玉兰挨着排地看够了,才抬起头,眼睛湿湿地盯住李雪庸,好半天才说:“还写那诗吗?”李雪庸点点头。郝玉兰又问:“知道我要来吗?”李雪庸吸口烟,眼睛看着远山,说:“知道。昨天你碰见老油条不还在打听我嘛。”郝玉兰眼神就满是幽怨了:“知道我还惦着你吗?”李雪庸还是看那山,还是那句话:“知道。”郝玉兰带着恨声地问:“那么,你知道我这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吗?——你看我干什么?你倒是给我说说呀!”那后一句已有了哭腔。李雪庸是任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颤抖着手指指着郝玉兰肥厚的肚腹,疑惑地说:“那——那真的是我……”郝玉兰白皙胖大的脸腮上倏地滑下一行清泪来。李雪庸有些手足无措,他想了想,从羽绒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沓纸页,递给郝玉兰,说:“这都是近来写给你的。拿回去把它……烧了吧。”那神态仿佛要了断什么似的。郝玉兰的泪水更止不住了,越发汹涌地流起来。李雪庸还要说点什么,校园里的下课钟响了。郝玉兰急忙抹一把眼泪,装好诗稿,往回走去。瞄着她那粉红色的背影,李雪庸心想,她今后还会再穿这件毛衣么?也许,这辈子再也看不到这个粉红色的背影了。那么,看不到这粉红色背影的李雪庸,从今往后该当如何?李雪庸一时间无法心平气和。他迷茫地站在那里,直到几个前来买吃食的淘小子催命般的叫他,他才想起自己的生意来。 
  傍晚,老爹匆匆吃口饭就忙着找魏老二一班人打牌去了。李雪庸懒得吃那口饭,因眼前老有郝玉兰的影子。他心里似乎并无伤感,只是显得很空旷,想了想,就给那两个老友打电话,只说一句“过来喝几杯”。 
  不一会儿,阮大可和王绝户先后赶来,打过招呼,落了座。那两人知道李雪庸必是心绪不佳,才想到要以酒排遣。寒暄已毕,王绝户便关切地向李雪庸问起近日的景况。李雪庸嘿嘿一笑:“好,好得很呢。除了经营个小买卖,再就是整日操刀下厨,饮酒做诗,兴致好时再逛逛书摊,看看街边那些老头子下棋,还时常的和丢丢那小东西斗五子棋,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阮大可就说:“恐怕是好得焦头烂额了吧?”李雪庸说:“是真的好啊,而且有诗为证。”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页诗稿,得意地晃了晃。阮大可便接过诗稿,王绝户也凑过来看,见写的是首七律:“厨中无剑复无琴,况且操刀向木砧。乘兴有时诗入梦,怡情不觉酒沾襟。贪寻书旧长街晚,偏爱棋残小巷深。懒掷铜钱推命理,拈来好句自沉吟。”两人把眼光对视一回。李雪庸知道那两人心里在想什么,就说:“有意思吧?堂堂中学校长堕落为一个掂马勺的伙夫。嘿,再看看这首,更他妈惨。”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页教两人看:“辗转庖厨日几番,平生敢有古风存。常将棋事商童子,还把牛刀向韭根。往事愁中堪发笑,闲诗醉里也销魂。去来莫问谁长短,人自蹉跎酒自浑。”            
  王绝户看后直叹气。阮大可说:“未免过于消沉了。人生其实很漫长,眼下还不该是残局啊。”就问:“难道没写点豪放些的?”李雪庸领会老友的心意,忙说:“有,有。”便找出最近重写云峰极顶的一首教两个人看,仍是将那最高峰比作老鹫,读着,果然豪放:“身栖岩上峰峦暗,翼展风中草木摧。抖擞秋毫初雪凛,回旋倦眼老猿哀。忽如闪电排云去,却似惊雷动地来。寒暑轮回增寂寞,湖山空阔久徘徊。”阮大可说:“怎么想起写这样豪放的诗来?”李雪庸沉吟半晌说:“唉,不管怎样,我终归是个理想主义者。”说着,又将前些日与秃头校长在小酒馆里饮酒骂街的一幕讲给两人听,并说这一段时间自己对世风很是不满,尤其看不惯某些官场习气。王绝户笑道:“莫非又在诗里骂人了?”李雪庸又去翻检,果然翻出一页骂人的来,王绝户接过来,见题着《官场图》,便说:“倒要看你怎个骂法儿。”就读下去:“惯于双眼睁还闭,三窟营来两窟虚。亦闭亦睁真奥妙,此三彼两料宽余。红头文件昏昏解,蓝色香烟款款嘘。左术权谋惟运用,屯金惜艳斗轻车。”阮大可也凑过来看,看后都说骂得有理。李雪庸说:“我常常想起杜工部来,你听他那诗句,‘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还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满肚子的忧国忧民呐。”阮大可忽然噗嗤一笑:“咱这是唱的哪一出?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辈草民发发牢骚又能改变什么?还是莫谈国事的好。”王绝户和李雪庸也连连说“莫谈国事”,就张罗着喝酒。李雪庸把碗碟壶盏安排下,笑道:“今天喝哪样?”阮大可说:“还是伊人吧。”李雪庸说:“那就伊人。”王绝户说:“你不是爱喝千杯不醉吗?”李雪庸说:“千杯不醉欠柔和,还是伊人好。——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呵。”三个人哈哈大笑,就喝伊人酒。 
  轮流把盏地浅酌,海阔天空地漫谈。因不想再谈国事,就说闲话。李雪庸说他新做的一篇歪批文章,叫《闲读郑逸梅》,便教那两人看看有趣没趣。阮大可问:“什么郑逸梅?”李雪庸说:“是个大杂家,很有趣的一个人,他的《幽梦新影》值得一读,其中放谈世态人情妙句甚多,我读时禁不住续了些拙句,又做了些歪批。”王绝户颇感兴趣:“续拙句,做歪批?那必定有趣。”李雪庸自嘲地一笑:“我是在斗胆歪批啊,至于续句嘛,也是一时情不能已,正所谓大师有兴耽佳句,小子无才敢续貂。”那两人就催他快拿来看。李雪庸找出来纸稿,冲阮大可说:“咱两个人,喝一口伊人酒,念一条歪批郑逸梅,如何?”王绝户在一边拍手叫好,自己斟满了酒,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等着听乐儿。 
  阮大可念:“郑曰:喜读书者不得书读,喜饮酒者不得酒饮,喜游山水者不得山水游,最为恨事。” 
  李雪庸就接:“续曰:喜权柄者不得权柄在握,喜巨款者不得巨款入账,喜佳丽者不得佳丽盈怀,恨中之恨也。——批曰:郑文所涉乃古风,某所谈者却是时俗,二者意境悬殊,胸襟志趣自有天壤之别。” 
  阮大可念:“郑曰:坐花茵,枕琴囊,漱清泉,啖松实,仙乎仙乎!” 
  李雪庸就接:“续曰:坐奔驰,枕香臂,漱茅台,啖海鲜,上仙也乎?——批曰:世易时移,白云苍狗,今之上仙足令古之仙者自惭形秽。” 
  阮大可念:“郑曰:壮士跨马,逸士骑驴。” 
  李雪庸就接:“续曰:大士骑人。——批曰:吾愚昧,不知骑人脖颈者算哪路士,姑以大士名之。” 
  阮大可念:“郑曰:野客狎鸥,逸士放鹤。” 
  李雪庸就接:“续曰:高官豪赌,阔佬烧钱。——批曰:阔佬烧的许是自己的钞票,高官赌的却百分之百是库银。” 
  阮大可念:“郑曰:愁无可遣,遣之于诗,遣之于酒;恨无可语,语之于月,语之于蛩。” 
  李雪庸就接:“续曰:情无可发,发之于小姐,发之于二奶。——批曰:郑句乃雅声,吾语实村言,自不可相提并论,然亦有不吐不快者。当今世风日下,此等事虽属臭名昭著,惜乎泛滥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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