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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集-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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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提醒,那些痛和一些与痛有关的细节已让我忘得差不多了,这怎么行呢?如果记忆成了冬日一个毫无藻丝芦草衍生的白水池塘,哪我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萨特说〃我思故我在〃,那挺玄乎的,浅白一点的应该是〃我忆故我在〃。其实画中女孩的脚板心是扎了一根荆刺,女孩极想用手将它撮出来。一般说来,扎进脚板心的刺走几步就会陷进肉里去,是很难撮出来的,但有时也可侥幸,这得有足够长的指甲儿。先用指甲把扎刺地方的肉往里挤,趁刺儿冒出一丁点儿,指甲突然用力,撮住刺儿猛地一拔,也许就出来了。但多半出不来。如果出不来,就只能忍着一步一疼、一步一挠心的滋味回家。然后找一根缝衣针慢慢将刺儿四周的肉挑开,挑出一个小小的肉坑,刺就露出来了,再或拔或挑将刺儿弄出来就是。就像挖树桩一样,先将树桩周围的泥挖开,让树桩露出来。这其中当然也有学问,如何以最小的肉坑为代价,弄出扎得最深的刺就是学问;再者,要在流血之前将刺拔出来也是需要技巧的。孩提时,我不在行,往往拿着针一顿胡挑乱拨,刺还没找准,血就先出来了,一出血一时就莫想把刺寻着了。只能几天忍着一步一疼,等伤口结痂了,再来找刺。

  这么难伺候的刺,女该何以就让它扎进脚心了?这是因为乡村的路比不得城里干净的水泥路面,乡村的路是泥巴或石子的。泥巴和石子中往往混杂着许多植物刺儿,有叶刺,也有茎刺,大多时候是风刮雨涮把它们弄到路上来了,也有人为的,譬如不负责任的砍柴人。刺是植物的核心,植物腐烂了,刺独自留下来,埋伏在乡村的各个路段,盯着人们的光脚板,伺机咬上一口。而你又看不见它们,难免防不胜防。

  那么女孩何以要光着脚丫走路呢?她或许并不至于穷得连鞋都没有。但在一年四季都得与土地亲近的乡村,大多时候鞋子是多余的,就算有一双好鞋,也舍不得让污泥给弄脏了。再说泥土具有难以抗拒的亲和力,从小我们就爱赤脚走路。赤脚走路是乡村人区别于城里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小时候我可没少挨刺扎,记忆中,从童年到少年好像是一个持续拔刺的过程。不但是脚板,手指也经常遭刺扎。那时一年四季都上山砍柴,每次砍柴手指难免会被躲在枝上的刺儿扎上一二根;砍柴时只能穿破旧的鞋,因为即便穿新鞋,要不了几回,新鞋也会被尖锐的柴根、石头、荆刺弄得不成样子。那是不划算的,还不如干脆就穿旧鞋。旧鞋穿久了,鞋底就会磨成薄薄的一层,躲在地上的刺儿就会透过鞋底扎进来。

  大多数旧鞋总会走在半路上穿梆,因为旧鞋即使再烂再破,只要不穿梆,主人就舍不得扔,以为还可以再穿一回,而其实旧鞋只剩半回的生命了,往往不等回家就穿梆了。鞋子穿梆了,脚就有得苦了,每走一步,山坡上砥脚的尖物会让你痛得直哆嗦。脚板一会儿痛麻木了,再多的刺儿扎进来也就感觉不出了。要等到把柴担回家,洗了澡,脚板逐步复苏,细细腻腻这里那里的疼才会把刺的准确位置反映给你。

  可也别把挨刺儿的事想象得那么糟糕,乡村里每一件农活都不那么〃秀气〃,都会让劳动者身体的某个部位感到疼痛或者疲乏。如果说挨刺儿是一件遭罪的事,那么拔刺儿可就是一种小小的享受了,不过得让别人拔。小时候钻进我肌肤里的大多数刺儿是我母亲拔的。农事繁忙,平时母亲很少有时间亲近我们,只有等到劳动时扎了刺儿,母亲那双温柔的手才会拾起一根细针在我们的手指或脚板心拨划。记忆中,挑刺儿多是在晚上,母亲把一盏如豆的油灯移近来,让我趴在床上,脚板反过来高高地搁在椅子上。由于灯太暗,母亲几乎把脸贴到了我的脚板心,她热乎乎的呼吸就在我的脚板心上细细微微地舔着。母亲右指握针,左指轻轻地在我的脚板心上游移。我稚嫩的脚板自然少不了杂七杂八的伤痕和疤迹,母亲就发出一些怜爱的虚叹。每每这时,我就会感到幸福得像花儿一样,恨不得母亲不要一下子把刺儿找着才好。

  母亲用手这里那里轻轻地点着,我突然疼得一颤,那就是扎刺的地方了。挑刺时,母亲往往先要拈起针在她的黑发里拨划两下,那种优美和从容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母亲用左手捉住扎刺地方的皮肉,防止毛细血管渗出血来;右手则小心翼翼地动着针儿。要不了一会,母亲就将刺儿挑出来了。我嫌她太快,觉得不过瘾,就骗她还有哪哪也扎了刺儿,待母亲在我的脚上挠摁半天,我才笑出声来。母亲知道我骗她,就嗔骂一句,把我的脚从椅子上拨下来,藏好针,转身做别的事去了。

  母亲也给父亲挑刺,但父亲的脚板手心太沧桑了,上面麻麻点点,沟壑纵横。母亲有时找上半天也找不到刺儿所在。揉揉眼睛的母亲再要找,父亲就不耐烦了,说好了好了,找不到算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而其实忍一忍并不能过去,刺儿扎在肉里非得要长出疔来才会不疼,父亲的脚板上就有三四个疔,手掌上也有一二个疔。我没有。至于母亲,我不记得了,我猜肯定有。我和父亲扎了刺都叫母亲挑,而母亲扎了刺,究竟是谁给她挑呢,我记得母亲开始也让我们挑,但常常是刺还没挑出,血先流出来了。后来母亲就再不要我们挑了。我猜是等到我们睡下了,她自己拿一根针别别扭扭地挑着吧。母亲之所以能成为母亲,是因为她既能照顾好我们,还能照顾好她自己。而照顾好了她自己,就能更持久地照顾好我们,一个家就可以这样在岁月里延伸。

  现在我突然记起我堂姐了。堂姐是个半傻的人,一年有三百天以上的时间在山上砍柴,又从不穿鞋,所以她的刺扎的最多。但她母亲从不给她挑刺,她自己也不挑,就这么痛着忍着,不声不响长了一脚板的疔,后来她的脚板竟硬得像铁板一样,再硬的刺儿也扎不进了。随之硬起来的可能还有她那颗业已麻木的心。因为小时她还能对人笑笑,稍大一点就再不笑了。但就算脚板和心都硬起来了,人总还有脆弱的地方,有一天,山上的一块滚石辗断了她的弱腰,她就死了。是她死后,她母亲才发现她的脚板比铁板还硬,而且大得变形,连寿鞋都穿不进。大概没什么人记得她了,我偶尔记起了,就顺便写两笔。我是说;幸福与否跟贫穷无关,跟挨不挨刺儿也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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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宗玉 




  一年中,最先除的应该是稗草。秧苗长出来后,残存在秧田里的稗子随之发芽,间在秧苗之中。这时就得有一双慧眼将它们识别。初生的稗苗与秧苗,只有细微的差别,不细辨,几乎难以觉察。但我好像天生就是种田的料,六岁就能除稗。而别人家的孩子八九岁了,他们的父母还不放心他们下田除稗。我妹妹也一样,她长到十岁了,才马马虎虎分清稗与秧的区别。虽是分清了,可呆在田里久了,心思一恍惚,拔出来的又有一半是秧苗。父亲这时就要她滚到一边去,母亲则嗔骂她故意用这样的法子逃避劳动。妹妹满脸委屈站在田埂上,我就洋洋得意地冲着她扮鬼脸。
  从六岁开始,我至少拔了近二十年的稗,但现在要我讲出秧苗与稗苗的区别,好像也难。这两者的区别真有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打个比方来说吧,如果稗与秧都是女子,那么稗就长得妖媚一些。稗的叶子稍长稍细,稗的腰肢稍圆稍瘦,稗的绿也像是绸缎上的,高雅;而秧的绿则像是土染布上的,俗气。稗叶稗杆的肌理比秧也要细腻一些,光嫩一些。这些区别当然并不明显,要细察才能找出,好比只看一眼,就要从《红楼梦》的众丫头中找出独具韵味的晴雯来一样,是有难度的。我这么比喻,那些书虫们大概就有些伤感了,是呀,如果不因功利,谁都会更喜欢风流灵秀的稗苗些。但人是逐利的动物,只能留下“袭人”,而除去“晴雯”。
  小时候我可没想这么多,但小时候我的潜意识还是不忍将这些嫩苗放在山坡上暴晒,或者丢进池塘喂鱼。我把我拔的稗苗,偷偷地找个水洼子,一行一行插秧般地种下了。这当然不能让父亲看见,父亲看见了就会骂:老子种秧你种稗!长大了一定是个败家子!还不快把它踩进泥里,又要吃“笋子炒肉”了不是?!所谓“笋子炒肉”,就是用柳条打人,我怕父亲打,只能嘟嘟嚷嚷地把稗苗踩进泥巴里,心里当然疼得不得了。

  稗的生命力是非常强盛的,无论怎么拔都拔不完,要不然农人怎会年年拔稗呢。春季拔稗只是拔秧田里的稗苗,其他田里的稗种依然在土壤里沉睡,要等秧苗插下去后,它们才开始疯长。所以插完秧没过一两个星期,又得开始耘田了。耘田分初耘、二耘。初耘用手,二耘用脚。初耘的时候,苗还矮弱,一脚扫过去,怕将它扫倒,所以只好用手。田里多蓄些水,然后用手在秧行间挠抓,水面哗哗,像鸭吃食时那般响着,稗芽及其它杂草就被搅出来了,初耘过后,水面上尽飘浮它们嫩白的细茎。初耘已是夏季,天多晴日,水已不再沁寒,这时下田就没有春天秧田拔稗时那么寒冷了,春天秧田拔稗,初下田时,就像有万箭齐齐扎在你的腿上,脚也不像是踩在软泥里,而像踩在冰碴里,痛得你直抽凉气,非得要等到双腿麻木了,你才会感觉舒服些。
  夏季耘田,最怕的是蚂蟥。这东西冬眠醒来,正饿得慌,哪有水响,就朝哪跑。不要多久,就会有四五六条游过来,吸你的血,将你白嫩的小腿咬得满目苍夷,不忍猝睹。我妹妹就有几次被蚂蟥咬得哇哇大哭。倒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怕。特别是那些又肥又大的母蚂蟥,真叫人既恶心又胆寒。那次妹妹乍见自己腿上附了这么六七条,突然像见了鬼似的嚎一声就爬上田埂。可爬上田埂后,还是不敢动手捉那些又肥又腻的家伙,因此急得大哭。我就哈哈大笑,爬上田埂,蹲下身将那些蚂蟥捉下来,抛到别人田里。这当然是属损人利己的行为,但在当时当地也只能如此了。因为上下四周全是梯田,而这东西的生命力又极强,你赤手空拳根本无法致它于死地,弄不好它还会缠在你的手上,半天也甩不开。父母见了,就会骂你在磨洋工,故意偷懒。好在下一次别人家耘田了,他们再把蚂蟥扔回来就是了。
  最恼火的是到了田中央,这时无论从哪个方向扔蚂蟥,都扔不出这丘水田。可捉着蚂蟥再去田边,又太浪费时间了,返回后,你甚至分不清自己耘到哪儿了。唉,只好能扔多远算多远了。而这东西又特灵敏,过不了十分钟,保证它又沾在你腿上了,真有点附骨之蛆的味道。当年我第一眼见附骨之蛆这个词时,头脑中想到的就是蚂蟥。
  我是男孩,那时并不怕这些东西。等我散工了,那些还沾在我腿上的蚂蟥可有罪受了。我找些竹签,对着它们的屁股,翻鸡肠似的将它们里外倒翻起来。殷红的血,一滴一滴,就掉得满地都是。这血当然不是它们的,而是我的,被它们刚才吸过去了。嘿嘿,和尚打死道士的老婆——要没有大家都没有。无形之中,人性从那时就侵染了一丝邪恶的成分。蚂蟥机灵,在水里的时候,它用吸盘死死地沾住你,你想甩开它都难。可一旦脱水之后,它感觉有危险了,就会缩成圆溜溜的一团,让你很难将它里外翻起来,大多时候,我失去耐心了,就把它往火膛里一扔,柴火熊熊,当即哔哔剥剥地响起来。我口中往往念念有词:我让你吸血!我让你吸血!我不知别的孩子烧蚂蟥时,念的是否这句?如果是,这就可以成为超度蚂蟥的念词了。就像念阿弥陀佛一样。
  邻家四姐妹,生得四朵花一样。她们也怕蚂蟥,但她们对付蚂蟥有高招。她们下田时,往往不捋裤角,而是用橡皮筋把裤口扎上,让裤角包着小腿在泥里水里扫,这样一来,蚂蟥也只能望腿伸叹了。但村人对她们四姐妹有看法,说脚又不是金子做的,被蚂蟥咬几口又什么了不起?而裤子这样在泥水里扫,要不了几次,就会烂的,足见她们是些败家子。但不管如何,年轻的姑娘还是非常想仿效她们,只是不敢而已。四姐妹耘田完后,洗了脚,把裤角一捋,白花花的肉没有一点瑕疵,爱美的姑娘谁不羡慕呀?四姐妹后来都像我一样,泥腿子进城了。倒不是因为书读得好,而是都嫁了城里人。顺便说一句,我妹妹现在在一所乡中学教书,学校四周都是些有蚂蟥的水田,但她再也不用下田了。我想妹妹若写有关蚂蟥的文章,一定比我深刻得多。
  初耘过后,隔一个月,站在田埂上看,就发现有些禾行间的草特别显著,一家人就互相取笑初耘时彼此是混水摸鱼。父亲最爱较真,偏偏他的记忆又好,就一五一十把初耘时的情形讲出来了,细一算,那些草茂的禾行多是我与妹妹的“手笔”。我与妹妹只能一脸羞红地站在那里,任父亲讥笑,然后就嚷道:哎,哎,村里我们大小的孩子没几个下田呢,我们能下田帮忙就算不错了,是不是?
  开始二耘。二耘先要把田里的水放干,然后每人驻根拐杖,用脚在禾行间横扫,把杂草和稗苗扫倒在烂泥里。二耘本来是有章法的,脚先从哪行开始,又到哪行结束,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把杂草扫倒。父亲教过我几次,但我嫌呆板,就没照他的法子做。效果自然要差些,但差些就差些吧,如果一项枯燥的工作还要一成不变地规矩化,那真叫人没法活了。
  二耘因为水少,蚂蟥没法及时游过来,泥腿就免了蚂蟥之灾。但二耘时,禾苗已长成了狰狞之相,只要细看,就会发现每片禾叶都有细锯般的齿沿,人腿扫过时,禾叶就会在你的腿上一下一下地锯。每天散工之后,你爬上田埂,腿上横七竖八的伤痕就非常的明显。也不会出血,只是微微的肿,微微的一些红印。不痛,只痒,痒得你晚上睡不好觉,梦里你的双脚都会擦来擦去。隔些时日,脚上就会起些淡黄的水泡,然后溃烂。再慢慢结痂,变好。我问母亲为什么会这样。母亲说禾叶毒着呢,想要它长出这碗饭可不容易。日后做什么都好,就是别做农民了。
  痂刚掉,脚刚好,时节大概是五月端午左右,禾苗开始抽穗,而那些杂在禾蔸里的稗草也开始抽穗。杂在禾蔸里的稗草,初耘二耘都无法除去它,抽穗时就高出禾苗老大一截。这时就得再次下田拔稗。我在散文《田垅上的婴儿》记叙的就是这时节的农事。读了那篇散文就会知道此事的辛劳。再要提起,不免又会心酸。不过这时节拔稗也有一件趣事可记:就是瑶村有个民俗,端午节那天把拔下来的稗草连根带泥往墙壁上扔,沾上了,就会保佑整个屋子一年都不生白蚁和其它虫子,而且还能避邪。所以端午节那天,我们小孩拔稗就特别积极。把拔出来的稗草拖回村庄,然后一蔸一蔸朝自家墙上猛甩。啪嗒,啪嗒,激起泥巴四溅。很快,墙上就长满了绿色的尾巴。尾巴的根部则是一朵画都画不出的泥花。一时屋前屋后尽是些快乐的笑声和惊呼声。我们当然不管这种仪式能否保佑我们什么,我们要的就是当时当境的刺激。这种略带破坏性的行为的确太刺激了,现在想来,我都还有些血沸的感觉呢。村庄本是土墙,连根带泥沾上稗草,也不觉得怎么丑,只是觉得滑稽,不免就要乐呵几天,清贫而辛劳的日子就这样如风般流过。

  以上是田里除草,地里除草当然又是另一番光景。陶氏有诗: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起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这首诗有点像现在青年哥哥提倡的口语诗,几乎就是说明文。但我每读一次,心就忍不住颤一次。特别是那句草盛豆苗稀,一下子恢复了我有关瑶村的很多记忆。东坡那山叫芒棘山,我家的土地大多在那片山坡。春天把豆种播下了,几场雨水下来,豆发芽草也跟着发芽。到了初夏,就长成了郁郁青青的一片。这时田里初耘刚刚结束,再到地里去看,就几乎看不到豆苗了。草太茂盛了,把豆苗全给遮住了。一家人就选个晴日,早早起来,背着锄头,提着土箩去东坡锄草。
  这也是个细活儿,下锄时要十分小心,不然就连草带苗给薅倒了。父母锄草的时候,我和小妹跟在后面拾掇,将草根上的泥巴磕出来,再将草放进土箩里。这时回过头再看,才有诗中“豆苗稀”的情景,而起初是“草盛苗不见”呢。这样一路向前,脚下的那片土地就像剃头师傅给剃了一般。所有的杂毛乱草薅去了,只留下一蔸蔸俏巧的豆苗,颇有点像乡村小儿头上扎的鸡毛帚。土地经雨水淋,经阳光晒,原本已变得呆板灰白,像一件穿旧了的衣裳,这会儿给锄头一刨,把下面的新湿翻上来了,地就像染了一回嫩黄,而且膨膨松松,像一块蛋糕。
  在这样的日子,当头的阳光是猛烈的,而劳动的心却是愉悦的。父亲和母亲一边锄草,一边琐琐碎碎说些家事村事,我和小妹在后面听着,似懂非懂,偶尔也问一句两句。足够大的风从坡走过,带来的凉爽几乎可以与烈日抗衡。风走过时,万千豆叶一一翻举,露出绿白的叶底,一副副欣欣然的样子,劳动的我们就以为与自家豆苗的心思是相通的。心,于是悦甚。
  散工时再把薅下的嫩草往清水塘里一洗,让它们浮得满塘都是。然后站在岸边,看鱼儿咬草时泛起的水花和涟漪,心又止不住地荡漾起来。

  在红薯地里锄草是有讲究的,若不懂,则会把薯苗薅死去。瑶村的红薯地一般挖得很窄很长,等长满了薯叶,就像一条绿色的长龙。当年下放到瑶村的知识青年就闹过这样的笑话,他们像在豆地锄草那样,沿着薯苗四周下锄,结果把薯苗全给薅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在《种》一节中提到过,薯苗是横着栽在地里的,如果沿着薯苗四周下锄,势必会将薯蔸斩断,而无根的薯苗当然会被阳光曝死。所以给红薯锄草,得从薯地两侧下锄。其实薯叶长盛之后,薯地里并没有多少草可除。这时劳动的目的重在将薯蔸下的杂根斩断,以保证营养全被几条主根吸收,从而使根变薯。还有,锄草时得从行沟里多挖些泥土往薯地脊上放,以便保湿抗旱。锄草时,还要把长长的薯苗翻起来,扯断薯藤胡乱扎下的假根,来加强主根对营养的供应能力。主根要想有足够的营养供应,先势必要吸收更多的营养。这样成薯的机会就更大些,这就有点“梅花香自苦寒出”的意味了。小时候我可不懂这么多,是父亲耐心给我解释,我才明白为什么每年要在没有多少杂草的薯地里锄上一锄。这其实也是劳动得来的智慧,可别笑它肤浅,其实任何道理都是肤浅的,我后来读书懂得了造原子弹的原理,发现那原理比薯根成薯的奥秘一点也没复杂。农事的过程其实也是一种探索奥秘的过程。

  ……唉,我现在是在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里,写这些关于泥巴杂草的文章。(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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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宗玉 



  有些人勤劳,趁冬天无事,就把田犁了一遍。冬耕的好处是,一来可以把土里翻出来的虫子冻死;二来可以让翻下去的稻茬及时腐烂;三来可以不让土地板结。我父亲是那种既不勤劳也不懒惰的人,他看别人行事,若瑶村冬耕的人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就会赶在早春把自家的田也犁一遍。早春犁田,一样可以达到以上三种效果。过完年没几天,父亲就把犁具牛枷往肩上一扛,牵着牛出去了。然后空空的田野里,一整天就听到他吆喝牛的声音。那些还在互相拜年的人们远远看见了,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扯着嗓子打招呼,夸父亲勤劳得让人受不了。父亲就一脸荣光地笑,嘴里说:哪里呀,看看这垅里就我的田没犁了呢。说完又吆喝一声,一鞭打在牛背上。牛就向前猛窜几步。

  种了紫云英的田,则要等到春末才犁。紫云英开遍的田野,美得让我都不知怎么形容好。那些紫色的小花,千万朵聚在一起,引来蜂团蝶阵,热闹非凡。那些时候,我们常常像一群射雀,尖叫着就朝里面扑,然后乐不可支地在云锦般的紫云英上滚来滚去,追逐打闹。我们的快乐,狗们是不懂的,狗们狐疑着细眼,看我们一会,然后东施效颦,在田野的另一边追逐、翻扑、剪咬起来。这样一来,倒弄得我们一脸莫名的惊诧。
  紫云英花开最旺的时候,往往也是它们生命终结的时候,父亲锋利的犁铧像一把披刀,从中间,把紫云英劈成两半。然后像削面似的,把土地一卷卷地削起来,芊弱的紫云英就被翻到下面了。没半天时间,云锦般的田野就只看见鱼鳞般的黑土了。也还有些零散的花没被整个翻下去,从泥块的隙缝里斜斜地冒出来,像深水里伸出的一只只求救的手。那绽开的花儿也不像笑眉笑目的样子了,而像是裂着嘴在哭。那时,我的胸口也像被压了一块大土,心中一片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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