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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行精灵-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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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歌(4)
孟十一已经很久未给她打电话了,她这一段也没有与他说话的心情。有一天早晨,她如以往一样往猪肉上印紫色印签的时候,她蓦然想起,自己所设想的孟十一的形象,怎么有着纪行舟的影子?这一发现使她的心不由抽搐了一下,浑身冰凉。她是不是还没有摆脱那段情感生活的阴影,或者说是她正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旧生活的樊笼、重蹈覆辙?是不是人的所有情感生活都是重复的?她这样问自己的时候不寒而栗。她想,如果孟十一不是远远地躲在声音背后,而是像纪行舟一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眼前,他们彼此热烈地燃烧,孟十一是不是早已在她的心灵中化为一堆灰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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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的黄昏同以往一样,太阳落下去后,先是有一带粉红的晚霞像狗舌头一样伸出来,后来这晚霞就浅淡了,天色也由蓝转灰了。翁史美在菜地给白菜掸了一些农药,就回到零作坊点燃两盏马灯,提着它们去屠宰间。
  当她挂完一盏马灯,欲挂第二盏的时候,翁史美忽然听得“咔嚓”一响,一道锐利的光在她眼前一闪。她望见杨生情正举着照相机对准自己。翁史美不知所措,她后退了一步,这时又是“咔嚓”一声响,闪光灯在她身上一滑而过。这光使她有遭了狗咬的感觉,分外疼痛。她匆忙地躲在廊柱背后,马灯被她背在身后,那光多半被遮挡住了。杨生情不动声色地追逐着她,继续按动快门。“咔嚓——咔嚓——”的响声在她听来就像屠刀切割猪肉的声音。翁史美没有做声,其他的屠夫都停下手中的活,无言地望着她。翁史美从未有过地慌张,她从廊柱又走向屠宰台,从屠宰台又走到窗前。无论她走到哪里,闪光灯都追向哪里。最后,翁史美才反应过来,把马灯挂在廊柱上一走了之就能彻底解除尴尬。当她挂马灯的时候,闪光灯闪现的频率就更高了,她想如果自己是朵乌云,就会被这些闪电似的光给击下倾盆大雨。她挂完马灯仓皇地逃出屠宰间后,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哭声,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少年的哭声,那声音哀怨凄切、令人揪心。翁史美明白,这是她最后一次见杨生情,他永远不会出现在零作坊了。翁史美为那哭声而格外地伤感。
  杨生情走了。他带走了他的照相机和随身听,带走了他拍的那一摞摞照片,带走了他平素爱用的一把屠刀。王军说,他是黎明走的,他宰了一夜的猪。他走出零作坊前,独自坐在屠宰台上看那两根廊柱。他抽了三支烟。屠夫们要他跟着李公言的卡车一同走,他执意不肯。他一个人徒步向公路走去了。那时天已微微亮了,田野里一派露水的清新气息。走前他从窗前折下一朵葵花,搓掉了圆盘中央附着的那层黄色颗粒,抠出一粒一粒还未成熟的瓜子往嘴里扔。他就一边吃着葵花籽一边走了。
  杨生情留给翁史美的,是贴满了两根廊柱上的诗歌。那一行行的诗带着飞翔的姿态,就像一群一群的飞鸟。翁史美站在诗歌的天空下,不由得头晕目眩。她有一种仿佛失去了爱子的伤痛之情。杨生情留下的最后一首诗是《挽歌》:
  我是这窗前的一朵葵花,
  把你当作了我生命中的太阳,
  每天只朝着你开。
  你笑,
  我也笑。
  你躲在云层背后,
  我的心便风雨如晦。
  有一天,
  我看见一只天狗靠近你,
  它吃了你的心——
  从此你就变得冷漠,
  你的脸不再纯洁,
  你的笑容不再天真。
  曾经美丽而满怀爱意的你啊,
  让我在屠宰声中听见了夜莺的歌唱。
  我曾想,
  如果你是屠刀,
  将我扎得遍体鳞伤,
  我也在所不惜。
  如今光明已消去,
  面对依然美丽却是残忍的你啊——
  我的花瓣已经枯萎,
  我只能远走他乡。
  如果有一天你去了,
  请记住在你的祭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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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歌(5)
会有一个手持太阳花的少年跪在那里——
  哀悼他的爱情。
  
坟墓(1)
附近村屯的农民开始秋收了。秋收在翁史美看来就是剥去大地最后一层鲜润的皮。麦子黄熟了,它就要被收割了;大白菜卷起鼓鼓囊囊的心了,它就要被砍下头了;黄豆秧变得枯黄了,就得收它毛茸茸的豆荚了。至于那些埋在土里的果实,它们虽然有的还将其浓绿的尾巴翘在外面,也一律逃避不了被收获的命运。粉红和嫩绿的萝卜被从土里刨出来了,微黄的土豆被一簇簇地从土里拎出来了。当农民把这些红的、黄的、绿的、白的果实一一收回家中时,大地看上去就光秃秃的了。它蜕去了最后一层有着浓重植物汁液的皮,显得干瘪、灰暗、陈旧和单调,宛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透露出沉郁而苍凉的气息。
  翁史美为了物色新的屠夫,已经去城里好几次了。她按以往的经验,到那些贫穷人口的聚集地和犯罪率较高的场所三番五次地打探,总是失望而归。那些人看上去要么因贫穷而变得麻木,要么就是一谈到钱两眼就放出贪婪之色。她怀念鲁大鹏和杨生情,觉得他们就是零作坊上空的两朵云,美丽、轻盈,散发着浪漫的气息。如今这两朵云都飘离了零作坊。鲁大鹏依然空洞地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地接受着好心人的救助,他再也不用为卖菜女人的墓地而操心了。杨生情这朵最妖娆的云亦不知飘向了哪里。翁史美觉得她曾努力营造的一个世界就要坍塌了。有一天在地下通道的入口处,她几乎看上了一个人。他把双腿缠住,跪在地上乞讨,尘垢满面。翁史美一眼看出他是一个假残疾,又看出他年轻力壮。翁史美朝他面前用来装施舍者钱币的铁盒投了十元钱,这人就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翁史美说:“愿意去我那里干活吗?”乞讨者做出可怜状说:“我一个残疾,能做什么活?”翁史美用脚将那个装钱的盒子一点点地挪开,说:“如果我现在拿着你的钱盒走了,我相信你会很快跑过来撵上我。”那人狡黠地笑了,说:“你也是干这个的?”翁史美说:“差不多吧。”“说得具体一点呢?”那人很老练地问。“宰猪。”翁史美从容不迫地说,“愿意到我那里去吗?”那人笑了,说:“我可不想干那种肮脏的活儿。宰猪的那股臭味谁受得了啊,再说那是个力气活。我在这里不用出力,还可以看街景。”“那你就在这里跪上一辈子吧!”翁史美踢翻了那个钱盒,扬长而去。她想零作坊是绝对不会要一个没有尊严的男人的。
  由于屠夫的缺手,屠宰量较以往锐减,零作坊的生意陷入窘境。杨水原本还帮忙宰猪的,然而秋天一到,一直安分守己的他变得活跃起来了。他每隔几天就进一次城,每次都是李公言把他带去的。他从不在当天回到零作坊,而是隔几天。他一回来,总是眉飞色舞的样子,打着口哨,吸着高级香烟,还给其他人带上一些小礼物。他给王军买了一条领带,给王爷买了一个烟斗,给刘铁飞买了个水杯,给翁史美买了副太阳镜。大家就问他是不是发财了?杨水嘻嘻笑着说:“是发财了。”如果你再追问他发的是什么财,他就讳莫如深地说:“发的是鬼财呀!”人们就笑几声,权当他是胡说八道。李公言这一段跟杨水一样情绪高涨,他似乎已经把鲁大鹏的悲剧在他心中造成的阴影一扫而光了,无比兴奋和自满。他特意张罗大家喝过两回酒,人们在酒桌旁有说有笑的,零作坊以往活跃的生活气氛似乎正像已经落潮的海水一样又逐渐地涨上来。
  翁史美每隔一两个月会跟哥哥通一次电话。她会询问儿子王社的一些情况。哥哥问她在城里靠什么生活,如果支撑不下去的话,就让她回家,说是在一个小地方好混日子。以哥哥现在的能力,给她在县城安排一个好工作易如反掌。可翁史美不想回去。她告诉哥哥,她在一家酒店上班,每月有一千元左右的收入。有一次哥哥在电话中听到了猪的嚎叫声,就问:“你们是什么酒店,还得自己宰猪啊?”翁史美笑了,说:“那是录音机放的曲子。”哥哥说:“我只知道音乐里有鸟叫的,没听说有猪叫的!”翁史美打趣哥哥说:“你不在大城市生活,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去了!”最近,哥哥说王社惹了桩麻烦: 他用弹弓把度假村新安的十几盏路灯全都给打碎了,乡政府让王四会赔三千块钱。王四会打电话求他说情,他找到乡长,这才把事情给压下来了。哥哥说:“你们家王社,我看将来不是盏省油的灯!”翁史美说,将来她会把儿子送到国外去,不用王四会操心他的前途。哥哥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她:“就你挣那俩钱,能够自己吃就不错了。王社也不是块学习的料,我看将来跟他爹学砸铁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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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墓(2)
一个秋风瑟瑟的夜晚,屠夫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宰猪,忽然有警车的尖叫声传来。李公言首先跑出作坊,他对着同样跑出来的翁史美说:“美姐,是杨水惹了祸了,我对不起你!”
  果然,警车停在了零作坊前。从车上跳下两个穿蓝警服的人,他们一高一矮,押着杨水走了下来。警车的车灯开着,翁史美看见了杨水那张惨白的脸。
  翁史美迎上前去,她故作镇静地问警察:“有什么要我们效劳的吗?”
  矮个警察说:“把你的户口簿拿出来!”
  翁史美说:“我没有户口。”
  “城市暂住证有没有?”高个警察梗了梗细长的脖子说。
  “也没有。”翁史美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想: 我是一条鱼,游到了城市这条臭水河来,我才不让这条河把我永久留住呢!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又有一名警察从车上下来了。他首先进了屠宰间,此时的屠夫正在给猪注水。他们见来了警察,都大惊失色,王军本能地做出逃跑的举动。他欲跳窗而走,警察呵斥道:“哪儿跑?哪儿跑?!”王军这才在窗前站住。刘铁飞没见过这世面,他吓得面如土色,钻到了屠宰台下。当警察把他拽出来的时候,他竟然哭了。他说:“我不想犯法,我是家里太穷,迫不得已啊!”与警察打过无数次交道的王军很快镇静下来,他明白他们来可能并不是为了非法屠宰的事,有可能是这里的人惹了其他的麻烦。
  警察跟着杨水来到了门房,打开了那个平素总是上着锁的木箱。翁史美看见里面有三个陶罐。杨水把它们一一捧出来,有气无力地说:“就剩这仨了。”
  “坟里还有没有没取出来的?”矮个警察问。
  “没有。”杨水说。
  翁史美打了一个寒战。她想杨水一定是在倒卖文物,把零作坊当作了藏文物的窝点。可是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古墓啊,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偷挖出来的?
  “你是这儿的主人吗?”高个警察问翁史美。
  “是。”翁史美说。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警察指着杨水问。
  “没什么关系,”翁史美说,“是我这里的卡车司机把他带来的,他们是亲戚。”
  “司机呢?”警察追问。
  李公言苦着脸说:“是我。”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警察说。


  原来,杨水并不是李公言的什么亲戚。李公言是在乡下收猪时认识他的。杨水租了间民房,自称是来东北收大豆的。有一天,李公言看见一群村民围着这个瘦猴似的外乡人在打,就路见不平地前去拉架。原来,杨水掘了一座新坟,被这坟主的后代给抓个正着。他们恨不能把杨水给一家伙打死。据坟主的后代讲,他们与杨水非亲非故、无仇无怨,他凭什么要掘他们老子的坟?李公言知道其中必有奥妙,就把杨水拉到一家小酒馆。老谋深算的李公言开门见山地说:“你做的是什么生意呀?能不能合伙发财呀?”杨水就说:“你能给我找一个在坟场旁边住的地方吗?”李公言说:“那太简单了,我们零作坊旁边就有一片坟场。”
  杨水从陕西渭南来,他有一个绝活儿,那就是做仿古陶器。这陶器要是放在一堆出土文物中,能以假乱真。从这陶器上,你能看到斑斑驳驳的彩釉和裂纹。这种假文物深得外国人喜欢。他们不识货,肯出钱。杨水靠卖假文物在家乡盖起了两间房。他掌握了外国人鉴赏文物的习惯,那就是闻它身上有没有一股曾经深埋地下的尸骨味。为此他想了一个办法,把这些陶器放到墓穴当中,尤其是放置到那些新坟当中,这样,尸体腐烂的气味会点点滴滴地渗入到陶器之中。在这个过程中,他要隔三差五地打开墓穴,将一些他特意放置到尸体上的泥土再一次次地涂到陶器上,使它的气息和形态更加与文物接近。几个月后,把这些陶器从坟里取出来,就可以卖个好价钱。杨水在陕西卖假文物时曾经被公安机关抓起过,所以他后来就打游击战,去一些相对边远的省份做他的生意。他每到一处,都与当地大旅行社的导游拉好关系,因为他要依赖他们才能把它们卖出去。导游会从中获得丰厚的回报。杨水做的最大一笔买卖,是两年前把一只陶罐卖给了一个丹麦人,那人对着陶罐赞叹不已,给了杨水三千美金。杨水说他造假的本领都能骗过文物鉴赏专家的法眼。他一般春天出来,带上精心炮制的一堆陶罐,找一座新坟,掘开后将其一件一件地送进去,到了秋天再把它们一一取出脱手。在零作坊,杨水已经卖掉了五个陶罐,除却他分给李公言的三千,给大天旅行社的导游四千元之外,他还净赚两万元。他本想把最后三只陶罐卖出后就离开零作坊,不料有位买了他陶罐的法国人发现自己花了冤枉钱,就通知了饭店的保安,保安报了警,警察通过提审导游找到了住在一家小旅馆地下室的杨水。
  
坟墓(3)
警察在查封零作坊的同时,李公言已经把杨水所做的事对翁史美和盘托出。翁史美怎么也不会想到,其貌不扬的杨水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听起来非常戏剧化的造假文物交易。虽然油灯的光线黯淡,她还是看出了那三只未出手的陶罐的美。那是一种若隐若现、时有时无的美!它确实像极了博物馆里所陈列的那些出土文物。当警察要把这陶罐拿到警车上的时候,翁史美提出要闻一闻这陶罐身上的气味。矮个警察没有好气地说:“闻吧,一股死人的味儿!”翁史美俯下身,对着陶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立刻被那股湿润、陈腐、老旧的气味所征服了。她以前是看不上杨水的,现在却对他刮目相看。她甚至产生了一个联想,杨水是不是孟十一?在她眼里,能把泥土和色彩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人是不寻常的。她觉得杨水过的生活是冒险而艺术的,谁能有把造假文物放置到墓穴中复古这样离奇、大胆的设想?
  作为私屠滥宰场所的零作坊被取缔了。翁史美被罚了三万四千元,作坊的人也都陆续离开了。最早走的是王军,他说如今开网吧赚钱,他要和过去的狱友一同开一个。刘铁飞又回到蒙顺桥头的老地方,与那些等待雇主挑选的民工站在一起。李公言还想干他的老本行,他想买辆二手面包车,做日渐看好的小公共汽车运营的生意。王爷呢,他说什么也不肯回敬老院,他说要守着零作坊,不让宰猪了,他可以养鸡养牛。他劝翁史美从此以后要做正当生意,省得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
  零作坊成了这一段新闻媒体竞相报道的热点。《城市晚报》在头版作了一篇题为《昔日艺术陶坊,今日私屠滥宰场所》的报道,文章渲染了零作坊的肮脏和血腥之气。零作坊在记者笔下被描述成了一个大垃圾场。晨报的记者侧重描写的是零作坊的人,称这里聚集着社会的渣滓,是一群乌合之众。翁史美把这些报纸都贴在廊柱上,这样廊柱上又有孟十一留下的花纹,又有杨生情的诗歌和鲁大鹏消息的报道,看上去异常热闹。
  秋风把绿色植物吹黄了脸,枯萎了。收获后的大地看上去千疮百孔、异常荒凉。零作坊只剩下了王爷和翁史美。王爷跟翁史美说,他有两次发现杨水夜晚时怀里揣着什么东西往外走,他并不知道他这是往坟墓里送陶罐。不过秋天一到,他就闻到了门房里有一股尸臭味,他嘟囔过两次,李公言和杨水都说他年龄大了,嗅觉不灵敏了。王爷叹息着说,如果他那时提醒一下翁史美就好了。翁史美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太阳花谢了,在它枯黄的叶片上,有僵死的虫子和蝴蝶蜕下的羽翼。翁史美有时在起了风的旷野上走,回头望着孤零零的零作坊,她会有一种回到地龙乡的感觉。每天清晨,她走出户外,都能看见一层银白色的霜像张巨大的锡箔纸一样贴在大地上。她不知道这个冬天她该怎么熬下去。她不能就此罢手,她要挣钱,钱在她眼里就像大地上的霜一样亮堂。没有钱,在这次事故的处理中她也不会只赔了三万多元。她与屠夫们都众口一词地说他们屠宰生猪只有半年左右的时间,同时,翁史美给神通广大的加油站的吴方送去一万元,让他帮忙把大事化小。所以尽管零作坊的注水生肉现象闹得满城风雨、妇孺皆知,包括市场管理部门的人在内,至多不过受个小处分,没谁伤筋动骨的。以翁史美现在的积蓄,东山再起不成问题。她曾担心零作坊会被推土机给推掉,现在看来她太多虑了,它只不过是被查封了。如果一座房子也会说话的话,那么零作坊的嘴如今是被封条给封住了。但她想这房子总有一天还会唧唧喳喳说话的。
  翁史美托人打听了,说杨水已经被移送至陕西公安机关了。有人说他犯的是倒卖文物罪,还有的说他犯的是诈骗罪。翁史美觉得除非专家认定那些陶罐确实是文物,否则怎么可以以倒卖文物罪论处呢?至于诈骗罪,在她看来也是不成立的,因为物品成交时,买卖双方都无疑义,又何骗之有呢?她觉得零作坊栽在杨水手里是死得其所,因为杨水比她高明。他的陶罐不动声色地躺在墓穴中悄悄增值时,她的屠夫只能挥汗如雨地屠宰生猪赚辛苦钱。坟墓在杨水那里成了可人的孕妇,能给他分娩出活泼的婴儿。她一直觉得杨水制作的陶罐还有剩在墓穴中的,所以她时常到坟场流连。那些土黄的坟一座连着一座,它们有高有矮。高坟多是新坟,而已经塌陷的则是老坟。翁史美留意那些新坟,看它们有没有被人挖掘过的痕迹,结果她总是失望。她还注意看那些竖着墓碑的坟,猜测这死者的名字是男是女。在她的想象中,杨水应该把陶罐放在女人的墓中。“张翠花、李雪梅、王爱菊”应该是女性的名字,可“郑爱秀、薛银光、胡光雪”这样的名字则让她很难判断性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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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墓(4)
自从看见了油灯下杨水制作的三只陶罐的那种无言之美后,翁史美就再也没看过孟十一留下的陶器碎片。她的床头也没有太阳花可看了。天气越来越寒冷,王爷开始生火炉了。翁史美想这个冬天她不能白白闲着,听说有一种珍珠鸡很好饲养,售价又高,她打算着到畜牧部门咨询一下,冬天时她可以和王爷养珍珠鸡。
  翁史美卖掉了卡车。她再进城时就得徒步走到加油站,由吴方帮助她搭上一辆进城的车。她想没车确实不方便,她应该买辆轻型轿车自己来开。
  翁史美穿一条雪青色的长裤,一件乳白色棒线毛衣,扎一条咖啡色长丝巾。这身装束本来就使人显得高,再加上她把长发绾起来了,看上去就高得飘飘忽忽的,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了。
  吴方见了翁史美,很殷勤地给她让座端茶。吴方说:“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见孟十一了,他现在可比在零作坊时风光多了。他在深圳有一个陶艺公司。我见他家里摆设得又讲究又不俗气,看来他新娶的老婆爱收拾家。”吴方用一种十分羡慕的口气说。
  翁史美知道孟十一是个离婚之人。至于他什么时候再婚的,她一无所知。她在电话中从来没有问过他的私生活。
  翁史美有些失落地问:“他什么时候结婚的?”
  “今年春天吧。”吴方说,“他原来还打来电话,说是旅行结婚时要回零作坊看看,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没来。”吴方不以为然地说,“这些搞艺术的人和咱们不一样,今天一个主意,明天又一个主意。”
  “他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翁史美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可她感觉自己的心在发抖。
  “听说是个服装设计师。”吴方说,“对了,他上次还在电话里跟我打听你,问你是不是搞音乐的?我说你是宰猪的,他还不信。”
  一辆白色的富康车从郊外驶到加油站,吴方对翁史美说:“这肯定是进城的车,你搭它走吧。”
  吴方走出屋去给车加油。翁史美则在回忆春天的日子,当孟十一结婚的时候,她在做什么?毫无疑问,她几乎每天都要去看廊柱上的花纹,每晚都要抚摩一下那些破碎的陶片。她和孟十一在春天时还通过几次电话,她感觉他对她是情深意切的。难道一个男人可以同时把温存的声音送给两个女人?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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