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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裂-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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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高鼻蓝眼、西装洋服的先生、太太、少爷、小姐,也有长袍马褂的华人士绅和簪发莲足的女眷,而拉车抬轿的却都是清一色的黄皮肤,褴褛的衣衫印着汗渍,脑后飘着一条天朝子民的长辫子。
  轿子从干诺道往南转弯,进了雪厂街,穿过遮打道,转入“二马路”德辅道,复又东行。德辅道走到了尽头,在和“大马路”皇后大道交叉的地方,又朝东南方向转弯,上了花园道。这里已是太平山山脚,花园道是一条倾斜的山路,迤逦攀上“政府山”,连结着太平山北麓。山道两侧,坡岭苍翠,生长着盘根错节的榕树,缀满紫花的“羊蹄甲”和高大挺拔的棕搁树,枝叶的缝隙中透出远处的一座座西洋建筑,右侧是圣约翰大教堂,左侧是驻港英军司令部,前方隐约可见统治这块土地的最高长官香港总督的府邸。
  上山的坡路比平地难走得多了。前面的轿夫佝偻着身体前行,为的是不让轿子倾斜,以免乘客向后跌倒;后面的轿夫则极力把轿竿往上抬,把轿子端平。这样艰难的架势,每走一步都极其吃力。轿夫背部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肥裤管下的两‘条腿上,瘦硬的肌肉紧绷着,穿草鞋的赤足在打颤。他们一边走着,一边急促地喘息,两人同时发出一个低低的、含混不清的声音。这声音低得像一声嘘气,又像是为了步伐一致而同时喊出的号子。轿夫和搬运货物的苦力、拉船的纤夫不同,他们不敢大声呼喊号子,以免引起乘客的反感。易君恕努力想听清楚他们喊的是什么,那似乎只是反反复复的一个字:“上……”不管道路多么崎岖,多么陡峭,他们只有上,拼上全身的力气,硬撑着筋骨,上,上……
  易君恕自幼生长在京城,轿子当然屡见不鲜。但他却不曾见过抬轿上山的这般艰难,尤其在香港这个地方,看着这些为洋人抬轿的同胞,衣衫褴褛,胼手胝足,为一口活命的饭食而奔波于山道,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然受之,只觉得如坐针毡。
  “这路太难走了,”他不禁对轿夫说,“你们行吗?”
  他说的是香港不常用的官话,轿夫听不大懂,但从他那关切的语气,已经理解了这位先生的好意。
  “不要紧,先生,”前面的轿夫向他回过头来,汗水淋淋的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我们走惯了!”
  轿夫说的是广东方言,易君恕更听不懂,但那副惟恐失去挣钱养家机会而讨好雇主的神情却不难看懂,不觉叹了口气。
  轿夫转过脸去,轿子又继续颤颤悠悠地前行,轿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轿夫急促地喘着气,两人前后步调一致地低声喊着:“上,上……”
  轿子在半山的一座花园别墅前停了下来。透花铁栅围成的庭院里,矗立着一座哥特式尖顶的二层小楼,赭红色的砖墙,拱形的券门,二楼向前伸出半圆形窗户上挂着百叶窗帘,浓密的青藤从地面攀缘而上,占满了大半墙面,一直爬上屋顶,在红墙红瓦上覆盖了一层浓绿的绒毯。楼前绿草如茵,一条鹅卵石铺成的雨路通向铸铁镂花院门。铁门有首,花岗石门墙上镶着一块铜牌,用英、汉两种文字镌刻着:
  NO。29,PINE PATH,GARDEN ROAD
  JOHN'S GARDEN
  花园道松林径二十九号
  翰  园
  这里就是林若翰的家,远离市尘的喧嚣,坐落在半山欧人居住区之中,而又与左邻右舍绝然分开,互不干扰,自成一统,幽雅而宁静,俨然“绿色英格兰”的乡村别墅。住宅的周围,绿荫环抱,山风拂过茂密的松林。山风拂过,发出飒飒的声响。
  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打开铁门,迎了出来,她梳一条粗大的长辫子,身穿白布大襟衫和肥大的黑色长裤,这是女佣人的固定服式。
  “牧师回来了,牧师一路辛苦了!”她朝林若翰迎上来,脸上挂着欣喜而谦恭的笑容。
  “阿惠,你好,我的孩子!”林若翰慈祥地招呼着他的仆人,为她引见,“这位是北京来的贵客易先生,你要用心服侍,就像对我和小姐一样!”
  “是,牧师!”阿惠答应着,朝易君恕鞠了一躬,“易先生,你好!”
  “哦,你好……”易君恕点了点头,心想,对女仆大概不需要行什么吻手礼了。
  “易先生不必客气,”林若翰说,“以后有事,尽管吩咐阿宽和阿惠!”
  “是,易先生尽管吩咐!”阿宽和阿惠恭敬地把主人的话再说一遍,“便忙着去收拾轿上的行李。
  阿宽从身上掏出几个“叮当”作响的港币,打发那两顶“路轿”的轿夫。四名轿夫每人得了一毫,千恩万谢,作揖打躬,抬起空轿下山去了。阿宽和阿惠拿着行李,陪着牧师、小姐和客人进了院门,沿着那条鹅卵石甬路走向小楼,进了客厅。
  客厅高大而宽敞。四根立柱上雕刻着细密的罗可可式花饰,顶棚上垂下枝蔓繁复的磨花玻璃吊灯,地板上铺满古典式地毯,摆列着维多利亚式雕花扶手沙发、高脚靠背椅和大理石镶面茶几。正面墙上甚至还装着在香港毫无实用价值的英国老式壁炉,显示着房子的主人虽然远离故土却仍然根深蒂固的乡情。壁炉的上方悬挂着一幅年代久远的油画,描绘的是圣母玛丽亚怀抱着圣子耶稣。对面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古典式画框,一幅画面展示着薄雾朦胧中的伦敦塔桥和威斯敏斯特教堂,绿草如茵牛羊遍地的英格兰乡间原野,还有香港人引以自豪的太平山下那舟揖如林的维多利亚港湾。这些油画中间,一幅黑白照片特别显眼,那是十多年前的留影,林若翰抱着年仅三四岁的女儿倚阑,父女俩甜甜地微笑着,注视着镜头,背后是英国的王宫白金汉宫,广场上无数鸽子在飞翔。靠墙的雕花硬木架上竖立着几尊斑斑驳驳的大理石雕刻,显然是不远万里从欧洲运来的古董。一架黑色的三角大钢琴摆在窗前,从那里向外望去,可以从太平山麓浓郁的丛林一直看到开阔的海港和对岸缥缈迷濛的远山。此刻,百叶窗帘低垂,夕阳的斜晖从窗叶的缝隙中洒进来,长青藤的枝叶映得临窗的墙壁一片嫩绿。
  整个客厅浑然一体,古色古香的英格兰传统风格,惟一的例外是挂在墙壁上的“德律风”,这种新兴不久的现代通讯设备还没有传到中国大陆,在香港,除了政府机关和官员之外,也只有为数不多的私人用户。
  “啊,我又回到自己家了,”林若翰动情地巡视着家里的一切,那副神情简直如鱼得水,“在这里,连呼吸都觉得特别舒畅!”他亲切地招呼着易君恕,“请坐,易先生!两千多公里的奔波,我们总算平安到达了终点,现在可以放松一下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易君恕却完全是另一番感受,他茫然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眼前的一切都举手可及,却觉得相隔十分遥远,一切都不属于他,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这里怎么能是他的家呢?心似孤鸿身是客,不过随遇而安罢了。
  宾主在沙发上落座,面前的茶几上,插在玻璃花瓶中的一束红玫瑰正开得灿烂。
  “Dad,你一定很累了,喝杯咖啡好吗?”倚阑问她的父亲。
  “噢,好极了!”林若翰仰靠在沙发背上,心满意足地说,“来一杯浓浓的咖啡!”忽然又意识到还有客人在,便欠起身来,问易君恕,“易先生可以喝咖啡吗?”
  “哦,谢谢!”易君恕说。其实,他此刻真正需要的是沏在盖碗里的茉莉花茶。可是现在不是在自己的家,一个万里漂泊者,还有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呢?
  “阿惠,”林若翰向侍立在一旁的女仆吩咐道,“来三杯咖啡!”
  “是,牧师!”阿惠答应一声,轻轻离去了。
  管家阿宽已经把主人的行李送上楼去,此时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阿宽,”林若翰问他,“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有什么大事,牧师,”阿宽恭敬地回答说,“家里有小姐当家,一切都还顺利……”
  话还没有说完,墙上的“德律风”响了起来,阿宽连忙快步走过去,摘下话筒,贴在耳边:“哈啰!是,这里是林牧师家。请问,你是哪一位?……噢,请等一等。”
  他把话筒拿在手里,转过脸来:“小姐,你的‘德律风’……”
  “是谁找我?”倚阑一边间,一边理理裙据,站起身来。
  “是最近老给小姐送花的那位先生,”阿宽用手捂着话筒,朝倚阑说,“约你去参加一个party……
  “噢,我来接,”倚阑向“德律风”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皱了皱眉头,说,“算了,宽叔,你替我回了他吧!”
  “是,小姐,”阿宽爽快地答应着,待要替她回话,却又有些为难地望着她,“我该怎么说呢?”
  “你告诉他……”倚阑想了想,说,“他每次派人送来的花,我都收到了,谢谢他。我的dad今天回来了,我要在家里陪dad,不能去参加他的Party了。”
  “是,小姐。”
  阿宽于是鹦鹉学舌般地替她回话,倚阑重新回到林若翰身边,坐了下来。
  “倚阑,”林若翰不解地望着女儿,问道,“你为什么要拒绝人家的邀请?我的孩子,你已经十七岁了,一些社交活动还是应该参加的!”
  “不,dad,我不想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倚阑固执地说,却又不愿意作出解释,“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可是,我的孩子,”林若翰说,“你已经在皇仁书院毕业了,以后难道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吗?”
  “我就愿意待在家里!”倚阑一双大眼睛含着隐隐的哀愁,望望她的父亲,“我不待在家里还能做什么?香港上流社会的女孩子可没有出去工作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忍心让你出去工作?Dad虽然不是百万富翁,总还能养得起我的女儿!”林若翰笑了笑,怜爱地抚着倚阑的肩头,“我是说,你已经长大了,要步入社会,不能与世隔绝……”
  “谁说我与世隔绝?”倚阑不等父亲说完,就反驳道,“我们皇仁书院的老同学经常聚会,前几天还在皮特家里开了个Party呢!”
  “皮特……你经常提起的那个小伙子?”林若翰笑道,“你的那些‘老’同学其实都还是孩子,社交圈子还可以扩大一些嘛!刚才打‘德律风’来的那位先生……是谁啊?”
  “迟孟桓。”倚阑皱了皱眉头说。
  “迟孟桓……”林若翰念叨着这个名字,却依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他就是迟氏万利商行的总经理,”阿宽在一旁说,“太平绅士迟天任老先生的公子……”
  “噢,迟天任的儿子?”林若翰一愣,右手下意识地举起来,好像要对迟氏父子发表什么评论,但犹豫了一下,却又作罢,举起的手松松地垂了下来,只说了句,“这个Party,不去就不去吧!”
  易君恕在旁边枯坐,听着他们说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还时时夹杂着英文,也听不明白,更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多余的人。
  女仆阿惠端着托盘,从餐厅那边来到客厅:“牧师,咖啡煮好了。”
  她在每个人的面前摆上一杯咖啡,一把小小的银勺,还有一只大家共用的盛着方糖的银盒。
  “易先生,请用咖啡!”林若翰招呼易君恕,拿起糖盒问他,“你要不要加糖?”
  “哦,谢谢!”易君恕本来就弄不清楚咖啡加糖与不加糖有什么区别,只好来者不拒,取了一块方糖放在自己的杯子里,然后模仿着林若翰和倚阑的样子,用小勺轻轻地搅动着。等搅得差不多了,舀起一勺尝了尝,满口苦涩,不知洋人酷爱此物,有何趣味?心里作如此想,却又不好拂了主人的盛意,便忍着苦味儿,一勺一勺地喝下去。
  突然,他感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自己。猛地抬起头,恰恰接触到了倚阑的视线,那双眼睛正莫名其妙地盯着他。易君恕觉得奇怪,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不禁一阵慌乱,转过脸去,避开倚阑的目光。而这时,他又意外地发现,侍立在旁边的女仆阿惠也在盯着他,确切地说,是盯着他手中的咖啡杯。易君恕忽地想起在码头上刚刚见到倚阑小姐时由于自己不请洋礼而造成的尴尬,也许现在又有什么不妥之处而令人侧目?慌忙之中用眼睛的余光看看林若翰和倚阑,这才发现他们手中和咖啡杯中都已经不见了小勺,那勺子放在盘子里。噢,毛病原来出在这里,洋人自有洋人的规矩,连喝咖啡这样的小事一桩都有讲究!既然到了洋人家里,也就只好入乡随俗,他赶紧把小勺从杯子里拿出来,也放在盘子上。幸亏林若翰正在闭目养神般地品味咖啡,并没有注意,也就免除了老先生替他的客人尴尬。
  易君恕心里正在这么想着,却又看到阿惠默默地伸过手来,好似不经意地把他放在盘子上面的那把小勺翻了个身,重新摆在盘口上。这又是什么意思?易君恕被弄糊涂了。唉,他在心里暗暗感叹,自己在京城也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贵公子,怎么流落到香港倒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呢?香港,香港,这算个什么地方?
  一杯咖啡喝得苦涩不堪,惹出了满腹惆怅。
  宾主都喝完了咖啡,阿惠收起杯盘,端着托盘离去。
  “阿惠,”林若翰叫住她,问道,“易先生住的房间,收拾好了吗?”
  “还没有,牧师。”阿惠站住说。
  “你赶快去收拾,”林若翰交代道,“收拾好了之后,请易先生先去休息休息,他一路上已经很累了……”
  “翰翁,我不累,”易君恕忙说,“来到府上,实在是太打扰了。”
  “易先生不必客气,能为远道而来的朋友效劳,我和我的家人都感到很愉快,”林若翰说,“阿惠,你快去吧!”
  “是,牧师。”阿惠端着托盘,匆匆走了。
  “倚阑,”林若翰又对女儿说,“我离开家三个月了,这个小小的翰园由你主持,刚才听阿宽说,你管理得还不错?”天伦之乐冲淡了他旅途的劳累,他迫不及待地要知道家里的一切。
  “我管理得……还可以吧!”倚阑自信地微微一笑,父亲终于从左一个“易先生”、右一个“易先生”的噜嗦之中腾出注意力向她询问家里的情况,这使她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刚才由那个迟孟桓打来的“德律风”而引起的不快也暂时忘却了,一本正经地对父亲说,“仆人们都很听话,我们性活得很平静。你从北京寄来的文章,我转给了《晚邮报》、《孖刺西报》和《士蔑西报》,都发表了,也寄来了稿酬……”
  “好的,等一会儿你把那些报纸拿给我看,”林若翰说,“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倚阑扳着手指,回忆着说,“8月初,骆克先生来拜访过,可惜你不在……”
  “骆克先生?”林若翰对此很为重视,因为这位骆克先生并非寻常人物,而是香港政府的现任辅政司,其地位仅次于港督。十几年前,年轻的骆克初到香港,师从林若翰的老朋友欧阳辉学习汉语,也时常向林若翰切磋、请教,对他敬重如师长,后来骆克作了高官,两人仍然保持着友好往来。听到辅政司先生曾经来访,林若翰很觉欣慰,便问倚阑,“他找我有什么事?”
  “他当时刚从伦敦休假回来,好像只是礼节性拜访。”
  “那么,我明天应该去回访他。”
  “不,他已经走了,8月底又回伦敦去了。”
  “嗯?”林若翰感到奇怪,“刚刚休假回来,怎么又走了?”
  “我记得骆克先生说,他接受了英国政府殖民地部的一项任务,”倚阑回忆着说,“好像是要他对新租借地的情况作什么调查,他回去大概就是向伦敦报告这件事吧?”
  “噢,对新租借地作调查……”林若翰思索着说,“张伯伦大臣很有眼力,骆克先生是港府官员当中少有的干才,而且精通汉文,由他来执行这项任务,倒是非常合适……”
  父女两人的谈话,易君恕只是一个旁听者,而且因为无可回避,也不得不听。但当他听到“新租借地”这四个字,心猛地被触动了。他们所说的“新租借地”,就是被划入“拓界”范围的新安县!英国派人去作调查,是不是要着手接管了?这个消息使易君恕感到一阵刺痛,他注意地听着,想知道关于新安县的一切……
  “骆克先生调查的结果怎么样?”林若翰又问倚阑。
  “不知道,”倚阑漫不经心地说,“我从来也不关心政治,打听那些事情做什么?听也听不懂,没兴趣!”
  “咳,你呀,”林若翰无可奈何地笑笑,“我看你,除了自己房间里的梳妆台,对什么都不会感兴趣的!”
  他们的旁听者易君恕也在心里叹息,这位高傲的倚阑小姐,她怎会关心新安县的事情啊!
  “你还有什么事要向我汇报吗?”林若翰不无挪揄地问倚阑,心里已经对她这种一问三不知不再抱什么希望,打了个呵欠,准备结束这场谈话了。
  “还有……”倚阑倒是在极力回忆这三个月当中凡是能记得起的一些事情的影子,“哎,我想起来了,”她突然说,好像发现了新大陆,“9月下旬,何东先生打过‘德律风’……”
  “噢?”林若翰觉得有些奇怪,何东这位香港华人首富他倒是认识的,但来往不多,不知道打“德律风”来有何贵干……便问,“何东先生说些什么?”
  “他说,有一位从中国大陆来的康先生住在他家里,问你回来没有,想和你见面……”
  “哪一位康先生?”林若翰注意地问。
  “康……”倚阑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康什么呀?想不起来了……”
  “我真不知道你能记住什么!”林若翰埋怨道,他突然心里一动,“是不是康有为先生?”
  “嗯?对,”倚阑眼睛一亮,“就是这个名字!”
  “康先生到香港来了?”易君恕不禁脱口说道,对他来说,这是最激动人心的消息!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情感油然而生,仿佛那颗漂泊的心有了依托!如果能在这里见到康先生,他要和康先生抱头痛哭一场!
  “太好了!”林若翰也兴奋异常,“想不到他也在香港,我要马上和他见面,现在就给何东先生打‘德律风’……”说着,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
  “牧师,你看,”管家阿宽手里拿着一叠报纸,向他递过来,“你说的这位康先生,今天的报纸上就有他的消息!”
  “是吗?快给我看!”
  林若翰一把抓过来报纸,急速地翻着放在最上面的《华字日报》。易君恕也倏然站起身来,挨在林若翰身边,凝神注视着那密密麻麻的铅字,搜寻着康有为的踪迹。
  “好像是在……”阿宽帮他们翻着报纸,仔细查找,一看,在这里!“
  报纸上,一行大字标题:“康有为昨离港赴日”。
  “啊?!康先生已经走了?”林若翰大失所望,颓然跌坐在沙发上。
  “唉!”易君恕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又在瞬间破灭,他那颗飘萍般的心倏然下沉,“如果我们早到一天就好了!”
  “太遗憾了,太遗憾了!”林若翰连声说,“我们来晚了,只差一天,命运让我们擦肩而过,失去了和他见面的机会,也许这是上帝的安排?”
  须发苍苍的老牧师激动不已。神的使者毕竟也是肉眼凡胎,人间的阴错阳差每每难以逆料,他只有归之于不可知的天意了。
  “ad,”倚阑看着父亲和易君恕那懊丧的样子,觉得莫名其妙,“那个姓康的是个什么人?这么重要?”
  “小姐,你不知道北京城出了大事?”阿宽神色悚然地对她说,“皇上被老佛爷抓起来了,谭嗣同他们六个人被砍了头,康有为是死里逃生啊!”
  “还有我们的客人易先生,”林若翰喃喃地说,“他也是‘康党’,也是死里逃生!”
  “如果不是翰翁救了我,我也早被砍了头了!”易君恕感叹道。
  “啊,太可怕了!”倚阑听得骇然,大睁着眼睛,“为什么7你们犯了什么罪?”
  “什么罪?就是因为太爱这个大清国,想让她富强起来!”易君恕抑制不住满腔的悲愤。
  “爱国也有罪?”倚阑似懂不懂,她难以理解发生在两千里以外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悲剧,向易君恕投过来怜悯的一瞥,“唉,你们中国人真可怜!”
  易君恕的心被刺痛了,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位黑头发、黑眼睛的小姐,我们中国人“可怜”,不知道你是哪国人?
  “Dad也卷进了中国的这些事情,真让人后怕!”倚阑坐在父亲的身旁,半是埋怨,半是安慰,“Dad,中国的那些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是一位牧师,有你的教堂,你的教友,有你神圣的事业,你在香港、在英国都受到人们的尊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热衷于政治?皇帝也罢,康有为也罢,他们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不要管他们了,我们在自己家里好好地生活吧!”
  说得多么轻松啊,易君恕在心里说,大清帝国危机四伏,神州大陆动荡不安,四万万同胞在为国家的前途而焦虑,维新志士为此付出了鲜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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