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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6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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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这贫家山野之居,哪里来纸笔?周绮皱起了眉头,
无计可施。曹司朋颇为得意,说道:“这位爷的病耽搁不起,还
是让我回镇取药最好。”徐天宏道:“妹子,你拿一条细柴烧成
炭,写在粗纸上就行了,再不然写在木板上也成。”周绮喜道:
“究竟还是你花头多。”依言烧了一条炭,老婆婆找出一张拜菩
萨的黄表纸来。曹司朋只得开了方子。
周绮等他写完,找了条草绳将他双手反剪缚住,双脚也捆
住了,放在炕边,再将徐天宏的单刀放在他枕边,对老婆婆道:
“我到镇上赎药,这狗大夫要是想逃,你就叫醒我哥哥,先把他
砍死再说。”
周绮又骑马到了镇上,找到药材店,叫开门配了十多帖
药,总共是一两三钱银子,一摸囊中,适才取来的五只元宝留
在老婆婆家里桌上,匆忙之中没带出来,说道:“赊一赊,回来
给钱。”店伙大急,叫道:“姑娘,不行啊,你……你不是本地人,
小店本钱短缺……”周绮怒道:“这药算是我借的,成不成?将
来你也生这病,我拿来还你。”店伙道:“这是医治刀伤的药,小
的……小的不跟人打架。”周绮怒道:“你不会给刀砍伤?哼,说
这样的满话!”刷的一声,拔出单刀,喝道:“我便砍你一刀,瞧
你受不受伤?”店伙见了明晃晃的钢刀,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随即钻入了柜台之下。
周绮是富家小姐,与骆冰不同,今日强赊硬借,却是生平
第一次,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取药上马,天色渐亮,见街上乡勇
来往巡查,想是糖里砒霜被杀之事已经发觉。她缩在街角,待
巡查队过去,才放马奔驰,回到老妇家时天已大明,忙和老婆

婆合力把药煎好,盛在一只粗碗里,拿到徐天宏炕边,推醒他
喝药。
徐天宏见她满脸汗水煤灰,头发上又是柴又是草,想到她
出身富家,从未做过这些烧火煮汤之事,心中十分感激,忙坐
起来把碗接过,心念一动,将药碗递到曹司朋口边,说道:“你
喝两口。”曹司朋稍一迟疑,周绮已明白徐天宏之意,连说:“对
对,要他先喝,你不知道这人可有多坏。”曹司朋只得张嘴喝了
两口。徐天宏道:“妹子,你歇歇吧,这药过一会再喝。”周绮道:
“干么?”徐天宏道:“瞧他死不死。”周绮道:“对啦,要是他死
了,这药就不能喝。”将油灯放在曹司朋脸旁,一双乌溜溜的大
眼一眨不眨的瞧着他,看他到底死也不死。
曹司朋苦笑道:“医生有割股之心,哪会害人?”周绮怒道:
“你和糖里砒霜鬼鬼祟祟的商量,要害人家姑娘,谋人家的金
笛子,都给我听见啦。还说得嘴硬?”徐天宏一听金笛子,忙问
原因。周绮将听到的话说了一遍,并说已将那糖里砒霜杀了。
她说到这里,忙出去告诉老婆婆,说已替他儿子媳妇报仇雪
恨。那老婆婆眼泪鼻涕,又哭又谢,不住念佛。
徐天宏等周绮回进来,问曹司朋道:“那拿金笛子的是怎
样一个人?女扮男装的又是谁?”周绮拔出单刀,在一旁威吓:
“你不说个明明白白,我一刀先搠死你。”
曹司朋害怕之极,说道:“小……小人照说就是……昨天
唐六爷来找我,说他家里有两个人来借宿,一个身受重伤,另
一个是美貌少年。他本来不肯收留,但见这少年标致得出奇,
就留他们住了一宿,后来听这少年说话细声细气,举止神情都
像是女子,又不肯和那男子同住一房,所以断定是女扮男装

的。”周绮道:“于是他就来向你买药了?”曹司朋道:“小人该
死。”徐天宏道:”那男的是甚么样子?”曹司朋道:“唐六爷叫我
去瞧过,他大约二十三四岁,文士打扮,身上受了七八处刀伤
棍伤。”徐天宏道:“伤得厉害吗?”曹司朋道:“伤是很重,不过
都是外伤,也不是伤在致命之处。”
徐天宏见再问不出甚么道理来,伸手端药要喝,手上无
力,不住颤抖,将药泼了些出来。周绮看不过眼,将药碗接过,
放在他嘴边。徐天宏就着她手里喝了,道:“多谢。”曹司朋瞧在
眼里:心想:“这两个男女强盗不是兄妹,哪有哥哥向妹子说
‘多谢’的?”
徐天宏喝了药后,睡了一觉,出了一身大汗,傍晚又喝了
一碗。这曹司朋人品虽坏,医道却颇高明,居然药到病除。再
过一天,徐天宏好了大半,已能走下炕来。
又过了一日,徐天宏自忖已能勉强骑马上路,对周绮道:
“那拿金笛子的是我十四弟,不知怎么会投在恶霸家里。那恶
霸虽已被你杀死,想无人碍,但我总不放心,今夜咱们去探一
探。你瞧怎样?”周绮道:“他是你十四弟?”徐天宏道:“他到你
庄上来过的,你也见过,就是我们总舵主派他第一个出去打探
消息的那人。”周绮道:“喂。早知是他,将他接到这来,和你一
起养伤,倒也很好。”徐天宏笑了笑。过了一会,沉吟道:“那女
扮男装的却又是谁?”
到得傍晚,周绮将两只元宝送给老婆婆,她千恩万谢的收
了。周绮将曹司朋一把提起,手起刀落,将他一只右耳割了下
来,喝道:“你把我哥哥医好,才饶你一条狗命,以后再见到你
为非作歹,嘿嘿,那糖里砒霜就是榜样。我一刀刺进你心窝子

里。”曹司朋按住创口,连说:“不敢。”周绮怒道:“你说我不
敢?”曹司朋道:“不,不,不是姑娘不敢,是……是小的不敢。”
徐天宏道:“咱们过三个月还要回来,那时再来拜访曹大夫。”
曹司朋又说:“不敢,不敢!不……不是英雄不敢拜访,是……
是小的不敢当,不敢当。”
周绮道:“你骑他的马,咱们走吧。”两人上马往文光镇奔
去。周绮问道:“你说咱们过三个月再回来,干么呀?”徐天宏
道:“我骗骗那大夫的,叫他不敢和那老婆婆为难。”周绮点点
头,行了一段路,说道:“你对人干么这样狡猾?我不喜欢。”
徐天宏一时答不出话来,隔了半晌,说道:“姑娘不知江湖
上人心险恶。对待朋友,当然处处以仁义为先,但对付小人,你
要是真心待他,那就吃亏上当了。”周绮道:“我爹爹说宁可自
己吃亏,决不能欺负别人。”徐天宏道:“这就是你爹爹的过人
之处,所以江湖上提到铁胆庄周老爷子,不论是白道黑道、官
府绿林,无人不说他是位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人人都是十分
钦佩。”周绮道:“你干么不学我爹爹?”徐天宏道:“周老爷子天
性仁厚,像我这种刁钻古怪的人怕学不上。”周绮道:“我就最
讨厌你这刁钻古怪的脾气。我爹爹说,你好好待人家,人家自
然会好好待你。”
徐天宏心中感动,一时无话可说。周绮道:“怎么?你又不
高兴了?又在想法子作弄我是不是?”徐天宏笑道:“不敢,不
敢,是小的不敢,不是姑娘不敢。”周绮哈哈大笑,道:“也不拣
好的学,却去学那狗大夫。”徐天宏笑道:“甚么狗大夫?是治狗
的大夫呢,还是像狗一样的大夫?”周绮格格而笑,道:“是治狗
的大夫。”

两人一路谈笑,颇不寂寞。经过这一次患难,徐天宏对她
自是衷心感激,而周绮也怕有恩于人,人家故意相让,反而处
处谦退一步。周绮道:“以前我只道你坏到骨子里去了,哪知
……”徐天宏道:“哪知怎样?”周绮道:“我瞧你从前使坏,是故
意做出来的。你干么老是存心怄我呀?我这人教你瞧着生气,
是不?”徐天宏道:“一个人是好是坏,初相识常常看错。我当初
哪知姑娘是这样一副好心肠。”周绮笑道:“你那时以为我又骄
傲又小气,是不是?”徐天宏笑了笑不答。
两人等天黑了才进文光镇,找到糖里砒霜的宅第,翻进墙
去探看。徐天宏抓到一名更夫,持刀威吓,问他余鱼同的踪迹。
那更夫说唐六爷那天在小玫瑰家里被曹司朋大夫杀死,家里
乱成一团,借宿的两人一早就走了。周绮道:“咱们追上他们
去。”
不一日过了皋兰,再走两日,徐天宏在路上发现了陈家洛
留下的标记,知道大伙要在开封会齐,忙对周绮说了。周绮听
说众人无恙,大喜不已,她一直记挂着爹爹,此时才放了心,打
三斤酒喝了个痛快。这时徐天宏肩上创伤已经收口,身子也已
复原。两人沿路闲谈,徐天宏说些江湖上的轶闻掌故,又把道
上一切禁忌规矩,详加解释。她听得津津有味,说道:“你早跟
我说这些不好么?以前老跟人家拌嘴。”
这一日来到潼关,两人要找客店,一打听是悦来老店最
好,到得客店一问,上房只剩下一间了。徐天宏拿出一串钱塞
给店小二,要他想法子多找一间。店小二十分为难,张罗了半
天,回来说:“别的店房确实住满了。这位爷和这位姑娘不知是
甚么称呼?”徐天宏道:“她是我妹子。”店小二道:“既是亲兄

妹,住一间房也不打紧啊!”周绮怒道:“要你多罗唆……”话未
说完,徐天宏突然一扯她衣角,嘴一努,说道:“好,一间就一
间。”周绮一路跟他行来,见他对待自己彬彬有礼,确是个志诚
君子,此刻忽要同住一房,又害羞,又疑心,在店小二面前只好
闷声不响。
到得房间,徐天宏立即把门带上,周绮满脸通红,便要发
话,徐天宏忙打手势,叫她不可作声,轻声道:“刚才见到镇远
镖局那坏蛋么?”周绮惊道:“甚么?带了人来捉文四爷、害死我
弟弟的那个东西?”徐天宏道:“刚才我瞥见一眼,认不真,我怕
他瞧见咱们,所以赶紧进屋,待会去探一探。”
店小二进来泡茶,问要甚么吃的,徐天宏嘱咐后,说道:
“北京镇远镖局的几位达官爷也住在这里,是不是?”店小二
道:“是啊,他们路过潼关,总是照顾小店的生意。”
徐天宏等店小二出去,说道:“这童兆和是元凶首恶,咱们
今晚先干掉他,好给你弟弟及四哥报仇。”周绮想到弟弟惨死,
铁胆庄被烧,气往上冲,不是徐天宏极力劝阻,早已拔刀闯了
出去。徐天宏道:“你躺一会儿,养一下神。到半夜里再动手不
迟。”说着坐在桌边,伏案假寐,不再向周绮瞧上一眼。周绮只
得沉住气,斜倚炕上休息,好容易挨到二更时分,实在按捺不
住了,拔出单刀,说道:“走吧。”徐天宏低声道:“他们人多,怕
有好手。咱们先探一探,想法子把那小子引出来,单独对付
他。”周绮点点头。
两人在院子中张望,见东边一间上房中透出灯光,徐天宏
一打手势,两人蹑足过去,周绮在窗上找到一条隙缝,附眼往
里窥看。

徐天宏握住兵刃,站在她身后望风,见她忽然站起,右腿
飞起往窗上踢去,不由得一惊,忙闪身挡在她面前,周绮一脚
踢出,刚刚踢到徐天宏胸前。急忙缩转,这一踢势道过猛,用力
收回,不由得倒跌数步。徐天宏跟着纵到,低声问:“怎么?”周
绮道:“快动手。我妈妈在里面,给他们绑住了。”徐天宏大惊,
忙道:“快回房商量。”
回到房中,周绮气急败坏的道:“还商量甚么?我妈妈给这
些小子抓住啦。”徐天宏道:“你沉住气,我包你救她出来。房里
有多少人?”周绮道:“大约有六七个。”徐天宏侧头沉吟。周绮
道:“怕甚么?你不去,我就一个人去。”徐天宏道:“不是怕,我
在想法子,又要救你妈妈,又要杀那小子,这两件事总要同时
办到才好。”周绮道:“先救妈妈。那小子杀不到就算啦。”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经过,徐天宏忙摇手示意,只
听得有人走过门口,口中唠唠叨叨的抱怨:“三更半夜的,不早
早挺尸,还喝甚么烧刀子?他妈的,菩萨保佑教这班保镖在半
路上遇到强人,将镖银抢个精光!”徐天宏一听,知是店小二,
保镖的半夜里要他送酒,因此满肚子不高兴,灵机一动,对周
绮道:“那曹司朋有两包药给你拿来啦,是吗?有一包他说吃了
便人事不知,快给我。”周绮不明他用意,还是拿了出来,问道:
“干么?”徐天宏不答,向她招招手,开窗跳出,周绮跟在他身
后。
徐天宏走到过道,悄声道:“伏下,别动。”周绮满腹狐疑,
不知他捣甚么鬼,等了一阵,不见动静,正待要问,忽见火光闪
动,店小二拿了烛台、托了一只盘子过来。徐天宏在地下捡了
一块小石子掷出,扑的一声,蜡烛打灭。店小二吃了一惊,骂

道:“真是见了鬼,好端端的又没风,蜡烛也会熄。”放下盘子,
转身去点火。徐天宏等他转了弯,疾忙穿出,火折子一闪,看清
盘中有两把酒壶,将那包药分成两份,在两把壶中各倒了一
份,对周绮道:“到他们屋外去。”
两人绕到镖师房外伏定,徐天宏往窗缝里望去,果见一个
中年妇人双手被缚在背后,坐在地上。几个人坐着高谈阔论,
他识得其中一个是铁琵琶手韩文冲,一个是钱正伦,另一个便
是童兆和,此外还有四个未曾见过的镖师。
只听童兆和道:“人家说起铁胆庄来,总道是铜墙铁壁,哪
知给老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哈哈,这叫做:童兆和火烧铁
胆庄,周仲英跳脚哭皇天!”周绮在窗外听得清楚,原来烧庄的
果然是他。徐天宏怕她发怒,回手摇了摇。
韩文冲神气抑郁,说道:“老童,你别胡吹啦,那周仲英我
会过,这里咱哥儿们一齐上,也未必是他对手。他日后找上镖
局子来,有你乐的啦!”童兆和道:“照哇!咱们是福星当头,偏
偏铁胆周的婆娘会找上咱们来。现下有这女人押着,他还敢对
咱们怎的?”说到这里,店小二托着盘子,送进酒菜来。
众镖师登时大吃大喝起来。韩文冲意兴萧索,童兆和不住
劝他喝酒,说道:“韩大哥,好汉敌不过人多,你栽在他们手里,
又有甚么大不了的?下次咱们约齐了,跟他们红花会一对一的
见过高下。”一名镖师道:“别人一对一那也罢了,老童你跟谁
对?”童兆和道:“我找他们的娘儿……”话未说完,突然咕咚一
声,跌在炕下,众人吃了一惊,忙去扶时,忽然手酸脚软,一个
个晕倒在地。
徐天宏将单刀伸进窗缝,撬开了窗,跳进房中。周绮跟着

跳进,只叫得一声“妈”,眼泪已流了下来,忙割断缚着母亲双
手的绳索。周大奶奶乍见爱女,恍在梦中,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徐天宏将童兆和提起,叫道:“周姑娘,你给兄弟报仇。”
周绮挥刀砍去,童兆和登时了帐。此人一生为非作歹,兴
风作浪,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今日终于命丧徐天宏与周绮之
手。
周绮挺刀又要去杀其余镖师,徐天宏道:“这几个罪不至
死,饶了他们罢。”周绮点点头,收回单刀。
周大奶奶知道爱女脾气,要怎样便怎样,向来任性而行,
除了父亲的话有时还听几句,此外谁都劝她不动,见她对徐天
宏的话很是遵从,不禁暗暗纳罕。
徐天宏在众镖师身上一搜,搜到了几封信,也不暇细看,
放在怀内,说道:“咱们快回房去,收拾东西就走。”三人跳窗回
房,徐天宏执了包裹,在桌上留下一小锭银子作房饭钱,到马
厩里去牵了三匹马,向东而去。
周大奶奶见女儿和徐天宏同行,竟然同住一房,更是疑心
大起,她也是火爆霹雳的脾气。连问:“你爹呢?这位爷是谁?
怎么跟他在一起?又和爹闹了脾气出来,是不是?”周绮道:“你
才是跟爹闹了脾气出来的。妈,你待会再问好不好?”母女两人
都是急性子,说着就要争吵起来。徐天宏忙来劝解。周绮嗔道:
“都是为了你,你还要说呢!”徐天宏一笑走开。母女两人鼓起
了嘴,各想各的心事。
当晚在一家农家借宿,母女俩同枕共话,周绮才把经过情
形一一说了。她不善说辞,周大奶奶又性急乱问,两人一会儿

哭一会儿笑,一个赌气不说,一个骂女儿不听话,闹到半夜,才
互将别来情形说了个粗枝大叶。
原来周大奶奶痛惜爱子丧命,悲愤交集,离家出走,到皋
兰去投奔亲戚许家。主人虽然殷勤款客,但她心中有事,闲居
多日,实在闷不过了,径自不别而行。这日来到潼关,在悦来客
店见到镇远镖局的镖旗,想起大弟子孟健雄曾说,累她爱子死
于非命的是镇远镖局的镖头童兆和,夜里便跳进店去查看。听
得众镖师言谈,那童兆和正在其内,她怒气难忍,冲进动手,镖
局中人多,终于被擒。她料想自己孤身一人,决无幸免,哪知女
儿竟会忽然到来。周绮说起这番报仇救人全是徐天宏出的计
谋,周大奶奶心中好生感激。
次日上路,周大奶奶问起徐天宏的家世。徐天宏道:“我是
浙江绍兴人,十二岁上全家就给官府陷害死光了,只逃出了我
一个。”周大奶奶道:“官府干么害你呀?”徐天宏道:“绍兴府知
府看中我姊姊,要讨她做小,我姊姊早就许了人家,我爹当然
不答应。知府就说我爹勾结土匪,我爹爹、妈妈、哥哥都下在监
里,教人传话给我姊姊,说只要她答应,就放我爹出来。我那未
过门的姊夫去行刺知府,反给捕快打死了。我姊姊得到讯息,
投河自尽。这一来,我爹爹、妈妈、哥哥还有活路么?”周绮听得
怒不可遏,说道:“你报了仇没有?”徐天宏道:“等到我长大,学
了武艺,回去找那知府,他已升了官,调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几
年来到处找寻,始终没得到消息。”周绮道:“这狗官叫甚么名
字?我决放他不过。”徐天宏道:“只知道他姓方,至于叫甚么名
字,那时候我年纪小,就不大清楚了。他左脸上有一大块黑记,
一见面就知道。”周绮嗯了一声。

周大奶奶又问他结了亲没有,在江湖上这多年,难道没看
中哪家的姑娘?周绮笑道:“他这人太刁滑,没哪个姑娘喜欢
他。”周大奶奶骂道:“大姑娘家,风言风语的,像甚么样子!”周
绮笑道:“你要给他做媒是不是?哪家姑娘呀?是不是许家妹
子?”
当晚宿店,周大奶奶埋怨女儿:“你一个黄花闺女,和人家
青年男子同路走,同房宿,难道还能嫁给别人吗?”周绮道:“他
受了伤,我救他救错了吗?他虽然诡计多端,可是对我一向规
规矩矩的。”周大奶奶道:“这个你知道,他知道。我相信,你爹
爹相信。但别人能相信么?除非你一辈子不嫁人。否则给丈
夫疑心起来,可别想好好做人。这是咱们做女人的难处。”周绮
道:“那我就一辈子不嫁人。”两人越说越大声,又要争吵起来。
周大奶奶道:“那位徐爷就住在隔房,别教人家听见了不好意
思。”周绮道:“怕甚么?我又没做亏心事,干么要瞒他?”
次日母女俩起来,店小二拿了一封信进来,说道:“隔房那
位徐爷叫我拿给奶奶的。”周绮忙问:“他人呢?”店小二道:“他
说有事先走一步,今儿一早骑马走了。”周绮抓住他领口,喝
道:“你干么不来叫我们?”店小二道:“徐爷说不必了,他的话
都写在信上。”周绮放下店小二,抢信来看,见信上写道:
“周大奶奶、周姑娘赐鉴:天宏受伤,亏得周姑娘救命,感
激之心,不必多说。现在两位母女团圆,此去开封,路程已近,
天宏先走一步,请勿见怪。周姑娘相救之事,天宏当然终身不
忘,但决不对人提起片言只字,请两位放心可也。 徐天宏
上。”
周绮看了,呆了半晌,把信一丢,回房躺在炕上重又睡倒。

周大奶奶叫她吃饭动身,她不言不语,不理不睬。周大奶奶急
道:“我的大小姐,咱们不是在铁胆庄哪,怎么还发大小姐脾
气?”周绮仍是不理。周大奶奶道:“你怪他一个儿不声不响的
走了,是不是?”周绮气道:“他是为我好,我怎能怪他?”周大奶
奶道:“那么你在怪我了?”周绮翻身向里,把被蒙住了头。周大
奶奶道:“你怪我甚么呀?”周绮霍的坐起,说道:“你昨晚的话,
一定都让他听见啦。他怕人家说闲话,害我嫁不了人,所以独
个儿先走。他信上不是说‘决不对人提起片言只字’吗?我嫁
不嫁,你操甚么心?我偏不嫁人,偏不嫁人!”
周大奶奶见她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知她对徐天宏已生
真情,虽然自己还未必明白,但不知不觉间已把心情流露了出
来,于是低声安慰:“妈只有你一个女儿,难道还不疼你?咱们
到开封府见了你爹,要他作主,将你许配给这位徐爷。你放心,
一切包在妈的身上。”周绮急道:“谁说要嫁他了?我有甚么不
放心?下次人家就是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去救他一救。别说
一救,半救也不救。”
徐天宏那晚在客店宿下,取出从镖师身上搜来的几封书
信,在灯下细看,有一封是镇远镖局总镖头王维扬写给韩文冲
的,催他即日赴京,护送一批重宝前赴江南云云,其余的都无
关紧要。徐天宏看了也不在意,忽听得隔房周氏母女吵嚷起
来,好几次提到自己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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