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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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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冬的字样,看来是按此盛放四季衣服的。衣箱边的墙角有一张小小的方漆几,漆几旁放着两只木凳。狄公发现那漆几上的漆未干时被人碰过了。
  狄公的视线不觉又回到了那具尸体上。突然,他问道:“我没见到死者留下的任何衣服——衣裙鞋袜一件都没有。陶甘,你去打开那些衣箱看看。”
  陶甘用一只木凳垫脚,打开最上面的那只衣箱,翻了几翻,说:“这里面除了叠得齐齐整整的春季服装之外,并不见有死人身上剥下的衣服。”
  狄公道:“将四只衣箱全打开看看。洪亮,你去帮陶甘一下。”
  洪亮上前帮陶甘将衣箱全数搬下,—一打开搜寻,仍不见有刚才脱下的衣衫裙袄。正狐疑不解时,陶甘突然叫了一声,说道:“老爷你看!我在这第二只衣箱的夹层里找到了这些首饰:一副镶红宝石的金手镯、六枚金发夹。”
  狄公道:“潘丰是个骨董商,自然也做些珠宝首饰的生意,有这些东西本属寻常。你且将它们放回原处,我们将查封这幢宅子。陶甘,我此刻最感兴趣的是尸体身上原来穿著的衣服,而不是这些首饰。你和洪亮将衣箱按原样叠放后随我去仓库看看。”
  狄公、洪亮、陶甘三人走进仓库,见仓库地上堆着大大小小许多木箱和纸盒。
  狄公道:“陶甘,你就在这里将所有这些箱盒细细检查一遍。不要忘了,除了找那些衣服之外,还有那颗人头!我与洪亮去间壁店铺里看看。”
  一道简陋的柜台将店铺分成两半,柜台后架着三层搁板。搁板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瓷器、玉器,最高一层搁着一函函的书帙,都厚厚地盖着一层尘土。店铺角落里堆着许多泥塑木雕的菩萨和石鼓铁鼎等粗笨什物。
  狄公拉开柜台的抽屉,却见几本旧账册边有一大堆碎银和铜钱。
  “洪亮,潘丰是在十分惊慌的情况下仓皇离家的,你看他既没拿走首饰也不及携带走这些碎银。”
  洪参军若有所悟,频频点头。
  他俩又细细搜索了厨房,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刚待要转出去仓库,正撞见陶甘从仓库出来。
  陶甘说:“老爷,我将仓库里每一个箱盒都—一翻看了,尽是些铜炉铁瓦之类的东西,墓葬里的古砖还藏着不少哩。仓库里阴霉潮湿且积满了尘土,看来多时间没人进去过了。”
  狄公默默捋着他那大胡子,暗暗纳罕。
  巡官、里甲及叶氏兄弟都在前院门外等候。
  狄公走出前院命巡官道:“你派两名番役用挠钩在这井里好好打捞一番,再随里甲去借一副担架来,将这女尸抬回衙里。最后封了此宅院,留下两名番役看守,没有命令不得撤离。如有可疑人物在左右逡巡徘徊,不拘是谁,一律拿获了押来衙门。”狄公转眼对叶氏兄弟说:“你们的胞妹确实被人残忍地杀害了,可惜尚未搜寻到她的头颅。”叶彬嘶哑着声音叫道:“必是潘丰这恶魔携去无疑,他生怕官府认出俺妹子面目。高先生亲见他提着个大皮囊匆匆出城。大皮囊里圆鼓鼓的不是人头是什么?”狄公命里甲:“你如实将昨日见到潘丰的情景细述一遍。”里甲干咳了一声,答道:“昨日中午我在街上碰见潘掌柜,便上前招呼。叵耐他有心无魂,脚步都不曾停一停,只向西门急走。嘴里好象咕哝说是要离城去几天。我见他并不曾穿皮袍,脸上冻得红通通的。他右手上提着一个大皮囊,里面凸鼓鼓像是个圆圆的东西。”
  狄公问叶彬:“你胞妹曾诉说过潘丰虐待她吗?”
  叶彬答道:“小人实说,俺妹子妹婿一向相处十分和睦,并不曾有过争吵口角之事。潘丰中年丧妻,两年前才娶了俺妹子续弦,故年纪比俺妹子大了不少。他早先有一个儿子,已长大成人,目下在京师谋生。人究竟是到了迟暮之年,早露出了龙钟衰老之态,身子也常闹病痛。我过去一直认他是志诚老实,谁知竟是一条杀人害命的恶棍,瞒了我这许多时间。”
  “我可早就看出他的狼子野心了!妹子常与我说潘丰这厮老是折磨她,殴打她!”叶泰禁不住插上话来。
  叶彬吃惊,问叶泰:“因何一向不曾听你说起?我还以为他们夫妇间很是恩爱哩。”
  “我不想令贤兄忧伤,故此一直瞒着。”叶泰道。“今番倘是拿住了他,定不轻饶。”
  狄公问叶泰:“今天早上你又为何去你妹子家?”
  叶泰犹豫了一下,答道:“我闲常无事便转去看望他们,并无什么紧要之事。”
  狄公道:“好吧!此刻我们便一并回衙门去,听了仵作验尸结果,再上公堂细细审议。”
  狄公的大轿抬到“济生堂”生药铺前停下,狄公吩咐扈从在外等候,他亲自进去见郭掌柜。郭掌柜是州城里第一等的大夫,医道高明,自已开着这丬生药铺。衙里但有验伤、验尸之事,他便兼作仵作。故狄公特意亲自来请。
  狄公推门进了“济生堂”,便闻到一股生药特有的香味。郭掌柜正挽起双袖用铡刀切削着一支人参。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但背已驼,两鬓已花白。身高虽不满四尺,肩膀却十分宽阔,浓眉下一对大眼睛炯炯有神。
  郭掌柜一见狄公走进店堂,赶忙撇下铡刀,掸了掸身上的药末细屑,搓了搓手,鞠躬施礼道:“狄老爷大驾降临寒舍,小民失于拜迎,怠慢疏忽,幸乞恕察。”
  狄公道:“下官特来府上央烦郭掌柜屈尊去衙门相助验尸。掌柜或许已经听说,南城有个女子被歹人杀害,且携去了人头,案情有些蹊跷。”
  郭掌柜答允,将手中人参小心收藏进药橱,上了锁。
  狄公好奇地问道:“掌柜适间手上拿着的莫非是人参?”
  郭掌柜笑道:“老爷猜的正是。这人参俗名曰别直,只生在城外药师山的悬崖峭壁下,受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长成,故能治愈百病,延年益寿,最能卖得高价。这一支是贱妻昨日亲自上山挖得,足足有二两重,端的名贵。因此不忍割爱,想自己受用了。时值腊冬,正是进补的时令,故切削了准备与贱妻煎汤喝。”
  狄公频频点头,对他们夫妇间的恩爱十分赞赏。
  郭掌柜解了围兜,正待随狄公出店铺,忽见一只小白猫一瘸一拐爬来郭掌柜脚下,缠绵厮恋,低声呜咽。郭掌柜弯腰将它小心抱起。
  “老爷,这小白猫折了腿,是我从街上抱回来的。哪日得空闲想去请蓝大魁师父帮忙将它腿骨接合了。”
  狄公道:“我常听衙里的亲随说,这蓝大魁是北州最孚众望的角抵大师,河北道几次角力擂台,都是他夺的魁,最是一方英雄人物。”
  郭掌柜道:“蓝大魁师父不仅体魄雄伟,相貌轩昂,人品也极是清正端直。他不近女色,守身如玉,故四方仰慕,深受人敬爱。”
  他说着将小白猫放下地。这时帷帘一掀动,走进一个身材颀长的艳丽女子,风姿翩翩,手上端着个茶盘,脚后跟着四只大白猫。她向狄公道了个万福,敬上一盅香茶。狄公认得是郭夫人。郭夫人是州衙女牢的典狱,闲常对狄公也甚是敬畏。狄公平昔很少留意她,今日乍见之下乃发现她眉如春山,目如秋水,肌肤如雪,体段袅娜,别有一种迷人的格调。
  狄公长揖施礼,说道:“下官不止一次听衙吏说起郭夫人将女牢管理得井井有序,不意家中还是郭掌柜的贤内助。”
  郭夫人答道:“狄老爷过奖了。事实上州衙女牢平昔就很少有犯人关押,北镇军遣散的那批营妓被老爷妥善安置之后,女牢几乎是常常空着。说来也是狄老爷治理有方,故地方靖安,奸宄敛迹,百姓安居乐业。虽是塞北朔方之地也不亚中原礼乐风化、繁荣富庶。”
  狄公听言。心中更生一层敬意。郭夫人不仅端庄矜持且吐言不俗。郭夫人回房中取出一件貂皮大氅与郭掌柜披了,又细细吩咐了几句。狄公一面呷着幽香精郁的茉莉花茶,心中不禁想起自己的妻妾,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郭掌柜又戴上了一顶大皮帽,便随狄公出了“济生堂”。——官轿正在大门口等候。
  第三章
  狄公回到州衙立即吩咐当值文书传命,少顷便在衙堂后厅验尸,非本案有关人等一律回避。验尸时允许尸亲叶氏兄弟在旁监伺。
  洪参军、陶甘跟随狄公回到衙舍。洪参军递上狄公一盅新沏的香茶。
  狄公呷了一口,叹息道:“这茶与我在郭掌柜家喝的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啊!我见郭掌柜夫妇不甚相配,但他们之间倒相敬如宾,很是和睦。”
  陶甘道:“郭夫人名志英,她的前夫原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屠夫,好像是姓王,五年前在一次狂饮烂醉后死去。他伸脚去时还背着一屁股的债,欠债最多的是妓馆。妓馆老鸨胁逼志英卖身典押,志英抵死不从。正没奈何时,老郭慷慨解囊,替志英偿还了所有债务并娶下了她。志英从此便顺顺调调地当她的郭夫人了,对她丈夫自然十分敬爱,日子也愈过愈有味。当了女牢典狱后,她更显出胸中不平凡的识见,故衙里上下对她无不敬重称许。”
  狄公道:“郭夫人看来颇有涵养,想必也是知书识礼的。”
  陶甘答:“只是嫁了老郭之后才读了些书,赖了根性颖慧,故能过目不忘。她从老郭那里也学得不少医道,对药草有非凡的鉴别能力。古时传说神农尝百草,郭夫人却真的亲自尝过所有药草,故对各味药草的品性甚是精熟。她经常独个上药师山去采药,目下州城里已有不少大户人家找她看病,尤其妇道人家有难言之病痛,都来找她。她手到病除,妙手回春,故益发受人敬重。”
  狄公道:“由她这样出类拔萃的女子来管理州衙的女牢,我当然十分放心。”
  正说话间,乔泰、马荣回到街舍。自将一身雪花拂了,叩见狄公,禀报了市廛酒肆里酗酒斗殴之事。他们已将酒后肇事之人带来衙里拘押,只等狄公亲自审讯裁处。狄公点头称是,又问道:“你们可捉到了农夫们恨之入骨的那条野狼?它咬死了这里农夫们的许多牲畜,也是地方一害。”
  “捉到了,老爷。”马荣答道。“这次狩猎相当成功,朱员外也帮助我们一起去围剿那条野狼。老爷知道朱员外是北州最出色的射手,百步穿杨,从来箭无虚发。今天正是他第一个发现那条野狼,但他射了三箭却都落了空,令我迷惑不解。倒是乔泰哥一箭就射穿了那野狼的喉咙。”
  乔泰道:“朱员外必是故意谦让,作成我立功。从不见朱员外射箭有过闪失,比起他来我与马荣都自叹不如。”
  马荣道:“朱员外他每天在后院习射,以一个大雪人为靶垛。他骑马疾驰,跑过半圈连发三箭,每箭必中那雪人的头。骑马射箭最是朱员外的嗜尚。”
  马荣停顿了一下,忽然改了话题:“呵,老爷,听说城南发生了杀人案,一路上人人都在议论。”
  狄公脸色阴郁:“嗯,我们此刻便去后厅看郭掌柜验尸吧。”
  乔泰、马荣随狄公进了行堂后厅。后厅里方桌上已铺下了一张雪白的床单,上面躺着一具无头女尸。桌一边站定洪参军。陶甘,另一边站着叶彬、叶泰兄弟。桌前早备下铜盆、沸水、手巾及各色器具。
  郭掌柜去那铜盆沸水里拧干了毛巾,将僵硬的尸身擦了一遍。干凝的污血拭净了,皮肉也渐呈松驰,胳膊稍可挪动。他解下了捆住死者双手的绳索,从死者手指上摘下一枚银指环,放在桌边的一个瓷盆里,于是开始细细验查尸身各部位。
  洪参军压低嗓子将发现这女尸前后之事告诉了马荣、乔泰。两人听了不由面面相觑,都紧皱起眉头。
  郭掌柜在尸身血肉模糊的脖颈口细看了好久,乃填写了尸格,递上给狄公,说道:“死者已婚,尚未生育。并无先天胎记和形体缺陷,双肩及背部有鞭痕,系被人砍去头颅而死,凶器是厨刀或利斧。”
  狄公在尸格上画了押,盖了大红印,纳入袖中。随之从瓷盆中拿起那枚银指环交给叶彬。
  叶彬接过一看,惊奇地叫道:“老爷,作怪!指环上怎的不见了红宝石?前天我见她时还亲眼看到这枚指环上缀着颗红宝石。”
  狄公听得明白,便问:“叶彬,你妹子生前还佩戴过其它的指环吗?”
  叶彬摇了摇头。
  狄公道:“你于今回去先用一具棺木将令妹这尸身收厝了,等此案勘破,找到令妹的头,再择吉日盛殓安葬。衙里将尽力找寻到那颗人头,并拿获真凶为令妹雪冤报仇。”
  狄公回到衙舍,马荣见火盆将熄,赶忙向里边加添了些炭块。火星“噼啪”几声,火苗又袅袅升起。衙舍里很快又暖和起来。狄公坐在靠椅上默默无语,慢慢地捋着他的胡子。洪亮、陶甘、乔泰、马荣围着火盆议论开了。
  陶甘道:“这起杀人案端的新奇,凶手杀了人还特意携去人头,这又意味着什么呢?莫非是怕人认出死者真面目?”
  马荣道:“潘丰这恶魔提着个圆鼓鼓的大皮囊究竟要去哪里?人头不在家中,不在井里,难道插翅飞了不成?老爷,不管怎样先得将潘丰这个最大嫌疑拿获了才可问出真情。”
  狄公从沉思中醒来,突然大声说道:“不可能!这决不可能!潘丰不可能是杀人犯。这个女子的所有衣衫裙袄都被拿走,连鞋袜都不见踪影。试想潘丰杀了妻子匆匆离去时,将妻子的衣裙鞋袜包裹了装入皮囊,又将人头装入皮囊,却为何不将箱子里贵重的金首饰和店铺里的一大堆碎银携带在身?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洪参军道:“老爷的意思是这起杀人案有第三者的介入,而潘丰是无罪的。但他又为何要潜逃呢?”
  狄公答道:“究竟潘丰何由外出,而今虽尚未弄明,但要用厨刀或利斧砍下一颗人头决非易事。身强力壮者尚且要费些大力,这潘丰已是上了年纪之人,一个衰弱多病的身子能胜任吗?何况他妻子又如此年轻,她能不反抗?马荣说得对,我们必须尽快将潘丰找到!拿住了潘丰,不愁这无头疑案不解,也不愁那颗人头找不到。”
  这时老管家匆匆进衙舍来禀报说,狄夫人得了太原驿使飞报,狄公的岳母大人病重危急,夫人问老爷能否抽出时间陪同她回太原看望。
  狄公叹了一口气,说道:“潘叶氏的无头案没有勘破,我如何能离开北州?噢,今夜我已答应朱员外的邀请去他府上作客。你们四位天黑之前都来衙舍等候,我们一同去拜访这位北州的首富,尝尝他府上的烤羊肉和陈年佳酿。”
  狄公转脸吩咐管家先行回府邸,他从朱员外家赴宴回来即与夫人整治行装。
  第四章
  北国的冬天薄暮时分早已浑黑一片。狄公的官轿出了州府衙门向朱达元宅邸缓缓而去。同时,乔泰、马荣两骑则分道去邀角抵大师蓝大魁一同赴宴。他俩最近已拜蓝大魁为师,认真学着角力、拳术。蓝大魁对他俩也甚是看重,故彼此已成了密友。
  狄公坐在轿里对洪参军道:“太原来了令人烦恼的消息,岳母大人患了急病。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夫人为之放心不下。她明天便启程回太原,我让二夫人、三夫人也乘便一同回太原省亲,我也可吃住在衙舍,专一对付眼下这案子。今夜正不巧凑上这宴会,朱达元盛情邀请,我早已答允,岂可因内眷之事,不守信约,贻笑州民。”
  洪参军道:“平昔我见乔泰、马荣与朱达元过往甚密,衙里无事时经常相邀一起去村间山里打猎,或是上他宅邸聚饮。朱达元为人豪爽慷慨,不拘小节,与他两人最是投契。我听说他虽有八房夫人,但尚未生下一个儿女,这委实也是朱员外的一块心病。”
  狄公听罢,半晌无言。他掀开轿帘向外一张望,见远远鼓楼上白皑皑一片积雪,彤云密布下显出黑黝黝巍峨的轮廓。
  “朱达元的宅邸马上就要到了。”狄公道。
  官轿在一幢重歇山檐的雕砖门楼前停下,门楼下四盏大红灯笼显赫明亮,一排侍役角巾皂服门边站定。衙役掀开轿帘让狄公、洪亮下轿。陶甘骑马也随后跟到。朱达元早在门楼前盛装恭候。狄公见朱达元身穿狼皮大氅,头戴紫貂皮帽,伟干丰躯,体魄雄壮。
  朱达元鞠躬恭请狄公大安,狄公欠身长揖以示还礼。朱达元亲自掌灯为狄公一行引路,朱达元的朋友廖文甫和朱府管事于康则在影壁后二门肃立恭迎。
  狄公见此两人不由微微一怔。他早已听说于康就是廖莲芳的未婚夫。莫非这岳婿两人乘今夜酒宴之际催衙里尽快寻人,想到此心里不免有些扫兴。
  朱达元将他们引到一个露天的青石平台。平台四周用毡幕围了一圈,点起了几十支火把,照得如白昼一般。平台上早摆下四张桌子。四张桌子隔开相同的距离,正组成一个正方形,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火盆。火盆里炭火熊熊,上面支着的铁架上垂下一个一个的铁钩,正熏烤着野猪、獐子、野兔和山羊,油脂淌下到火盆里,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铁架下放着铁叉、铁签和牛耳尖刀。
  四张桌上早坐下了许多来宾,只是还未动杯箸。狄公一登上平台,四张桌上的宾客慌忙站立,纷纷向狄公表示敬意。热气腾腾的菜肴,开始一道一道从后院的厨房里端上桌面。
  朱达元笑吟吟说道:“狄老爷见笑了,北鄙乡野之民无什么款待老爷,今夜备下这精肴薄酒聊表小民敬仰之意,伏望老爷及街里诸位相公赏光则个。”
  朱达元让狄公坐了首席,他本人与廖文甫分坐狄公左右。其他人等也纷纷就座。大家一番寒喧,相互斟了酒正待动杯箸,乔泰、马荣拥着蓝大魁到席。酒席上一阵喝彩鼓掌,马荣、乔泰在狄公后首一桌坐下,蓝大魁坐了狄公左首一桌,与洪亮、陶甘为邻。
  狄公第一眼见蓝大魁,不禁一声喝彩,心里先信了乔泰。马荣眼力。蓝大魁人材雄伟,风神俊爽,果然丰采非凡。一张光光的脑袋不蓄一点头发,手臂和腿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凸出着,配上浓眉下一对大眼,正如一尊威武的天神。听乔泰、马荣说,他尚未娶妻,但不近女色,过着十分节制的生活,倾全力在拳术、角抵上。教授徒弟也以正心诚意为则,但谋自卫和健身,不许恃力作恶,更不可为豪门鹰犬凌虐弱小。狄公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为乔泰、马荣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能交上像朱达元、蓝大魁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高兴。事实上,这对于他治理一州政事至为重要。
  朱达元先敬了狄公一杯酒。狄公一尝,辣得眼泪顿时滚了出来;一面强忍了,又笑脸向东道主回敬了一杯。朱达元仰脖一饮而尽,面不改色。狄公见他手上戴着一副白手套。
  朱达元道:“狄老爷,听说南城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杀了一个女子。为此我的朋友廖文甫先生深感不安,担心他的女儿也会撞上歹徒生出不测。老爷无论如何得赶快想法子找到廖小姐。这不仅是为了我的朋友廖先生,而且是为了我忠心耿耿的管事于康。老爷,你知道廖小姐早已许配给了于康,而今她突然失了行踪,弄得这后生整日神思颠倒、有心没魂的。”
  狄公料到东道主有这番话要说,也早腹中打了草稿,应景说了些衙里正作努力的话。
  尽管天气异常寒冷,酒席上却热气盎然,笑语欢声一片。狄公觉得周围浓烈的土酒味和大蒜味呛得他恶心阵阵,腹中翻腾,肠子“咕咕”直叫。又怕廖文甫和于康亲自再来苦苦纠缠,便告个方便说要去茅厕。
  一个侍仆擎着一盏灯笼,引狄公穿过曲曲弯弯的走廊,来到一个小院,后边正是茅厕。狄公进入茅厕,吩咐侍仆自去,说他完了想在院子里散散气,慢慢自回酒席。
  狄公完事出了茅厕,乘着月色摸索着转过小院,沿来时那条走廊往回走。突然他看见前面有一扇圆洞门。信步出了这圆洞门,却见是一个花园,四周竖起着一排木栅;木栅前高大的树木被沉重的积雪压得弯下了枝条。——来时他并未经过这个花园,他明白自己走错了路。月色皎洁,他索性独个慢慢走走,乘便也可舒散舒散喉咙间的腥膻。
  这时一阵冷风吹来,花园里的树木飒飒乱响,狄公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怖。他听到风声里似有“呜呜”的鬼哭声,鼻子也似乎闻到有血腥之味。他猛见花园墙角堆起一个大雪人,活像是一个和尚盘着腿在那里坐禅。那雪人的一对眼睛没有插上木炭,两个空窟窿瞅着狄公正咧着嘴傻笑。
  狄公心中好一阵不安,只觉昏沉沉神情恍惚,他疑心自己得了病,或是烈性土酒吃坏了肚子。他蹒珊着循原路摸索着回酒席,刚拐到走廊尽头,见一个侍仆正打着灯笼向走廊寻来。
  侍仆搀扶着狄公重新走上平台,朱达元见状忙问:“老爷为何脸色难看?”
  “大概是感了点风寒,无甚大事。噢,朱员外你后花园里那个雪人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朱达元哈哈大笑,说道:“那雪人是我习射的靶垛,一天不知要吃我多少支箭,老爷倒被它吓了?来,我再敬你一杯酒暖暖身子,驱了寒气,再发一身热汗便好了。”
  正说话间,一个侍仆引着衙里巡官来酒席上见狄公。巡官见了狄公忙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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