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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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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亮道:“白云寺在东门外河湾口佛趾山下,我们此去千万不可惊动寺僧。后殿的围墙依着一个山坡,山坡上一片茂密的野树林,很是隐蔽。我们可以放船渡过河去,从那围墙翻越进寺,正是后股,省去许多枝节。——老爷最嫌憎的便是官府里的刑事公案被和尚晓得,必无好处。”
  说话间四人乔装打扮一番乘着月色悄悄开了后衙角门,溜出衙府,直奔河岸口,向老艄公租了一条小船,马荣把定双桨——他在江淮的水乡泽国长大,极好水性,摆弄起这船艇如同把玩刀枪棍棒一般,十分应手——狄公将地图摊在双膝前,指点方向。
  小船很快划到东门外河湾口对面的小山岗,找了一处隐蔽的柳荫里系泊定,四人便跳上了岸。翻过岗脊便是白云寺后那片山坡了。山坡上野树林果然郁郁葱葱,十分茂密。狄公大喜,四个人很快穿下山坡潜到了白云寺后墙下——墙约莫五、六尺高,两人一叠架便可翻越。
  乔泰蹲下,马荣跳上他的背脊,两手抓定墙头,一耸身便越入墙里,凌空跳下。——墙里正好是一片矮草丛,十分松软。洪亮跳下墙时,马荣里面双手托定,狄公骑在墙头,伸手接应乔泰。乔泰猿臂搭上狄公手腕,飞腾而上——不一刻四人便蹑进了白云寺的后殿。
  后殿内原先供有伽蓝神,因为暂厝棺木,故一向无人看守,十分荒败。殿正中挂一盏长明灯,高高的神龛积满了蜘蛛网,长久没有上过香火了,供案上下蝙蝠屎、狸牲迹清楚可见。大殿前一横排列十来口黑漆大棺木,有的已经腐朽,棺盖破裂,景象阴森可怕。
  狄公摸出撇火石,点亮了一支小蜡烛,排头—一辨认棺木上的描金字迹。他终于在第四口棺木前停下,棺盖上只草草加了六颗长钉。狄公命马荣、乔泰起了长钉,将棺盖搬下。
  马荣、乔泰虽是英雄豪壮,武艺过人,但却十分惧怕鬼神又信灵魂作祟之说,平昔见了腐尸、棺木,躲避唯恐不及。今日却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好在狄公、洪亮都在身旁,故总算略略有了勇气。两人撬开了棺盖,用双手托定,轻轻放下到地上。棺内升起一股腥恶的尸臭,羼合着石灰气味令人作呕。两人掩鼻而退,不敢向棺里多看一眼。一狄公举烛向格内一照,不觉倒抽了口冷气。棺内躺着的王立德果然与他在后衙宅邸遇见的鬼魂一个模样:头上无冠带,花白头发披散在瘦削的面颊上,尤其令人怵目的是死者友颊上正有一块铜钱般大小的黑斑记。
  宅邸花园中遇见的果然是王立德的阴魂:汪堂官、唐主簿日前所见想来也不假。狄公忽觉头晕目眩,心悸怔忡,忙吹熄了蜡烛,吩咐乔泰、马荣两人赶紧将棺盖盖了,重新钉合。
  四人离了白云寺后殿。重新翻出围墙,循原路回到山脚边。柳荫里寻着了那只小船,解缆启桨,仓皇返回。
  第八章
  天一亮早行升堂。门子来报唐主簿告假,又说范仲至今未来衙里签到,想来是人还未回蓬莱。狄公答道“知道了”,问堂下可有人鸣冤投诉,拟欲退堂。
  话未落音,一个五十岁光景的人一瘸一拐,两手各持着一根细竹杖走上堂来,费力地双膝跪下。狄公见那人相貌堂皇,衣饰考究,猜是乡宦士绅之流。
  “小民顾孟平叩见青天大老爷。”
  狄公知道顾孟平是蓬莱的大船主,与叶守本两个合称是船舶营造业之鼎鼐,执蓬莱百工产业之牛耳。——这两日狄分已细细将蓬莱的户册,尤其是上流的乡宦士绅、工商业主的花名档案看得烂熟。
  “顾先生亲来衙门有何禀报?”狄公和蔼地问。
  “贱荆曹氏归宁后久不见回家宅,小民恐生意外,故冒昧来衙门申报,仰乞衙上协助小民寻找。”
  狄公憬悟,想起了马荣昨夜禀报之事。
  “顾孟平,夫人可是坐轿去来的?”狄公忙问。
  “不,不,贱荆坐的是一匹骟马,并未坐轿。”顾孟平不明白狄公问话之意。
  狄公点了点头,乃道。“你且将前后始末细说一遍。”
  顾孟平禀道:“贱荆娘家不远,正在西门外的石碑村,岳丈便是县学的博士曹鹤仙先生。贱荆归宁后,理应是本月十四日离家回城,可是直至昨夜尚不见她回来。小民不由心焦,便派我的经纪人金昌去西门外曹家打听。小民那岳丈却道贱荆正是十四日离家回府的,他的胞弟曹文还将她送到大路口官道上。那官道直通县城的西门。”
  顾孟平拭了拭额上汗,继续道:“金昌回来时又在那官道上下询问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说见着有单身骑马的妇人。——小民年逾半百,膝下无子,与曹氏新婚尚未半月。伏望老爷慈悲为怀,图貌布告,全力寻找,以解小民倒悬之急。”说着恭敬呈上手折,上面书明曹氏衣裙眼饰详情及坐骑骟马的脸额上有一块白斑。
  狄公接过手折仔细看了,问道:“夫人回城里时身上可携带有金银珠宝或什么值钱的东西。”
  “听老岳丈说,贱荆离家时并没携有钱银,只手上挽一个竹篮,篮内装着应时糕饼。”顾孟平哭丧着脸。
  狄公沉吟半晌,乃道:“你且下堂去,将那个金昌唤来衙门问话。本县得到夫人信息即会派人通报,顾先生尽可放心。”
  顾孟平叩头谢恩,退下堂去。狄公拍惊堂木,吩咐退堂。
  狄公刚转进二衙里厅,门子来报:船业主叶守本求见老爷。狄公转脸对洪参军道,“金昌来时,将他的回话全数记录备案。我去见了叶守本即来听信。”
  叶守本已在外厅槛下等候。狄公迎将出来,见叶守本相貌丰伟,体魄壮硕,心中先三分欢喜,问道:“不知叶先生有何事禀告,快进来厅堂叙话”。说着引叶守本进了厅堂分宾主坐了,侍役敬茶。
  叶守本慌急道:“小民只因经营船舶建造,故日常在河湾海口间行动。近见番客的货船深夜凌晨来往频繁,与往昔不大一样。有时船舶虽挂番邦旗号,舷桅边则站的是我大唐人物,私下便起疑心。故尔冒昧来衙门提醒老爷一声,恐有违禁私运下海的勾当。”
  狄公默然,心中犯疑。——海口查禁照例是炮台军镇的事,他不便越俎。但事关国家海防禁例,朝廷有明典,身为朝廷官员,岂可坐视不问。乃决定造访炮台镇将方明廉,通报此事。又命叶守本务必查访明白,拿获真凭实据,官衙便可说话。叶守本谢过,欲待告辞,狄公忽想到早间顾曹氏的事,顺便问道:“叶先生可知道顾孟平夫人曹氏之事、一适才早衙,他来申报曹氏前日在西门外走失了,至今未获音信。”“叶守本漠然道:”小民不知。——恕小民直说,他两个本不该攀配。“
  狄公忙问:“这话怎讲?听顾孟平说,他们结缡尚未满半月。”
  “老爷既然垂问,小民也照理直说了。曹鹤伯与小民也可算是深交了,我们两个都竭力排佛、最忌恨那等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的僧尼,视为身之赘疣,国之蠹虫。那顾先生却是白云寺最大的施主,平日里敬香礼佛,也极虔诚,与曹先生过去也多龃龉。可是三个月前顾孟平发妻仙逝,曹先生却答应将女儿曹英许配与他,那曹英小姐才十九岁,而顾孟平都已年过四十,小民久为之嗟叹,原以为曹先生会将曹英小姐许与我那犬子的。——如此婚配本有些蹊跷,想来那曹英小姐哪里会心甘情愿哩。”
  “狄公点头频频。又问:”听说你的经纪人卜凯是个放浪形骸的白发狂童,这话可是当真?“
  叶守本笑道:“老爷初到,莫非已经认识他了?他平生只爱两物,一是酒,二是诗,时常烂醉如泥。口中还狂呓作歌。那三瓦两舍、花街柳巷也如同是他的家宅一般进出。老大不识廉耻,倒真有几分怪癖邪兴。”
  狄公惊道:“如此僻邪之人,先生又为何抬举重用?”
  叶守本又笑:“说来也作怪,这卜凯虽如此放浪狂僻,却是一个理财的圣手。大醉里盘帐核数,从无半点差错,但凡钱财帐务之事,一经他手,无不井井有序,清楚明白。有时他还一手拈着酒盅,一手拨打算盘,十分得趣。——雇聘了他,胜似二十个帐房老先生,故尔也随他一味荒唐放纵,不去管束。我这船坞业务,他非但不误半点,不亏分文,却大有蒸蒸日上之势,正赖了他的本事哩。——小民心中十二分敬佩,老爷千万不可小觑了他。”
  狄公听了这一番言语,心中不免几分诧异。这个卜凯料非凡物,莫非故作狂态,别有所图。“以后得留心此人消息,暗里窥察。
  叶守本见狄公神色,又续道:“不过,他亦有两件事不顺我眼,一来他也好佛,时常去自云寺与那里的和尚们厮混;二来他与顾孟平的经纪人金昌十分投契,两个多有酒色往来。——当然金昌远不是卜凯对手,故顾孟平对卜凯也忌恨得牙痒痒,总疑心是卜凯从金昌的嘴里套了许多机密去。”
  狄公道:“这人倒也有趣,哪日叫他来衙门走一遭,我这里正有一本没来头的帐册,天书符箓一般,没法弄懂,还想请卜凯来辨认一番。”
  “这个好说。明后日我便叫他来衙门见老爷,想来弄通那帐册必无疑难。”
  叶守本起身告辞,狄公送到外厅门首,正遇乔泰、马荣进来。
  乔泰禀道:“我们今一早就循昨夜的原路到了那河岸边,沿途问了许多街坊人家,并不知有人坐轿落水之事。找了那里的里甲一问,也没听说有浮尸发现。莫非是死尸沉了底?我与马荣下河去掏摸了半日,也一无所获。如今想来恐是昨夜我们眼看花了,再说,雾也太大。”
  狄公点头道:“我们快去内衙吧,那个叫金昌的人正在那里等我哩。”说着引了乔泰、马荣转去内衙书斋,一路又将顾孟平妻曹氏走失之事简略地告知了他们。
  洪参军见狄公进来书斋,忙将金昌引见。金昌三十上下年纪,眉目清秀,仪态大方。金昌的母亲是番商的女儿,他从小又生在番仁里,故通晓番语。顾孟平的船舶生意做到了西洋、南洋,许多与番客的商务往来全依仗了金昌这个通译。这时洪参军已将他的回话全数记录在一个簿册里。
  狄公草草地翻阅了几页簿册,低头沉思半晌,忽然问洪参军:“街里的范仲可是十四日离开他的田庄回蓬莱的?”
  洪参军答道:“正是,老爷。范仲的佃户说,范仲十四日午膳后带了仆人吴山离开田庄回城。”
  狄公又道:“范仲田庄与曹鹤仙家为邻,范仲与曹英小姐会不会在官道口逢遇。——金先生可知道他们两个曾否相识。”
  金昌犹豫了一下,答曰:“他两个曾否相识,小人不敢妄猜,但范的田庄与曹家既是近邻,想来曹太太做姑娘时必是见到过范相公的。”
  狄公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金昌可以回去了,他的话语留下来慢慢再析议。
  金昌走后,马荣抢道:“这曹小姐必是追随范仲私奔无疑了。两个从小认识,青梅竹马,又是同在一天失踪。曹小姐嫁顾孟平本非情愿,故借归宁之机,脱身而去。”
  洪参军摇头道:“他两个并辔而行,青天白日淫奔,岂不招惹人目?官道上巡丁往来,岂又没发现的?官道上下的人家都打问遍了,谁也没见着他们的影子。再说,还有一个叫吴山的仆从跟随着呢,如何瞒遮得过。”
  乔泰低头看了半日地图,乃道:“这官道岔口处有条小路,路边松林间有座荒废的古庙。曹氏和范仲都在这一带消失踪影,会不会与这古庙有些关联。”
  狄公喜道:“乔泰之言有理,我们就去范仲田庄,曹鹤仙家勘问时顺路亦到那古庙看一番。”
  第九章
  出了城西门没五里地便见一片旖旎春光,繁花生树,斑鸠啼飞,麦田如茵,碧渠潺潺。农夫们正在田里忙碌,官道上下并无一个闲人。狄公率四名街役从官道上飞驰而过,没半个时辰,便到了范仲的田庄。
  田庄外有一栋茅屋,狄公下马令四名衙役在路口待命,他带了洪亮、乔泰。马荣三人去那茅屋敲门。
  敲了半日,没人答应,马荣性起一脚踢开了柴门。屋里堆起高高的柴禾,搁放着一排农具,并不见有人。马荣正欲将柴门重新关合,狄公从柴禾堆边捡起一方香罗手帕,手帕上的花卉绣得十分精致。
  “这方罗帕恐不是农家村妇所有。”狄公自语,一边小心纳入衣袖。
  四人沿脚下一条曲曲弯弯的烂泥路进人田庄。田头一个村姑神色慌张地望着这些个衙门里的老爷,花布头巾半遮了一张黝黑的俊脸。
  农舍里的佃户老远见衙门里来人,慌忙撇了手中正在磨拭的镰刀,迎上前来。
  洪亮道:“这位是新任县令狄老爷,有话问你。你叫什么名儿?”
  那佃户小声答道:“小人叫裴九,是范二爷家的佃客,看守着这一片田庄,按时纳租。那边那姑娘是小人的女儿,名叫淑娘,在家烧汤煮饭,料理家务。”
  狄公道:“你一人种这么多田地,忙得过来?”
  “农忙时也请个把帮工,平日里都是小人一个耕种。”
  洪亮问:“你的东家范仲是哪一天来田庄,哪一天离开的。”
  裴九答:“东家范二爷十四日一早来这里,当日午后便离去了。这事小人记得清爽,街里已有人来问过,小人也是照实说的。”说完,低倒了眼皮不吭一声。
  狄公见他神色不安,眸子发毛,厉声道:“抬头看着本官!我再问你一句,那妇人可是也走了?!”
  裴九大惊失色:“那妇人……那妇人……小人可没见着那妇人。”
  狄公道:“再不实说,押去县里大牢关了!”
  裴九叩头及地,泪流满面,哀声道:“小人哪里敢欺瞒老爷?小人实是没见着那妇人。”
  “那妇人怎样了?”
  “她……她被人杀了!”裴九终于吐了实。又哭道:“老爷高高在上,这可不是小人干的”。
  狄公暗惊:“你莫要惊慌,这妇人是如何被人杀害的,你且将这事经过细细讲来,不得有半点遮瞒。”
  裴九哽噎半晌,方定了神志,乃说道,“那日范二爷没走多时,他的仆人吴山牵了三匹马又回来田庄,说是范二爷要与太太在田庄歇夜。小人心中犯疑,如何忽的又冒出个太太来?口里不敢问,只害怕范二爷催租,哪敢不应承?忙将东家的房间洒扫了,铺了新浆洗的衾枕床褥,又安顿了吴山,牵过三匹马去厩栏里喂饱了麸料,便自个回房中去睡了。
  “半夜忽听得有马嘶声,我不放心,提了灯火去厩栏里一照,果然那三匹马不见了。我赶紧去叫吴山,谁知吴山已不在,被褥尚有热气。我抬头见东家卧房还亮着灯光,便想去报告。急行到卧房窗前,却见窗槅大开,范二爷与一妇人在床上睡熟了。及再细看,床上地上全是鲜血,床脚边竟撇下了小人用的那柄镰刀,刀刃上也血迹斑斑。小人一时吓破了胆,心想必是吴山这贼囚根子盗马杀人,劫去钱财。——记得吴山牵马来时,马背上还有一个朱漆小皮箱,那是东家平昔收帐时用的,如今也被吴山那厮盗窃去了。”
  狄公四人竖直了耳朵,一个个瞠目结舌,屏住了呼吸。
  “小人怕诬为谋财害命,又不认字,哪里敢去衙门投状?千不合,万不合,糊涂油蒙了心,做了一桩蠢事,小人从谷仓里找来了一辆小车,推到窗下,自个儿爬进窗去,将两具尸身抱了出来,放倒在小车上,偷偷载去田庄外的桑园里。慌忙中却又忘了带铲锹,没法挖穴埋葬。只得将两具尸身胡乱藏到树丛深处,心想等明日一早带了家什去桑园,再行埋葬。但是,但是,待我第二日一早带了铲锹赶到桑园时两具尸身竟不见了。我在那树丛深处找了半日,只见着几滴血迹,心中大惊,必是有人发见了尸身抬去衙门报官了。
  “我又赶回家中,匆匆将东家房间洗扫了一遍,见有血迹的东西全数藏到谷仓的地窖里。又叮咛淑娘道。但有官府来人问起,一概推说不知,只称是范二爷主仆两人早已回去城里。——老爷,小人所言,句句是实,万望老爷审情开恩,饶过小人糊涂一回。等捉拿到那吴山,小人的过失也使洗刷得清了。”
  狄公长长吁了一气,乃道:“裴九,你此刻即引我们去那桑园查看。”
  裴九又连连叩了几个响头才从地上爬起,抹了一把鼻涕,引狄公去桑园。
  狄公忽然想到什么,又问:“裴九,你可记得吴山牵来的三匹马中有没有一匹骟马?”
  “有,有,那匹骟马不仅形体矮小,小人还记得额面上有一块白斑,十分显目。”
  狄公点点头,示意裴九快走。
  桑园在田庄西隅,连着石碑村,如今正柔条袅袅,桑叶蓁蓁。裴九指着一处低矮的树丛道:“小人将那两具尸身即抛闪在那下面。”
  狄公俯身细细察着了那树丛,又用手抓起几片枝叶。枝叶上果然溅有几星黑点,便命乔泰,马荣两人在四周搜索,寻找可疑的松土。
  没一刻,乔泰来报,桑园中央有一片新土,上面并无树木杂草,恐是歹人埋尸处。狄公赶到,仔细视察了,使命开掘。一手又抢过马荣手中的铁锹交于裴九:“你来挖!”
  裴九接过铁锹,狠命向那片新土翻掘起来,不十来锹便见浅坑里合复着一具男尸。乔泰、马荣攘袖将尸身拖拽出来,一看却是一个剃了精光葫芦的老人,只穿着内衣裤。洪亮细看了那尸身,见额头上有香洞,叫道。“原是一个和尚。”
  “再往下挖!”狄公大声命令。
  裴九向掌心吐了口水。抡起家什又狠命地刨了几下,扔了锹道:“这乃是范二爷的尸身了。”
  土坑里果然又出露一具男尸,全身一片黑粘糊涂的血污,头颅几乎折断了下来……挂垂在肩头上。
  “再将那妇人的尸身挖出来!”狄公气急败坏。
  裴九一面用力挖掘,心中也惊疑不已——如何忽的冒出了一个和尚的尸身来。更令他诧异的还是妇人的尸身始终没见着。土坑已经挖了五六尺深,下面已碰着坚硬的石头了。裴九狐疑满腹,转过身来哭丧着脸,怔怔地望着狄公。
  “裴九,你须从实招来,你究竟将范太太的尸身藏匿到哪里去了?”
  “老爷,小人实是没藏匿那妇人,更没见着过这和尚。——这事蹊跷,小人肚内也怪异,如何那妇人竟变作了这和尚。”
  洪参军小声道:“老爷,我见那和尚浑身上下并无血痕刀伤,这事还待国行里去细细商讨。”
  狄公颔首,又问裴九:“你见着的那范太太是什么模样?”
  裴九叩头答:“回老爷问话,小人并未见着范太太相貌,早先也没听说有个范太太,待半夜发现她被杀时又一脸是血。”
  狄公命马荣速去路口唤来衙役,将这两具尸体措去县衙收厝验检。乔泰留此等候,等会齐了一并押裴九四衙里关了。他此刻即同洪亮去察看杀人现场并审问裴九的女儿淑娘。
  狄公刚走出桑园,远远见一美髯老者站在垄岗上向这头看觑。
  回进田庄,狄公命洪亮去将淑娘寻来,自己则径直去范仲卧房勘查。
  卧房并不大,简朴无饰,几样家具都是手工打制的旧款式,木料也是田庄现成的。狄公细细察看起那张大床,床沿的木架果有一道深刻的刀痕,地下还散了好几片细屑,隐隐还可见有几星血迹。突然他发现靠窗的地下有一柄粗陋的骨制头梳。狄公俯身拾了起来,小心纳入衣袖。
  洪参军将淑娘叫到了卧房门口。狄公踱了出来,细看了淑娘一眼,问道:“你看见范二爷的太太了吗?”
  “看见了。”淑娘回话倒也干净,不卑不亢。
  “她没与你讲几句话么?”狄公还是和颜悦色。
  “她看都没看奴家一眼,坐在哪里如泥塑木雕一样。”
  “我再问你,你们田庄那头的曹老先生你可曾见过?”
  “见过。”
  “他的女儿曹小姐你见过没有,名字叫曹英。”
  “没见过。听说曹先生是有个女儿,脾气很好。他还有一个儿子,倒是见过,隔着田岗远远望见的。”
  狄公点点头:“淑娘,此刻你即陪我们去那头曹先生家里。曹家出来后随我们去县衙住几日,这里出了人命案子,只得委屈你们父女俩在县衙耽搁几日。”
  第十章
  曹家宅院在石碑村东头,与范家田庄毗邻,两下鸡犬相闻,炊烟互招,但老死不相往来。难怪淑娘从没见过曹英。
  淑娘引路到了曹家宅院的大门口,狄公吩咐洪亮与淑娘就在大门口等候,他独个去见曹鸿仙。
  曹鸿仙闻童子报,说是县令狄老爷枉车过访,急忙正了衣冠迎出院来。狄公一见,果然正是适才站在桑园外垄岗上的那个美髯老者。
  叙礼毕,曹鹤仙引狄公上来竹楼小轩叙坐。狄公发现这竹楼的窗口可以俯瞰官道口小路边的那座古庙。可借古庙四周一片蓊翳林木,只远远看清一截残破的红墙和翘起的檐角。童子恭敬献茶,狄公呷了一口,只觉香冽清脾,不觉精神一爽。
  “狄老爷亲顾寒宅,不知有何垂教。”曹鹤仙慢慢捻着颌下的银须。
  “曹先生是县学的博士,本官下车伊始,理应拜谒斯文,崇隆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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