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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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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形体颀长,婷婷如玉树,身披道姑的玄袍,头上包裹着大幅羽巾,遮去了半边脸面,只露出那对红丝布满的眼睛,似有一团怒火放出。
  马荣不觉看呆,心中纳罕。路上一顶大轿吆喝横过,那女子倏忽不见了影踪。
  “右边折入便是孔庙后街了,那骨董铺就在街心中。”狄公说道。他忽见马荣木然站定路边,神色迷惑。
  “马荣,你看见什么了?”
  “老爷,有一个女子老远瞅定我们,一对眼睛直欲喷出火来,端的令人生疑。”
  狄公四处一望,笑叱道:“休要疑神吓鬼的!恐是你自己见了女子,眼睛喷出火来了。”
  马荣待要分辩,见已到了那骨董铺门首。狄公推门而入,柜台后一个面目清癯的老掌柜笑盈盈迎上前来。
  “客官可是要为太太办一二件金银首饰,玉器簪镯。”说着手中早已托出一个莹润透剔的碧玉盘,盘内金银钏镯。珍珠项链、耳坠指环烁灼闪光,夺人眼目。——再看柜橱内却都是一些黯淡无光的古旧瓷瓶。宝鼎香炉;墙上一幅幅名人字画,地下一尊尊土偶木雕。——原来这店掌柜还是以鬻卖金银玉器为大宗。
  狄公选了一对细琢成梅花枝形状的红玉手镯。——镯上系着一小字片标有价目:二十两银子。
  狄公付了银子,笑问道:“掌柜的可记得我?今日一早我已来过贵号,选买了一个紫檀木盒,盒盖上镶有一块白玉的‘寿’字。”
  老掌柜眯了眯眼睛,细认了一下,呵呵笑了:“正是,正是,莫非那木盒不称太太意,欲来退回。”
  “不,只想打问一下那木盒来历,那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佳构。我收藏时总想注上它的来历,譬如出于哪朝名工巧匠之手。”
  老掌柜眨了眨眼,又搔了搔头:“罢,罢,客官还有这等雅兴?这木盒出于哪代名工之手,在下委实不知,只知值钱便收进了。待我去查阅一下账簿,那上面我都清楚记载了出入账目的详备。”说着去银柜抽屉里拣出一本厚厚的簿册,逐页翻阅。
  “有了,有了。客官,那紫檀木盒系三个月前从李珂先生手中购得,与一篮破旧古玩一并购进。客官可去找那李珂先生问端绪。”
  “李珂是何人?何等营生?”狄公急问。
  “嘿嘿,那李珂是一个行止怪癖的丹青手,画得一手好山水哩。可惜命运乖蹇,无人赏识。到如今还蜗居倦曲在一个小破屋里,门可罗雀,鬼都羞于登门。”
  “这李珂现居何处?”狄公问。
  “他那小破屋便在鼓楼下横街内,肮脏不堪,客官倒有兴味与他交识?不妨告诉客官,那李珂的胞兄叫李玫的,正经是个家私万贯的阔爷,东城开着爿金银首饰号,清一色的金器、银器、珍珠宝石。敝号比起他来真所谓小巫见了大巫,只一堆旧破烂,值几个钱?客官见了他时,认个朋友,才有意思哩。”
  狄公不解道:“李玫既是位阔爷,如何他的兄弟李珂却贫寒落拓。”
  老掌柜叹道:“孝悌,孝悌,李珂他最不看重一个‘悌’字,向来不知敬重兄长,行止狂僻,气格乖戾。日子长了,兄弟间自然视同陌路。”
  狄公点点头,将玉镯仔细包裹了纳入衣袖,辞谢掌柜走出骨董铺。
  “马荣,这里离鼓楼甚近,我们何不乘此去拜访一下那个李珂呢?”
  马荣答应,跟随狄公转去鼓楼。
  鼓楼后背果有一条横街,在街口狄公问清了门户,很快便找到了李珂居住的那幢破旧不堪的小屋。
  狄公在木板门上扣了半日,总算开了,见是一个睡眼惺松、衣衫不整的高个男子。干瘦的脸颊上杂乱地长着几撮黑脏胡子,一件破旧的长袍上粘满了颜色污斑。
  “你们是谁?如何贸然闯来寒舍。”
  李珂惊惶地望着狄公、马荣,一对眼睛闪焰不定,满腔疑惧和敌意。
  “足下便是李珂先生吗?”狄公揖礼。
  李珂木然点了点头。
  “县令狄老爷亲驾过访,还不知礼?”马荣忍不住开腔了。
  李珂心中一震,畏忌地瞅了狄公一眼,慌忙躬身还礼,一面吐出几个字来:“小人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听说李先生丹青高手,卓有造诣。本县最是喜爱山水字画,今日偶尔路过,顺便拜谒崇阶,以慰渴望。”
  李珂尴尬道:“小人雇的帮佣这两日不在,屋里杂乱一片,不堪狄老爷驻息。”
  “无妨,无妨。”狄公笑道,一面踱入内房,自往画桌边一把交椅上坐了,欣赏起桌上的画具来。
  笔筒中的笔尖都已干裂,洗子内无滴水,石砚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土。一大幅绢帛摊在桌面上,却搁着腌菜和碗瓢。狄公不由紧蹙双眉,摇头叹息。
  墙上的画轴,“山水”不多,秦关汉月,瀚海砂碛,长河驼影,伽蓝风日,大凡高韵神秀,极有风骨。其余皆是佛画,多以佛典故事为题,有的还杂以异教邪神,龇牙咧嘴,形态怪诞。——这兰坊城五胡杂居,九教并兴,淫祝滥祭盛行。神象圣座,名目繁多,辅以彩施金妆,撩乱人目。——一面观赏,狄公忍不住喟叹频频,心中恼怒。
  “李先生是画山水的名手,如何笔下这许多异端邪神,污人眼目。”
  李珂眼睛一眨,小声答道:“回复老爷,此地的人,出门便见山水,终岁相厮守者也是山水。这穷山恶水,又有何起解?你再画得形态逼真,为印印泥,谁人赏知?倒是那些佛画卖得出手哩。”
  狄公点点头:“本县这就向足下订购一幅中堂大山水,画得佳时,出十两银子,足下意内如何?我再将你遍荐于名贤巨宦、墨人骚客,让他们也来买你的山水。——只一桩,以后再不要画那等异教邪神了,归宗尧舜文武、周公孔孟才是我们的正道。”
  李珂不禁跪下,磕头称谢。
  “李先生起来,你认识这木盒吗?”狄公从袖中将出那口紫檀木盒,放在桌上,一面细看李珂的脸色。
  李珂十分惊讶,心中狐疑:“老爷,这木盒小人从未见过……老爷如何想着要小人验认这木盒来。”
  狄公用手拭了拭那方白玉的‘寿’字,只不言语。
  李珂平静道:“这种木盒骨董铺里或可买到。漫说小人没钱,即便有钱,也不买它。”
  狄公将木盒纳入衣袖,微微一笑,又似漫不经心问道:“令兄长李玫可曾买过你的字画。”
  李珂阴沉了脸:“家兄是个经纪人,坐贾行商,只知赚钱,与这笔墨丹青丝毫无缘。又每每轻觑小人,故长久时不曾过往。”
  狄公正色道:“本县猜来,足下中馈尚虚,孤身一人幽栖于此。噢,足下适才说雇了一名佣工,相帮料理生计。”
  李珂脸上闪过一丝阴霾:“老爷,小人早就设誓,终身不娶,唯以笔墨纸砚为伴。小人那帮佣杨茂德也只是服侍铺纸研墨。裱褙度藏诸杂事,可惜老爷今日没见着他。他手脚伶俐,肚内尚有许多文墨哩。哎哟,惭愧,惭愧,茶水尚未与老爷敬一盅哩。”说着起身寻茶壶。
  狄公道:“本县告辞了,此刻正等着我早衙理事哩。拜托的中堂山水,勿忘了便是。”一边站起身来拱手退出内房。
  李珂一直送到门口。
  转出横街,马荣便骂:“李珂这厮当老爷的面信口扯谎。那老掌柜的账簿上注得清楚,李珂竟不肯承当,花言巧语糊弄。看来这木盒蹊跷,正须在李珂身上问破哩。”
  狄公点点头:“此刻我先回县衙,你可在这左右街坊间询问李珂的行止。顺便也问问那个杨茂德的去踪,李珂不是说,他有两日没有回来了。”
  马荣答应,心中便打草稿。
  狄公走后,马荣四面周围一转,见横街角首摆着个裁缝摊,凉棚下一个五十开外的胖女人正在剪裁一幅素绸。马荣笑吟吟凑上前去:“老人家好生意哩,恁的勤快,又占得方好地皮。”
  胖裁缝抬头见马荣装扮,威武十分,不敢怠慢,遂应道:“承客官称奖,可这生意却清淡哩,哪里是好地皮?”
  “那边对门里都居住着没婆娘的光棍,这制衣裁帽的,还不是求你。”
  胖裁缝鼻孔里嗤了一声:“客官指的莫不是那个画画的穷酸,一个铜钱买饽饽,方孔里还要照几照哩。屁股露在外面招风儿也不肯买一条裤子穿,哪能赚到他的钱?他那个仆人更是个无赖泼皮,狐朋狗友一帮,愉摸嫖赌,哪般不来?这半边街坊都躲他们哩。”
  “这李珂的贫困十分,那杨茂德行止邪辟,如何勾搭作一处,成了主仆俩。”马荣疑惑。
  女裁缝狡黠一笑:“天知道他两个是如何勾搭作一块的。哼,这半边街坊几番见到那个木板屋,深更半夜有女人进出,这行止如同猪狗一般,真是玷污了这一条横街的名声。那日我都要迁挪别处去了,亏客官还说是好地皮哩。”
  马荣听得仔细,讪讪谢过,唱个肥喏,自顾摇摆而去。
  第四章
  马荣赶回县衙,狄公乌帽皂靴齐整正要升堂。洪参军扯定狄公身上一领水绿软缎官袍用力抖直,轻轻抚平襞折。马荣忙将如何与胖裁缝一番对话禀述一遍。
  狄公道:“洪亮,你且将县署档卷中有关失踪报官的载录说来听听。”
  洪参军道:“按档卷注录,去年辛巳九月有两人失踪。九月初四,有一马贩子来报官道他女儿失踪。可是十二月他女儿便牵着一条汉子,怀抱一个婴孩回家来了。九月初九,又有报金匠米大郎初六离家,三日不见返回。——只没见到有白玉失踪的记载。”
  狄公问:“那马贩子的女儿回家后,没再起风波吧?”
  “马贩子抱着外孙亲自来衙门销号,一家和和睦睦的,十分融洽哩。”
  “那米大郎后来回家了没有?”
  “再无下文。”洪参军答。
  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狄公转出正堂。八名衙役早两边站定,虎视鹰睨一般。
  大堂两庑外只十来个闲人等着听审看热闹。
  狄公环视堂下,发了令签,传案犯阿牛。
  瞬刻阿牛押到,跪在大堂下。狄公命方校尉先将阿牛犯案行状禀过一遍。
  方校尉上前禀道:“昨夜,案犯阿牛与泼皮沈三在东城马侯酒店一起吃酒赌钱。沈三指责阿牛掷骰子做手脚,致起争吵,继以斗殴。后经众人劝解,悻悻离店,扬言去城外紫光寺决雌雄。日落时分东门守卒见他两个吵骂出城,一路径去紫光寺。
  “今日一早,孟猎户来衙门报案道,他在紫光寺歇脚时、发现大殿供桌前横倒一具死尸。卑职闻报,随即率番役赶到紫光寺。见死者的脑壳已被剁下,滚在尸身旁的血泊里,卑职一看,被害的果是沈三,杀人凶器即是庙中祭器的神斧。卑职立即搜查庙宇,正见阿牛在偏殿前花坛的一株白果树下酣睡。他身上血迹斑斑,被当场擒获。——此刻马侯酒店的掌柜及几位酒客都已传到堂前,听候作证。”
  狄公听罢方校尉叙述,点了点头,开言道:“让本堂看看那杀人凶器。”
  马荣打开方校尉递上的油纸包,见是一曲柄利刃大斧,斧背上还刻着一个神祗的头,斧刃寒光闪闪,沾着几星干血。
  方校尉道:“禀老爷,那紫光寺当年查封时,并未细检,东殿壁龛内至今还藏着两柄这样的神斧和两支方天神戟。——这斧戟原是斩妖镇鬼的利器,一向无人启动。即使是常年栖息在这庙中的无赖泼皮流民也不敢偷盗,恐有灾异降身。谁知这阿牛竟胆大包天,用以杀人,竟还剁下沈三的头颅。”
  马荣不禁叹道:“泼皮无赖斗殴,致使动这等曲柄神斧,实也罕见。”
  狄公抚须沉吟,又问:“这沈三兰坊可有家小?”
  方校尉答:“沈三孤身一人,并无妻小,平昔就住在那废弃的紫光寺里。听说且末镇尚有他的一个兄弟,名沈五,也是个鸡鸣狗盗的行货,曾被军镇拘押过。”
  狄公回头问阿牛:“昨夜之事,你当着本堂细述一遍来,倘有遮瞒,仔细皮肉。”
  阿牛抬起头来,懵懵地望着狄公:“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哪!小人与沈三可算得是至交了,如何会平日杀他。”
  “你两个在马侯酒店斗殴时便扬言要去紫光寺里决死斗,这可是实?”
  “这话小人不抵赖!小人与沈三虽是至交,但吵骂斗架却是常事。有时为了研磨时辰,有时为了脸面风光。昨日酒店里掷骰子时沈三指我弄手脚,小人赌时,最善使弄手脚,沈三闲常也便以捉破机关为嬉,其实是我两个闹着玩的,图个有趣,助发兴头。——小人如何会起歹念坏他性命?小人鸡都不敢杀。”
  狄公拍了一下惊堂木:“阿牛你休得刁顽,伶牙俐齿,搪塞本县,几时编派得如此一通花言巧语。”
  “小人句句是实,不敢欺心,随大老爷查访。”阿牛咬牙道。
  “本堂再问你,你两个出了酒店又如何了?须从实招来!”
  阿牛大汗淋漓,小声答道:“离了酒店,我们两个便出东门回紫光寺了。”
  狄公见他不作声了,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到了紫光寺又如何?”
  阿牛寒颤兢兢:“到了紫光寺沈三爬上供桌便一头睡了,小人也去花坛边依靠一株树木打盹。疲累了一天,又多灌了些黄汤,小人很快便睡熟了。梦中忽被这位爷踢醒,道小人犯了杀人的罪名,不由分说便将小人拘套了来衙门。”
  狄公又问:“庙中还有别人过夜么?”
  “昨夜小人与沈三外再无别人。”
  狄公命阿牛跪过一边,转向仵作:“递上沈三的尸格,你对沈三的尸身有何话要说。”
  许作恭敬呈上验尸格目,禀道:“沈三尸身上一无斗殴致伤之痕,沈三是个无赖泼皮,惯善厮斗,如何干净束手待毙?再,凶手又为何要剁下他头颅来?——使气失手也不过一斧致命而已,却费如许手脚。”
  狄公微微一震,点头频频,遂道:“待本堂亲自验看过尸身再行判断。来人,将阿牛押下大牢监候。退堂!”
  第五章
  狄公、洪亮、马荣三人来到后衙偏厅,沈三的尸身暂厝在这里。
  洪亮掏摸出管钥将门打开,隐隐便有一股霉腥寒气冲面而来。厅内只放着一方长桌,算作尸床。尸身盖着一片大芦席,桌边脚腿下放着一个竹篮,竹篮覆以油毡。
  狄公道:“我先看看那颗人头。”
  马荣弯腰将竹篮提到长桌边,轻轻掀开油毡。
  人头合面朝下。马荣屏息拎着一片粘满血迹的耳朵用力一拨,将五官脸面翻转朝上。
  狄公默默地端详这颗断头。沈三黝黑的脸面肿胀得水毵毵、圆鼓鼓,左颊右额各有一伤疤。两颗乌珠碎裂,粘满了血污,还溅出一二血丝于眼眶外。厚厚的唇吻歪咧变形,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趵露在外,似是在笑。脖根的皮肉撕扯得模糊糜烂,胡须上干凝着一颗颗豆大的血滴。
  狄公皱眉道:“这沈三一眼便知不是善类,恶人相磨,致有今日。马荣,再将那席片掀去。”
  马荣将竹篮放到桌腿边,重新遮上油毡。又轻轻将覆盖尸身的芦席揭去。
  尸身赤裸。——形体匀称,皮肉细腻,肩背浑圆,肱股紧凑。
  马荣又道:“一副好身段!论气力胜阿牛有余。老爷,你看他颈根上有条青紫血痕,不用分说,必是绳索勒死无疑。——阿牛先勒死他,再用神斧砍下他头来。”
  狄公点了点头,一面用手心平贴在尸身胸口,然后弯了弯死尸的腿胯膝肘。
  “方校尉判断不错,果是午夜被害。”狄公自言道,一面将尚未僵硬的手臂轻轻放下,用手掰开死者紧握的右拳。——掌心平滑细软,又细看了十指。狄公不由皱起了眉头,心里怵然透过一丝寒气。——撇下手掌,又细细查看了死者的双脚。
  “洪亮,墙角那个血迹沾满的包袱想来是死者的血衣吧,快提来与我摊开。”
  狄公从包袱里抽出一条长裤去尸身双腿上一比,不禁失声道:“这头颅和尸身不是一个人的!”
  洪亮、马荣吃一大惊,望着狄公愤忿的神色,呆若木鸡。
  狄公看了洪亮、马荣一眼,解释道:“被杀的不止一个沈三,而有两个人。这里是沈三的头、另一个人的身子。凶手有意将两个死人的身首调换了,藏匿起沈三的身子和另一颗人头!”
  洪参军惊魂甫定,忙问:“老爷这剖断从何说起?”
  狄公道:“那头颅固然是沈三的,方校尉认得出,仵作也不疑心。然而那尸身细皮白肉,体态匀健,手心脚掌一无脐胝。这个尸身比沈三的显然要高出一截,那血衣原不是穿在尸身上的。凶手果有手段,竟瞒过了我们的仵作。看来这案情迷离朴朔,远非一般泼皮无赖斗殴所致。”
  洪亮如大梦初醒:“老爷,我们该如何办?”
  “我们切不可惊惶声张,也权作不知,只认定是沈三一人被害。封厝这尸身,暗中查访。”
  “那么,如何去找沈三的身子与另一颗人头呢?”马荣困惑。
  狄公淡淡一笑:“这正是我要苦苦思索的。然而更要紧的是弄清凶手作案的动机,他为何要调换两具死尸的身首。——我们此刻还得去问问阿牛。”
  大牢与后衙偏厅只隔了一堵围墙,正是顺路。阿牛已套了铁锁链,坐在牢里唉声叹气。
  禁卒打开牢门,狄公进去牢里,洪亮、马荣在牢门外守候。
  “老爷,小人实是冤枉。小人与沈三厮混多年,虽时常争吵,但心性脾气还是相投的,哪里会动手杀他?那柄大斧小人也未曾见过。”
  狄公拣了一个石凳坐了,和颜悦色问道:“本堂这里来正是感到案情蹊跷,还有几句话要问你。——杀沈三的果真不是你,那么又会是谁?再说,你衣裳上的血迹又是哪里来的?”
  阿牛看了看身上褴褛的衣衫,果是溅了几处血迹。
  “老爷高高在上,小人委实不晓得身上如何会有这血迹,记得在酒店里时尚未见着。——沈三为人刁赖,自然有人恨他,但恨他也不至于会用斧头剁下他头来。又有谁会下如此毒手?”
  阿牛搔了搔头皮,乌珠骨碌碌转,忽的愣定不动了。
  “老爷,莫非……莫非沈三他遭遇上了……”阿牛的眼睛间出异常恐怖的光。
  “沈三他遇上谁了?”狄公急问。
  “老爷,那紫光寺里有一个幽魂,时常出没。每当明月三五之夜,她必然出来游荡,披头散发,穿一身雪白的长裙。听说平昔便躲在禅房西端墙根的坟头里,那里原是一片花园子,因被这幽魂占了,谁都不敢挨近一步,人都说那幽魂最要掐断人头,吸尽人血。——适才大堂上小人一时懵懂,忘了这事。此刻想起,又逢老爷来问,想来必是那幽魂作的祟,不然又如何果真掐断了沈三的头。”
  狄公忿然站起:“休得胡扯枝叶,蒙混本官。我再问你,沈三近来可与哪个吵过架?不是喝了酒胡闹,而是真缘了什么仇隙,譬如钱财女子……”
  “老爷倒提示了小人,沈三上个月正与他兄弟沈五大闹了一场。那沈五真是个欺心灭圣的歪货,他仗着几个臭钱竟将沈三相好的粉头夺了去。沈三咒誓要杀他兄弟,沈五吓得带了那粉头躲到且末镇上,再也不敢露面。沈三也只得自认晦气,怨那婆娘薄情,哪里还真有本事赶去且末镇上追杀。”
  狄公又问:“沈三的相识中可有一个体躯丰伟,细皮白肉的汉子。”
  阿牛眉头紧攒,想了半晌,遂答道:“小人有一回确见他与一个体干魁伟的汉子在一处小声陪话,那汉子倒正是白皮嫩肉的,又不留胡须,像是个经纪人,穿一领毛蓝葛袍,戴一顶黑弁帽,模样楚楚。”
  “你倘若见到此人,可还认得?”
  “老爷,这个便难说了。记得他们当时站在紫光寺的殿角后说话,小人走过时只瞥了一眼。后来小人问过沈三,沈三叱小人休管许多闲事。”
  狄公道:“阿牛,你记得的愈多,愈能早日开释。今日赶紧搜索肚肠,明日大堂上再认真回活。”
  阿牛磕头如捣蒜:“小人有知道的,不敢隐遮半点,只求老爷详情超豁,饶过一命。”
  狄公走出牢门,对洪亮、马荣道:“阿牛果是被人做下圈套拿来顶缸的,这案子明日还须细审。”
  三人过了围墙,狄公笑道:“今日是喜庆日子,府邸寿宴已开,我得赶去与内眷们奉陪几杯。午后洪亮与我一同去紫光寺现场勘察,马荣则去市廛各处与各路流民厮认厮认,仔细打问那曲柄神斧的机关。遇有庙祝、野僧、巫觋的尤要缠住不放,务必问出些内情委曲来。
  第六章
  午宴尚未撤席,狄公便匆匆赶到衙厅,洪参军、方校尉早在那里等候。——狄公、洪参军褰袍上了官轿,八名衙役抬起如飞一样出了县衙大门。径直向东门而去。
  轿中,洪参军问道:“老爷,我至今尚不明白这凶手为何要调换过死尸的身首。”
  狄公苦笑一声:“这个我一时也猜揣不出,不过有两条是可以推想的。一,凶手要掩盖他杀死另一人的罪迹,二,不想暴露沈三的尸身。此刻我们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沈三的尸身和那另一颗人头,有了这两样,便不难判出凶手作案的目的和调换身首的用心。我猜来,这两样东西必定藏在紫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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