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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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斟了一点白酒,一仰脖喝了,又说:“我妹子原是一个十分文静的姑娘,处处讨人喜欢。十五岁上那年,一天她去野外割兔草,拣到一只狐狸崽子,她感到好玩便抱回了家。我父亲一看是只十分美丽的黑毛雌狐狸,十分害怕,偷偷将它宰了。我妹子第二天便得了病,恹恹郁郁,仿佛失了魂魄一般,与头里完全两个模样了。”
  黄掌柜撕开一条鸭腿,一面往嘴里送,二面忍不住又插上话来:“那条黑狐狸的魂灵附了她的身!”
  宋氏点点头,又说道:“父亲请来一个专会提妖打鬼的道士,蘸了仙水,烧了符录,念了许多咒经都不见效,很是着急。十六岁那年便会与后生家眉来眼去了。因她生得俊俏,父母亲放不下心来,早晚盯在她背后,生怕有意外。后来听说莫将军要纳小,便托了一个卖梳篦花粉的马大娘去说合。谁知也是先天有缘,马大娘去果然一说便合,那莫将军的正房太太也看她三分顺眼。莫家挑来了财礼,纳了聘金,择了吉日便花轿抬去府里成了亲。打她生下一文后,莫府上下无不喜欢她,下人奴仆也敬重她,赶着她叫三太太。”
  (篦:读‘必’,齿密的梳头工具。——华生工作注)
  “是她自己毁坏自己!这黑狐狸精终于做出了丑事。”黄掌柜喝了不少,禁不住又说了一句。
  宋氏撩了嫁前额搭下的一绺白发,接着说道:“一夭,我在街上正巧碰到莫府里的一个丫环,她笑着跟我说,三太太半个月便要回家看望一次父母姐姐,我们都说三太太有孝心。”当时我心里一凉,知道事情不妙。因为我妹子近一年来从未回家看望过一回。——后来倒是来了,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当然不是莫将军的。我们找了许多药给她吃,但都无济于事,落后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孩。我们不敢收留,她便将孩子扔到大路上,巴望有善心的人拣去。临时用一块大红绸将孩子裹得严实。那种料子平时只有和尚剪去做袈裟用的。“
  宋氏见狄公的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忙笑道:“贤弟可能没细听说过吧?虽然不光彩,辱没家门,但总是十八年前的旧事了。我只要一提起来那可怜的甥女,便要心酸。”说着不禁呜咽抽泣起来。
  黄掌柜说:“得啦,浑家。尽提这些旧事作甚?今天是什么日子?贤内弟这么远来还要流泪水给他看,败他的酒兴。唉,只怨我们自己无有儿女,故一提起那可怜的女孩她便要落泪。好,长话短说,莫将军那一阵恰恰在九太子宫里议事不曾回得府来。纸焉能包得住火?后来莫将军回府闻说此事,不由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先叫人看管了,一面设法去捉拿奸夫,等公事了结他要亲自剁下那奸夫淫妇的头。当夜我那姨妹便偷个空隙一条白绫悬在梁上了,莫将军不及找寻到奸夫,第二天钦差带了御林禁军团团包围了将军府,抄出了九太子的密信,便被绑架了拿到南郊劈了头——两个儿子也一起绑去杀了。侥幸一文究竟是小孩,才五岁,故挣脱了一条命来……来,来,敬贤内弟一杯。说这些旧皇历作什?做官也不是好玩的,一道圣旨下来就是满门抄斩。不如我们穷夫妻,倒图个自在安逸。”
  “姐姐可知那奸夫名姓?”狄公问道。
  宋氏说:“那人姓名你二姐从未吐个口儿,只知是个做官的。人样风流,又有学问,故迷住了你二姐的心,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来。”
  狄公匆匆吃了两口酒便起身要告辞。黄掌柜夫妇再三款留。狄公道:“愚弟今夜便要赶往杭州,以后再来拜会姐姐、姐丈吧!”
  黄掌柜偕宋氏一直陪到小巷的头上,目送狄公往东门方向摇摆而去,才回归铺子。两口自是欢喜不迭,哪里还去深究这贤弟的来历。
  狄公回到县衙先去内衙书斋一张望,并不见有客人来聚会。算来时间尚早,便匆匆回馆舍更衣。更衣罢,他从抽屉里取出玉兰小姐的案卷抄件。急急地翻了起来,翻到一封匿名信告发玉兰白鹭观马樱树埋着被杀侍婢的死尸才停下。
  狄公抽出那封匿名信,又从袖中将告发莫德龄将军的那封匿名信取出并列放在书案上。他慢慢捋着胡子,细细将它们作一番比较。两封匿名信均是抄件,两个抄手的笔迹自是不同,只能从文字、语气、风格来判断这两封匿名信是不是出于一个作者。狄公看了半日,没有把握,摇了摇头,将两封信一并塞入衣袖,便向内衙踱步而来。
  罗应元正在翻阅他的那册刚刻出的诗集,预备选择几首自己满意的在贵宾同仁前吟诵。一意盼望邵樊文、张岚波、玉兰、如意法师等人能真诚地为他的诗集作个公允的评价和撰写序跋。
  狄公见过罗应元,忙说:“罗相公,我又有了新的发现。宋秀才的母亲,即莫将军的第二房侍妾,府里称她做三太太的。后来与一个不知名的官员通奸,生下一女,并把那女孩遗弃了,这个私生女不是别人,正是黑狐祠里的朱红。”
  罗应元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狄公继续说道:“那弃婴用一块大红绸包裹,她被人拣起时想来便依了那大红绸的颜色取了朱红这个名字。这样,朱红与宋一文便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这就是秀才告诉朱红他不能同她结婚的原因。同时也说明朱红的父亲或许正是杀害宋秀才的凶手。莫将军被正法前已经识破奸情,并扬言捉到奸夫后由他亲自剁下他们的头。宋一文的母亲自知难免一死,悬梁自尽了,而莫将军第二天便被钦差斩了首。那奸夫自然没有找到。或许莫将军心中已知那奸夫的姓名,只是自己犯了王法,来不及去惩罚他了。”
  “天哪!狄年兄,哪里得来偌许多真实内情?”罗县令又惊奇又钦佩。
  狄公又说。“我思量来莫将军确实参与了九太予的谋逆,他的死是咎由自取,不足悯惜。而那好夫肯定是害怕莫将军将他的奸情揭露,故先一步下了手,一封匿名信置将军牙死地,使他措手不及。宋秀才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便设法去证实他父亲原来无罪,受了诬告,这不能不说宋秀才的意图是错的,他的计划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罗县令问:“莫将军既然参与了谋逆,写匿名信告发他是值得嘉许的,他又为何害怕秀才而非要置之于死地而后快呢!”
  狄公道:“写匿名信的告发者必定是谋逆的知情人,且是一个体面的官员。为了名声前程,他决不能让他的奸情披露于世。此外,我认为他自己必定也卷入了九太子的阴谋,否则他决不可能知道九太子有密信给莫将军,且连藏密信的地方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后来钦差悬赏嘉奖,他始终不肯露面去领受。这正是他的高明处,也是他的狡诈处。”
  “我的天!这个人又可能是谁呢?”
  “看来仍是我那句老话,与杀害小凤凰的嫌疑一样,正是你请来的客人中的一位。当然不会是玉兰小姐了,因为那凶手是朱红的父亲。对,等一会朱红会告诉我们这个神秘的人是谁,尽管他每回去看他的私生女时都蒙了面,朱红能够根据他的声音形态辨识出他来。”
  “狄年兄,容小弟进一言,我看如意法师也决不会是。他人物猥獕,哪个女子会将他这个丑和尚当作自己的情人呢?”
  (猥獕:丑陋而俗气。——华生工作室注)
  “罗相公,这话可不敢说定。宋秀才的母亲是个精神反常的人,他娘家把这种情况归咎于一条黑狐狸的灵魂附了身。不管如何,她入莫将军府才十七岁,而将军已年逾花甲了。或许倒正是如意法师的奇貌引起了她的注意和喜爱。如意法师秉性奇特,有才有智,这往往能使一个女子动情。且我见如意法师似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说话又旨意惝恍,倒正是一个十分可疑的人物。他住的敏悟寺又与黑狐祠如此之近捷,他去看望朱红是最方便的事,而其他人都得担点风险。罗相公等会儿与客人聚会时设法打听一下,十八年前即斩莫将军头的那年,张岚波与如意法师在不在金华。邵大人当年正是这婺州金华府的刺史,不必再问。对,你不妨再打听一下,今年玉兰小姐在白鹭观被捕时,这三位客人有否当时也在新安的。”
  (惝恍:读‘敞晃’,模糊不清,恍惚。婺:读‘雾’,古州名。——华生工作室注)
  “你怎么又想到了玉兰小姐白鸳观?狄年兄。”罗县令疑惑不解。
  “我有一点很是相信,一个罪犯总喜欢反复用同一手段达到他的犯罪目的。同告发莫将军的手段一样:一告发玉兰打死侍婢的也正是一封匿名信。当年这人告发莫将军是为了达到他自己卑鄙的目的,今年告发玉兰,保不定也有其不可告人的卑鄙目的在。”狄仁杰说道。
  高师爷这时走进内衙。
  狄公继续说道:“高师爷来的正好,罗相公,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我想等朱红这孩子健康恢复之后,就委托给她的姨母黄掌柜夫妇带领,他们正没有孩子。我同高师爷此刻就去黑狐祠将朱红带来衙里。”狄公说着将袖中两封匿名信取出交给罗应元,“这两封信都是抄件,你只能从行文风格的细微同异来判断是否同出一手,请你细细看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高师爷近前向罗、狄两位老爷施礼请安。
  罗应元对他说:“高放,你现在陪同狄县令到南门外的黑狐祠走一趟,将那里的小女巫带来衙里。我想要平整荒地,拆了那祠。”
  狄公补充道:“高先生,你与我坐一轿,另有一轿载着大夫跟在我们后面。那个女巫病得不轻。”
  高师爷领命便去吩咐行役备轿。
  狄公告辞罗县令,与高师爷出得内衙在庭院内上了轿,大夫的轿也在一边侍候。两顶轿出衙门便径直向南门迤俪而去。
  轿抬到寺庙街头敏悟寺山门时,高师爷对狄公说:“昨天早上,我奉罗老爷命来这里请如意法师,费了许多口舌,他只是咬定不来。只是等我说了有你狄老爷参加,他才改了主意,答应来了。”
  狄公一听,不觉挺直了身子,问道:“他说了原因么?”
  “老爷,我只是说了你在疑案的侦讯鞠审方面的声誉。我没记错的话,法师当时还说他倒要听听你对狐狸的看法。”
  “原来是这样。那么高先生问了他这狐狸是什么意思了吗?”
  高师爷摇了摇头。忽然他感到轿子停下了,忙掀开轿帘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何轿子不走了?”
  “回老爷,有一群人正堵了城门口的路,却原来是那黑狐祠的女巫得了狂癫病死了。”
  狄公闻言,赶忙下轿,见六名衙卒正用长矛的杆柄在城门口拦了一道警戒,不断将好奇看热闹的百姓向后驱赶。前面的路上,朱红四肢伸直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破烂不堪的裙子满是尘垢和泥污,这惨状委实可怜。两名衙卒正用一根长叉将她叉起——城外的一块榛棘丛上堆起着干柴正点燃了火。
  巡官跪禀狄公:“老爷最好不要走近了,这狂癫的病最是危险,我们正准备将死尸焚烧去。”
  高师爷忙问巡官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女子真的死了?”
  “委实是死了。半个时辰前,我们听得野草丛中一声声古怪凄厉的叫声,以为是疯狗咬人,待再细看原是这女子一面狂奔一面狂叫,口中吐着泡沫,四肢拘挛抽搐。兵士用长矛拦阻她,将她溯倒在地。她一跌下,便再也不爬起来,也不叫唤也不哼声,待上前一看,脉息已绝,一个大气儿都没有了。”
  狄公叫大夫来验看,大夫验过也说是死了,并要求兵士将那长矛、长叉与死尸一并烧去,就是那一带灌木丛也要全部烧去,不留寸草。
  狄公见状也无可奈何,喟叹了几声便点了头。吩咐师爷和大夫留在此地处理一应事务,他自己则上轿循原路口衙去了。
  第十六章
  在衙院里停着三项大官轿,一群丫环正忙碌着给轿里加锦缎套垫,放茶盘果品。墙角蹲着二十四名等候抬轿的伺役,一式宽襟通袖镶红边印字衫褂,腰间系一条下垂金黄流苏的大红宽带,绑腿麻鞋,甚是利爽。大门内已备下许多灯笼和“回避”、“肃静”的牙牌,灯笼上贴有“金华县正堂”大金字样。客人们早已穿戴齐整,齐集在花园里等候了。
  罗县令见客人全到了,便吩咐行役掀开轿帘伺候客人上轿。
  这时如意法师上前对罗县令说:“罗大人。我将我的大红袈裟忘在敏悟寺了,此刻得先往寺里取去。诸位客人先上轿,贫僧自有脚力,随后便到。”
  罗县令踌躇为难。如意法师又说:“双龙山的路我很熟,我的一个师兄原在那山上的玉壶寺里住持。罗大人,记得贫僧不止一次说过,万万不要为贫僧备车轿坐骑。”说着便提起禅杖褡裢飞步先出了县衙大门。
  (住持:中国佛教寺院或道教教观的主持者。一—译者注)
  “既然如意大师父执意步行,那么我的那顶小轿也可不启用了。邵大人、张大人上第一项轿,玉兰小姐偕拙荆坐第二顶轿,狄年兄与小弟坐第三页。扈从行列,一应杂役骑马跟随,不得有误。”
  须臾,车轿人马启动,军乐喝道,牙仗两列分开,三项官轿摇曳出了金华县正堂大门。前遮后拥,浩浩荡荡,旌旗舒卷,矛戈耀日。扈从马骑皆披红垂绿,官府仪仗煞是威风。路上百姓纷纷躲路而行,莫敢仰视。
  金华县衙去双龙山翠玉崖尚有十五里山路,狄公兀自坐定,正想闭目养神,罗应元开言道:“年兄拜托之事,小弟已打问清楚了。甲戌二月莫将军被正法之时,邵大人当时正是金华刺史。钦差来婺,便驻跸在刺史的府邸,两人极是亲热。刺史备知九太子党羽详情,—一指点,钦差大人毫不费力很快剪除逆党,整新了纲纪。张大人当时亦在金华,他的几个庄园也发生了骚乱,他正匆匆从京师赶来调解,年兄可知这金华附近东阳、义鸟一带的良田几乎有一半是张大人家的。如意法师偏巧当年也在金华,就在他刚才说的那个玉壶寺里讲经。至于玉兰小姐白鹭观事发之际,却不知他们三人在不在新安了。年兄已将黑狐祠的女巫带来县衙了?”
  (跸:读‘必’;:驻跸:指帝王出行沿途暂住。——华生工作室注)
  “噢,她已死了,正在南门外焚烧。说是得了狂癫之疾,不可救药了。我猜来这病根当是狐狸所染,她与狐狸厮混在一处,哪能不出意外?那天我见她时已是病势垂危了。”
  “却原来如此,可怜见地的小女巫!”罗县令也动了恻隐之情。
  狄公又道:“我本来深寄望于朱红,指着她来辨认出她的生身父亲,现在此路已断绝。但我深信这凶手,一定在你的客人行列里。这人不但当年写匿名信告发了莫将军,现在杀了宋一文,又杀了小凤凰,我甚至又想到暗害玉兰的那封匿名信也是此人干的勾当。罗相公不妨回想一下,关键一点便是小凤凰那夭去黑狐祠看朱红的路上正撞见从黑狐祠出来的朱红的父亲。当时小凤凰没有深思,只感到好奇,后来,也就是昨天,当小凤凰在县衙拜见二位客人时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这样,小凤凰才突然想到要放弃《紫云凤凰》而改跳《黑狐曲》。小凤凰当时想借《黑狐曲》打动朱红的父亲,猎取好感,二来也不无要挟朱红父亲的意思。舞蹈完了,她会要求朱红的父亲举荐她去长安教坊司。她原是一个一心要出人头地的姑娘,这正是她千载难逢的好机遇。然而她并没识透朱红父亲的蛇蝎肝肠,更不知《黑狐曲》背后隐藏有如此奥妙复杂的内情。外人只知是《黑狐曲》不祥,果然丧了她的性命,其实小凤凰正是太天真了点。也怪她生性太奇倔,究竟不得善终。”
  狄公斟了一盅茶,呷了一口又继续说道:“至于宋秀才,他父亲被斩首时他才是五岁的孩提,当时即被一个远房的舅父带往京师去了。他得到了什么材料能洗刷他父亲的罪名,我们不得而知。但他母亲曾经通奸之事,我猜来他是略知些底蕴的。他那远房舅父一定后来告诉了他母亲的真正死因。他来金华不敢拜认他的姨母,正是说明他心中有愧。他一定从某种迹象或传闻里探知朱红是他母亲的私生女,所以他来金华与朱红接上了头探听虚实。一面又去县学书库查阅当年定案的备细本末,找出破绽,准备翻案。与自己父亲来往之事朱红不便说与宋一文听,而她却告诉了父亲宋一文来金华企图翻案复仇之事,并又说出了宋一文租赁孟家后院的住址。朱红的父亲怕当年丑史败露,先动手杀了宋一文。”
  罗应元听了不住点头称是。
  “有关玉兰小姐白鹭观一事尚无线索可理,罗相公对那两封匿名信作何感想?”
  “小弟看来这两封信在措词文风上略有相似之处,尤其之乎者也矣焉哉这一类的字眼上很是相同。且这两封信绝无语病,显然都出自文章高手,是否确系一人之笔,小弟实不敢贸然判断。”罗应元说。
  狄公道:“我真想看一看这两封信的原件,我对笔迹异同曾有过一番深到的研究,极是自信的。只是这还得去京师走一遭,再说大理寺已查封的案卷没有圣上的批谕是随便翻动不得的。”
  罗县令道:“年兄不能撇开那匿名信,直接从三位客人的言语、态度来细细观察么?”
  “罗相公之言差矣,邵、张两大人风流儒雅,蜚声朝野。都有高明的自制。且老于世故,官场一套应对极是娴熟。虽说是致仕的官员,恰好比奉职在位一般。那如意法师更令人目眩听迷,不可捉摸,出入三教内外,很难识其真面目。故不依凭大山般铁证便很难勘破论定此案。”
  罗应元叹息一声,低下了头,郁郁不乐。
  狄公沉默一阵,突然又说:“罗相公,昨夜我自始自终都在宴席上。我细细观察了你的这四位客人。他们讲繁文缛节,但表现含蓄;他们叙旧情新谊,但很是克制。文人的肠子都有九曲委行,城府深颐,言词稳实。我看出他们四人互相间甚是稔熟,且近年来断续有往来,于今同来你县衙做客,故表现在形迹上更多了一层玄虚的功夫。只是玉兰小姐时犯例外,她天生是个感情炽热的人,且刚坐了一个半月的牢。一肚子委屈不平要吐诉。我看出她心底深蕴着巨大的苦痛,昨夜她题的那一首诗,我略略可以看出她对命运的抗争和对负情人的叽嘲。画厅的气氛为之紧张一时。我可断定她的那首《对月》诗是有所指的,且指的是三位贵宾中的一位。”
  “狄年兄是说昨夜那首《对月》?含而不露,怨而不怒,其旨渊远,其趣难求,端的是诗品的高格。尤其是即席而赋,不假思索,更令人敬佩不已。”
  “对!罗相公,今夜在翠玉崖的野宴上,我要正面与玉兰小姐提起白鹭观的案子,一面察言观色,看其反应如何。慢慢再将话题转到那封匿名信上。我思想来那写匿名信的人一定十分忌恨玉兰,存心要置之于死地。但无可否认,他又是玉兰的故交旧友,故知道白鹭观马樱树下的秘密。”
  罗应元的脸上闪出了浅浅一层红润,“说道:”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年兄,我在一旁尽力为你周全方便。“
  红日西沉时,三项官轿及扈从人马都上到了翠玉崖。这里周围坡谷岗峦间尽一片苍虬古松,翠玉崖的命名正缘由松树的碧色如玉,一丈远的断崖上有一翼危亭,亭下是百丈深渊。这时夕照菲微,紫雾弥漫,西天几挂猩红的落霞正跳跃动弹,掩护着太阳冉冉坠下。断崖下真有个朝真古洞,岫云吞吐,平日只有猴子攀援进出。山腰玉壶寺的和尚中有胆大的还来这洞壁上采撷灵芝。
  罗应元吩咐就地搭下帐篷,埋灶点火,一面去那翼危亭中排下酒桌。杂役人等奔走忙碌,自不必说。
  客人们下得官轿来,见这翠玉崖山势高崪,松林明丽,一时又晚霞流荡,空谷生烟,无不喝采称绝。况且那里帐篷外珍馐佳肴传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崪:读‘族’,高,险峻。——华生工作室注)
  如意法师早赶到了这里——已换上了一身猩红绸袈裟,他见客人们下轿来,—一合掌祝福,一对蛤蟆般的大眼睛却闪烁着惊恐不安的神色。
  第十七章
  狄公随大家踱进那翼古亭,进了一盅新茶,便依着栏杆观赏起这悬崖的景致来。悬崖下的峡谷奔腾着几条湍急的大溪,“訇訇”的巨响便是百丈之上的古亭里也听得十分真切。空谷中不时云雾蒸上遮迷住人的视线,云雾一褪,都清晰可见到峡谷底下的农田、小桥、房舍、水碓。
  (碓:读‘对’,用于去掉稻壳的脚踏驱动的倾斜的锤子。——华生工作室注)
  张岚波道:“这里我还是十来岁时来过,那时还有人在这古亭上跳崖殉身,接迎我佛的召唤。眼前这一切真是美不胜收,我想写一首诗把这里的风景描绘出来。”
  邵樊文笑道:“老夫早有诗刻在这亭子上了。老夫当年陪同宰相来这里游览时写下的一首五言古意,由匠工制了诗匾早悬挂在亭檐上了。”大家仰头一看,果然亭内悬挂了十几块诗匾,一块黑漆泥金底上镌古录隶书的诗匾正是落了邵樊文的大款章印。
  邵樊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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