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苍河白日梦-第1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4月7日录
郑玉松的首级到了柳镇口曹家商议要不要去个人看看,最
后议定主子不去,找个奴才去。找到炳爷,炳爷说岁数大了,看
不得死人更看不得身首异处的人了。大少爷找到了我,说你去
吧,看两眼就行,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说。这差事我肯应下来,
凭的是郑玉松那个玩笑。他说他脑袋万一让人割下来挂着,求
我去跟他的头说说话,看他能不能听见。我是早就惦记着要去
看看他的,在苍河_1二见他最后一面,忘不一r他亮晶晶望过来的
眼睛。我越来越以为那一刻他一定认出了我,不肯做出认识的
样子,自有他做人处事的一番道理。他的脑袋可以给人割下来,
可以在太阳底下发臭,可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临行前,二少爷塞给我一些银子,让我去柳镇的寿衣铺子
买点儿纸,找个没人的地方烧烧。我想问问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她可能有话让我捎给她兄弟的魂灵。二少爷不让我去上房,他
说不要再让她难过了。
二少爷自己也很难过,一副眼巴巴的样子。
他说:看到什么都记住,回来告诉我!
还说:听到什么也记住!
又说:算计我的人也能算计你,当心。
柳镇码头还是老样子,船多,人多。吊脑袋的旗杆也是是
样子,脑袋挂在上边,守脑袋的兵坐在下边。不同的是,这匡
的脑袋不是一嘟咯是一颗,不是露天是装在一个鸟笼一样的个
笼子里。笼子缝儿很大,一条辫子垂下来,像死蛇。郑玉松炸
了,黑了,可是没有烂。他很平和,眯着眼,嘴角下沉,脑绍
没放平,好像偏着脑袋听别人讲话,听不清,耳朵也耸起来了
我想哭。
我坐在老福居的茶馆里喝碧螺,隔着窗户跟郑玉松说话o
什么别的东西也看不见,什么别的声音也听不见。我看见的另
那个钻进轿子噢一下飞出去的汉子,听见的是我和他没完没1
的说话声。
我说:郑大哥,我看你来了,你听见了吗?
他说:我听见了,真不错。、
我说:你好像很不舒服?
他说:我疼。
我想哭。
他说:我妹妹好么?
我说:她怀上孩子了。
他说:我妹夫好么?
我说:他要当爸爸了。
他说:耳朵,你好么?
我说:好着呢工我睡了女人了。
我要哭了】
我说:大哥你怎么落到了这一步?
他说:朋友把我卖了。
我说:他是谁呀?
他说:不知道。
我说:大哥你好惨理
他说:耳朵,你的心意我领了。
我真的要哭了。
他说:耳朵,你是男人f
我说:大哥,男人一辈子做什么好呀?
他说:干掉那些该死的人)
我说:还有呢?
他说:还有,就是跟喜欢的娘们儿睡觉了。
我说:大哥你来世闯江湖,领上我万
他说:身子丢了,我没有来世了。
我说:你把我身子拿去吧】
他说:耳朵,你再说你就没出息了。
我湿了眼睛。郑玉松的脸歪着,一团模糊。他还在听,使
劲儿听,可是他什么也听不到。那条枯了的辫子在风里摆来摆
去,像竹笼子长出来的尾巴。
老福居说:耳朵,想什么呢?
我说:想白马的厌呢l
他说:升了管事,嘴不是嘴了}i
我说:不是嘴是屁眼儿!
老福居啤了一口离开了。
我在桌子底下点了一把纸钱。
郑玉松静静地看着我。
我的眼泪哗哗地溅下来了。
人怎么活都白活!!
死,等你呢。
郑玉松死厂不久。少奶奶的父亲也死了。在左角院开着紫
花儿的藤萝架底下晒太阳,她罩了一件雪白的松松垮垮的孝袍,
身上的绿颜色不见了。家丁们听从了大少爷的吩咐,死守着左
角院的门洞,不让外人进来,也不让二少爷出去。二少爷起初
常在院一子里走,兴致好的时候也在假山的腰上坐坐,后来就躲
在偏房里不出来了。他偶尔去禅房陪陪母亲,父亲那边很少去。
老爷每时每刻有自己要关心的事情,不大理会家里的别人会怎
么样;我在正院曾经亲耳听见他跟大少爷嚷叫:你拿上钱找蓝
巾会去,他们有完没完?!你告诉郑家人,光汉真把他大舅子卖
厂,随他们怎么收拾他,他活该l你问问他们,光汉的脑袋值
几个钱?我们赎他的命还不行吗?i
大少爷说;这事有我呢,您别费心。
老爷说:你告诉光汉,有多大出息办多大的事情。知道白
己不如人,趁一早把脑袋缩起来】家里也不指望他,少给惹事比
什么都强。
大少爷说:您放心,下丫一次狱他明白多了。
老爷说:等砍了头再明白就晚了。想留洋给他办留洋,想
办场子给他办场子,他还想玩儿什么?本指望娶一房好媳妇拴
住他,你看让他给搅的!曹家不完是不完,要完十有八九得完
在他手上f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家早晚是你们的,你们掂
掀着来吧!
他说:耳朵!
我说;哎I
他说:给我挖一根蛆蜘来!
我说:白的红的?
他说:红的,带蓝环儿的。
老爷确实有他不得不上心的事情。曹府里人人都有各自不
得不上心的事情。太太昼夜参禅,准备在四月八浴佛之后再一
次禁食,讲辟谷的师傅已经给她训讲多次了。大少爷的肉身在
妻妾之间周旋,用余一F来的精神头儿料理全府的家政和财政。少
奶奶郑玉楠中了魔法一样盯着自己的肚子,好像存心要隔着一
层肚皮看出点儿名堂来。洋人每天晚上泡在水缸里愣神儿,睡
觉前跪在床头嘟嘟嚷嚷地跟上帝说话。我在耳房都能听到他的
声音,那声音和禅房里念经的声音没两样儿,听着让人心烦,我
也有上心的事。自从偷了五铃儿,我踏房顶的心就淡了。角院
里重要的事情那么多,都挡不住我去回想书仓的情景,发现她
身上留着许多不明白,我想弄清楚。我约她去老地方,躺在
《论语》和春宫图上快活,她老是在紧要关头给我一棒子l她说:
别让我怀上卫这是她最上心的事情了。
她心里只有肚子。
没有我。
我在最快活的时候用指甲盖掐她l
她用牙咬我I
事情弄着弄着没有意思了。
我说:你像老荒儿家养的那条小母狗!
她说:你是份猪!
她以为我跟她开玩笑呢。
我真想给她一个大嘴巴葺
我忍住了。
我和五铃儿鬼迷心窍那些日子,二少爷在偏房里搞他往压
搞惯了的名堂口他的窗台上摆着一溜儿瓶瓶罐罐,装满了配夕
柴药头儿的各种原料,那是他强迫我从古粮仓拿来的。我察是
了大少爷,大少爷没有反对,只是说,不让他摆弄他也得找另,
的事干,顺着来吧口千万别失火。找个缸放他窗根底下,装浓
水。你得留心他的动静二
夜里,会有鲜红的亮光从他的窗上射出来,能把人一卜于
惊醒。夜气中是呛人的硫磺味儿和磷味儿,有时候还能闻到杜
香味和蜡味儿。还有绿光,蓝光,紫光,二少爷勤劳地一遍返
造它们,显得比往昔还要顽固】他活得不顺心,他是寂寞了。尹
不知道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还会不会找一根带子把自己吊起来。
那些好看的光在深更半夜久久不散,不管二少爷在偏房的窗户
里做什么,是吊自己,还是抽自己,都让人想到那些在镇街里
跑来跑去的孩子。我喜欢二少爷弄出来的光亮。漆黑的院子筑
榆镇的天空一闪一闪地亮出好几种颇色,让人心里涌出一股识
不出来的滋味儿。我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甚至能看见郑玉
松没有搁平的人头。还能看见在落日里撞在一块儿的大路和少
奶奶。二乞少爷肯定也能看到。在药面一次次被点燃的时候,戮
躺在小耳房里,觉得二少爷把自己勒了又勒,可伤心的眼泪还
是止不住一个劲儿往下流呢l
二少爷刚回来的时候在上房的堂间吃饭,后来搬到自己的
偏房去吃了。他缺了好几颗下牙,跟别人吃不到一起去。他躲
回自己的住处就不怕吃饭时做出怪样子,食物常常从牙的豁口
掉出来,往里撮粥很费力,在喉咙弄出很大的响动。他吃饭像
做贼一样,连最亲近的人他也不让看到,不过这也可能是他避
开旁人的一个借口罢了。
在有太阳的}r二少爷有时候也陪着少奶奶在藤萝架底
下站站,在廊亭里坐坐,不过俩人之间话不多。按五铃儿的该
法,不像夫妻倒像客人,像不熟的远亲了。少奶奶一身孝衣右
水塘边站着,二少爷站在离Jrf}五、六尺的地方,俩人都看着水。
这是怎么一副样子呢?
少奶奶说:你腿上的烧疤好了没有?
二少爷说:好了,不疼了。
少奶奶说;让炳爷给你找个镶牙师傅吧。
二少爷说:不着急。
水里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二少爷说:在水边别站长了,回去吧。
少奶奶说:我过一会儿回去。
二少爷说:我先回去了?
、少奶奶说:·回去吧。,·,‘。sA。  3   ;ti。。a; a’
二少爷回偏房了,剩少奶奶一个人树一样直直地立在那儿。
都有很多话,都说不出来,都心照不宣,又都不摸底细、好像
捅透一层窗户纸就能把天捅塌了把地捅陷了艺我们做奴才的看
了别提有多难受。我们看不出他们想怎么办,想干什么。少奶
奶的肚子只管一天天大起来,让我们看着曹家的大多数人在那
里白白地高兴!
炳爷找人给二少爷镶了一截儿银牙。他很少笑r3可是一张
嘴满日生辉,闪闪发亮,不笑也像笑,比笑更能打动人心。吃
饭不成问题了,不过二少爷成了丑陋的人,成了很可怜的人。人
们跟他说话时·,都不看他的嘴,怕他难为情。实际上他并不在
乎,他脑子里全是别的事!
他的心不在榆镇。
他的心插上翅膀远走高飞了。
人们小看了他。
那是大路打算离开榆镇的前几天。早晨,我在门洞里扫地,
大路在水塘边刷牙,水塘另一边有五铃儿搀着少奶奶散步,炳
奶拎着食盒去灶厅打饭去了。
镇街那边突然响了一枪。
紧接着又是一枪。
两个回声在盆地里合成一个,悠悠的,很长时间都没有完。
本能地等着再出点儿声音,四面八方倒倾刻安静下来,好像给
枪声吓住了。
忘记是谁先想明白的。第一个向外跑的是我,不过我跑之
前听到少奶奶啊了一声,她摇摇晃晃差点儿摔倒。大路紧跟着
我向外跑,家丁也跟着跑,小夹道里响起轰轰隆隆的脚步声。我
们冲出门楼,一眼看见二少爷躺在镇街的石板道上。他在动,想
爬起来。地上有很多血,一时闹不清打在哪里。他很清醒,一
点儿害怕的意思也没有,见我向他俯身还朝我笑了笑。
他说:总算打着了里这一下都踏实了。
我说:谁让您跑出来的?生
他说:我呆烦了,成全了他们算了。
我说:他们在哪儿?】
没有人理我。
青石板上的血有八仙桌面那么大。他半个身子水洗了一样,
泡着血。他朝天上的一个地方笑着,大路连声叫他曹曹曹他也
、不答应,我觉着他马上就要死了。
我说:打枪的在哪儿了
有人朝镇子后面的琼岭指了指。我的脑袋轰一下热了。我
松开二少爷,顺着镇街往琼岭的林子里走,像个疯子一样大喊
大叫。
我说:畜生!你们瞎了眼啦!有种的你们打我吧,我也在
乍巢呆过:巡防营没杀他,你们杀他!有本事逮个巡防营的问
问,问问曹光汉是什么种?丁跟他比比你们都是娘们儿,你们跑
什么呀?!郑玉松是我大哥,大哥给我递话儿了,准下毒手谁遭
报应!天打五雷轰,我咒你们瞎了眼的】我就站这儿,有能耐
给我一颗子弹,你不楼枪你就是杂种操的,我们府上的狗都强
过你f
风在林子里滚来滚去。
我觉着二少爷活不成了。
镶了银牙的可怜的二少爷活不成了。
当了王八的二少爷活不成了。
我不相信他是叛徒。一定有人搞错了。他们杀他像杀一只
刚刚爬出洞来的老鼠,真让人为他难过,一也让人替他松了口气、
他的血凝在镇街上,像一大抱鲜花摊在那里,开始是红的,慢
慢变紫,最后是老大一块黑了。
结果,子弹只在他臂上钻了一个洞。枪手不是花了眼,就
是在最后关头饶了他。他第五天就能吊着胳膊走来走去,兴冲
冲的像换厂一个人。
大少爷说:捡了一条命,以后该好好活了。
他说:别把我当个活人,我死着呢。
大少爷说:在家等着当父亲吧。
他说:我等着。死不了就等着。
他钻回了他的偏房。不断有彩色光芒在深更半夜射出来,我
在夜色中闻到了不祥的气味儿。那是硝、炭和硫磺的味道。这是
用脑子不是用鼻子闻出来的。我想到了牛角谷的炸弹。偏房内
有时有动静,有时没动静,我宁肯把二少爷当成躺在榆镇石板
道上的尸首了!
曹光汉是个了不起的人。
4月8日录
四月初八是浴佛节,禅房里能挪动的物件都给搬到正院去,
占满了三面环廊。除了金、银、铜、铁佛,还有木佛和石佛,佣
人们端着盐水盆,老爷和太太用新鲜的松树枝沾了盐水往佛上
洒,主子里的晚辈也跟着洒,最后洒的是客人和奴才里管事以
上的人。我不知道那些佛是谁,轮到我洒的时候,佛们已经披
了一层盐霜。
二少爷不像别人那样洒了水行礼,他吊着左胳膊,很随便
地用松枝拍打佛像,像抽它们的嘴巴。少奶奶跟在他后头,在
观世音跟前多站了一会儿,松树枝子上上下下都扫遍了。她行
了大礼。二少爷在前边回头看看她,在她跟上来的时候,他更
用力地抽佛像的耳光,把一个木佛打得摇晃起来。大路挨着我,
我们夹在人群里慢慢往前走。他指着观世音问我:她是谁?
我说:不知道。
大路很仔细地扫遍了这个佛。他还把水淋到观世音的背上
和莲花座上,盐水把他的皮鞋都溅湿了。洒完了盐水洒清水,人
和人在环廊里联成了一个圆圈,没完没了地转起来。浴佛之后,
人们在餐堂里吃了很好的一顿饭,菜比大节还要多,包含着为
太太送行的意思。太太吃罢r这顿饭就开始禁食,完成七七四
十九天的辟谷。席上,太太当着一屋的人问二少爷:你的伤好
些了吗?
二少爷说:好多了,本来就没什么。
太太说:千万不要再生祸事了。这家里我对谁都放心,就
是对你不放心。我在禅房每天给你念金刚经,保佑你和玉楠,保
佑你们的孩子。你要珍重,光汉。
二少爷朝母亲走过去,跪一下一条腿,把头往前一送,就让
母亲紧紧地揽在怀里了。除了老爷,大家都放下筷子,等他们。
老爷啃完了一只鸡腿儿,母子俩才散开。二少爷脸上的疤红红
的,眼神儿像做着梦一样。太太转向少奶奶说:玉楠,光汉从
来不让我省心,你要替我疼他!你自己也要珍重。炳奶替我照
看你,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等我辟谷回来,就等着你们给曹
府添丁了。
少奶奶接话说:您的话我记下了。
老爷说:吃饭吧。吃,都吃】
老爷给太太夹了一只鸭掌口
太太给老爷夹了一根蘑菇。
席上的人都低着头悄悄吃起来。太太回禅房的时候,大家
都站起来送她,庄重得跟落葬差不多。完后大家沿着环廊散开,
各回各的住处,也跟落葬差不多。我进了左角院,看着少奶奶、
二少爷和大路在各自的房门口消失,觉得整个院子像一座坟,我
的小耳房也是闷人的棺材了。夜里睡不着,我溜进院子看水塘
那边的灯光。上房和偏房都亮着,偏房里一刻不停地传出古怪
的声音,是木头碰着木头。不知道二少爷正做着什么。这种古
怪的声音响了许多天了。我按捺不住,又一饮了房顶,我脱
了鞋,赤脚掌。上的嫩肉踩到瓦缝的灰渣子,格得很疼。灼伤好
得不利落,可是我不敢穿鞋,我怕顺着青苔滑下去。
偏房不向阳,天窗开得很大,列着两排共八块洋玻璃。玻
璃上有雨水冲刷的道儿道儿、模模糊糊。二少爷站在桌前,前
后轻轻摆动身子。油灯摆在屋子的远角,看不清他手里的东西。
他累了,坐到椅子_七去。桌面上摊着漆黑的粉沫,那只没有伤
的手摄着一根不大不小的撰面杖。桌上的东西我一下子认出来
了,是炭粉。二少爷用牙整理伤臂上的布带子,又坐了一会儿,
然后站回桌边,继续前后摆动,带着右手里的拼面杖滚来滚去。
木头碾着木头,咯嘟咯嘟的声音没有停下来的意思。r二少爷的
影子黑黑地映在后墙上,像棺材里的一个魂儿。
我爬起来往_L房走,还没走到灯灭了。我蹲在天窗跟前,好
像看见少奶奶坐在下面的堂间里,她听着咯嘟咯嘟的动静入了
神儿。要么,她是一个人躺在床上,隔着肚皮摸那个比鬼都让
人害怕的孩子。炳奶的眼睛像两只猫眼,亮在少奶奶的帐子外
边。五铃儿在干什么呢?五铃儿一定在小小的隔间里酣睡,白
晃晃的屁股从被子里撅出来,等着我来撞她i五铃儿毁了我了。
我也毁厂自己的白日梦。
我对不起少奶奶。
我离开上房,在老地方下到院子。从下房走过时,我突然
发现身边哪个地方有人。不会是家丁。他们前几天巳经撤到外
墙和夹道。我想到’厂大路,等看清了真是大路,我还是大吃一
惊,差点儿叫出声来。他在下房对面的假山旁边站着,身子映
在山壁上,像太湖石上的洞。他看见我从墙上猫一样爬下来了。
我说;大路,你还没睡觉?回去睡吧。天太闷。我在房顶
上吹吹风口真凉快,我回去睡觉去了。天阴着呢,明天可别下
雨,你别忘了把窗台上晾的皮鞋收起来。你站在那儿千什么呢?
吓我‘跳!
我不管他听懂多少,说完便走。
他说:耳朵,你听。
我不想听,我想睡觉。大路悄悄跟过来‘,一直跟进了我的
小耳房。他等着我点灯,我故意不点,和衣躺在床上。他划着
火柴,找到油灯之后自己点上。我看清了那张发青的心事重重
的脸。他前些日子还张落着收拾行李,光扇子就弄’了一木箱,这
几天又磨磨蹭蹭,不知道想干什么。行期一推再推,他要再不
走还走不成了呢l
他说:耳朵,你听。
我说:不是今夭才响,我早就听见了。
他说:曹,干什么?
我说:给火柴配药料。
他靠着门框,瞪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我让他看得心里发
毛,就说:他是怪人,我们不用管他。不让他做点儿事他要闷
死了。
大路说:曹,他在做什么?
我说;他爱做什么做什么。
他说:做炸弹,是么?
我答不出,心里让一个硬东西掸了一下。我不敢说出口的
事情让他抢着说了,一说出来才清楚这件事情多么叫人害怕o
面杖在角院里咯嘟咯嘟响个不停,声音不算大,可是一声声钻
到脑壳里,就像辫面杖也一块儿进去,在脑浆子上边乱碾乱滚。
大路又说:炸谁?曹要炸谁?
我还是答不出,心快给那个硬东西撞碎了。我想都不敢想
的事情也让他抢着说了!我也禁不住要间自己,是呀,·二少爷
咯嘟咯哪的是打着哪一位的主意呢?
是炸少奶奶么?
是炸洋人么了
是要和这个院子同归于尽么??!
咯哪咯嘟的声音越听越让人受不住了。他要炸谁?!我也想
间,想一直问下去。这事要自己来答话,不论答的出答不出,我
都不敢张嘴。我只能避开大路的目光,看着小耳房的木攘发呆。
大路叹了一声,倒在我的小竹椅上,差点儿压塌了它。他用烟
袋锅在烟荷包里挖烟,吭吭咏哮的,使了好大的力气。他越来
越像榆镇人,抽烟吧嗒嘴,大拇指的指肚在烟锅上捻,连吐口
水的样子也像。燃着的烟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发干。
大路小声说;他想炸谁?
我想说他想炸你!可是我没说。我还想说这一下你踏实了
吧里想说老天爷饶不了你,上帝想饶你也没有用少想说大鼻子
你活该万可是我一句也说不出。我躺在竹床上,让自己的心跳
慢下来。
我说:他谁也不想炸,他玩儿呢。
大路阴森森的,看透了我。
我想了想。说:他想炸巡防营。
大路听懂了,可是不接话,想他自己的心事。他抽罢了烟,
叩掉烟灰,慢吞吞地站起来。气他下定了一个决心,长长地吐了
一口气。
他说:耳朵,我,不走了。
他说完就回了下房。他没点灯,没吹口哨,下房里黑洞洞
的没有一点儿声音。我满脑子是他在古粮仓为剁梗机磨刀的样
子。我眼前是闪着寒光的刀刃,耳朵里却是咯嘟咯哪的木头碾
着木头的响动。偏房里透出来的光亮很柔和,我盼着什么事情
也没发生,盼着大路和我把稀奇古怪的二少爷想差了。
二少爷脸上有伤。
胳膊上有伤。
心上有伤。
二少爷离疯癫只差半步了I
可是他分明,一天比一天平静。早展,他在雾里散步,眼睛
追着水塘里的鱼,脸上挂着少见的笑容。我见着他,一就觉着自
己受了咯哪咯哪的声音的瞒哄,觉着自己和心里有鬼的洋人确
实把他想差了。
他谁也不想炸。
他谁也炸不了。
千真万确,他玩儿呢!
可是一到夜里,一听到那种声音,我就不能不换了一种心
情,揪紧了身子等着什么东西从天上砸下来。五铃儿也害怕那
种声音,她不知道那是淤面杖碾出来的,只当有人的骨头在椅
背上搓,搓得她自己的骨头也跟着疼,把骨头架子快疼散了。五
铃儿告诉我,每逢偏房的动静传到上房,躺在床上的少奶奶就
一动不动,不睡觉,也不说话,两只眼在夜气里大大地。睁着,一
直到那个声音在后半夜悄悄停下来。我心说,这是报应了。
我问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