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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河白日梦-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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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儿,能做乡试的卷子和衙门的告示,染红了还能包裹小件的
贡品。
二少爷选这种纸糊火柴盒,很结实。
,屠场离我们更远,在纸场的下头,隔了五六个水湾。可是
杀猪的声音还是能传过来。爬到古粮仓仓房的瓦脊上·,能看见
那一片的乌河是红的。屠户们有很多刀,杀猪与杀羊的不同,杀
鸡杀鹅又不同,杀老牛和老马用的刀,像一块小案板,很沉。
榆镇最大的刀是铡刀。我做马信的时候,整天用它铡草料。
铡草的时候很轻快,最麻烦的是磨刀,推几下就推不动了,要
磨快它得累出一身汗。
自从有r造火柴的机器,铡刀就不是榆镇最沉的刀了。旋
木头用的那些刀很宽,很厚,旋不了多一会儿就得换下来磨。大
路有一个磨刀用的架子,他不让别人动。他不往磨刀石上滴水,
他滴的是油。磨刀石跟榆镇的也不一样,没有月牙弯儿,很平,
发黑,像一方紫檀木。大路骑着它磨刀,一推一拉,背上的肉
直跳。
他的肉跳得那么厉害,好像皮里包着一群活物。大家都干
活,没人理会他口男入里盯着他的背使劲儿看的只有我。我看
他是因为我发现少奶奶也在看他。我想知道少奶奶到底在看什
么,那个背有什么好看的,
有汗。
脊梁沟很深。
没有骨头。
肉上尽是条子,块子和疙瘩。
它们乱跳。
还有什么呢?
少奶奶坐在阴凉地的竹椅上,看着一本书,读几行就抬起
头看看工作的人。有时候她放下书,在院子里走,五铃儿为她
打着伞。她想帮着剥树皮、捡树皮,公社的人不让她干,要给
她跪下来,五铃儿也在一边拉她,她就笑笑走到二少爷那边去。
二少爷跟人拉着一门大锯,锯树段子,很笨,工装都湿透了。少
奶奶用绢子给他擦汗,连耳朵根和下巴底下都擦到。二少爷急
着干活,又难为情,催她走。他说:别过来了,小心碰着你f
他的假辫子挂在仓柱上,自己的头发很短,不到」一作,乱
蓬蓬的,落满了木头屑儿。除了脸白,胳膊细,手脚不利索,他
的模样和雇工们区别不大。他像个落了难的公子,有点儿可怜。
少奶奶离开他,坐回原来的地方,又拿着书慢慢看。她兜
了那么一大圈,做这个做那个,看这个看那个,就是不理会吭
吭咏咏磨刀的大路。她躲那个狗熊一样的脊梁远远的。她用书
挡住自己的脸,可是我料定她挡不住自己的眼睛。我从她竹椅
后边悄悄溜过去的时候,抓到了她的眼神儿。她的眼神儿从书
上边泼出去,罩在洋人的背上。
我没有证据。
可是我敢打赌。
少奶奶不是讨厌男人的人。
她不是荡妇!
你是色鬼么?孩子,你夏天在城里大街上走,除了看女人
的裙子你还看什么?你看她们的腿,看她们腿上让蚊子叮的大
包。不论看什么,你都没有错。只要别趴在地上看女人吐的痰,
你就没问题。
你不是色鬼。
我是。
我趴在地上闻过少奶奶的脚印儿。
你爱信不信。
3月15日录
大路发了脾气。他发脾气的样子很怪,不摔东西,不大声
嚷嚷,说话比平时快一点,一下挨一下耸肩膀,还把手里的雪
茄啃咸菜一样一小块一小块咬掉,直喀到什么也不剩。开始,谁
也不知道他是发了脾气。大家都以为他是嫌天气太热,热得受
不了了呢I
机器出了毛病。刨不出片来。大路把木头用夹子卡紧,让
它跟着皮带轮一块儿转,然后把刀片凑上去。’木头应该变成薄
薄的一层,分五条向外卷,可是卷出来的不是五条,而是数不
清的碎片,也不薄,有的木疤飞起来,打得房梁往下掉灰。试
了许多次也不行口
大路把机器停了,嘴唇直哆嗦。_二少爷走过去跟他咕噜话,
像平常那样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大路咬一口雪茄仰着脸吐出去,
吐了足有两丈。不一会儿又吐了一块,二少爷已经闭嘴,就听
见他说一了。
口音比平时速度快,肩膀耸得很急,还老伸出三个手指,不
知道是个什么手势。最后,他把雪茄塞在嘴里嚼起来,刚要吐,
少奶奶和五铃儿从大门走进来,后面跟着挑午饭的佣人。
大路愣了一下,跟谁也不打招呼,顺着木轨走出墙豁子,一
直走到水湾里的木头堆上。他还在走,随着木头倒脚,木头再
也经不住他了,他就跳到水里,往河对岸游。少奶奶问二少爷:
怎么r?
二少爷说:机器有毛病,他不承认。
少奶奶说:他怎么说?
二少爷说:他说是木头的毛病。
少奶奶说:你怪罪他了吧?
二少爷说:没有。他自己骂自己。我看他有点儿着急。本
来说三个月回国,现在看来回不去了。
大家围在墙豁子那儿,看大路浮在河里的脑袋。他摇来摇
去的三根手指头,原来是三个月的意思。这个老是嘻嘻哈哈一
天到晚吹口哨的家伙,看来是真的想家了。少奶奶眼里有可怜
他的意思。
她说:不要催他,慢慢来。
二少爷说:早知道他这么没把握,我就不雇他r·他老译
机器不好用。本来就是旧机器,他又不是不知道之我倒想看看
他能怎么办?{
二少爷沉着脸,有怨气。少奶奶歪着头看他的下巴,什么
也没说。公社的人都觉着事情很不妙,如果机器都成了废铁,火
柴造不出不说,饭碗都得砸了。他们捡了破布,很巴结的擦机
器,饭也不想吃。他们可能是等着大路从河里爬出来。这一下
把二少爷惹火了。
他说;你们擦它有什么用?你们有你们的活儿,机器的事
不用你们管!
你看,他口口声声公社人人平等,到节骨眼儿就绷不住了。
主子就是主子,跟奴才吃一样的饭也没用,干一样的活儿也投
用。主子的血在他血管里流着呢!
我一直没弄清大路的身世。只知道他是二少爷留洋那会儿
的房东的亲戚,是侄子还是外甥记不清了。来愉镇以前是有工
作呢还是失业,不知道。有老婆没有有孩子没有,也不知道。不
过,他在法兰西乡下有个老母亲倒是真的。他给她去过信。那
封信我见过,他指着信封跟我说:妈妈!这两个中国字他说得
很好听。不管他在那边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只凭他干活儿不惜
力的样子,我就断定他不是主子堆儿里的人。
我敢说他是个奴才!
他吃饭打隔 e
他穿着裤子在河里泡着口
他睡觉睁着眼。
他看少奶奶的背后偷看她的屁股和腰!
他站在水缸里手淫。
他是个下贱东西之
这样一来,他和我就差不多了。当我知道他跳到水里去不
是因为热,是因为心里不好受,因为想家,因为心里边太孤单,
我就觉着彼此近乎了不少。他身上只有一点让我很不舒服。他
太强壮。往他身边一站,我自己像只刚出壳的小鸡子丁在少奶
奶跟前,我尽量不往他旁边站。不得不站在一起时,我就想办
法踩一段木头,或者干脆站到台阶上。我们都是奴才,我不想
比他低!
大路泡在水里不出来。我走到水边,用手随便指着河里一
个地方,大声叫唤:蛇:蛇I
这是他能够听懂的一个字。
他发了疯一样往岸上游。
我得意地往墙豁子那边看看。我满以为能在少奶奶的脸上
看到一个微笑。结果,我看到一张煞白的脸。我不得不检一根
树枝,一边在岸卜跑一边打水里根本不存在的蛇口我叫他声音
比刚才还大,我说:打死你!打死你二打死你瞎了眼的小杂种I
打着打着连我都觉着河里真有一条蛇了。河里全是绿颇色的大
蟒!
你知道是竹子也没有用。
打心眼儿里害怕。
那张睑白得像骨头。
闹不清是怕什么。
闹不清。
那天晚上,我准备了艾篙辫儿,想给大路的屋里薰蚊子。他
正趴在油灯旁边写信,让我等一会儿。我坐在台阶上,看水塘
对面的灯光。二少爷和少奶奶在廊亭里下棋,少奶奶坐在大路
平时坐的地方。五铃儿跟我说过,那种奇奇怪怪的棋,连她也
能走几步了。
大路写好了信,出屋时冲我摇摇信封,说:妈妈l我也说:
妈妈!我只是重复他的话,让他知道我为他高兴。我自己没有
妈妈,没什么可高兴的。我在他屋里点着艾篙辫,拎着它沿墙
根来来回回地走。烟呛人,我大声咳嗽,把眼泪都咳出来了,
我薰床底下,看见两只孤零零的皮鞋,它们显得特别大,像
两只小船。我突然想到大路的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正干什么
呢?正想儿子掉眼泪呢吧?这么想着,心里酸溜溜的,觉得为
几台破机器操心受累的大路很可怜。我撩着衣襟为他擦净了皮
鞋口
我怕大缸里藏蚊子,把艾篙也伸进去薰了薰。缸里空着,刷
得很干净,缸后边的墙上也很干净。大路常在乌河里泡澡,这
口缸要闲着了。
他们在水塘对面喊我。
我拎着冒烟的艾篙走出去。
天上的月亮很亮。
烟呛着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流。我刚才可怜大路,站在月亮
底下,我可怜我自己了。少奶奶坐在廊亭里,我想站在她旁边
跟她说会儿话。可是,我一天到晚都忙什么呢?我让艾简薰得
直恶心,我不是蚊子又是什么呢?
二少爷说:耳朵万叫你你听不见?t
我说:来了来了,您有什么事?
他说:明天你不要去粮仓了,你替路先生把信送到槐镇礼
拜堂去,让马神甫转给教会的邮差。听清了么?
我说:听清了。
他说:早点儿睡吧。
我说:哎。
他们跟少奶奶坐在一块儿,在一盏灯的灯光里摆弄棋子。我
不想别的,我就想站在少奶奶旁边跟她说几句话,说一句话也
行口我想说:有蚊子,让我给您扇扇子轰着吧?升不知道她会
说什么。
她只要笑一下我就知足了。
我把艾筒扔水塘里,它滋一下灭掉。我钻回我的小耳房,躺
在竹床上听自己喘气。我想到了曹老爷的话:人活着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1
半夜,我睡得正熟,大路来拍门。我让他进来,点上灯。他
的样了很倦,坐在竹椅上比划了半天,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说他睡不着,他决定亲自去礼拜堂,让我给他带路,陪着他。
我使劲点头,他很高兴。他坐在椅子上不想走,又找不着会说
的话,憋得脸都红了。他有很多的心事想对别人说,说不出,跟
我说又不合适,不说又难受。他苦着脸抽雪茄,摇头,惨笑,实
在坐不下去就起身走了。他用手比了一个太阳升起的样子。
我说:知道了。
他说:耳朵,谢谢l
他出门的时候在门上绊了一下,没有摔倒。院子很快就安
静了。镇街里有更夫打锣的声音,嗡嗡的,让人眼皮子发粘。我
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发空。大路不是想家,他是害怕了,顶不
住了。
他想逃跑。
他不想惹麻烦。
这种事还用问么?
他爱上了!
有什么办法?
人家爱上了!
他命里注定跑不了。
完蛋啦里
3月16日录
槐镇是小镇,在柳镇的东边,离着有二里地。礼拜堂在镇
子当中,比镇里最高的房子还高,像个锥子一样扎到天上。它
的外皮是青砖,窗上是五彩洋玻璃,路上铺着圆石头子。街中
人不多,有几条狗在踏遨4
我在街对面的树荫里礴着,等大路。他在教堂的人堆里,听
马神甫说话。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慢,嗡嗡地传到街上来,有
点儿装神弄鬼的架势。
不久,十几个人唱起歌儿来。
最后满礼拜堂的人一块儿唱。
一只下了蛋的母鸡窜到礼拜堂的篱笆上,叫了几声,又从
篱笆上掉下来,叫着跳着跑到街心去了。
教民们走出来,各奔东西。他们好像刚刚背着人吃了别人
吃不到的好玩意儿,又得意,又不想露馅,悄悄迈着小碎步往
前走,走到姆人的地方笑去。
大路半天没出来。我进去找他,看见他在最后一排木椅上
坐着,闭着眼,一动不动。里面光线不好,有汗味儿,还有鸡
屎味儿。
我回到街上,等他醒清楚。
马神甫送大路出来的时候,俩人站在石子儿路上又聊了
会儿。大路手里多了一个小坛子,可能是马神甫从教堂后面取
出来的。坛子里的东西有股怪味儿,像发了酵的豆腐皮子。
那是奶酩。
大路在路上吃了一口,问我吃不吃?
我说不吃。
快走到柳镇的时候,我们在路旁的田埂上看到一个早就饿
死的饥民。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可能是把他当成一节木头了吧?
没有人形,只是一副皮包着一串骨头架子,外面缠着几根衣服
的碎条儿。皮是桐油色,牙白白大大地从瘪嘴里龄出来。
大路一直在吃,这一下不想吃了。在柳镇街口,几个早就
盯上我们的饥民凑过来讨食,大路稍一打愣,手里的坛子就被
夺走。他不可惜,也不吃惊,看着饥民们为那个坛子打架。坛
子摔碎了,奶酪让一堆脚踩得稀烂,饥民们趴在地上,把残渣
往嘴里塞,有人干脆用嘴在地上舔。大路终于害怕了,往后退
了好几步。我也害怕,我觉着这些饿鬼转脸儿就会吃人!
我们钻进了东街,往码头那边走。街很窄,两旁都是带木
楼的房子,露着一条天,见不到多少阳光。雨榴底下缩着脸色
发青的女人,是妓女。她们三三两两往街心里凑,味味浪笑。大
路放慢了步子,看着她们。一个骚娘们儿拉拉我的袖子,跟我
说:小兄弟,陪洋大人进来喝碗茶吧,鲜茶,给你沏嫩点儿的。
我说:我没钱。
她说;你没钱,他有钱!
我说:他也没钱。
她说:便宜你们俩,你让洋人出一份儿钱,把你也捎带上,
怎么样?小兄弟,你守着财神爷还怕什么,姐们儿让你白玩儿。
我说:我不会。
我说的是实话,把妓女们逗笑了。大路停下来,看着我,想
弄明白她们笑什么。妓女们苍蝇一样围住了他,一只手拿走了
他的雪茄,另有一只手摘掉了他的帽子。大路不着急,面带微
笑一个一个打量那些裱子,我闹不清他想干什么。一直跟着我
的娘们儿抓住我一只手,往她自己的奶子上拉。很软,像按到
了一块河泥。我挣不脱,就那么按着,心口轰轰乱跳。有些事
平时想想可以,真要做起来,比割肉还难受。
她说:好不好?
我说:我没钱。
我看见她们把大路往街旁的寮门里拉,大路也不着急,一
个挨一个看她们口他的蓝眼睛像做梦~一样,晕晕乎乎的。他是
有点儿打熬不住了。
我说:大路,走吧!
他回头看着我,眼神儿发木。
我说:咱们回家吧l回家!
我看见一个高大的女人在摸他的胡子,是白马。大路贴在
自马身上,看看天,看看背后,在找什么东西。他脸膛发红,头
发也让姥子们拨弄乱了。
我说:我们还有事,改日再来吧。
姥子说:什么事大过这个事,你挺大一个小子了,连这点
儿事都不懂么?
娥子的手朝我小肚子下边摸过来。
她一把抓住’厂我!
姥子们笑了。
大路也笑了。
我说:操你妈里
娥子们不笑了。
我说:我操你妈Z
娥子松了手。
她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我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着
自己挽回了一点儿耻辱。我不管大路怎样,自己跑开了。我跑
到老福居的茶馆里要了一碗碧螺,一口还没喝,就见大路急匆
匆地走出了东街。东街里有女人起哄的声音。我跑出茶馆,朝
大路喊:帽子,你的帽子呢?
他晕头转向,好半天才明白。这时候白马拿着帽子追出来,
当着一码头的人靠在他身上。白马又摸他的胡子,勾他。大路
忍了一会儿,用手捏住了白马的下巴。都以为他跟姨子逗着玩,
可他用的力气太大了,白马尖叫了一声。高大的娥子踞着脚尖,
下巴撅着,快让他提拎起来了。他松了手。他掏出白晃晃的洋
钱,递过去。白马很害怕,不敢拿,大路弯腰把钱搁在白马脚
前的地上口大路走进茶馆,跟我一块喝茶。我们看着苍河里的
船,一句话也不想说。老福居在传播他从各处听来的各种消息。
其中有一条消息很严重。他说,蓝巾会的人凿沉了巡防营的四
艘运粮船,府城正在抓人呢!天下不太平了。
他问我:你们曹老爷好吗?
我说:他老人家好着呢!
他说:都说这位洋兄弟很能干,真的么?
我说:有空儿你上榆镇来看看吧。
他说:哪天能使上你们的火柴呀?
我说:你等不了几天了。
我在吹牛皮。我们连火柴的影子都看不见i等起来何止几
天。我不想让外边的人看我们曹家的笑话。府城抓人不抓人我
不在乎,要紧的是我们榆镇的火柴公社应该快点儿造出火柴来。
造不出火柴,谁也踏实不了。
踏实不了就得出邪。
出了邪,怎么收拾呢?
曹老爷缓过来了。他脑袋里跟死有关的那个扣子是怎么解
开的,谁也不知道。他情绪好了许多,又伏在书案上画扇面写
字了。那个扣子早晚还得系上,总有他再也解不开的那一天。他
情绪不好还没什么,情绪一好反而叫人害怕,怕他自己戳穿了
自己的把戏。
他说:耳朵,你给我烧点儿马尾巴灰儿去'
我照他的话做了。
他的小药锅咕嘟咕嘟直响。
满屋子的燎毛味儿。
他有滋有味儿地喝他的臭汤口
老人家越来越像个孩子。
他问我你看见什么了,听见什么了,外面有什么有意思的
事情没有,我说了蓝巾会造反的事。
他说:他们找死呢。
又说:再怎么折腾,也是皇帝指甲盖里的臭虫。不捏你则
罢,捏你就捏你个破j
我又说了火柴公社的事。
他说:玩儿吧,有玩儿够的那一天。
他说得很平静,骨子里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他情绪好的
日子,人很豁达,好像既然已经死而复生,就什么都不在话下
了。我还是更喜欢他怕死的样子。
你只用可怜他就可以了。
3月17日录
机器一直有问题,刨不出成形的木头卷儿。大路说是木头
的毛病,二少爷说是机器的毛病。俩人起初还隔着机器顶嘴,后
来谁也不说话了。大路把机器拆散,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擦。他
不让别人动手。我动手他也不让。少奶奶动手时,他想说什么
没说出来。少奶奶藕一样的白胳膊很快沾满了油,但她干得很
认真,这样一来问题显得更严重了。还是不行。机器装好之后,
突突一转,飞出来的还是碎片。大路再把机器拆散,不紧不慢
的,他看着少奶奶的时候,眼神儿里有一个意思:他没有办法
了,他只有把自己也当个零件装上去了。
少奶奶擦零件像绣花一样仔细。她不像男人们那样愁眉苦
脸,她手上干着活,还忘不了盼咐五铃儿给大家斟水,让我给
路先生和二少爷扇扇子。我看出她操心的不是机器,她操心的
是他丈夫。
二少爷眼看要垮了。
他给公社的人放了假,自己像个鬼魂在木头堆里转。试机
器的时候,机器还没动,他的脸先白了,当着别人的面往院子
外面躲。机器一停,他隔好长时间才露面,看脸色好像刚从棺
材里爬出来。
他还自己跟自己嘟嚷什么。
吓得别人不敢跟他说话。
少奶奶说:耳朵,你耳朵会动,动一个让我们看看。光汉,
快看耳朵。
我明白少奶奶的意思。我使出最大的本事,让两只耳朵前
后动,然后让一只耳朵动,再让另一只耳朵动。少奶奶快活地
大笑,只有五铃儿跟着她笑。路先生连头都不抬。二少爷看着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早就不动了,他还盯着看。他说;我没想
到。
他说:我一点儿也没想到。
他指的是别的事。
这一下少奶奶也不笑了。
我让耳朵跳舞她也不会笑了。
她本来就不想笑。
二少爷恍恍惚惚,整天缩着脖子,好像等着老天掉下来砸
他。他在路上走着走着,会突然朝旁边一蹦,不知道是绕开地
上的蚂蚁还是躲一只看不见的拳头。少奶奶很着急,没显在脸
上,都显在眼睛里边。除了着急,她还有点儿害怕。她可能害
怕生出自己料不到的事情。
总算有一天,二少爷没影儿了。
他天不亮就出了少奶奶的房,以为他在角院里蹈哒,迟迟
不回来,又以为他赶早去了古粮仓。我和大路赶到那儿做活,没
见他,还以为他到山上蹈跳去了口少奶奶领着人送饭,知道他
一直没露面,这才觉出大事不好。让公社的人分头去找,没有。
问守路的家丁,二少爷是不是去了柳镇,也没有。天黑的时候,
实在没有办法了,少奶奶让炳爷领着,把事情告诉了曹老爷。
大少爷不在,他去县城察看曹家开的店铺。
  我以为曹老爷会跳起来,不是大哭就是大骂,可是他没有。
他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样子很倦,话都懒得说。茶几上的油
灯笼着他的脸,看不出是发愁还是伤心。
  他说:没出息,成了家也不让人省心。
  又说:他从小就喜欢躲躲藏藏,你越找他他越不肯出来,干
脆不用理他。你们愿意找就找找,这事就不用跟太太说了。
  正说着,听到风声的太太来了。
  少奶奶给她行丰L问安。
太太不吭气。她禁食过后,又在禁语,要七七四十九天不
能说话。这样子我们很熟。她每年都要这么来一回。机灵的炳
爷朝我努努嘴,我连忙把一个毡垫放在少奶奶前边。少奶奶想
了想,给太太跪下了。
  太太流了眼泪。
少奶奶说:都怪我,我跟着他就好了。
太太用手指指着少奶奶的脸。
少奶奶盯着那根手指。
太太嘴里含的玉石掉了下来。她每次禁语都含着它。圆圆
的,绿绿的,像个鸟蛋,掉在厅堂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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