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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叔叔的小屋-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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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可以啦,可怜的托普西。喏,这个给你,以后看见它就想到我是爱你的,希望你努力做个乖孩子!”
“噢,伊娃小姐,你不知道,我正在努力呢!”托普西恳切地说,“只是我以前太坏了,想学好真不简单哩,大概我还有些不太适应。”
“主知道会难过的,不过他会帮你。”
托普西用围裙遮住了眼睛,奥菲利亚小姐无言地将她送出去。托普西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绺珍贵的头发藏进怀里。所有的人都走了,奥菲利亚小姐关上了门。在刚才的场面中,这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女人也不知流了多少泪,不过,她心里最急切的,是担心这过于激动的场面激化孩子的病情。
圣克莱尔一直坐在旁边,他用手蒙着眼睛,仿佛石像一般,自始至终凝然不动。
“爸爸。”伊娃轻轻地叫唤着,把手覆在父亲的手上。
圣克莱尔一个激灵,身体颤了一下,仍然一言不发。
“亲爱的爸爸!”伊娃又唤道。
“不行!”圣克莱尔倏地站起来,“我不能再忍受啦!上帝啊,全能的上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圣克莱尔的语气异常沉重。
“奥古斯丁,难道上帝没有权力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吗?”奥菲利亚小姐问道。
“他或许可以,可是这却不能减少我的半分痛苦!”圣克莱尔转过脸去,艰涩地说着,一脸欲哭无泪的凄怆!
“噢,爸爸,我的心都碎了!”伊娃坐起身来,一下扑倒在父亲的怀里。“您可不能这个样子呀!”那孩子泪如泉涌,肝肠寸断的样子吓得所有的人都手足无措。她的父亲,也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痛苦。
“好的,伊娃。宝贝,别哭,别哭,都是爸爸的错!我是个坏爸爸。你让爸爸怎么想,怎么做,爸爸都依你,好不好?快别哭了,别难受,我愿意顺天安命。我刚才那么说实在太不应该了。”
伊娃很快便像一只疲乏的小鸽子倒在了父亲怀里。圣克莱尔俯下身,用各种温言软语来安慰她。
玛丽却跳了起来,箭一般冲出房间,向自己的房间跑去。接着,就听到她歇斯底里发作的声音。
“你还没给我一绺头发呢,伊娃。”圣克莱尔惨然一笑。“剩下的都是您的,爸爸,”伊娃说,“都是您和妈妈的。您还得分出一些给姑妈,她要多少给多少。仆人的那些由我亲自来送是因为我担心,爸爸您知道的——他们会被忘掉。还有,我希望让他们记住……您是基督徒吧,爸爸?”伊娃犹豫地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也闹不清。您那么仁慈,怎么会不是基督徒呢?”
“怎样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基督徒呢,伊娃?”
“最主要的是爱基督。”伊娃回答。
“那么你爱吗?”
“当然爱啦!”
“可是你从来没见过他呀。”圣克莱尔说。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信任他,而且,过不了几天,我就会看到他啦!”伊娃眉飞色舞地说。
圣克莱尔不再言语。这种感情,他曾经在他母亲身上见过,但当时并没有引起他的共鸣。
伊娃的身体继续崩溃下去,死亡是在所难免的了。人们不再痴心幻想出现奇迹。伊娃美丽的房间成了众所周知的病房。奥菲利亚小姐日夜履行看护之职,她的堂弟一家无不感到任何时候都比不得她现在的可贵。她手眼灵活,对如何保持整洁舒适、消除疾病中的不快都了如指掌;她时间观念强,头脑清晰镇定,能准确无误地记忆医生的药方和叮嘱。对圣克莱尔来说,她简直就像是上帝。只是,她的脾气有些怪僻执拗,与南方人放任不羁的自由禀性格格不入。尽管如此,大家都承认目前她是最急需的人。
汤姆叔叔在伊娃的房间里呆的时间也多起来。那孩子总是被神经衰弱折磨得睡不着觉,只有抱着才勉强好些。汤姆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抱着伊娃羸弱纤细的身子,让她枕着枕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或到走廊里去转转。如果伊娃在早晨感到神清气朗,汤姆就抱她到花园里的那棵桔树下散步,或是在他们午间坐的凳子上坐下,为她唱他最拿手的赞美诗。
圣克莱尔也时常抱着女儿到处溜达,不过他比汤姆瘦弱,所以每次他感到很累时,伊娃就说:“噢,爸爸,还是让汤姆来抱我吧!他最喜欢抱我了,而且,他想为我做点什么,这是他惟一能做的啦。”
“爸爸也是呀!”圣克莱尔说。
“不,爸爸,您什么都能做呀!您是我最亲的人,可以念书给我听,陪我熬夜。可是,汤姆除了唱歌之外就只能抱我了。而且,他抱我比您省力些,他抱得真稳咧!”
不只汤姆一人竭力盼望为伊娃效劳,家中的每个仆人都想着能为她做点什么,都各尽其能地工作着。
可怜的妈咪心里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她的小宝贝,可是却找不到半点机会去看她。玛丽心情烦闷,夜不成眠,于是也不让别人睡个安稳觉。每天夜里,她会把妈咪叫醒二十次,替她按摩脚啦,敷脑门啦,找手帕啦,或者去伊娃房间里看看有什么动静,光线太强替她放下窗帘,光线太弱替她拉开窗帘。白天呢,每当妈咪想找个机会帮忙去看护小宝贝时,玛丽总是异常灵敏,把她支使得不可开交,忙完了家里忙玛丽,总是没完没了。妈咪只得瞅准一切时机溜出去看她的宝贝,哪怕是瞟上一眼也好。
“我看我真该好好留神我自己的身体了,”玛丽总是说,“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又得照顾我的宝贝女儿。”
“不得不这样啊,亲爱的,”圣克莱尔说,“姐姐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呀!”
“你们男人说话总是这样,好像一个母亲就真能把自己的孩子推给别人不管。哼,人人都以为我是那样子的,可是有谁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可没法像你一样把什么事情都推得一干二净!”
圣克莱尔禁不住轻轻一笑。读者得原谅他,他实在是不能自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升天的路是那么平坦和愉悦,宛如一叶轻舟在芬芳、柔美的微风吹拂下静静地漂流,一直漂到天堂那幸福的彼岸。人们丝毫察觉不到死神将到的危险,那小姑娘也毫不感到痛苦,而只是一日比一日愈加感到宁和的虚弱。她是如此天真、快乐、充满爱心和信任,她身上的宁静安详感染了周遭的人,圣克莱尔也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这种平静不是幻想奇迹——这是不可能的;也不是豁达超脱;就只是眼前单纯的平静感。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好,他根本不愿去想未来。这就好像我们在明净和爽的秋林里所感受到的屏息凝神:枝头上挂着几片红灿灿的叶子,小溪边留连着几朵花儿。我们对这美景叹赏不已,但不去想以后,因为很清楚,转瞬之间这景致将不复存在。
只有汤姆,这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对伊娃的种种猜测和预感了解最多。有许多话,伊娃怕引起父亲的不安而不敢说,却对汤姆毫不隐瞒。在灵魂要永远地离开肉体之前,伊娃把她所感受到的神秘的预兆,都告诉了汤姆。
结果到后来,汤姆不愿睡在自己屋子里了,而是整夜地躺在伊娃房间外的走廊里,以便随时听见喊声就醒过来。
“汤姆叔叔,你什么时候变得像个小狗一样,随地睡觉啦?”奥菲利亚小姐说,“我还以为你讲究整洁,喜欢像基督徒一样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呢!”
“我是那样睡的,奥菲利亚小姐,”汤姆神神秘秘地说,“我平常就那样睡,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啦?”
“嘘,我们说话得小点声,我可不想让圣克莱尔老爷听到。现在,你知道吗,奥菲利亚小姐,得有个人迎接新郎呢!”
“迎接新郎?这是怎么一回事,汤姆?”
“《圣经》上不是说了吗,‘半夜有人大叫一声,新郎来了。’我现在每天晚上就等这个。奥菲利亚小姐,我可不能睡得太死听不见喊声呀!那是绝对不行的。”
“汤姆,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呢?”
“是伊娃小姐告诉我的。她说上帝通过灵魂来报信,所以我必须守在这里,奥菲利亚小姐。这个有福的孩子一旦升天,他们会打开天堂的门来迎接她,这样,我们也可以看一眼天国的荣光了。”
“汤姆,伊娃告诉你今天感觉特别糟糕吗?”
“没有。不过,早上她说,她感觉离天国越来越近了。是有人报信给这孩子呢,奥菲利亚小姐,就是那些天使,是‘天将破晓前的号声’。”汤姆引用了一句他最喜欢的赞美诗的语言。“奥菲利亚小姐和汤姆说这些话时,是夜里十点至十一点之问。当时,她准备就寝,当她去关外面的门时,发现汤姆正躺在她房门外的走廊上。
奥菲利亚小姐不是那种神经质和过于敏感的女人,但汤姆的严肃、深情和真诚却深深打动了她。那天下午,伊娃似乎异常的活泼:她坐在床上,把自己心爱的东西翻检出来,并一一指明把它们送给家里的哪些人。伊娃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这样精神了,说话也和常人一样,自从她得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晚上临睡前,圣克莱尔吻着伊娃的额头,对奥菲利亚小姐说:“姐姐,我看我们并不是全无希望呢!她好像有点起色呢!”圣克莱尔去休息时,心情说不出的轻松,这是几个星期来从未有过的事。
然而,到了午夜时分——一个奇妙而神秘的时刻,脆弱的现在和永恒的未来就悬于这个时刻——报信的天使却来了!
伊娃的房间里响动起来,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是奥菲利亚小姐。与汤姆谈话后,她就决定通宵守护伊娃。半夜时分,她注意到一种“变化”——这是富有经验的护士含蓄委婉的说法。外面套间的门打开了,睡在外面的汤姆立刻惊醒了。“快,汤姆,快去找医生,耽误不得啦!”奥菲利亚小姐急切地说,然后她穿过房间,在圣克莱尔的房间上重重敲了几下。
“弟弟,”她说道,“快过来一下。”
这句话落在圣克莱尔的心头,就像泥土砸在棺材上。怎么会这样呢?他立刻跑到女儿的房间里,俯下身看还在睡梦中的伊娃。
到底他看到了什么,使他立刻面如死灰,使姐弟二人沉默无言呢?凡是从亲人脸上看到过同样难以言喻的绝望表情的人都会明白:他深爱着的人不再属于他了。
那孩子的脸上没有丝毫可怕的神情,有的只是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表情,那预示着神圣的天堂的大门即将敞开,这个幼小的灵魂将由此走向永恒的生命。
姐弟二人呆呆地凝望着伊娃,屋里死寂一般,连手表的滴答声都嫌刺耳。过了会儿,汤姆带着医生回来了,医生走进未,看了伊娃一眼,也同样一言不发了。
“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轻声地问奥菲利亚小姐。
“大概是午夜时分。”奥菲利亚小姐答道。
医生进来时惊动了玛丽,她立刻从隔壁房间出来了。
“这是怎么啦,奥古斯丁?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忙问道。
“嘘!轻点!”圣克莱尔用嘶哑的声音说,“她快不行了!”妈咪听见这话,飞奔出去叫醒了仆人们。整栋屋子都惊动起来,灯全亮了,杂乱的脚步声也响起来。走廊上挤满了一张张焦灼的面孔,大家泪水满眶,竭力从玻璃门外向里张望。可是,圣克莱尔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到,他的眼睛只是停驻在那可爱的昏睡者的脸上。
“噢,但愿她能醒一醒,说几句话!”圣克莱尔说着就俯下身去对着伊娃的耳朵说,“醒醒,宝贝!”
那双湛蓝的大眼睛睁开了,一丝微笑浮上了她的脸庞,她想抬起头说话。
“还认识我吗,伊娃?”
“亲爱的爸爸。”那孩子喊着,用尽仅存之力伸出胳膊来抱住了父亲,但随即就垂了下来。圣克莱尔抬起头,看见伊娃的脸因死亡的痛苦而抽搐起来,她挣扎得喘不过气来,痛苦地举起了小手。
“噢,老天,这太残酷了!”圣克莱尔不忍目睹,痛苦地转过脸去。他使劲地拧着汤姆的手,可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
“噢,汤姆,我的仆人,这简直是要我的命啊!”
汤姆握住主人的手,黑黑的脸颊上双泪长流。他抬起头来,像他平常仰视上苍一样,祈求上帝的帮助。
“主啊!求你别再让她受罪了!”圣克莱尔说,“我真是万箭穿心啊!”
“噢,上帝啊!快结束这一切吧!”汤姆说,“亲爱的老爷,您看她。”
伊娃靠在枕头上精疲力竭地喘着气,她纯净的大眼睛朝上一翻就不动了。哦,那双从前述说天国故事的眼睛在说些什么呢?超度了尘世间的苦难,那张脸上带着胜利的光辉,多么静穆,又多么神秘啊!人们不禁被它所折服了,默默地围拢过来。
“伊娃。”圣克莱尔柔声说。
可是,她听不见了。
“噢,伊娃,告诉我们,你看见了什么?”她父亲问。
一束圣洁灿烂的光辉笼罩在她脸上。她断断续续地说:“我看见了……爱——欢乐——平安!”
接着,她叹息一声,终于抛却尘世,升入天国了!
“永别了,我亲爱的孩子。辉煌的天国之门在你身后紧闭了,我们再也看不到你纯美的面容了。噢!看着你进入天堂的人是多么痛苦啊,他们醒来后只看见尘世灰暗阴冷的天空,却再也看不到你了,你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世界末日来临了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071122 3:22:49 本章字数:6690

  
伊娃房间里的塑像和油画都用一层白布罩住了。屋里只传来屏住的呼吸声和沉滞的脚步声。半明半暗的窗户透过来几缕清晨庄严的阳光。
伊娃的床上铺了一层被单,在那俯视人间的天使像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熟睡的小天使,可她却永远沉睡不醒了!
伊娃躺在那儿,穿的是那身平常最爱穿的素色衣裳。玫瑰色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屋里,给笼罩着死亡气息的冰冷阴沉的小屋抹上了一层暖红色。伊娃那不再眨动的眼睫毛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投下一排柔和的阴影。她的脑袋稍稍歪向一边,这是她平常酣睡的模样。但是,那脸庞上呈现出来的圣洁、崇高和掺杂着愉快、安息的表情,让人一望而知,这并不是她平素在人间短暂的休憩,而是上帝所赐予的永恒的长眠。
亲爱的伊娃,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死亡,更不存在死亡的阴影和黑暗,你只是光的逐渐消失,正像在黎明前默默隐退的一颗晨星。你赢得了一场胜利,却不费一兵一卒,你摘取了一顶王冠,却不用血腥争夺。
圣克莱尔抱着胳膊站在那儿出神,心中想的正是这些。哎,谁能猜得出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呢!在这个死亡笼罩的小屋里,他听见别人说,“她过去了。”感到一切都变成阴惨惨、挥之不去的浓雾,一种前所未有、无法言喻的“隐约的痛苦”袭上心头。他只模模糊糊地听见身边有人说话,向他问这问那,他只是机械地作答。他们问他葬礼什么时候举行,把伊娃放在哪里,他不耐烦地回答说他不管这些。
伊娃的房间由阿道夫和罗莎来布置。虽然他们平常是小孩子心性,变化无常,反复不定,但内心却是感情细腻、温存体贴。尽管大局由奥菲利亚小姐打理得有条不紊,干净利落,但是他们俩也是大有功劳的。他们用两手为整体布局增添了不少柔和而富有诗意的点缀,驱散了葬礼上经常出现的阴森恐怖的气氛,新英格兰的葬礼就是如此。
壁柜上摆着洁白馥郁的鲜花,优美低垂的绿叶在下衬托着。伊娃的小桌上铺上了白布,上面摆着她生平最爱的那只花瓶,瓶里只插着一支白玫瑰。帷幔的褶皱、窗帘的挂法都由阿道夫和罗莎以黑人特有的审美眼光仔细斟酌过。圣克莱尔仍然站在那儿,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里;这时,罗莎提着一篮纯白的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见了圣克莱尔,她赶紧收住脚步,恭恭敬敬地站住。但是,圣克莱尔根本没注意到她,她这才走上前去把花放在伊娃的周围。她先将一朵美丽的栀子花放在伊娃手中,然后颇具匠心地把其它花儿罗列在小床的四周。圣克莱尔看着一切,仍然恍若梦中。
这时,门又开了,托普西站在门口。她两眼红肿,围裙底下藏着什么。罗莎急忙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可她还是一步跨进屋里。
“快出去!”罗莎压低了嗓门,但声音仍然很尖,“这儿没你的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噢,求求你,让我进来吧!我带了一朵花,非常美丽。”说着,她举起一朵半绽的茶花。
“让我把这朵花放在她身边吧!”托普西恳求道。
“不,你给我出去!”罗莎更坚定了。
“让她呆在这儿!”圣克莱尔跺了下脚,“让她进来吧!”
罗莎立即退下了,托普西走上前来,将她的这份礼物放在死者脚边。接着,她忍不住“哇”的一声,滚倒在床边的地板上,失声痛哭起来。
奥菲利亚小姐急忙跑进屋去,想把她扶起来,可是无济于事。
“噢,伊娃小姐,伊娃小姐!我真恨不得和她一起去死啊!”
托普西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圣克莱尔见此情景,煞白的脸涌上血来,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自伊娃死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掉泪呢!
“好孩子,别再哭了!”奥菲利亚说,“伊娃小姐上了天堂,她成了天使呢!”
“可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呀!”托普西说,“我再也见不着她了!”说完又止不住哭起来。
大家沉默无言,静立半晌。
“伊娃小姐说过爱我的,”托普西说,“她真的说过。现在呢,现在再也没有人爱我了!噢,天哪!再也没人爱我啦!”
“这孩子说的是实话,”圣克莱尔说,“姐姐,你试试看,看能不能安慰她一下,这可怜的孩子!”
“我要是没出生该多好啊!”托普西说,“我一点儿都不想活在这世上!活在这儿有什么好处呢?”
奥菲利亚小姐温柔却有力地将托普西从地上扶起来,把她带到屋外。然而她自己也止不住一边走一边掉眼泪。
“托普西,可怜的小东西,”奥菲利亚小姐将托普西领到她屋里,对她柔声说道,“别难过,亲爱的孩子。尽管我比不上伊娃小姐那么慈爱,但也会尽力爱你的。我想我从她那儿多少学到了一点基督的仁爱精神。我保证会爱你的,真的,而且我还要帮助你也成为一个善良的基督徒。”
说这段话时,奥菲利亚小姐的声调轻缓柔和,那力量显然比话本身和她脸上滚落的泪水来得更动人心怀。从此,她对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的心灵产生了恒久的影响。
“噢,伊娃,我的孩子,有谁像你一样,在短暂的一生中做了那么多好事?”圣克莱尔想着,“与你相比,我在人间活了这么多年,该怎么对上帝交代啊?”
人们纷纷进来与伊娃道别,屋里响起低低的耳语声和陆陆续续的脚步声;过了一小会儿,棺材抬了进来,葬礼开始了。大门口驶进来好几辆马车,一些陌生人也进来坐下,还有许多戴着白头巾、白缎带和黑纱、穿着黑色丧服的哭丧人;接着,有人念经文、做祷告。圣克莱尔浑身僵直,他走动着,似乎泪已流干。自始至终,他的眼睛只盯着躺在棺材里的金色小脑袋,然而不久,这个小脑袋被人用布遮上了,接着棺材盖也盖上了。圣克莱尔只被人摆弄着和其他人朝花园地势较低的那头走去,那儿是伊娃的坟墓,在长满青苔的小石凳旁边,也曾是伊娃和汤姆聊天、唱歌及朗读《圣经》的地方。圣克莱尔笔直地站在墓穴旁,目光空洞地往下看,看别人放下了小棺材,又模糊听到有人在念庄严肃穆的话语:“生命在我,复活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去,也必复活。”他似乎完全麻木了,失去了思维,他没有意识到人们在填土,在永远掩埋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他的伊娃呀!
对,那的确不是伊娃——那只是她圣洁不朽的躯体在人间播下的一粒脆弱的种子。当我主基督降临时,她一定还会以同样的形貌出现的。
当一切都结束后,送丧的人们回到了各自的住处。从此之后,人们将不再想起这个小女孩。玛丽的房间里窗帘全垂了下来,屋里黑暗一片。她整天伏在床上痛哭哀伤,撕心裂肺一般几欲昏死过去,仆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身边侍候着。仆人们当然不会哭泣了,玛丽认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悲痛,她相信她的痛苦是世间绝无仅有的,难有人逾越其上。
“圣克莱尔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玛丽抱怨道,“他对我一点怜悯之意都没有,他明知道我有多伤心,却冷酷无情到视而不见的地步。”
大多数仆人很大程度上受到眼睛和耳朵的支配,认为伊娃之死给女主人带来的创痛最深;玛丽又不间歇地发作歇斯底里的痉挛症,离不了医生,连她自己都说要死了。这样一来,人们更相信是这么回事了。大家跑前跑后,手忙脚乱,一会儿拿暖瓶啦,一会儿烘烤法兰绒内衣啦,全都围着她团团转。
只有汤姆有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把注意力放到了男主人身上。圣克莱尔无论走到哪儿,汤姆都默默地、忧郁地跟在后头。圣克莱尔终日一声不响地坐在伊娃的房里,脸色苍白,手捧伊娃曾展读过的《圣经》,死死盯着,但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每当这种时候,汤姆总觉得他那双呆滞无神、没有泪水的眼睛比玛丽凄厉的哀号蕴藏着更深的悲哀。
几天后,圣克莱尔一家搬回了城里。圣克莱尔已被悲伤折磨得坐卧不宁,他渴望换一个新环境,改变一下新思路,于是他们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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