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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天下词-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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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视,头上的明月和桂花树开始慢慢地崩落。

姜宁携着曦雨的胳臂,从原路出去。

烧成一片废墟的国师府前,涂山瑾正在收拾局面,四百多具尸体被运走,那些运尸的人面无表情,好像手里搬运的是一块块石头。

温云岫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静阖,脸有笑容。温乔没有出现,只有周霞站在那里,不做声地看着他。

曦雨拖着步子走过去,发现周霞愤怒得发抖:“为什么?温家待他不薄!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人。”曦雨低声说。

周霞一下子没了声音。

“他是‘肉傀儡’,傀儡术的最高境界。就像偃师当年做的那个倡者一样,外表和常人无异,也有感情、有思维,会勾引王的妃子。我不知道寒鸦是怎么习得此术的,但他没学精,才让温云岫有了味觉上的缺陷。他伏这一步棋,是有大用的,可是温云岫不愿意再被别人操纵自己的人生。傀儡终究是傀儡,要反抗,就只能死了。”

“所以……他故意远着小乔?”周霞的声音似近似远。

“嗯。他终究是有感情的。”曦雨仔细端详着地上的温云岫,面色如生、皮肤光润:“寒鸦是个‘天生左残’,又不愿意被人看出来,就把自己的右手训练得和左手一样灵活。但他始终觉得,右手不如左手好使,就把控制温云岫的机关藏在了右手手心里。方才,那个机关已被摧毁了,寒鸦也已经死了,温云岫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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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无表情的人们将一具具尸首装在黑色的布袋中运走火化,曦雨沉默着看他们远去——生前聪明绝顶、灵气逼人,夺天之造化,死后也都只能静默,从此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了。

有人送来一匹素白的锦缎,曦雨接过递给周霞,周霞接过,细心的把温云岫装裹起来。

“此刻不便,只能如此了。待天明后,再打点一切。”曦雨说。

“多谢你费心了。”周霞声音沙哑。

曦雨摇摇头不说话,看着温云岫那张并不能算是英俊的脸被缓缓盖上。

四百六十二具尸首刚全部运走,涂山兰带着人过来了,他默默地让开几步,温乔从他身后走出来。

她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梳着百合髻,一边簪着曦雨送她的玉山茶。温乔微笑着向曦雨道谢,放出几个傀儡抬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温云岫,然后向众人道别。

谁也说不出挽留的话,涂山兰命涂山瑾送她到城门处,务必要等到天亮亲自把她送出城。周霞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膊,不容反对地:“我送你回长云岭。”

温乔没有反对,笑笑:“周小翠,多谢了。”

曦雨这才得知,原来周霞的正式名字是“周小翠”。若在平时,她一定会大笑一场,但此时此刻,也只有无力地扯扯嘴角。

温乔带着温云岫的身体走了,周霞会一直陪着她,直至她们到达长云岭。

二子去而一子还,曦雨收回心神,不去想象长云岭上的人会有多么的哀痛。

人都走得一干二净,仅剩祖孙两人站在一片灰黑的废墟前。

“来。”涂山兰向她伸出手。

曦雨走过去,偎在他怀里。

“让你受委屈了。”

“舅公不用觉得抱歉,也不用解释,我都懂的。”曦雨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不想听。并不是任性,而是她真的懂。

“阿雨,慧极必伤,你太聪明了。”涂山兰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发,喟叹。

“您下的血本也真够大的。”曦雨想起那砍瓜切菜一样被收割的四百多条人命,再长久地凝视眼前的一片断壁颓垣。“可惜了这一座传承百年的府邸。”

“不可惜。”涂山兰摇摇头,神情平静。半晌听不到外孙女说话,低头看去,只见她望着眼前的景象,眼中一片迷离。“阿雨,在瞧什么?”

曦雨梦呓一样出声:“‘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舅公,咱们这算不算是提前体验了一下衰败的滋味儿?”

涂山兰摸着她的头:“你明白这个,也不枉了烧这一场。”

一道奔雷闪电突然划过,夏日午夜的狂风中,祖孙两人慢慢地朝远处走去。

当晚曦雨便发起了高烧。从国师府回到凤府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睡了,只有凤老夫人在等着她。厨房里备了精致的宵夜,曦雨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向外祖母请了安,留在她房里吃了宵夜,陪她略说了几句话,就回房去歇息。

似月在房中等着她,洗漱过后,服侍她上床,依旧将串珠蜻蜓用手帕子包好,压在她枕头底下。待似月出去,曦雨伸手摸出串珠蜻蜓,握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才又放回去。

到寅时的时候,她便发起热来,一遍又一遍地梦见姜变的头在她面前掉下来,然后满庭的明月和桂花树开始崩落。她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屋里上夜,似月只在外间的软榻上睡觉,曦雨一次次地惊醒,长久地凝视帐顶,然后又昏昏睡去。直到她觉得口渴难耐,出声喊人,似月起来倒茶,才发现她在发高热,身上薄薄的寝衣已经被汗湿透了。

于是阖府都被惊动起来,连夜打发人去请医煎药,曦雨迷迷糊糊中感觉被人诊了脉,又灌进去不少苦汁子,又被换了衣裳被褥,这才安稳睡下。

大夫来看过,只说是普通的高热,并不碍事,开了方子便走了。涂山兰忙着善后、安抚、恩威并施,百忙中也抽身回来瞧了,说是被冲着了,除了吃药,让凤老夫人、茉莉、曦宁三人轮流守着曦雨,晚上三人也必须轮流陪她睡觉。又叫曦展寻了一柄沾过人血的宝剑挂在曦雨房门上,这才让她睡的安稳了些。

如此折腾了三四天,灌了十几碗药下去,人才算是大好了。涂山兰叫把挂在房门口的宝剑取下,取了一方曦展的印章挂在曦雨的床帐钩上,又说要寻一方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子印章挂在另一边,这样才好镇邪辟秽。

曦雨想了想,对家人说林子晏的印章可借来一用,曦展立刻打发人悄悄地去借。不一会儿就取了来,同样挂在曦雨床帐的另一个钩子上。

又养了两日,大夫再来看过,说已经完全好,可以出门见风了。涂山兰也让她多出去走动走动,不要闷在屋子里。似月取水,细细给她梳妆了,这才略搀着她胳膊打开屋门,服侍曦雨到上房去请安。

明亮的阳光照进来打在脸上,曦雨先是眯了眯眼,才轻捏似月的手:“走吧。”

“给您请安。给嫂嫂、姐姐请安。”曦雨规规矩矩地向外祖母、茉莉和曦宁行屈膝礼。

“快过来。”凤老夫人忙伸手把她揽到身边:“今儿怎么这么规矩?”又摸摸她身上衣物厚薄:“虽是夏季,但你大病初愈,怎么能穿得如此单薄?”对茉莉说:“你吩咐针线上的人,今儿赶着给阿雨裁两件刚入秋穿的衣裳,就用宫里赏下来的那个洒金薄绸子。”又对曦宁:“把你初秋的衣裳先寻两套给你妹妹穿。”

茉莉和曦宁一齐站起来答应了。

曦雨笑:“哪用得着这么费事,拿宁姐姐的穿两天就行,秋天的衣裳随着大伙儿一起做就好。”

凤老夫人点点头:“也罢了。我方才和你嫂子说起,你屋里的人太少了,本要按着宁儿的例给你配人手,偏你又不喜欢人多伺候。这回可看出毛病了吧?似月虽稳重,到底没多长几双手,屋里只她一个,哪顾得过来呢?”

曦雨起身行了个礼:“正是为这件事,来讨您的示下。先我来时,看什么都新鲜,在那边儿不习惯后头跟着一大串人,也就没多要服侍的。如今我思忖着,先前虽学了些规矩礼数,但都只是大面上不出错,往深里追究,咱们家只怕一个扫地丫头也比我懂得进退。如今我想着,这规矩、针线也该学起来,您多费费心,给我请几个教习师傅,就是您疼了我的一片心了。”

凤老夫人闻言,把她搂到怀里,叹道:“到底是把你给吓坏了。等你爹妈回来,我怎样跟他们交待呢?”

“我哪儿那么容易就吓坏?”曦雨反搂着她:“不过是吃个教训,往后不在这上头摔倒罢了。”

凤老夫人向茉莉:“你妹妹既然说了,就按着宁儿的例给她配人,该有四个年老持重的嬷嬷前后提点,你看人也准,就先把这四个给她挑了。其余八个大的、八个小的,八个粗使的,你也都挑了。”

茉莉起身回:“是。”又问:“只这两个贴身的,似月占了一个,那一个?”

凤老夫人想了想,问曦雨:“你可有人选?”

曦雨沉吟:“我瞧碧云姐姐手底下那个夜莺儿不错,就给我罢。只她是二等的丫头,到了我房里,怕不好辖制其他的。”

茉莉笑道:“你也太为她们操心了,先到了你房里,要能服众,就升了她;要不能服众,就再给你换好的。”

曦雨点点头,又和她们说了会儿话,就告退出去了。回房收拾了东西,便带了似月往书阁去。

“多谢你的印。”曦雨微笑着把印章往林子晏面前推了推:“可帮了我大忙呢。”

“可大好了?”林子晏将印章收起来,问道。

“全好了,劳你惦记。”曦雨点点头,隔着小方桌子在榻上坐下来。

林子晏执起桌上一卷书正欲为她诵读,曦雨伸手将书卷抽走:“今儿不念这个了。”拿出来另外一册给他,手指在书页上指点:“从这一页的这儿,到这一页的这儿。”又笑:“这可是古今第一最爱小说,多少人为它如痴如狂,又有多少人为它要死要活。看了这本书,你以前的那些也就白看了。”

“哦?”林子晏挑挑眉,翻到封皮页:“《红楼梦》。”又见旁边一行略小的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他又翻回去,从曦雨指的地方开始念:“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念到这里,他自己停一停,有趣地挑眉:“倒有点意思。”再回头看曦雨,却见她神色怔怔,满眼是泪。

“这是怎么了?”林子晏蹙眉,拿起手帕轻轻去拭,却被曦雨轻轻挡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又顺着脸颊掉落。

林子晏慌了,忙低声哄劝,又说了无数好话,边去擦她的泪珠,手忙脚乱。曦雨无声的哭泣,把这段日子来所有的害怕、烦闷、厌恶都一起哭了出来。

林子晏见劝不住,干脆把她抱在膝盖上,轻柔地摇晃着又拍又哄,任止不住的眼泪弄湿了他的袍子。

曦雨终于停下来,所有的理智全部回笼,从林子晏膝上跳下地,喊似月端水进来梳洗。

林子晏将身子微侧,拿起扔在桌上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看起来,先头还是漫不经心地翻着,后来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了。

曦雨梳洗完毕,手一伸从林子晏手里抽走了书。林子晏猛地抬头正要发火,曦雨笑着对他摇摇头:“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等你老了,再给你细瞧。”又说:“从今儿起,我就要少来这里了。家里请了教习嬷嬷教规矩礼节针线等,我可再不能偷懒了。”

林子晏闻言,一笑:“你是该好好学学规矩,将来到了别人家,才好当家做主、相夫教子。”

曦雨看见他嘴角的“邪魅一笑”,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去。

三天之后,曦雨抽着嘴角站在和原来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差别的国师府前,深感自己之前的伤感真是傻透了——看看!看看!连门槛上缺的那个小角都一模一样!还有正堂里那个锈绿的铜炉、花园里那棵结了五个花苞的蔷薇、小池里那条贪吃的鲤鱼……颜色、形状、大小、缺陷……所有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国师府到底烧没烧啊?曦雨觉得自己精分了。

涂山兰从她身后高深莫测状地飘过,涂山瑾也从她身后得意万分状地飘过。

“给我站住!——”曦雨彻底抓狂了。

“斗法”卷完

安亲王小番外

人们都说,身上流着皇家的血,便天生有争权夺利、逐鹿问鼎的欲望。

可是他没有。

先帝册立边城没落贵族颜氏之女为皇后,颜氏自幼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养在京都亲眷田氏族中,寄人篱下、受尽白眼。

时京中大挑,官宦女子入宫选秀,田氏对族中适龄女孩寄予厚望,满心盼着出一个贵人。以田氏当时之盛,后位唾手可得。而寄居田家的颜氏,不要说选秀,就连踏进那道宫门的资格也没有。

几轮大选,宫中留下了申氏、李氏几家秀女,田氏送进的人选却一个不落被遣还。族中失望非常,然而忽有一日天使丰亲王(即渤海郡王之父)来到,手捧黄帛命颜氏接旨。

不是大选,不是召进,甚至不是册妃。

一步登天、直上青云,入宫便是皇后,位主飞凰,统率六宫,母仪天下。

何等的荣宠,却根本不该落在颜氏身上——父母双亡,六亲不全,于民间尚且在“五不娶”之列,这样的条件,便是做才人都不够格。

颜氏风风光光地从田家嫁进了皇宫——是“嫁”,从此后宫三千佳丽,只有她一人可以说自己是“嫁”进来的。为了这个“嫁”字的荣耀,更为了在深宫中生存下去,颜氏和田家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一个是麻雀变成的凤凰,一个是累世的豪门巨阀。纵然其中恩怨无数、内情无数,为了利益,也只能彼此照顾提携。

五年中,申氏、李氏,还有无数的美人相继得宠,圣驾只在每月初一、十五驾临飞凰,却雷打不动。颜氏的后位似有不稳之相,实则有惊无险。

一切都是皇帝陛下的计策,忌田家势大,便以寄居田家的孤女为后;皇后无强有力的父族支持,便后位不稳;冷落中宫、宠爱偏妃,便给了申氏、李氏取中宫而代之的希望。以后宫之争挑起门阀之争,这是放在台面上的“明谋”,所有人都避无可避。

五年漫长的争斗,颜皇后率先挣脱了这个巨大的漩涡——她抛弃了田氏一族,干净利落的蹬开了自己的合作者。申氏有个极聪明的家主,申妃直接称了病,从此“沉疴缠身”,无法伴驾。无数的士族门阀在这个漩涡中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从此一蹶不振。后来凤家的大少奶奶沈氏的父族,就是在这场祸事中败了。

当这群庞然大物在这场风波中被生生削去几层皮肉,鲜血淋漓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颜皇后找到了新的合作者和护身符——她的丈夫,隆正皇帝。

从此,飞凰宫的荣宠再不曾衰落过。

颜皇后独宠却无子,后宫妃嫔亦都无子,虽说生育艰难,但皇族和朝廷向后宫施加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直到皇后三十岁的时候,所有人都等不及了。先帝虽爱中宫,却从来没有停止过临幸其他妃嫔。与其让那些背景深厚的妃嫔们生育皇嗣,不如挑一个知根知底的。

颜皇后向先帝献上了几位秀美端正、面相宜男的女官,其中一位在不久之后怀孕,十月之后,诞下了隆正帝的皇长子,皇帝陛下欣喜若狂,取了一个“安”字,希望这个男孩能够平安成人。

嬴太安从小跟随生母顺嫔,居住在飞凰宫偏殿。

清晨起床洗漱后,第一件事不是向生母请安,而是向“母后娘娘”颜皇后请安。母后娘娘待他很好,除了皇子的用度外,常常赏赐珍稀异宝给他和母亲。季节变换、天气变化的时候,适当的衣物总能立刻送到居所,穿到他的身上。及至启蒙读书,挑选皇子师傅、准备文房四宝、考问功课学业,母后娘娘都仔仔细细的过问处理。他生病时,守在身边的不只是生母顺嫔,还有母后娘娘。宫人们常说,这样的嫡母,和生母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然而他明白,还是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宫中的女人,只要生了皇子,并且出身良家,最低也要是“九嫔”之一,这样才可以做一宫主位,抚育皇嗣。那些出身不好的,生了孩子,要交给高位的妃嫔抚养。然而他的生母是良家子,生下皇长子,却仅仅是个嫔,虽然有了“顺”的封号,但见到位居“九嫔”的李昭容,仍旧要低头行礼。可是,他却没有被抱给别人抚养,而是跟随生母住在飞凰宫。

他敬慕着母后娘娘,在她面前总是乖巧懂事。母后娘娘处理宫务时,他常在一边看,看着她有条不紊地理事、公正严明地赏罚,母后娘娘会告诉他为何赏、为何罚,遇到何种事该怎样应对;会告诉他荣皇叔喜欢什么、端阳大皇姑喜欢什么,教他怎么不着痕迹地讨好他们;也会告诉他功课应该按时做好,对身份不如他高贵的先生也要尊敬。

母后娘娘第一次教他这些时,他回去告诉母亲,母亲抱着他喜极而泣,喃喃地说:“皇后娘娘果然没有骗我。”

那时,他是父亲的掌中之宝,父皇对他寄予了厚望。曾有一次,父皇带着他狩猎遇险,有黑衣人像影子一般出现,手起刀落将凶猛老虎的头砍下,父皇悄悄在他耳边说:“那是影卫,等将来你长成个男人,就把他们赐给你。”

那时,岁月无限美好。

他九岁那一年,泼天的大喜降下,母后娘娘以四十岁的年龄有了妊娠。此时他已经懂得了世间大部分的事,明白了在这个年龄有孕是多么的幸运和多么的危险。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去请安探望,他不欢迎这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到来,却为母后娘娘夙愿得偿而高兴。

女尚书出来对他说:“娘娘觉还没醒呢,大殿下请先回吧。”

以往他来请安,也有碰上过这种情况,但那时女尚书总是恭敬地请他进去,他可以在寝殿的外间喝茶吃点心,或者偷偷的溜进母后娘娘的床帏里捣乱,女官和宫女们都会当做没有瞧见。

他在殿外磕了头,就回去了。

那天晚上,母亲抱着他流泪祷告:“上天保佑大殿下,让皇后娘娘得一位公主。”

母亲以为他睡着了,但他醒着。

第二天,那位女尚书便被母后娘娘发落了,但他再也不曾在母后娘娘歇息的时候进她的寝殿,而是在殿外叩头请安或者默默等候。

那一年七月初九,中宫诞下了嫡皇子,也就是后来的雍德皇帝。大赦天下。

宫人们开始偷懒,师傅们开始不再那么严厉,父皇不再高高的把他抛起来,而是整日亲昵地抱着嫡皇子,用胡子去扎他粉嫩的小脸,把他弄哭然后自己哈哈大笑。唯一不变的是母后娘娘,她刚出了月子,头上还缠着巾帕,便传他过去问功课。他没答上来,母后娘娘便雷霆震怒,先是罚了他,然后发落了服侍他的人,向教他功课的师傅问话。

宫人们重新勤快起来,师傅们也不敢再懈怠,可是他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嫡皇子周岁过后,母亲晋封为“顺昭仪”,这是后宫嫔妃中独一无二的殊荣:位居九嫔之首的“昭仪”,还同时拥有了“顺”这个字的封号。德质宽柔曰顺,淑慎其身曰顺,后宫中只有他母亲拥有一个封号。母亲带着他搬出了飞凰宫,独掌一宫。

他这才发现,母亲并不像他认知的那样柔弱,她可以从上百宫人中挑出别人的钉子,也可以不着痕迹地将她们清理出去。她笑着摸摸他的头:“这都是为了大殿下才练出来的……皇后娘娘是个好皇后,大殿下要敬重孝顺她。”

他郑重地点点头,行礼:“谨遵母亲吩咐。”

他搬出飞凰宫之后,第一次去向母后娘娘请安,父皇也在。

母后娘娘拉他坐在身边,仔细地问他的起居和功课,父皇在旁边捻须微笑,把他揽在身边比量他长了多高。

奶娘抱着粉妆玉琢的嫡皇子进来,在门槛处把嫡皇子放下,让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嫡皇子摔倒在地毯上,大哭起来,宫人们要去抱,却被父皇厉声喝住:“让他自己站起来!”

嫡皇子最后自己爬了起来,父皇抱起他开怀大笑。

后宫中永远不缺新鲜的面孔,母亲虽然不显老,但和那些花蕾一样娇嫩的美人是没法比的,父皇也已很久没有驾临了。

他听说圣驾在飞凰宫,便过去请安。到了宫门,新换的女尚书匆匆迎出来:“大殿下,娘娘正和官家闹脾气呢,您快去缓和缓和,奴婢们谢恩了。”

他摁住震惊走进去,听见母后娘娘骂“死鬼”、“死人”,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母后娘娘亦年老色衰,却能让父皇宠爱如昔。

父皇爱母后娘娘,自然更爱她所出的嫡皇子。

嫡皇子六岁那年,母后娘娘薨了。

所有的皇后谥号第一个字都是“孝”字,父皇给了母后娘娘一个“贞”字作为她一生的总结。

清白守节曰贞;大虑可就曰贞;不隐无屈曰贞;忧国忘死曰贞;履正中馈曰贞;恒德从一曰贞;直道不挠曰贞;事君无猜曰贞;德信正周曰贞。

从此人们提起她,只有一个称呼:“孝贞皇后”。

孝贞皇后的丧礼过后,他满十六岁,该出宫建府。

出宫前一晚父皇赐宴,他喝了一晚蘑菇汤,顿时人事不省。待醒来时,人已经在新造好的大皇子府里了。从此,他缠绵病榻。

“他才六岁,生母早逝……你母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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