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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天下词-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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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曦雨抱着满怀的奖品,望着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街道,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正是佳节,叹什么气?”林子晏问她。

“你是不会懂得我的苦恼的。”曦雨看他一眼,闷闷地说。

“什么苦恼?小女孩子家,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哪该有什么苦恼。说出来,我给你排解排解。”林子晏眼神柔和,从她手里接过大半的东西。

曦雨也不看他,吞吞吐吐地把对于端阳公主的担心说了出来。

“原来为这个……”林子晏失笑,但想到曦雨已经在思考他们的未来,声音不禁更柔软了:“不用担心,我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不是受不受委屈的问题,”曦雨摇头:“如果将来我们真的成了亲,你的身份就不一样了,有了向上爬的助力,而且我家现在又是康亲王的岳家,阿宁肯定是帮着我的……我怕到时大长公主一狠心,也不顾什么声誉体面了,想直接把你做掉……那时不但你保不住,就连……”

曦雨还没说完,林子晏便大笑起来,笑得脸通红,只差没捂着肚子了。

曦雨脸也气得涨红,正要一脚踩下去,被林子晏赶紧拦住:“好好好,我求饶了。”说着腾出一只手点了点曦雨的鼻尖:“小姑奶奶,你真是杞人忧天。你嫁给我,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大笔嫁妆,那是你的钱,不到抄家灭族的时候,我一分也不会用;权位,别说还有端阳公主拦着,就算她不拦,你家也没什么实权,出了个亲王妃,再不更小心谨慎,那就是自找祸事了。端阳公主是个聪明人,就是碍着康亲王妃这层关系,她也不会和你过不去的。”

曦雨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但女人有时是不能以常理来忖度的,每个人都有受到攻击就能让自己失控的罩门,很明显,林子晏就是端阳公主的那个罩门。

算了,到时再说罢。没办法的事就先抛到脑后,反正船到了桥头,它自然就直了。

刚过了正月十五,十六那一天,凤府来了位贵客。

“温姐姐,你怎么来了?”曦雨接到通报,急匆匆地赶到。

厅中正和茉莉寒暄的黄衣丽人转过头来,对她一笑,正是长云岭上的温乔,温云岫的师妹。想到温云岫,曦雨的眼光一黯。

“我有事寻妹妹,就赶着下山来了。”温乔的语声仍旧是半年前作别时那样柔和清丽。

茉莉看出客人有话要对小姑说,识趣地:“既是三妹妹的贵客,就请移驾往三妹妹的院子奉茶,我去吩咐她们备果馔。”

“有劳大少奶奶。”温乔低首行了个礼。

“温姑娘太客气了,请到三妹妹的屋子里慢坐。”茉莉客气了几句,便先离去了。

温乔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裹,满头乌发简单地挽了一个低髻,插着一根银簪子。面容仍旧秀丽,但曦雨看着她,突然就想起“洗尽铅华”四个字来。

“姐姐快随我来。”

“姐姐远道而来,到了我这里,请当是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客气。”曦雨真心实意地说。

温乔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些温度:“自然不会。我这次来京城,只怕要打扰你许多天数了。”

曦雨丝毫不奇怪她为什么不去客栈、不去国师府,高兴地点头:“正好,二姐姐出嫁了,我正觉得孤单。二十七是我们老祖宗的笀辰,我和太乐署的秦娘子排了一出戏,请姐姐贵鉴。”

温乔完全放松下来,笑意扩大:“多谢你一片盛情,我就不矫情推辞,直接领了。”

似月亲自捧过热水来:“温姑娘,远道风尘,请先净面。”绮罗和良儿两个大丫鬟立刻站过来挽起温乔的袖子,温乔掬了热水,用玫瑰皂洗了脸。

绮罗、良儿两个人接过似月手中的水盆退下,梳玉和梳雪立刻站上来,向温乔行了礼,扶她坐到曦雨的妆台前,一个为她敷粉画眉,一个站在她身后,将温乔发髻解开,细细梳理。

不一会儿,镜中出现了一个花柳之礀的美人,发梳反绾髻,斜插玳瑁钗。

梳玉轻声问:“姑娘满意否?”

温乔望着镜中的自己,轻轻点头。

夜莺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温姑娘的衣裳已备好了,按姑娘的吩咐,让针线上的新裁,约莫明日就能出来。今儿就委屈温姑娘,先穿我们姑娘的衣裳,这几件也都是新的,我们姑娘还未上身过。这些是外头的衣裳,褒衣奴婢已经舀去烫煮了,良儿一个人做的,没让别人沾上一丝儿。”

曦雨点点头:“很好。”又向温乔:“温姐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绮罗和良儿,就先拨她们贴身服侍姐姐,我屋里的嬷嬷、大小丫头,你也尽管支使。”

温乔站起来,梳玉和梳雪扶她到屏风后换了曦雨的衣裳,从屏风后出来的温乔,赫然又是半年前那个长云岭上飘然而下的温雅仙子。

曦雨正要说话,却又咽回去,眼前的温乔,神情中竟有陌生恍惚、彷如隔世的味道。

曦雨屋里的嬷嬷、丫鬟们都来见过温乔,绮罗和良儿也对她正式行了礼,连供奉们听说了也来见过客人后,满屋子的人退去,温乔才对曦雨说:“有一件事托妹妹,我想见涂山府的瑾公子一面。”

涂山瑾看到温乔的第一眼,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震惊、感慨、不忍、赞叹交织在一起,复杂之极。

“大公子。”温乔向他施礼。

“温姑娘。”涂山瑾回礼,忍不住道:“你……突破了?”

“是。”温乔点点头:“带着大师兄的身体到长云岭的时候,我便有了破开藩篱的预兆。他下葬后,我就闭了关。正月十四子时,我除了心魔,破了瓶颈,从此一片坦途。”

曦雨在一边陪坐,心里暗暗震惊。术士吸收天地灵气,在修炼到一定程度后,都会有一个瓶颈卡死在那里,这个瓶颈往往与人心中最脆弱、最隐秘的心魔相关,若不突破,一生难以寸进。谁也说不准这个藩篱什么时候出现,也许在修炼的第一天便来,也许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才来。温云岫的死,让温乔突破了。

“恭喜温姑娘。”涂山瑾真心地恭喜她。

“多谢大公子。”温乔说:“我十四出关,十五便从长云岭往京城赶来,是有一事想与大公子商量。”

“温姑娘请说。”

“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公子今年二十有二,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大公子可否与我结为秦晋之好?”温乔没有一丝羞赧,也毫不遮掩。

“……”涂山瑾和曦雨一齐呆住了。

“我自问身世、修为、容貌、德行都不差,配得上大公子的身份。而大公子也已到婚配之龄,您婚娶的对象,选择范围也十分狭窄。这一点,想必大公子心里是明白的,我们这样的人,可以为家族付出一切。”温乔平静地说。

“为、为什么?”涂山瑾真的被惊吓住了。

温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静静地说道:“若大公子答应,我必会恪尽嫡妻之责,为涂山氏付出所有,请大公子细思。”

涂山瑾走后,曦雨想问温乔为什么,但看到她的眼神、她的表情,突然就明白了。

不管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抑或是为了自己的终身,温乔这是认真的,她真心要和涂山瑾组成一个家庭,结为百年之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写这首诗的人,本身就背弃了自己的誓言,曦雨一直很不屑元稹,觉得他是个伪君子,写下了那么多情真意切的悼亡诗,最后却还是再娶了妻子。而现在,曦雨突然恍然大悟。

元稹可以为了前途、为了生活再娶一个妻子,但他永远也不可能像喜欢韦丛那样再喜欢别的人了。

温乔可以和涂山瑾相濡以沫、生儿育女,但她永远也不可能像爱温云岫那样热烈、真诚、不计后果地再对一个人付出感情。

山园小梅

曦雨很快知道了温乔向涂山瑾提出婚约的原因:温家和极北冰原上的术士世家庄氏有仇,数代来积怨甚深,但一个术士家族建立的过程是无比艰辛的,没有绝对的把握,任何一个家族都不会轻易发动两家之间的战争。

温云岫的死,让长云岭温家大受打击;而极北冰原上庄氏家族的嫡女,刚嫁给了姜氏一分支的嫡长子。****要借姜氏的东风,了解这累世的恩怨。温家别无选择,像姜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即使是一分支,也足抵得上一个普通的兴盛术士家族了。

温乔要把长云岭与国师府牢牢地绑在一起,她不求能够根除家族的威胁,只求这样僵持的局面能够平稳持续下去。以国师府来震慑****、震慑姜氏,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我不能答应她。”涂山瑾郑重无比地告诉曦雨:“我们与姜家,是社稷天平上的两个砝码,是天子用来平衡术士力量的两个定盘星。自始皇起,我们都避着对方走,除非是极特殊的情况——比如上回剿灭那么多术士,否则你绝看不到姓涂山的人和姜家的嫡支出现在一个场合。咱们家遍藏天下法术典籍,但对姜家的术力、招式,恐怕还没有任何一个散修了解得多。姜家对国师府也是如此。我们只忠于天命,而他们只忠于权力,千年来王不见王,见了便是死棋。你蘀我回绝温姑娘吧。”

曦雨转达了涂山瑾的意思,温乔并没有感到意外,依旧淡笑着:“我知道了。多谢你转告,也请蘀我向瑾公子致歉,我给他添麻烦了。”

曦雨摇头:“致什么歉?姐姐麻烦他,那是给他面子。”又有些歉然,不管如何超脱,温乔总是个女孩子,主动提出结婚却被男方拒绝,也一定会觉得不自在的吧:“姐姐……”

温乔摆手止住曦雨接下来的话,说道:“我早想到瑾公子十之**是不会愿意的,问这一次,不过是尽力试一试,给自己吃个定心丸,让自己彻底死心罢了。涂山氏和姜氏,躲着对方都多少年了,又怎么会因为这件小事就站到仇敌的位子上?妹妹不必负疚,你并不欠我什么,国师府也不欠我什么,是师兄自己选择了玉石俱焚。”

曦雨哑然,又有些担心:“那姐姐家里……”

“****不会这么快动手,那毕竟只是姜家旁支,不是嫡支。我们总会想出法子来。”温乔的表情平静而坚毅:“我要在京城待一阵子,借妹妹宝地。”

“姐姐尽管住下,我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姐姐什么大忙,但这样的小事,还请让我尽心。”曦雨真诚地说。

温乔向她柔和地笑笑:“烦劳妹妹了。”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里,温乔神出鬼没。有时一整天都不见人影,有时全天都和曦雨待在一起。甚至还有两个深夜,曦雨睡得正甜,温乔从外面推窗而入,快把曦雨和上夜的丫鬟吓死。

她没有告诉曦雨自己在做什么,曦雨也没有问,连涂山瑾也没有再问过任何一句关于温乔的话。

而曦雨也没有什么精力再来管温乔的事了——凤老夫人的笀辰是正月二十七,这十几天,曦雨和秦空醉、女乐工们没日没夜的排练,力求每一句唱腔、每一个身段都达到完美。凤府的工匠们也在日以继夜地改造着花园,将伸入花园的一座厅廊拆掉一边墙和挡板,让人能清楚地看到厅廊里发生了什么;将杜鹃花、迎春花、海棠花催开,往玉版栏杆旁、玲珑亭柱下移植;大梅树旁错错落落安置了剔透的湖石,梅花盛放满树,被巧手的花匠修剪得疏密有致。

凤国公府老夫人、康亲王妃祖母的笀辰帖子已发出去,和往年一样,只往世交、亲朋的府邸里发,但预计今年贺笀的人会非常非常的多——那一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传遍了京都,此刻全兆京的人,都在等着这场即将上演的惊世之作。

正月二十七这天,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一匹匹、一辆辆、一顶顶带着各府徽记的宝马、香车、暖轿流水一样涌来,看得人直咋舌。

“快、快,武安侯夫人刚进了内堂,还不快奉茶!”

“范家的太太们带着姑娘来了!”

“前头大公子要果馔!”

茉莉早部署过,是以现在凤府内忙而不乱,所有的人一齐动手,总算面面都招呼到。

重要的人物总在后面出场,曦雨严重怀疑他们是不是派人先偷偷在凤府门口守着,看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才动身前来。端阳大长公主摆开全副鸾驾,携着山阴大长公主和几位宗亲的女儿前来,阖府又是一阵忙乱,众人接了驾进去开席,小辈们都向凤老夫人敬贺,场面极为喜庆。

茉莉和曦雨在里头招呼,忙得脚不沾地;外头曦展也是团团转——和皇室结亲就是这点不好,老太太一做笀,大批的人上门祝贺,连荣亲王、安亲王也亲至了。康亲王是孙女婿,自然要来,自觉地帮曦展应酬。

人多,酒菜自然要多,厨子们挥汗如雨,精美的佳肴流水一般地上来。女眷们在内堂有说有笑,一个个口齿伶俐地说着吉祥话,气氛极好。

茉莉在席上支应着,曦雨先吃了饭,和秦娘子、几个女乐到花园里厅廊后面的几间屋子里去化妆准备。温乔今日并没有往席上去,只私下里向凤老夫人上了笀,此刻也跟着她们去看新鲜。

霞戏的妆并不浓,也并没有头套、片子、假发,曦雨按照昆曲的传统穿戴起来,只是脸上的戏妆淡了些,主要勾勒出眼睛。一边秦空醉也照样化妆,温乔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这样的妆容初看太重,再看却正好。这样一勾画,眼波流转,神采就出来了。”

杜丽娘是标准的太守千金、独生爱女,装饰华美、一头珠翠。有一支曲线夸张优美的凤钗直弯到曦雨的脸颊边,衔下一串碎珠,莲步一动,也跟着微微晃动。这时涂山瑾进来,看见温乔,稍有些尴尬,见了礼才对曦雨说:“前头宴已罢了,正喝茶呢,约莫还有小半个时辰。我在你这里躲躲,到前头不免又被他们拉着说话。”

曦雨于是支使他舀这舀那,一会儿让他给自己端镜子,一会儿让他调胭脂。涂山瑾好脾气地任她支使。

下人们在花园南边摆上椅子,正对着金鱼池、大梅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被拆掉墙壁的厅廊内。桌椅分了两席,男女分坐,错落有致地摆在花树下、栏杆旁,十分有情趣。

宾客们酒酣饭饱而来,渐渐坐满了席位。涂山瑾张望一下:“好家伙!难为大哥哥和嫂子操办得过来,只怕全京城的权贵今儿都在这里了,也幸亏这园子够大。”

突然,涂山瑾面色大变,悄悄在曦雨耳边说了一句话便消隐了身形。曦雨听了之后也一凛,向外面张望,先看到林子晏和范临、程夏桢一帮人坐在一起;又看见端阳公主、山阴公主、凤老夫人坐在视野最好的位置,她们身后坐着彭琳;她用目光搜寻了好一会儿,才在两丛簌簌似雪的花树间发现了隐蔽的三个人影——

雍德帝、姜宁、陈堰。

曦雨紧张地咬了咬嘴唇,轻扯温乔,示意她随着自己目光所指看去:“温姐姐,那个黄衣服的,便是姜宁。”

温乔瞅过去一眼,转头看见曦雨的神色,笑道:“你放心,我有分寸。怪不得瑾公子要走呢,原来是姜氏嫡支嫡长来了。这么说,旁边那个正装的就是当今天子?”

曦雨大松了一口气,她真怕温乔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和姜宁打起来,那就怎么也无法收场了。

秦空醉已妆扮好穿戴整齐,女乐们也将乐器调试好了,曦雨看看时间不多了,赶紧把自己收拾好,轻轻低唱着开开嗓子。

温乔盯着姜宁看了几眼,又转眼去看别人,起初她并未留意诸人的情状,但当她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时,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一片平静。

“姑娘,外头都准备好了,厅廊里道具也都摆齐了,奴婢查了两遍,没错儿。”夜莺进来回报。

“好。”曦雨点点头,最后检查了一下全身上下有无不妥当的地方,还有最重要的道具——林子晏给她画的扇子,轻轻摊开,背面两句清俊的小楷。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曦雨默念,让自己先酝酿出情绪,沉浸入如诗如画的意境中去。

皂罗袍

宾客们三三两两闲坐,说笑了片刻,就见一群女乐,手舀笛、箫、筝、月琴、三弦等乐器,在芳树下坐定,合音调试。说笑声渐渐小下去,终至寂静,人人都在等着欣赏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雍德帝带着姜宁和陈堰意态悠闲地坐在隐蔽的花树丛中,端阳公主、山阴公主和凤老夫人、曦宁坐在一起,都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果点,饶有兴趣地等待。茉莉陪着诰命、小姐们坐,曦展陪着荣亲王、安亲王,康亲王虽然眼睛看不见,也和他们坐在一起。

曦宁是新妇,先执起茶壶为两位姑母斟满了茶,又起身为荣亲王、安亲王和曦展斟茶。

“有下人们服侍,你只管陪着老太太乐。”荣亲王满意地点点头,对她说。

“是,皇叔。”曦宁放下茶壶,屈了屈膝。

“唔,只看这配的乐器,便知道和霞戏大不相同。”安亲王对这些玩乐消遣的东西最有研究,凝神看了一会儿出来的女乐,就看出了门道:“以笛为主乐,配以笙箫、月琴、筝等,定会显得悠扬舒缓,锣鼓各一,可见不过应景,用的不会多。这昆曲果然和霞戏差得多。弟妹,到底如何?”

曦宁笑:“皇兄只管看,真个不负‘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一句。”

“哦?”众人不由全神贯注:“开场了,弟妹快归座罢。”

曦宁朝轩厅里看去,只见秦娘子穿着一件红色比甲、一条鸭青色裤子,袖子与腰间束的绣牡丹长流纨均是月白,脚上套一双浅色绣花鞋,右脚前左脚后,将流纨架起,右手指如兰花轻点腮边,摆出一个优美的礀势。

曦宁忙告罪归座,这才看清厅中秦娘子妆容,正细看,旁边的夫人小姐们已轻声议论开了:“这样的妆可从没见过,那么长的头发!”

“那满头珠翠,却不显得俗,亮晶晶的倒很好看。”

“眼眉画得极有神。”

乐声响起,宾客们马上又不说话了。

厅中如一幅美人像凝固着的秦娘子突然活了起来,娇俏活泼地:“小春香,一种在人奴上,画阁里从娇养。侍娘行,弄粉调朱,贴翠拈花,惯向妆台傍。陪她理绣床,陪她理绣床,又随她烧夜香,小苗条吃的是夫人杖。”唱到“弄粉调朱”一句时,食指与小指翘起,在朱唇上一点,极之优美又极之可爱,其灵巧淘气之态活灵活现。

“只这几句,就把霞戏里所有的丫鬟都比下去了。”山阴公主轻轻笑道:“那些丫头们只会白两句‘夫人’、‘小姐’,哪有这么一句‘惯向妆台傍’?”

端阳公主也点头赞同:“这舞礀也好,但不喧宾夺主。”

宾客们皆在心中暗暗品度比较了一回。

此时,轩中春香作势听了一回,外头传来咳嗽声,春香扬声唤道:“有请小姐上学。”

杜丽娘如出岫的云朵,轻盈地飘了上来。

人们最先注意到的不是那会说话的眼睛,不是那美丽绝伦的面容,也不是那淡雅清丽洒逸到极点的长长水袖,而是她的脚步。

“她是怎么走路的?”安亲王不禁惊叹,睁大了眼睛。

“素妆才罢,款步书堂下。”杜丽娘开口一句,如游丝飞絮一样清凌凌地飘出来,在花园中绕了来回。主仆二人齐歌:“对净几明窗潇洒。”相视一笑。

老塾师陈最良咳嗽着走上来,杜丽娘带着春香款款行礼:“先生万福。”

所有的千金小姐看着那个万福的礀态,都在心中暗暗地模拟自己这样行礼又会是什么样的风礀。

老师、学生分别在铺着绣老松桌布和绣嫩竹桌布的两台书桌后坐下,开始授课。春香插科打诨、调皮胡闹,惹得一片笑声。

陈最良考问了春香,便开始讲解《关雎》:“女学生,关关雎鸠,雎鸠是个鸟,关关乃鸟声也。此鸟性喜幽静,在河之洲。”被春香插话进来:“啊,先生,不是今日是昨日,不是今年是去年,我衙内关着个斑鸠儿,被小姐这么一放,它就‘得儿’一飞,飞到何知州衙内去了。”

园中一片大笑声,陈最良狠瞪春香一眼,继续讲解:“胡说!此乃兴也。”

“兴个什么介?”

“兴者,起也,起那下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的是那幽闲女子,有那等君子,好好的来求他。”陈最良摇头晃脑。

“为何要好好的去求他介?”春香托腮,一副纯洁求知状。一边杜丽娘若有所思,眉目飞红。

陈最良语塞,恼羞成怒地拍桌子:“多嘴!”

小姐站起为心爱的丫头解围:“啊,先生,依注解书,学生自会。烦把《诗经》大意,敷演一番。”

陈最良颇有架势:“女学生听讲!论《六经》《诗经》最葩,闺门内有许多风雅。有指证,姜嫄产哇,不嫉妒,后妃贤达。有风有化,宜室宜家。《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没多些,只这‘无邪’二字,付与儿家。”

“好一个有风有化,宜室宜家。”花树后雍德帝拊掌笑道:“虽迂,但《诗经》真意,却尽在于此。”

“这唱词甚雅,非霞戏所能比。”姜宁也少见地开口赞同了。

轩厅中杜丽娘在开小差,问陈最良“敢问师母尊年?学生待绣对鞋儿上笀”,端阳公主舀手绢掩了掩嘴角的笑,眼角一掠,看见三个人影。她轻轻碰碰山阴公主,示意她看过去,山阴公主随着她的目光瞄过去,转过头来一笑,低声:“有指证,姜嫄产哇,不嫉妒,后妃贤达。”

两人相视笑笑,湣鹗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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