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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情只到梨花薄-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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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处。
靠近楼梯的房门突然咿呀开了,阿梨闪身隐在廊柱旁,偷眼瞧见冰蓝一身翠绿舞衣,像是将醒未醒的酣醉模样,步态蹒跚地走下楼。
阿梨隔着红漆木栏,只蒙眬感觉风从花厅一角吹入,拂动冰蓝的舞衣,渺渺然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冰蓝站在花厅正中,忽然扬袖舞动起来,人影模糊得如在云里雾里,仿佛呵气之间就要舞尽此生艳华。
阿梨鄙夷地一笑,回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花厅里传来冰蓝尖锐的嘶鸣声,犹如困在绝境的母兽的嗥叫,接着转为嘤嘤的哭泣。哭声把睡得正沉的男男女女惊醒了,顿时招来骂声一片。
辰时一过,观香楼逐渐热闹起来。鸨母忙上忙下,四处打招呼,看见阿梨也是喜笑颜开的。
“阿梨,杨府的七夫人在外面,找你有点儿事。”
阿梨一惊,七夫人怎么找上门来了?寻仇?莫非与少爷有关?反正她早已经不怕这个女人了,带着疑问,阿梨出了楼门。
此时晨霭未散尽,老远的,七夫人站在一大片浓重树荫下,暗青锦绣围帛将她兜头而裹,只露出半张涂得浓艳的脸。此时她眯起桃花眼打量着阿梨,待阿梨走近,咬着牙挖苦道:“比原先水润多了,这种风月宝地最适合你,真是因祸得福啊。”
“那我得谢谢七夫人了。”阿梨毫不客气地奚落道。
七夫人勃然大怒,挥手就想一巴掌。阿梨早料到有这一招,劈手拽住对方的手腕。
双方对峙着。七夫人首先放下胳膊,冷冷地哼一声。
“找我什么事?”阿梨冷冰冰地问。
“要不是答应人家,我还懒得看你。”七夫人斜眼,朝不远处隐在角落的马车努了努嘴,“有人死活要见你。记住了,就一会儿工夫。”
阿梨隐约有点明白,不由促步朝马车方向走。绕过马车,翠郁的树荫下站着杨劼,一身暗色衣袍本就不显眼,人又隐在暗角,阿梨走到近前才发现他。
条条细淡的晨晖从枝叶洒落,落在杨劼苍白的脸上。阿梨怔怔地望着他,无限情思泛滥心中,千言万语只吐出两个字,“少爷……”
飞扑到杨劼的怀里,紧紧地拥住他,眼眸里瞬间起了泪花。那悲伤、那相思无边无际地蔓延,不可阻挡地几乎溺毙了她。
“少爷,我想你,天天在想你。”
杨劼起初有些木讷,动作迟缓地搂住阿梨,听见阿梨痴痴绵绵的叫唤,脸上一阵抽搐,哽咽道:“我也想你……”
阿梨咧嘴开心地笑了,不由自主地揽住杨劼的颈脖,踮起脚想去吻他。
陡地,杨劼紧紧皱起眉,一手抚摸后颈,脸上的肌肉扭成一团,露出万分痛苦的神色。
阿梨一慌,紧张地问:“你怎么啦?”
杨劼好半晌才缓痛,眉头依然紧锁,“昨晚杨靖业差点杀了我,我得赶快离开南州。”
远远隐约传来七夫人的干咳声,阿梨盯住杨劼,眼中有了凌寒之气,“是她救了你吧?你说,你跟她做过什么了?”
杨劼心中忽然跳得像乱撞的小鹿,慌忙拥阿梨更紧,语调有点发虚,“你别瞎猜,阿梨。如今我身无分文,无处藏身,只有靠她帮忙了。”
阿梨抽泣一声,委屈道:“少爷,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我知道,我知道。”杨劼不断地安慰着她,声音也哽咽了,“阿梨,我们又要分别了。我要去都城,继续寻找紫锦楼,我一定要找到它。”
阿梨不停地流着泪,“你走了,我怎么办?”
杨劼忍痛闭眼,微微低垂着头,嗅着阿梨发丝间缕缕清香,彼此间触及的肌肤凉沁心脾。他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感觉自己肮脏极了,竟不敢主动去拥吻她,尚在犹豫间,蓦然的一片柔软触到他的唇。
他睁开眼,阿梨正用一种感伤的眼神望着他。
他的心在隐隐轻颤,伸手握住阿梨的手,眼中有了一抹坚执,“你等我,早晚有一天我会赎你出来。”
“等到那一天,我已不再清白,怎么办?”阿梨含泪问。
“无论怎样,你永远会是我的阿梨。”杨劼攥紧阿梨的手,不加迟疑地回答。
阿梨释然,恍恍若若地笑了。
小时候总想快点长大,这样就会早日属于她的少爷。待到长大了,才知道他们面临着分离,而自己何时属于他,像是一场晚春的梦了。
人要是不长大,该多好。
不知何时,身边的杨劼已离去。
马车辚辚,碾转在清寂的石板路上,犹如她的心,空落落地回响。
零落
回到观香楼也是恍恍惚惚的。久久地倚窗凝望,只见天空飘泊一缕缕淡淡的白云,朝霞外,高飞的大雁阵齐整地掠过。
芷媚走了进来,看着阿梨难掩惆怅的背影,淡淡一笑。
阿梨回转身,不胜讶意,“今日回来得可真晚。”
芷媚步态娉婷地走到阿梨面前,笑容和煦,“皇上今日留我喝茶,多说了几句话。”
“皇上……待你怎样?”阿梨忍不住好奇地问。
芷媚的双颊泛起红晕,眼睛闪亮,宛如早春晴空下的阳光。她并不多言,只是寥寥几个字,“皇上是个君子。”
见阿梨睁大了眼睛,芷媚轻拍她的肩胛,“皇上今日就回去,那位裴大人说不定会来观香楼,你早点准备吧。”
芷媚袅娜轻快的身影渐渐远去,阿梨眨巴着眼睛,低喃道:“皇上是君子……”
她的少爷也是谦谦君子,那么裴元皓呢?
晌午过后,裴元皓果然迈进了阿梨的房门。
他的目光,依然幽深如凝,不论是说话还是沉默,神色都是淡漠的,似乎忘却了曾经发生过的事。
可是阿梨还是怕他,当他眯起眼看她时,她照样别过脸去。
他的眉端渐渐舒展开来,嘴角挂起了淡笑,“我跟鸨母说了,我包你到明年这个时候。在这期间,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你可以放心。”
阿梨瞪大双眼看他,愣愣地站着没动。
裴元皓忽然深深叹了口气,“你怎么连声感谢的话都没有呢?”
阿梨看着裴元皓,他的表情染了一丝促狭的笑,看上去不见波澜,可心底究竟隐藏多深?那日他倒在地面上,眼眸里透出的无奈才是真实的,对吗?
她忽觉有一阵细微的痛,仿佛被他的话刺了似的,她慌忙垂下了眼帘。
或者,他也算是君子吧?
窗外隐约有锣鼓号角的声音,仿佛还有欢呼声。裴元皓颔首,道:“我走了。”他转身,脚步有点迟缓。
“谢谢!”
阿梨突然在后面喊了一声。
裴元皓停止了脚步,随即真的笑出声,一簇火在他的眼中点燃。他展开双臂,如大鹏展翅,将阿梨紧紧裹在了里面。
阿梨无端地一颤,随即似被定住不能动弹。小小的房间静极了,只有眼前裴元皓心跳声,有力均匀地撩动她的耳膜。半晌,他才低沉地,又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明年这个时候,如若我还记得你,我会亲自接你出去。”
耳中轰然鸣响。
阿梨直愣愣地站着,说这话的男子,早已失去了踪影。
此时,通往城外的官道旌旗如海涛翻涌,宫缎黄绸连绵,浩荡的马队仪仗簇拥着青铜王车隆隆驶出南州城。天地间如同金粉铺洒,壮观起伏。
南州城恢复了平静。
观香楼依旧丝弦飞扬,金字匾额高挂,告诉人们这里曾经的辉煌与荣耀。
在那些绮靡的朝朝暮暮,阿梨始终跟随着芷媚。富贵公子多浮浪,何况芷媚受过皇帝的宠眷。多少个日子她却轻易打发了来客,谁都猜不透她的心,就连阿梨问她是否在等谁,她都含笑不答。
阿梨渐渐学会了内敛。
时光转瞬,冬天的雪花霏霏,芷媚开始忧郁不安起来。她总是站在窗前轻轻地叹气,将目光投向北方,宛如阿梨初识她时的模样。那时候阿梨心里记挂着杨劼,感觉芷媚和自己一样,都是一只单薄的风筝,寂寞地,被命运牢牢牵住。
当春风浩荡,冰雪消融时,南州城进入繁盛的时节。
一道圣旨到了观香楼,芷媚被召入宫。
她的身份是宫妓,观香楼里无大喜,那些底下稍有姿色的觊觎头牌位置已久,脸上反露喜色。
阿梨这才知道,宫妓虽是妓,也是皇上的女人,地位却是最低卑的,受人欺凌很难有出头之日。她搀扶着芷媚上了接她的宫车,芷媚的脸上有淡淡的泪痕,显然她暗地哭过。
这才恍然醒悟,芷媚等待的人是谁,抑或她在守候一句诺言?
而最后,那诺言却没实现。
她总是想,皇上能把芷媚接到皇宫,算是顾念着她的了。而自己呢,只能继续期盼,以一种寂寞的姿势等待着。
然而,她的等待并没到来,却等来一件坏消息,伍子也要离开南州了。
伍子进观香楼的时候,穿了青布的长袍,上楼梯的时候却是矫健如飞,袍角翩然翻动,惹得花厅里盯着他的姑娘们眼神流光,一阵赞叹,“去年来过的小后生就是他。”
伍子大踏步走进房间,卷进来一阵清爽的风,阿梨望着伍子俊朗的脸,顿时连呼吸都哽了哽。
“阿梨,刚才我经过道口,那株梨花开得最旺,今年你肯定鸿运当头。”伍子自顾说起笑话。
“是你特意去看的吧?”阿梨果然笑了,拉着伍子来到窗前,指着后花园,“那边也有一株开花了。”
那股馨香扑窗而来,伍子自然闻到了,笑着道:“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建一座大院子,里面种满了梨树,你搬到那里去住。”
阿梨深深吸了口气,半自语地呢喃着,“会有吗?”
伍子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我师父在都城开了武馆,等找到杨劼,会有很多人保护他。只是,把你一个人丢在南州……”
阿梨轻轻摇了摇头,道:“你放心去吧,我这里不会有事,只是……不要离开太久。”
伍子的眼中有了雾气,他将双手放在阿梨的肩上,轻拍着,安抚似的温暖,“我知道。”
他的声音就像春风拂过树梢,带着丝丝缕缕的暖意,温煦却又遥远。
那日黄昏,一鞭残阳浮游天尽头,阿梨又送走了伍子。满城的梨花如同她零落的心事,她觉得冷,还有些莫名的绝望。
将来的她会是怎样的?
覃府
统正十九年,立夏,都城。
漂泊了大半年,杨劼终于经人引荐,在城东富商覃夫人府里寻了个差事,就是给她家六岁的小少爷当教书先生。
这次流浪,他生怕被杨靖业发现还活着,耍了个心眼,给自己取名“杨千羽”。
都城与南州千里之遥,杨靖业的魔爪不会伸向这里。但是杨靖业毕竟是太守,是朝廷职官,他不得不防备。
覃家做生意历来财源广进,覃夫人自打几年前丈夫死后,亲自操持覃家生意,里里外外一把手,生意比以前更是兴隆红火,到如今用富可敌国毫不夸张。
寡妇门前是非多。杨劼初始想拒绝,引荐人就不断地开导他,“覃夫人虽说是有名的寡妇,风流成性,家里天天有衣着华鲜的男人出出进进,可对你这样的文弱书生没兴趣,你就放心进去吧。再说,覃夫人为人大方,挥金如土,一月的工钱抵过人家半年,这么好的机会谁摊得上?”
杨劼还在犹豫,引荐人凑耳朵说道:“你想,她丈夫死去七年了,撂下孤儿寡母的。那孩子打出生起就被娇纵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得像个小太岁似的。你就装装样子教书,哄那孩子开心,覃夫人根本不会管。”
一番话打动了杨劼。算来如若在覃家做上三年,他就可以攒下银子赎回阿梨了。当下欣然应允,由引荐人指路,让覃府的管家询问了几句,就打发去书房见那小少爷了。
一连几日,杨劼连覃夫人的面都没见上。那小少爷极为好动,又调皮捣蛋的,尽做出些刻毒肮脏的事作弄先生,杨劼这才明白覃夫人出大价钱却应者寥寥的原因了。
这日他在附近便宜的旅舍安置了,便照常去覃府教书。
进了覃家大院,一重重层叠的粉色墙面延展开来,四周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墙壁不用砖石粉漆,而是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两边又是郁郁葱葱的名贵花木……七进的宅子杨劼本来熟悉,拐过一条甬道,他就来到书房旁。
从半敞的雕窗看去,小少爷正老老实实趴在书案上等他,闭着眼睛像是酣睡去,嘴角正淌口水。杨劼心下释然,开了房门,头顶倏地掉下一包粘乎乎的东西,伸手摸去,竟是几条尚在蠕动的毛毛虫。
杨劼大骇,一时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地掸头上的污秽物。那边小少爷已经站起,抚掌大笑道:“好玩!好玩!”
这已经不止一次受到戏弄,杨劼别无他法,只好忍气吞声任凭小少爷肆意妄为。
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个少爷,虽无娇惯,到底是丫鬟婢女伺候的。如今却落拓到这种地步,杨劼心里腾升起苍凉之感,不觉幽幽叹了口气。
覃家小少爷突然不闹了,眨巴着眼睛问他,“你也不开心吗?”
小孩童的话触及杨劼的心事,杨劼自言自语道:“开心不开心,无所谓了。”
小少爷懵懂地看着他,仗义道:“没事,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要我帮忙吗?”
杨劼心念一动,察看窗外无人,便小声问:“这里有没有紫锦楼?”
“这有何难?我带你去找。”小少爷拍拍**,拉了杨劼就往外面去。
沿着五彩缤纷的卵石路,牡丹开得华丽,魏紫姚黄,映得斗拱楼台都浓妆上一层重彩。这里清寂少人,阳光拖着一大一小的身影,两人扶石依泉的走,一旦发现前面有人,也可以迅速地躲到假山花圃里去。
将整个覃府绕了一圈,还是没有紫锦楼。杨劼明知这样寻找只是碰个运气,心里还是很失望。
“回书房吧。”他无奈对小少爷道。
那小少爷岂肯罢休,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眸光一闪,“你跟我来。”
杨劼只好跟着走入一进院子,暖风吹进一股馨香,原来墙角的老槐树枝叶横斜缭乱地爬过垣墙。此处绿叶成荫,隐约见紫衣婢女穿梭其间,杨劼心内慌乱,急着想退出,小少爷不由分说将他拉进了一间屋子。
室内轻烟如缕,两边古铜彝鼎深陷在梦幻似的烟霞中。原来正上方摆一香案,紫砂的香炉里正悠悠吞吐安息香,里面的摆设是模糊的,走动的人影也是模糊的。
“这什么屋子?”杨劼压低声音,眼光透过香案,落在悬挂在墙面的画像上。
“这是我娘住的院子,她喜欢进这个房间。”小少爷被紫榆花架上的珍宝古玩吸引了,一个劲地捣鼓着。
杨劼走得近些,画像上的女子一点一点逼近自己的眼瞳,莹润华丽的色泽被时光掩去,她微垂着头,却按不住秀丽的脸庞,十七八岁的模样,素白长袖逶迤,鬓侧横贯银簪,神情极是怡然满足。
杨劼想,这样的女子,定是过得锦衣玉食、多姿多彩吧。
女子的后面彤霞满天,梨花含苞似雪,映得楼台华檐绚丽斑斓。那楼台被梨树遮掩住了,只露出拱角的一面,隐约见隶书“紫锦”两字。
妇人
杨劼的眼皮突地跳了跳,晕黄的光弥散开,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惊喜在无边无际地蔓延,直至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了。
“那是谁?”他再次颤着声音问。
“不知道。”
小少爷瞥了画像一眼,很干脆地回答,显然他的兴趣还在那些古玩上。
杨劼呆呆地看着画中女子,映在面前的微垂的眼帘,那眸子应该是黑漆乌亮的,岁月打磨得光华黯淡,已经丢失了原本生气。他想,那女子容貌虽清秀,如果还在,定是不再年轻了。
老天还是怜惜他,让他有了紫锦楼的线索。紫锦楼与女子有关,熟识女子的就是这里的主人,覃夫人。
覃夫人和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念头刻在杨劼的骨子里,身心的血脉因为兴奋而喷张汹涌。
院子里依然寂静得没声息,小少爷伸了个懒腰,抓起一个玛瑙麒麟缸塞进杨劼的怀里,道:“我家珠宝多着呢,少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快走,我娘要是发现我没用功,会打断我的腿。”说完,小身影率先闪出了屋门。
杨劼略微迟疑,还是悄悄地将麒麟缸放回了原处。
出了迂廊,一阵疾走,依稀院门哐当紧闭,杨劼才惊觉,几名彪形大汉兀立门前,中间站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
烈日耀目欲盲,那妇人唇际噙着阴沉的笑,冷眼盯着杨劼,像一尊高傲的雕塑。杨劼脑门嗡嗡直响,内心几乎被惶恐吞没。
覃家小少爷失了先前的灵气,扑通跪下了,“娘,孩儿只是随便看看……”
“搜。”妇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几名彪形大汉拥上来按住杨劼,里里外外搜了个仔细,小少爷心虚得垂着头,眼珠子琢磨不定地闪着。
大汉们在杨劼身上搜不出什么,妇人一时有点惊讶,脸上渐渐有了笑意,高挑的眉角扬起,“阿小,这次先生找对了,想必不是个鼠盗狗窃贪财之辈。”
小少爷就势起身,一脸得意之色,嬉笑道:“娘,您应该赏我。”
“娘赏。”覃夫人摸了摸小儿子的头,用拖得柔长的口吻道,“后日是你爹忌日,赏你跟娘一起去皇家玲珑寺拜神。”
小少爷嘟了嘴,脱口道:“不去,我不去那种鬼地方!”
覃夫人不满地敛起笑容,“阿小,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小少爷勉勉强强地答应了,突然一指杨劼,“我要他一起去!”
“别忘了你爹忌日,阿小。等后日回来,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覃夫人关照着,甚至没有再看杨劼第二眼,便由几名大汉簇拥着扬长而去。如墨乌亮的云鬓插满螺钿金簪,金灿灿光艳艳,华服逶迤,周身弥漫着一种令人沉迷的靡香,后影却掩不住春华渐渐离去的无奈。
毕竟是徐娘半老。
跪在地上的杨劼起身,望着洋洋自得的小少爷,单薄的袍衫已被汗湿透,脊背却是一阵阵的发凉。
忌日那天,杨劼早早起身。来到覃府时,天色才开始放亮。
听人说,覃夫人喜好奢华,却不喜热闹,所以偌大覃府处处雕得精致鲜少有人。就是那些她看中的男人,也是只能被指定去一个地方,原路去原路回。杨劼顺着五彩卵石路走,放眼望去,一切亭台楼阁还拢在薄薄的光晕中,整个覃府如烟如雾。
前面管家领着一个轻袍男人正过来,那男人虽长得高大威猛,却是蔫得如枯藤的茄子,抽干了水分似的,毫无生气。杨劼闪身往旁边让了道,管家看见他了,招呼道:“杨先生,小少爷正等着你呢,过半个时辰夫人就出发了。”
杨劼躬身表示谢意,管家走过头又折回来,小声告诫他,“玲珑寺那是皇家寺院,前朝的菁贵嫔在那里削发为尼。小少爷年幼不懂事,你可要注意了,就在寺外等候着,别进去。”
杨劼连连称喏,管家拍拍他的肩,满意道:“小少爷够折腾人的,你要是好好表现,我会帮你去夫人那里美言几句。”
立夏节气,空气尚带一丝凉意,繁花次第盛开,一路花香流淌,如烁彩霞。从城东到玲珑寺要走两个时辰,拐过一个小山坳,层叠的宫殿飞檐从森森松柏中大斜伸出,宛然天上城阙,鳞次栉比地浮现在杨劼眼前。
到达玲珑寺已过辰时,正是香火最鼎盛的时候。宏大轰鸣的钟声响彻,伴随抑扬顿挫的诵经念佛声,寺院外放着大香鼎,烟香缭绕,不时有善男信女从杨劼身边走过。
覃家小少爷被她母亲逼着叩拜了半个时辰,才如遇大赦,欢快地跑向杨劼。
杨劼的目光飘向远方,不知在想着什么。小少爷见他冷淡的样子,反而讨好道:“我带你去别处玩。”说着,拉了杨劼就走。
从寺院一侧走,人迹开始变稀,前面就是月洞门,门外的白玉兰开得正盛。从外面望去,能隐隐绰绰见几个小尼姑穿梭,步子都落得很小心。
杨劼感觉不能再往前走,扯住小少爷,“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不。”小少爷任性惯了,执意要继续前行。
说话间从里面闯出一个小尼姑,冲着他们斥道:“谁这么大胆?这里是静心师太的禅房,小心被轰出去!”
小少爷跨前一步,歪着头道:“我才不管是谁的地方,我想进就要进!”
小尼姑抄起一把扫帚想赶他们,小少爷偏不依,杨劼又阻拦不住。正闹得不可开交,从里面传来一记温和的呵斥声,“谁在外面喧哗?”
那声音把外面的人都震住了。一名中年尼姑出现在月洞门口,手执佛珠,嘴里喁喁念着什么。
“师父,有人想私闯禁地。”
“可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得饶人者且饶人。”中年尼姑淡淡地看了杨劼一眼,便转身离去,清浅的眉目安静无波。
叫可悯的小尼姑合掌,恭谨地应声“是”。
杨劼看着那身土黄色的袈裟蠕动,风徐徐吹拂,送来一种寺院里惯有的香气。那无法疏解的味道,让他的心沉重起来。
他双手合十,恭声朝那背影念了一句,“打扰了。”
往回走,杨劼一路沉默无语。覃家小少爷也丧失了游玩的兴致,嚷嚷道:“我去跟娘说,我要回家。”话还没说完,人烟一般地跑远了。
杨劼生怕小孩子出事,赶紧边找边追。他只顾抬眼看前方,没顾着面前走过的行人,刚跑了一小段路,就跟前面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吃痛,发出“呀”的惊叫,旁边随侍的一把将杨劼推倒在地。
“走路瞎了眼,也不看看前面是谁!”
杨劼抬首,一众人立在他的面前。那几名随侍的虽是清一色便装,但也衣饰齐整,听声音能断定是宫中内监。被撞的公子爷眉端微微蹙着,一色鲜艳的八宝花样贡缎,可见精良的云纹,显得格外华贵富丽。单从这群人的气焰,不难看出他们的张狂跋扈。
此时一名宫人上来踢了杨劼一脚,喝道:“快给公子磕三个响头!”
杨劼忍着痛,突然笑道:“路上迎面被撞是常事,何必娇贵到这地步?”
话里已隐隐带了一丝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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