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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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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锦是聪明人。”晖湘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世俗对美的形容用于对方身上显得过于凉薄,男性的美丽比起女性显得更加棱角分明。这般挨近的距离,方锦的脑海中不免浮现出昨夜的云雨场景——炙热的指尖,昏黄的烛火,摇曳的窗门,方锦闭上了眼,熟悉的触觉从额头传来,此般接触自然觉着无关情感,方锦告诉自己只有顺从。


 


锦娘 正文 【06】乞巧

从那晚之后,方锦便不用再为客人端茶送水,湮华殿的花魁榜上又多了块牌子:方圆锦。

他的职责开始涉及和客人畅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或者是为客人表演书草绘画之事。值得庆幸的是,方锦不用为客人进行一些实质性的服务。

方锦提着灯笼,缓缓走上内殿的三楼,却发现晖湘站在自己房间门前。

“今天好像很空,”晖湘先开了口,男人接过方锦手中的灯笼,跟着对方一起进了里屋。“方锦,最近如何?”

“县太爷的公子是个作诗的能手,”方锦给灯添上烛火,然后取出茶叶和杯具,在桌上摆放整齐,他拿出茶勺,小心地取出两份铁观音,盛入杯中,“在下很是佩服。”方锦提起茶壶,冲泡入杯,叶片随着水流而盘旋舒展,淡淡的茶香盈入口鼻。

晖湘端起茶杯,微微饮了一口,“方锦对茶也很有研究。”

“见笑了。”少年淡淡地答道。双方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品茗着上好的饮品——铁观音,香气高强,浓馥持久,花香鲜爽,醇正回甘,观音韵足。良久,方锦开了口:“男人怎么会爱上男人。”

晖湘稍稍一怔,随即松了神色,他轻轻地晃动着茶杯,金黄色的茶汤几欲满溢。“男人怎么会爱上女人?”他的眉稍稍挑起,然后将吹凉的茶汤饮上一口,“爱是个难说的事情。”

“自古而来,阴阳相交合,”方锦没有看对方,自顾自地说着,“‘男风’可是相悖于大和的东西……晖湘!”话没说完,方锦的手便被对方拽住,力气稍大的男人把自己拽的一个踉跄,两人的鼻梁几乎触碰相贴。“方锦。”晖湘轻轻地念道,如此微小的距离不禁让方锦有些许呼吸急促,“方锦,”晖湘说道,“我一直以来,所希冀的爱与恨,无关乎阴阳雌雄——这世上有太多的人被凡尘戒律压抑了内心的喜怒哀乐,你我都是这样可悲又可恨的人。”

少年的瞳孔一放一缩,他没有说话,只是努力想让自己的姿势正常一些。“明明爱一个人,却不敢说,是不是很可悲?”晖湘没有理会方锦的沉默,自顾自地说着。

“明明爱的死去活来,却为保全自己苟存的名誉去违心地否认,是不是很可恨?”

“难道这一切的不公平,都仅仅因为一个男人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而不是那些小家碧玉、大家闺秀?难道就是因为爱上一个男人,就要遭受无数人的唾弃谩骂,甚至是逼迫?难道就是因为爱上了一个男人,就要平白无故被人在脊梁上戳刀子,就要……忍受那些非人的嘲讽……”男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世人常看湮华殿的繁盛,从未想到这座看似繁华的楼宇背负了多少痛苦耻辱血泪。“我一直希望和我一样的人们,可以在湮华殿得到,哪怕是一分一秒的自由和尊重……”

“不要再说了!”方锦突然发了话,“我不会接受,也不能接受,”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我来这儿只为谋生,担不起这般重大的责任,”少年将男人向外一推,企图挣脱男人的禁锢,却无能为力,方锦扭过头,努力不让自己和晖湘靠得太近,男人之间的亲密接触只会让自己泛起恶心,“我不爱男人。”

晖湘送开了手,然后重新坐了下来,双眉微微皱起。两人都沉默了良久,兀的,晖湘起身向门口走去,男人站在门口转头望了望,依旧没有开口。方锦将已经放凉的茶水一口饮尽,微苦的味觉萦绕在舌根,少年紧紧地握着茶杯——此刻的方锦已然无法陈说心中的感觉,静静地听着晖湘踩着楼梯上楼的脚步声,方锦不懂这里的一切,这里有太多的人与事颠覆了自己的世界观。

晖湘推开序源阁的木门,吱呀的转轴声徒生一丝悲凉。掀去窗纸的窗户透进微凉的夜风,晖湘推开窗,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湮华殿前殿的烛火,在晚风中摇曳着老残的美丽。“他和他,竟是那样的相像。”晖湘自言自语着,暮沉的夜色笼罩着人们放纵的快乐。

晖湘想起那个早已不在的他,只是自己书童的那个他——像方锦一样有着好看的眉目,雅致的鼻唇,清高的个性——他在身边的十年里,晖湘度过了人生中无忧无虑的十年,从七岁到十七岁,从天真烂漫的孩童时代到最后那句“保重”,晖湘目睹的是一个人的从生到死。

他记得十三岁的时候,他会扯着作为书童的他到处闯祸,每次都毫不犹豫地让他成为自己的替罪羊;

他记得十四岁的时候,自己夜生急疾,他陪在他身边几天几夜,然后轻声告诉他,“少爷,我可以照顾你”,昏迷中的晖湘浑然不知何时流出了泪水;

他记得十五岁的时候,他告诉他父亲为自己挑选了妻子,却察觉到他强颜的笑容中掩藏的淡淡忧愁,晖湘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会开始心痛;

他记得十六岁的时候,他忽然对自己说,不知道来年还能不能看见少爷——那时候正直桃花三月,人面娇红,他收拾好行装告别侍奉了十年的晖湘;

他记得十七岁的时候,从他的家乡传来噩耗,晖湘快马加鞭,他换上曾经他最心爱的浅紫色长衫。往日的人躺在简陋的竹椅上,坐在自家门前等着少爷。他跳下马,不顾一切地抱紧了他,他吻了他冰冷的额头,那么熟悉的鼻梁,发青的嘴唇——他用尽浑身的温度去温暖他。怀中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眼,然后对晖湘说道——

往昔十载,如煮茗茶;露水霞红,化作湮华。

晖湘拼命地摇动着他的双肩,再度合上的双眼,还有那最后一句带着微笑的“少爷保重”,十年情缘,换来一句迟到的爱,然而天人两隔。那年自己病重,却有他在身旁,而如今,自己一路风尘只作最后的离别。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冲破男儿坚强的外表流下,晖湘终于像孩子一样哭了出来,那一年,十七岁,桃花三月,春光正好。


 


锦娘 正文 【07】断线

湮华殿开张的第三个年头,晖湘遇到了方锦,相似的容貌,相似的性格,仿佛那个记忆中的爱人从未死过。晖湘合上了窗户,晚风吹的有些凉,男人为自己沏好热茶,然后漱洗更衣。晖湘躺在床上,直愣愣地望着床顶,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湮华殿的收入蒸蒸日上,然而自己的心却沉沉地往下坠。

很多少年在这张床上过夜,是他主动,还是两情相悦,这些都不得而知。这样看似变态的行为,艰难的抽送,却真真实实地撞击着他的心脏;这样激烈的夜晚不同于当年他和他相拥而眠的温暖日子,那些仅仅汲取对方体温的纯洁日子。

晖湘觉得自己开始累了,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做这样的事情,看着两个男人的交合,在指责他的行为,指责他的思想——那双眼睛属于方锦——当他在那一晚强行逼迫方锦屈服的时候,那样质疑的眼光便如同一把火焰在自己胸口灼出了血红的伤口。

方锦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茶杯,他不明白为什么晖湘会对他说这样莫名其妙的句子,就如同自己从来就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与男人之间可以酿出爱情。思绪像是凌乱分叉的青丝,缠绵环绕,难以理清。方锦熄了灯,躺倒在床上。

接下来的日子方锦再也没有看见晖湘,他依旧是做着他那陪茶聊天的活儿,季节从夏入秋,秋雨唱寒,单薄的长衫已抵御不住渐渐入侵的寒气。“方公子,药已经好了。”药仆恭敬地将药碗放在桌上,然后轻声退去。方锦从床上起来,肩胛酸疼了好多天,染上风寒的自己最近频频低烧。瞥了一眼桌上的铜镜,消瘦的脸颊上双颧分明,没有一丝血色。方锦苦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药碗的手微微颤抖,“这消遣人的药……”少年叹气道,谁料一阵晕眩,右手一滑,方锦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伸出手想扶住床榻,却没有丝毫气力,新煎好的汤药洒落一地,飞溅到素白的长衫上,像是点点墨迹。少年双眼一黑,摔倒在地。

“晖湘大人!”茶仆急急忙忙跑上序源阁,来不及做平日里的礼节,莽撞的小童自行推开了序源阁的门,晖湘正在习书。“晖湘大人,不好了!”

行笔的手微微一抖,未完的行书落款一扭,晖湘微微皱眉,“什么事情。”

“方……方……”茶仆急的上气不接下气,只得拼命地用手指着楼下。

“方锦?”晖湘一惊,连忙搁下手中的笔,茶仆连忙跑上前去取下一件大衣,为晖湘披上,男人来不及系上胸前的扣子,便急急地跑下楼去。方锦所住的素问轩大门敞开,两名药仆站在门外低着头,见晖湘走来便齐齐地低头行礼。晖湘心口一紧,仿佛是三年前的情景重现,他快步走进屋内,“公孙,他怎么了?”

被唤作公孙的男子是湮华殿的药医圣手,“可能是过度劳累……”

“劳累?!”晖湘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方锦,少年双唇紧闭,微微泛白,“这些时日方公子都在做些什么?”可恶,明明没有让他出去接客,怎么会累出毛病来?

“就做平日里常做的事情。”仆人毕恭毕敬地答道。晖湘皱了皱眉头,他握住方锦的手,冰凉的感觉从五指传来,“晖湘大人,”一名茶仆上前一步作揖,“恕直言,方公子已经有好几日不进茶饭,风寒也感了好几日了。”

“什么?!”晖湘一惊,“怎么不早说?”

“方公子吩咐我们不许将他的事告诉您,”茶仆低着头,老实地全盘托出,“方公子前日自己去抓了两副药,吩咐我们熬了,但我们送去的茶饭他一概不动,尤其是交代了,不许我们向您禀报他的情况。”

“混蛋。”晖湘愤愤地说道,他转向公孙睿,“现在怎么办?”

“在下重新开上几副药,再配上几份生姜的煎熏,但求方公子进些饮食,不出几日便可好转。”公孙睿执笔下书,开上了两张新方子,然后将之递交给药仆。晖湘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都可以退下——“门口留下两人,其余各做各的事情去吧,这里有我。”

他握住方锦的手,细细地摸索那些冰冷的茧子,仆人麻利地收拾好打碎的药碗和溅开的药渣子,然后掩门离去。晖湘看着合目的少年,与曾经的他相似的少年。

素来不曾有过自己照顾人的日子,晖湘用脸颊贴住方锦冰凉的掌心,仿佛是对待往昔的爱人那般。“你和他是那么得相像呢。”晖湘淡淡地说着。


 


锦娘 正文 【08】启承

方锦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下意识地想要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不用想也可以知道是谁,方锦微微摇了摇头,他轻轻地动了动食指,希望那人知道自己已经醒来。感受到悸动的晖湘立马清醒过来,靠着床沿睡觉的姿势害的自己腰酸背痛。“你醒了。”男人微微一笑。

“怎么又是你?”方锦没有看着晖湘,只是冷冷地问道,食指又动了动,似乎在提醒那只握住自己的、无动于衷的手。“今天不忙么?”方锦本来想说‘你不应该过来’而或是‘我好坏不干你事’这般老套烂俗的对白,句子到了嘴边反而成了这样一句不知是关心还是多管闲事的话。

“不忙?”晖湘有些愠恼,“还不是因为你!”话刚出口,晖湘便觉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火,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尴尬无比。晖湘试着用双手握住了方锦,“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说。

“你很讨厌我是么?”晖湘问道。方锦淡淡地别过头,没有说话,“你和他很像。”晖湘继续说道,那些烂熟于心的修辞,是他十年中看着他的容颜所拓下的词语,“当他离开的时候,桃花三月,人间美满,仿佛在嘲笑我的落魄。”男人的神色有些黯淡,他细细地描述着他的样子,细细地讲述着他们在一起那些凌乱而又眉目清晰的往事。方锦转回头,他看着他,良久,“你爱他?”

“是。”晖湘不否认地说着。

“他知道么?”方锦问道,稍微有些清醒的他撑坐起来,靠着垫枕。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晖湘站起身,把炖好的生姜汤端到方锦面前,少年微微一愣,终究还是接下了。“一次相见,二次错过,三次永不相见。”

方锦微微吸了一口气,吹了吹碗中的姜汤,“一次相见,二次错过,三次永不相见……”在自己的脑海中,爱情和亲情友情之间一直没有明确的界限,从来没有一场感情,会让自己联系到生死诀别。少年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加重的风寒引的他不禁有些微咳。晖湘挨着床铺坐下,然后缓缓地拍打着方锦的背脊。

“别告诉我,这就是你兴建湮华殿的原因,”方锦饮了一口姜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管,“也不要以为我会被你随口说的故事而蒙骗——不,其实你并没有必要来骗我。”想起第一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方锦皱眉不再言语。

晖湘没有再说下去,他把药碗递到方锦的手中,然后接走汤碗,“好好保重。”男人没有多说,放下汤碗走出了大门。木门吱呀地关上,方锦望着合上的门板,心中五味杂陈。

晖湘走出素问轩,牌匾上的三个大字龙飞凤舞,他一甩袖,上楼。

平平淡淡地过了两日,湮华殿将举办烟花大会。客人们蜂拥而至,传闻一年一度的烟花大会上,湮华殿所有花魁都会出来献艺助兴,当然也可以一睹湮华殿主——词晖湘的“芳容”。仰仗病态不重,方锦自然不能怠慢这样的盛会——虽说自己每每让词晖湘吃闭门羹,但到了这般时候也须得给他一些面子,好说歹说自己也是湮华殿的人。

“方公子,您看这件袍子如何?”司制带着仆童来到自己的素问轩,心灵手巧的男人为新晋花魁的方锦缝制了大会的华服——绛紫色的底子绘上素白的昙花,宛若花开之时的月光倾城,腰封之处用金丝玉线勾勒出七彩云霞,辅以翡翠,整件袍子霸气非凡,然而又有一股抵挡不住的灵气外泄,方锦一时竟看走了神。

也罢,自小虽不算穷苦家庭,然而便是县衙里的公子哥们,也不曾有见过这般华美的袍子,方锦细细地抚摸着绣绘的昙花,不禁赞叹:“如此美丽的花朵。”

“是啊,”站在一旁的司制微微一笑,“在下总觉得,昙花的美是多么短暂——然而时间又有怎样的美丽可以长久呢?唯独辅以拙才,将之绘于衣衫之上,只盼花期延长。”司制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这般自私地将其搬上衣衫,这花亦少了原有的灵气,不再那么美了——不知方公子可满意?”

“司制巧夺天工。”方锦毫不吝啬地赞赏了锦衣的华丽。司制赶忙命令仆童们侍候方锦更衣,披上一片紫色的云彩,挽系上一枚星辰。方锦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袍子十分合身,少年显得英气逼人。仆童上前为少年梳好发髻,然后用白玉箍好,插上碧玺簪子,细细地挂下一缕天青色的流苏。蘸着朱红的笔尖在眉心微微一顿,点上一颗朱砂,仆童将零落的发丝挽到耳后,然后为方锦理好衣领、袖摆。“方公子一表人才。”仆童们后退了一步,低头齐声称赞。

镜子中的少年,经过一番精细地打扮——俊秀的面庞,挺拔的身姿,再于腰封配上一柄折扇,一名仆童托起方锦的左手,将一枚碧玉指环滑至大拇指指根。一切准备就绪,方锦推开了素问轩的大门。

一束烟花在天际开放。


 


锦娘 正文 【09】花火

方锦走上内殿的顶层,从微透的窗户纸中可以看见序源阁里的男人正在沏茶。方锦朝楼下一望,底层密密麻麻地聚集了湮华殿的新老顾客——烟花大会是唯一一天可以允许客人步入湮华内殿的日子,好奇的人们东张西望,不时叽叽喳喳讨论一下花魁们的情况。方锦收回目光,挽起袖口,轻轻地扣了扣序源阁的大门。

“进来吧。”晖湘饮着茶,男人一抬头,正巧看见一袭紫衣的少年推开房门。方锦放下衣袖,缓步走向晖湘。“方锦?”从未见过这般华丽的打扮,晖湘差点没有认出来——虽说前头已经告知司制要为方锦用心制衣,然而今夜看这般装束,晖湘暗自赞许了司制的良苦用心。

“是。”少年微微颔首,窗外喧闹声似乎已经急不可耐地催促烟花大会的开始。“晖湘大人,”方锦说道,“请您主持大会吧。”

晖湘微微点头,将手中的茶杯搁置一旁,他褪下一身素色的长衫,然后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朱红色的锦缎。挽起长发,插上一支白玉发簪,几丝没有束起的青丝从侧颊挂下,词晖湘理好自己的衣襟,男人走上前去牵住方锦的手,少年一怔,但没有挣脱。“下去吧。”

他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藏于掌心,缓缓地走下楼。内殿的仆童们站成两排,以宣召湮华殿主在这方楼宇之中不可侵犯的无上至尊。“方锦,你看。”晖湘向天一指。

少年应声抬头。漫天银华,绚丽的花火在夜空中旋转扑腾,七彩斑斓。“方锦,很多美好的事情就像是烟花。”晖湘说道,男人转过头看着少年,“一瞬间的幸福之后,便是那无可改变的被人遗忘的命运。”

“纵然是这样,又能如何?”方锦动了动手指,对方也没有强求的意思,松开了牵着的手,“至少曾经美丽过、辉煌过。”方锦找了一处石栏靠着,晖湘自然挨了过来,惹得少年深深地一皱眉。

“那般光亮之后,整个天空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之中,这样的美,还值得去追求?”

“值得。”方锦淡淡地应得。

晖湘没有再发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夜空中上演的一场场华丽剧目。“往昔十载,如煮茗茶;露水霞红,化作湮华。”晖湘猛地一回头,却在灯火阑珊之处瞥见一张熟悉的脸——那人穿着一身白衣,静静地站在烟花消逝的尽头,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晖湘瞪大了眼睛,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仿若是三年前的春天,他颤抖着双唇对自己说的最后几个字。

男人下意识揉了揉眼,再回首时,刚刚一切都消失不见了,没有熟悉的故人也没有熟悉的声音。“承蒙各位赏脸光临,”这时司仪发了话,周遭讨论的声音迅速沉消下去,“请看官们稍安勿躁,按着往年的规矩,今夜的时间还有很长。”

人群一阵骚动,无非是一些欢愉的叫好称赞,方锦微微叹了一口气,周围的客人盘旋着坐了下来,仆童将瓜果凉菜乘上圆桌,再之辅以上乘蜜饯,品上两壶陈年美酒,一场赏景品情的盛会便拉开序幕。方锦端起身边的茶杯,饮上一口清茶,“但尝明月一缕,不求美酒。”

“哦?”晖湘眯着眼坐到少年身边,“我倒要看看,方锦是怎么尝到明月的。”

“你看,”方锦晃了晃手中的杯碗,半轮残月倒映在杯中,少年一挽袖将其饮尽,“就如这般。”

“方锦既是懂茶之人,今日怎么那么着急?”晖湘笑了笑,干下掌心一盏清酒,“难道方公子不知,茶是要品的么?”

“平日里没见你有多少学识,想不到还是挺有心思,”方锦又沏上一杯,金黄色的液体泛着灯火映射的光芒,“茶亦苦闷,人也苍凉。万家欢乐之时,总给受过伤的人徒增愁绪。”少年抬头看了看今夜的月,纵使有多少烟花绚丽相伴,万籁俱寂之后谁又懂得她的孤独?正如一个人漂泊在外,无论那个所谓“故乡”的地方承载了多少苦痛,再般不堪回首,都为孤身在外的游子汹涌地思念着。

方锦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纵然十八岁的男子落泪不是什么好事——有些泪水无关伤痛。“晖湘,你离开家多久了?”

“家?”男人又饮下一口酒,谈吐之间已然有了几丝醉意,朱红锦缎映着晖湘微红的脸颊,“很久了吧?三年还是四年,不记得了……”

“想不想家?”少年垂下了头。

“想家啊……”男人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有些找不到头脑,这个字在他脑海里已然模糊,湮华殿从一间品茶饮酒的小坊子到洛阳第一风月楼,这三年他无意去顾及曾经也无暇去顾及曾经。“是很久没有回家了。”

“晖湘大人是哪里人?”方锦问道。

晖湘搁下手中的酒盅:“我?萸城人氏。”

“那也挺远的啊,”方锦叹了口气,“洛阳和家乡有太多的不同了,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谈不上什么公子少爷,人人都盼望着自己的孩子可以考取功名,走出那个他们眼里‘一文不值’的地方。”

“正常,”晖湘微微一笑,“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你看得起它,那便是荣华富贵;你若是看不起它,它便是窗台子上的尘土,它什么都不是。”男人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他握住方锦的手,然后靠住少年的肩膀,“若我想家,那能怎样。”

方锦舒了一口气,只是静静地任晖湘靠在肩头。当流浪的人遇上同样浪迹天涯的公子哥儿,方锦难以描述这般感觉。此刻他感觉身边的男人并没有曾经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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